转眼间已是五更,虎头帮的正堂上灯火通明,房间里坐着十几个人,这些人装扮各异,来历也各有不同。一伙是以杨易安为首的朗州逍遥馆众人,同他一起的还有隶属于逍遥馆的江湖人士邱枫、宗山石、厉鸿才、刘芳等人,在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众契丹武士,带头之人正是南院司徒萧萧。除此之外,在房间的角落中,灯光阴暗处还藏着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身影,那人身穿绿色襕袍,带着夜叉面具。此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他不属于房间中的任何一方势力,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受到了逍遥馆的雇佣而已。这个人便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闽国玄羽楼杀手,追魂针赵沉星。
这里虽是虎头帮的地盘,可大殿内外唯独不见有虎头帮一人。房间中的气氛很是沉闷,每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什么。殿门开启处,伴随着夜晚的冷风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身上遍布伤痕,十分狼狈,正是在城东与林青打斗过的百花剑孟良,而跟在他身后之人,身着夜行服,却是前去接应他的金镖客柏胜。
看到孟良那一身狼狈的样子,正殿里众人心头一沉,只见为首的杨易安冷着脸问道,“赵家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其实早在孟良久去不归时,他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此时正值春寒料峭,殿中还生着火盆,孟良搬了一把椅子,独自坐在火边,垂头丧气的说道,“我们不应该小看了赵家的那个客人,这人的来历很是古怪!”杨易安面无表情,追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这人叫做林青,自称是云州的劫匪,却又。。。。。。”孟良话说一半,偷偷看了一眼杨易安,似乎有些为难,但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这人好像和舶来馆也有些关系。”
众人闻听孟良此言,也不禁向杨易安看去。关于杨易安的身世,江湖中可谓人尽皆知,他是吴国皇帝杨渥之子,当年徐温兵变,将杨渥赶下皇位,不久之后又派人将他在软禁之中暗杀,那时尚在襁褓之中的杨易安被“黑云都”里一位义士所救,从此便流亡于楚国。而暗杀杨渥之人,恰巧也是一名武林人士,此人现在高卧于唐国的金吾将军府上,正是金吾将军李清云的父亲李严。
此后徐温拥立杨溥为帝,独揽朝廷大权,终使其养子徐知诰一步步篡位称帝,建立唐国。而后那徐知诰恢复李姓,便是当今唐国皇帝李昪。
杨易安于唐国皇室有着灭国之恨,又与唐国的金吾将军府有着杀父之仇,虽然这些事与舶来馆并无关联,但人们总想着如此深仇大恨,杨易安必定恨屋及乌,因此有关唐国朝野之事,人们很少在杨易安面前提及。
可是这些人终究是小人之心了,此时殿中的众人虽然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杨易安却表现的很是坦然,他心里痛恨的是唐国皇室和手上沾满鲜血的李严,至于唐国的其他事情,他却并不是很关心,毕竟当初他离开时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孩提,对那片土地并没有什么记忆,更没有特殊的情感。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杨易安一如既往冷着脸,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久久的盯视着孟良,而后开口问道,“你如何知晓那人与舶来馆有关?”孟良见问,赶忙说道,“那人与我交手时,使出了‘江海九变’的招式,江家剑法向来不外传,他若不是与那舶来馆有着莫大干系,如何能够学来这套剑法?”那一众江湖人士,听孟良如此说,不由得纷纷点头。
契丹武士里缓缓站起一个身影来,那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体魄强健,髡发短须,一双眼眸犹如鹰隼,此人正是林青杀父仇人,契丹南院司徒,萧萧。他一听到林青的名字,便勾起了记忆中的一些往事,脸上神情不禁微微一变。杨易安立时察觉,开口说道,“萧司徒有什么话要说么?”孟良也把目光移向萧萧身上,心里暗自想道,“那林青是来找他寻仇的,看样子他也心知肚明!”
那萧萧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只听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对众人说道,“林青,是云州驼子岭一带的匪首。”众人点了点头,等着下文,然而萧萧却又沉默了。过了半晌,杨易安追问道,“萧司徒还知道什么?”萧萧忽地神色凛然,狞笑道,“他得了南院的书信,必是在上面认出了我的名字,此番到晋阳来,也是为了打探我的下落!”说着,又意味深长的望了孟良一眼。
孟良坦然一笑,说道,“萧司徒放心,在下守口如瓶,什么都没有对他说过。”杨易安见状,又向孟良问道,“那人当真向你打探过萧司徒么?”孟良点了点头,杨易安便又看向萧萧,问道,“萧司徒和那人有什么过节?他一个藏身关外的绿林强盗,怎么会不惜追到这晋阳来?”
萧萧忆起往事,最深刻的却是林秉义就义时的模样,他那枯瘦而又高大的身形跪在雪地里,脖子伸得老长,仿佛是山上一棵古老的奇松。萧萧想起这个令他尊敬的对手,内心便升起一股同情。他不禁想着,此人若是当初能够归顺契丹,该是一个得力帮手。然而事与愿违,他既一心赴死,自己也只能成全他了。
众人见萧萧半晌不语,只以为林青与他之间的恩怨应是一段令人避讳的往事,却不知道他只是想起林秉义就义时的模样,一时怅然了。那杨易安想着把话题引开,于是又向他问道,“萧司徒还知道关于那劫匪的什么事情么?他与江南是否有联系?”
萧萧这时已经缓过神来,听杨易安如此问,开口说道,“他父亲林秉义曾是云州匪首,那云州大大小小十几处山寨都听他号令。此人在三年前已被我下令处决,后来听说那林青接替了他父亲的位置,可着三年里也不曾有所作为。至于旁的事情,我就无从知晓了。”众人听他如此说,心中立时清楚了,原来那林青与萧萧乃是杀父之仇,怪不得会因为一些蛛丝马迹而追到晋阳来。
杨易安听罢,心中也有了计较,于是说道,“他抱着如此仇恨,必定不肯善了。咱们不如把萧司徒在此的透露给他,之后便等他自投罗网吧。”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想着,有这一众高手在此,还愁捉不住一个劫匪么?却不料那萧萧冷笑一声,又向孟良、柏胜二人看了一眼,说道,“今日已打草惊蛇,这番谋划怕是要落空的。”
杨易安又问道,“萧司徒有何高见?”萧萧说道,“你们要捉那劫匪,是你们的事,我朝中军务繁忙,明日便要动身返回关外了。”此言一出,却教众人面面相觑,杨易安说道,“贵国南院书信尚在那劫匪手中,此间事未了却,萧司徒何故急着离去?”萧萧说道,“那书信已不重要了。”杨易安不解,追问道,“我奉左司马之命,前来与贵国相谈,如今回复落入旁人手里,萧司徒却半途而废,我又该如何复命?”
萧萧看杨易安面带焦虑,眼中不禁掠过一丝狡黠,笑道,“有我在此,朝中答复也不能作数。”杨易安更加疑惑,又追问道,“此言何意?”那萧萧说道,“马将军虽是武穆王之子,贵为天策府左司马,但手中却无军权,即便朝中应允与他合作,依我看,事也难成!除非你们能够找到那黄巢宝藏的下落,或许尚可一试。再有便是马将军要有一支军队,只有你们这些江湖人可成不了事,一定要有一支能够听他号令的军队,这样才能同我朝一起南北夹击,平分中原!”
他这一番话,虽是实言相告,但到底是小觑了马希崇和他麾下的江湖人士。众人脸上都现出忿然之色,杨易安心中不悦,便反唇相讥,说道,“萧司徒莫非是知道那劫匪来了晋阳,心生惶恐,这才急着返回关外吧!我倒觉得大可不必,凭借咱们这一众人士,虽然不能驰骋天下,但在此地护得萧司徒安危,还是小事一桩!”
萧萧也不与他争辩,只见他朝身后一众契丹武士挥了挥手,那些人便都起身向门外走去,萧萧则向逍遥馆众人说道。“诸位,萧某一夜未睡,明日还要赶回关外,容萧某暂且告退,日后进军中原的宏愿还要多多仰赖诸位的努力了!”说罢也不待众人言语,便带着契丹武士出了房间。
来到院外,那契丹武士中一人说道,“南人狡诈,只凭那捕风捉影的什么宝藏,便来与咱们相约共伐中原!白白在这里浪费许多时日!”萧萧说道,“此番倒也不是白走一趟,若那一众江湖人士真能找到黄巢宝藏,借此招兵买马,那时再一同谋划,也无不可。”那武士不屑道,“如今关外之地,尽归我朝所有,何必还要中原?平白添了许多两脚羊,杀又杀不尽,让人心烦!”
萧萧厉声斥责道,“愚蠢!”随后,他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平日我在朝中多有谏言,只恨无人肯听。对于汉人百姓,咱们应该加以维护,以结其心,而非烧杀劫掠,使其畏惧!中原之地,虽不能游牧,但汉人百姓却勤恳,他们有办法让土地里生出金银!似你们这般肆意屠戮之人,又能懂得什么?!”那武士被呵斥一顿,便不再言语,只是心中对于这位南院司徒的话,却仍是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