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飒猜得没错。
慕容月在能下地行走之后,竟然出人意料地平静接受了自己的右腿已然残疾的事实。
或许是在死过一次的人心中,已然没有什么是值得再崩溃一次的了。
只是,她很坚决地提出要离开。
傅少轩并没有过多挽留。
如今学塾遭遇这般重创,不少弟子双亲上门讨了说法之后,将自家孩子接了回去,短短几日,学塾的学生便少了一小半。
慕容月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将旌都的一间宅子变卖了之后,她将所得全部银两交给了傅少轩。
“这些钱,用于修补那些被我烧坏的的房屋吧。”
傅少轩不肯收,她也不多说什么,将银票径直放在了傅少轩房内的桌案上,便拄着一支特制的拐杖转身离开了。
那宅子,便是她初到旌都时,打算送给符飒的那一间。
符飒当时没要,她如今也不愿再看到它。
裴叙修也从学塾离开了。
但却没同慕容月一起。
面对傅少轩的挽留,裴叙修淡然道:“如今我这副模样,若是还给孩子们上课,只怕是要吓到他们的。况且月儿之事毕竟与我有关,如今她离开了,我恐也难在此岁月静好下去。”
傅少轩知道,裴叙修说的是实话。
他也不好再多说下去。
慕容月临行之前,去见了裴叙修。
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已经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当初慕容月刚出事时,裴叙修不是没有想过要好好照顾慕容月,陪着她一起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然而直到后来,他看出来,在慕容月的心中已然只剩下了怨恨,自始至终从未觉得自己有丝毫过错之处时,裴叙修这才心中发冷,再次萌生了退意。
作为一个长期以浪荡子形象示人的裴叙修,实则内心是十分通透的。
他并不介意,或者说没有那么介意慕容月出了那样的事。尽管这在他所处的这个时代而言,十分不易。
慕容月出事当日,他便已下定决心,抓到那几个恶徒之后,便要迎娶慕容月,以自己的关爱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甚至于在她被困在火场中的时候,他也可以不顾自己性命安危冲进去救她。
那日在火场中,他在替她扑灭腿上的火焰时,全然没有顾及自身的处境,更完全没有想到,慕容月竟然会在那样的情况下,一把将自己推进了身后的火场中。
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裴叙修脑海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但即便如此,裴叙修也还是没有责怪慕容月。
他甚至在醒来后,自己在脑海中替慕容月找了无数的借口,努力让自己相信那只是一场意外。
然而,在理智越来越多地回归之后,裴叙修却又不得不相信,当时的慕容月,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她推的那一把,并非是有意要害他,但也绝不是意外。
说白了,在慕容月心中,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认识到这一点的裴叙修有些沮丧,却也仍旧可以理解。
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听到慕容月对于符飒、对于霍浅羽甚至偶尔对于他的咒骂。
他才意识到,慕容月的心底,从未认识到,今日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过是由于她自己不断突破所有人的底线,不断挑衅,不断试探,甚至不惜自暴自弃,不珍惜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和清誉。
她任性地将这一切归咎于符飒和霍浅羽,也归咎于裴叙修,甚至认为裴叙修为她而受的伤只是赎罪而已。
裴叙修并非是那种始乱终弃处处留情的渣男,但也绝不是执迷不悟一条路走到黑的愣头青。
如今已然意识到了慕容月并非良配,他自然也不会再耽误彼此下去。他也十分清楚,慕容月这样的女子,绝不会需要他因为一时的同情而留在身边的。
慕容月似乎对于裴叙修的选择并不意外。
事实上,自她那日在德林街街口被围观醒来之后,她便已经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了,只是,情感并非如水流,是一道匣便可以轻易控制住去留的。
即便二人同在学塾的后院居住,因为种种原因,却接连几日都未见面。
时隔几日,二人再见,竟然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明日便要回云城了。”慕容月盯着裴叙修的眼睛,道。
裴叙修移开了目光,点点头,“我知道,你照顾好自己。”
慕容月笑得凄然,“如今我已是这副模样了,还需要如何照顾呢?总归活着罢了。”
裴叙修接不下去她的话,选择了沉默。
慕容月向前几步,走到了裴叙修的脸前。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想要他说些什么。但她却仍旧感受得到,自己心中的那一抹期待。
裴叙修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到了云城,若是有什么事,尽管让人来找我。”
慕容月看着他略显沉重却又毫无留恋的双眸,知道他内心深处已然对她充满了厌倦,自己想听的话,是注定听不到了。
垂下眸子,慕容月忽然便想要再一次地拉着眼前的人一同沉沦。
既然她是为了他而被置于地狱之中的,那他又凭什么不陪着她一起下地狱呢?
裴叙修再回头看她时,恰好与她双目之中迸发出的敌意而对视上。
顿时,一阵微凉的寒意爬上了裴叙修的后背。
慕容月的两道目光如同吐着猩红色信子的毒蛇,恨不得将裴叙修片刻之间便撕咬成碎片一般。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慕容月,也从未想到过,她会有一日,以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或许是发现了他已意识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怨恨,慕容月索性不再掩饰,径直爆发了。
“我走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很庆幸?你终于解脱了,可以和你那位锦瑟姑娘终成眷属了,再也没有人会拦着你们成为你们的绊脚石了,你心底一定想要放声大笑吧?”
裴叙修此刻戴着一张半面面具,遮掩住了那狰狞的半张脸,但仍然能够看得出来,他脸部的肌肉在极其激动之下,甚至有一些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