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华三的模样吗?”陆孤舟问柳岸。
“不太记得了。”柳岸答道。
“六年过去,从少年成长为青年,人的容貌也会发生很多变化。那时他如同你这般年龄。如今应该有二十一岁了。所以即便见到,你也未必认得出来。”
“那该怎么办?”
“所以,我要去请个画师。让他根据村民的描述把华三的样子画出来。”
“义父,您想的真是太周到了!”,柳岸说道。
“我今日便去,不出意外,两日内就可以回来。你在家整理一下你爹的书房,也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义父,要尽快回来。”柳岸又下意识的牵着陆孤舟的衣襟。
“唉!你这孩子。一人在家,一定要剑不离身。尤其是夜里,要警醒些。”
“义父,你就放心吧!”
陆孤舟提剑出门。柳岸来到父亲的书房。书房不大,正对门的墙立着一排书架,靠南面的窗口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毛笔、砚台、墨都还在,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书桌前放着一把太师椅。书桌下面有一个竹编书箱。柳岸把书箱拉出来,打开书箱,见里面除了几本古书。没有别的东西。柳岸随手翻了翻,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
于是柳岸又拿来抹布和扫把,把书房彻底清扫了一遍。清扫完了,感觉有点累,就坐在太师椅上,休息一下。他想起儿时常常爬到父亲膝上,父亲教自己练字,母亲在旁边微笑着磨墨的情景,不禁悲从中来,又是一阵痛哭!
哭过之后,柳岸伸手拿起笔架山上的毛笔,用手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这是一支湘妃竹杆的紫毫笔,是父亲最喜欢的一支笔。由于长期不用,笔头有些散开。柳岸蘸了一点水,用手捋了捋笔头。发现笔头有些活动,稍微一用力,笔头竟然掉了下来。接着一个纸条从笔杆里掉了出来。
柳岸心头一惊,忙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七个字:“仰天掩面哭一声”。这究竟是父亲心情的真实表达,还是想要提示什么。如果仅仅是表达心情,又何必藏在笔管之中。可是父亲究竟想要提示什么呢?。柳岸拿着这张纸条,正面背面,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仍然看不出任何端倪。难道是父亲心血来潮,随手一写。既然自己想不通,还是等义父回来再作计较吧。
陆孤舟终于回来了,带着一个相貌奇特的中年人。这个人身形高大,相貌威严,只是一只眼里没有眼球,眼窝深陷,像口枯井,另一只眼睛则精光逼人。二人走进院里,柳岸忙前来迎接,对着中年人躬身施礼。陆孤舟说:”这位是刘无竹先生,画人物乃是一绝!“。
无竹先生笑道:”你此次让我画的不是人物而是鬼物。“。
柳岸将二人请进厅堂,端上茶水。无竹先生对柳岸说:”你可去找些往日与华三相识的村民来,我要了解一下华三的相貌。“。
一盏茶的功夫,柳岸带着打更老人和几个村民进来。无竹先生已经在几案之上摆好了笔墨纸砚。他详细询问华三的身形体态相貌。一边问一边提笔在纸上刷刷点点。陆孤舟和柳岸立在旁边观看,随着无竹先生的笔墨勾勒,一个脊背微驼,刀条脸,三角眼,嘴巴很小,唇上两撇稀疏的胡须的人,跃然纸上。柳岸依稀感觉到有华三的影子。
画好之好,无竹先生举起画,展示给众村民看。村民一见,不由得惊呼道:”先生真是神人,这就是华三“。
夜晚,村口的小酒馆里。陆孤舟正与无竹先生对酌,柳岸坐在下首,斟酒添菜。陆孤舟对柳岸说道:”无竹先生不仅画能通神,学养深厚,还是侠义中人,当年我与你父亲曾向他请教过老庄之学。此次他听说你父母遭难,所以二话不说,就欣然前来。“
刘无竹说道:”说来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故交,你父亲宅心仁厚,却遭此劫难,实在是人神共愤!我别无所能,只是帮你画出仇人图像,聊表故人之情!“
柳岸闻言,端起酒杯,对无竹先生说道:”恕小侄语拙,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只能凭此一杯薄酒,代我父母在天之灵,向您表达谢意!。“
无竹先生沉声说道:“贤侄不必如此拘礼。只可惜老朽年迈,否则当陪你们天涯海角追杀仇人,也算人生一大快事!“
陆孤舟闻言,开口说道:”无竹先生正值壮年,怎可轻言年迈。我看先生豪气丝毫不减当年,想当初庚子俄难,无竹先生一人一剑,斩杀毛子兵一十八人,虽伤一目,仍然力战不已,令毛子兵胆寒!此等豪气,当世谁敢匹敌!”
“唉!谈什么豪气,当年也是为情势所逼,为逃命不得已而为之。眼见无数同胞被毛子兵残杀,却无力相救,至今仍感惭愧不已!“,刘无竹叹了一口气。
”国家贫弱,百姓遭殃,你能凭一己之力,奋起反抗,已非常人可比!“,陆孤舟说道。
”陆先生谬赞了,不过,世间之事,福祸相依,我虽眇一目,但是于书画却大有好处。独目观书作画,因心无旁骛,竟更上一层境界!”,刘无竹笑道。
“先生虽是自嘲,但你这达观的心态,实在令我等望尘莫及!”,陆孤舟说道。
”陆先生过谦了,我前半生蝇营狗苟于名利,如今只是看淡了名利,寄身陋室书斋,不多求于外物而已。陆先生早就跳出俗世,不为名利所累,你才是真正的达观。不仅如此,你为帮义子复仇,重入江湖,鞍前马后,尽力筹划,实在当得仁义二字!如此,我该敬你一杯!“,刘无竹由衷的说道。
柳岸听他们交谈,感觉无竹先生为人豁达,胸襟坦荡,心里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这时,柳岸想起日前在父亲笔管中发现的字条。觉得无竹先生也足以信任。于是就向他们详细描述了自己发现字条的来龙去脉,并将字条取出给他们看。
陆孤舟仔细看过,摇了摇头。递给无竹先生。无竹先生看了一眼。立刻说道:“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唐代韦端己《秦妇吟》中的一句诗。这首千言长诗,知道的人甚少。前后言连起来,应该是’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柳岸仔细咀嚼这几句诗,因诗中有“刀刃鸣”、“身首支离”之语。想必是父亲意识到了危险。所以说要“仰天掩面哭一声”,可是他那时写下这句诗又有什么意义呢?
陆孤舟却觉得“同入井”三字隐藏着某种玄机。他一边念叨着“同入井”,一边望向无竹先生。
无竹先生问柳岸,“家中可有水井?”
“有一口水井。正对着父亲书房的窗口。”说到这里,柳岸和陆孤舟恍然大悟。看来玄机应该在水井之中。
次日一早,熹微的晨光中,家中水井旁,柳岸腰间系着一根井绳,陆孤舟和无竹先生抓住井绳的一端,慢慢将柳岸放入井中。井水不深,刚刚没到柳岸的腰。柳岸用脚在井底探了探,碰到的都是石块。于是屏住呼吸,潜到水中用手去摸,摸索了一会儿,在靠近井壁的地方,两块石头的夹缝中,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像是一个包裹,柳岸稍一用力,拉了出来。柳岸浮出水面,见是一个油布包。不由得大喜。
他抬头向井口喊道:“义父,找到了!”
陆孤舟听到柳岸的喊声,与无竹一起将柳岸拉了上来。
柳岸拿着油布包,三人一起来到书房,柳岸将油布包放到书桌上,小心翼翼的将油布包一层层打开。包裹里有一封书信和几本古书。
陆孤舟和无竹先生,都是明理之人,他们猜测这些书简中所隐藏的秘密,未必可以让外人知道。于是二人互相施了个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柳岸拆开书信,只见信中写到:
“岸儿,见字如面。你离家时尚小,家中之事,不曾向你提及。你母亲姓薛,小字佩环。是你外公家独女。柳薛两家祖上都是缙绅豪门,世代联姻。嘉道年间,两家各有一支脉迁到河间。迁徙后,家道逐渐中落、子嗣不旺,至我与你母亲一代,我二人属于两个家族硕果仅存。两家联姻之时,双方老人约定,如有两个儿子,则其中一个必须姓薛,并归宗薛家,以承继血脉。薛家祖传之物也要传给姓薛的儿子。
近三年,兵荒马乱,加上连年的干旱。土地颗粒无收,家中的值钱之物已典当殆尽。有一日,你母亲将祖传的漆木盒拿出来。由于年代太久,部分漆已经开裂了。漆木盒上写着“若开此箱,必遭天谴”,我拿过来反复掂量,觉得其中不会有值钱之物,也典不到什么钱来。就想交给你母亲把它收起来。一不小心,碰掉了一块漆,漆下隐隐有文字。我将周围的漆刮掉,见上面写了六个字’唐亡此箱可开’。
我打开箱子,见箱子中放着几本泛黄的书札和两张图,阅读书札之后我才明白。这是唐代名将薛礼留下的。其中有一张是藏宝图,另一张是去往幽州某处的路线图,即薛礼书中所言的龙穴图。
我正在阅读时,华三推门进来,我赶紧把书简收拾起来,慌乱之中,龙穴图掉落出来,被华三看到了。我忙捡了起来。此后,华三隔三差五的出言探听此图的来历。我骗他说是祖上所传的家族迁徙的地图,为了让后世子孙知道自己的来历。谁知这华三眼力记性甚好,看出图指向幽州某处,并非我家族迁徙之地。我担心瞒不住他。为防不测,我将此包裹沉入井底。如果你读到此信时,我与你母亲已不在人世,务必将书简之中的秘密告诉你的义父,你二人商量之后,再做定夺。切记,切记!
又及,悔不听你义父之言,以至养虎遗患!
父字 !庚午暮春。“
柳岸读完父亲的书信,又信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书,只见书的扉页上写着:
”自解甲归田,又十年矣!日长无事,追念平生经历,唯二事颇为介怀。一是,吾昔日奇遇,窥得龙穴,因贪恋余生,错失良机,此平生所憾也!所谓龙穴,乃是上古御龙氏刘累镇龙之处龙头之所在。龙穴共有九处,此乃天机,非人力所能勘破。凡先人坟茔葬于龙穴,三世之内必出天子。天子之出,有三万六千魂灵护佑。天子因之而无往不利。但天子每作一件恶事,便失去一个魂灵,待三万六千魂灵消逝殆尽,则气数尽矣。所谓一朝杀戮愈重气数愈短,即是此理。
其二,袁天罡困吾于长安,不得与留守的三义子互通消息,此三子为吾所误,久居苦寒之地,此平生所愧也!
他日吾后代得此书信者,务必将吾所藏财宝,交于此三子之后人,以慰吾于地下。
因事涉机密,不能与儿孙辈言之,恐招致祸端,乃书之简牍,以遗后人!
仁贵漫记于耕读堂,时年七十又二。“
柳岸继续翻开下一页,见夹着两张图。其中一张题为藏宝图。图上只画了一只赑屃。赑屃的旁边题着四首诗,在下方还题有一行小字:“吾之后人得此宝物者,需交于三子后人,私吞者,必遭天谴!”
另外一张图上,画的是一条路线图,上面标注着地点。图的尽头,标注着“即在在此”。想必这张图是指示后人,寻找他三个义子的路线图。也就是薛礼发现龙穴的地方。
柳岸继续翻阅薛礼的笔记。大略了解了龙穴的来历以及薛礼发现龙穴、被袁天罡困在京城的过程。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柳岸才厘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