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修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一种极其冰冷的目光盯着慕容月看了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慕容月才忽然从心底涌起了一阵真正的恐惧。
她就要失去他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失去。
有一瞬间，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可是想到此前的一幕一幕，想到自己所遭受的种种耻辱和伤害，最终还是愤恨占据了上风。
也是这样的愤恨，使得慕容月始终郁郁寡欢，并逐渐走上了不归路。直至许久之后，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才真正反省了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却已是太晚了。
因为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尚仁学塾的声名受损，弟子也有不少退学转走了的。
好在傅少轩是有真才实学的，得到了多数弟子父母的认可，又因那败坏了学塾声誉的始作俑者女先生慕容月业已离开，且怎么说尚仁是官塾，未来科考时或可有望助益，于是仍是有大半的弟子留了下来。
而慕容月和裴叙修的离开却使得学塾里一时在师资方面有些紧缺起来。
傅少轩为此特意寻到了王府别院。
“浅羽？”符飒有些吃惊。
傅少轩神色微赧，似乎觉得自己上门点名讨人的行为不太适宜一般，但还是鼓着勇气确认了。
“浅羽姑娘的才情符姑娘应是也清楚的，我想她是足可以胜任的。且如今裴先生业已请辞离开，浅羽姑娘当无后顾之忧才是。”
此前种种，傅少轩亦是大约知道一些个中缘由的，自然也要先解除了符飒和霍浅羽的忧虑才行。
符飒想了想，觉得傅少轩的提议也并不是不行。
霍浅羽如今在别院中每日除了耍刀弄枪之外，并无太多事，只怕她闲着便会容易想到别的事来。
她虽不说，符飒却能看得出来，她心事极重。
霍家满门惨死的冤情如同一道最深重的诅咒，禁锢了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使她注定无法行走在阳光下，不能够真正放开心扉开怀大笑。
她在日复一日的自行操练中，随着时日久长看不到动静而逐渐带了些狠决的戾气。
长此以往，符飒担心她等不到家门昭雪便先出了事。
在学塾与孩子们每日相处，或许能令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此外，符飒还有一些旁的私心。
傅少轩为人磊落正直，又是个才学不俗的，方方面面都当得上是青年才俊四个字。
而霍浅羽，更是才貌双全，资质不凡。
或许二人长久相处下来，能生出一份别的情愫来也不一定。
对于霍浅羽而言，傅少轩也算得上是良配了。
她是真心希望霍将军的后人能够自此安乐，再无风霜。
尽管如此，符飒却并未擅自替霍浅羽做出决定，而是歉意地对傅少轩道：“傅先生的好意，符飒先代浅羽收下了，只是这毕竟是她的事，我不好替她应承下来，晚些时候我还需问过她的意见才能给先生答复。”
傅少轩表示了理解，谢过符飒之后便离去了。
然而，霍浅羽对于符飒的这个提议却并未接受。
“符姐姐和傅先生的好意，浅羽心领了。”霍浅羽目光真诚，“只是我志不在此，恐怕要辜负符姐姐的一番苦心了。”
符飒了解霍浅羽，知道她并非矫情之人，她既然如此说，那便是真心不愿去的了。
“那么，”符飒犹豫着问道：“你愿意告诉我缘由吗？”
霍浅羽沉吟了一下，符飒以为她不愿意，正欲开口，便听霍浅羽道：“我志在武不在文，我想同我祖父一样，铁马冰河战黄沙。”
符飒惊住了。
她知道霍浅羽在武学方面天赋异禀，也曾同晋凉提及这个话题。但二人谁都没有想到，霍浅羽竟有这样的心愿。
“你……当真想要投身沙场？”
符飒仍是有些不敢完全相信，毕竟霍浅羽以匕首直刺晋凉而去的那一幕并不遥远。
霍浅羽此刻脱去了此前的清雅稚嫩，忽然变得有些大义凛然起来。
“符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狗皇帝害得霍家家破人亡，我怎么还肯为他卖命是吗？”
符飒听到她怒骂皇帝时，不仅并未惊慌，反而还有几分暗爽。
忠奸不分是非不辨黑白不明，这样的皇帝，即便不说是昏聩无能，也绝不算是个明君。
但符飒心里其实不是如霍浅羽认为的那般想的，她从不觉得，那些戎马金戈以命搏命的战士是在为哪个当权者卖命。
他们真正保护的，是这一国疆土内所有的黎民百姓，是那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们，是一国的山川领土每一座城池，以及这些城池之中每个家庭的承欢膝下天伦之乐和每个人的嬉笑怒骂爱恨纠葛。
霍浅羽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姑娘的格局显然比其他人以为的都要大。
符飒此刻倒是有些惭愧了，为以前对她的判断。
“你是为了保护你祖父曾经保护过的人，对吗？”符飒走近了霍浅羽，目光温柔。
霍浅羽一愣。
她动得自己的想法？
符飒轻笑一下，“你是霍将军的孙女，身上流淌着她的血液，自然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性情，和他一样的大义。过去是我低视你，我要为我对你格局的不够了解而道歉。”
霍浅羽也笑了，“符姐姐，你过奖了。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伟大，我所想做的，不过是自幼我祖父教过我的并希望我做到的而已。倒是符姐姐你——”
她看着符飒，神色中充满了不解的崇拜，“你才是真正的胸有丘壑之人。”
对于符飒，她既十分欣赏，又有些疑惑不解，她的出身、成长经历和眼下的眼界格局实在是有些不太匹配。
既然霍浅羽不肯去尚仁学塾教书，尚仁学塾不久便挂出了公聘文书，征集德才兼备的女子来学塾任教。
在这个仍旧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观念的时代里，一个女子真正要做到德才兼备谈何容易？
但不久之后，还真有人来应聘了。
但这应聘之人却是令符飒等人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