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玉娇的这句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在屋内轰然炸开。
符飒愣住了,待她反应过来再去看耿漳时,发现耿漳的神情已然不仅仅是震惊了。
那是一种混合着疑惑、惊喜、不敢置信和小心翼翼的表情,仿佛是他怕一开口,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便会如同泡沫一般破裂化为乌有一般。
符飒心中一酸,她太明白耿漳此刻的心情了。
于是,她尽可能以柔和的语气,向窦玉娇问道:“窦姑姑,你说的,可是真的?霍家真还有人活着么?是什么人?”
窦玉娇看了耿漳一眼。
她何尝不知道,霍青云一案已然是一块移不开的巨石一般压在了耿漳心上。他离开了有多久,如今的懊悔和遗憾便有多重,如今他病情加速加重,恐怕其中有很大原因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霍将军的孙女,振元的女儿浅羽,她应该还活着。”
霍浅羽?
“她不是几年前,被送往教化司的当日便在教化司内自刎了么?”
这件事,符飒记得晋凉同她讲过的。
窦玉娇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
符飒起身走到门边,将门关上了。
“您放心,家中此刻没有别人。大人谈话时,孩子们读书是不会出来的。”
窦玉娇这才开了口。
“当年我虽是离开了霍府,但在我心中一直感念着霍夫人的仁厚,也知道是我对不起霍将军和夫人,因此便暗暗对于霍府的事都留了些心。后来霍府出事时,我听到消息,也第一时间去寻了些人……”
她说的那些人,恐怕便是处心积虑要害霍将军的人,她去找,又怎么可能让她如愿呢?
“可汪大夫告诉我,此事是圣上钦定,谁也无力更改。我当年真的是没想到,他们竟会下手那么狠,我原本以为他们的目的只是将霍将军逼出官场,却不想……”
窦玉娇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满脸的追悔莫及。
符飒没有说话打断她。
她很清楚,这些年来,那些内心的煎熬与自责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无人能诉的折磨。
如今,就当让她宣泄了吧。
“尽管我碰了壁,可还是设法自他们的谈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于是赶在他们之前,我去了一趟教化司。教化司的许嬷嬷是我同乡的一个嫂子,相较于教化司里旁的人,她算得上是心慈的。我留足了我爹的药钱之后,把全部的积蓄买了一副镯子,拿去给了她。她答应帮我照顾霍家那几个孩子。”
“没成想,那几个孩子竟然会如此刚烈,当日便都做了傻事……”
几人想到当日教化司的惨状时,皆是不忍地垂下了眼睑。
“许嬷嬷或许是觉得有愧于我的嘱托,便亲自为几个孩子殓了尸。不想,在殓尸的过程中,她竟发现有个孩子还有心跳!于是她将计就计,将这个孩子混在几具尸首中,一并叫人运了出去,而后便叫人带走了她。那孩子就是浅羽。”
符飒抬眸时,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耿漳极为惊喜地问道:“那孩子呢?孩子如今在哪儿?”
窦玉娇却微微现出惭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符飒不解,“许嬷嬷当日将她送到了哪里您不知道么?”
窦玉娇道:“当日许嬷嬷虽说收了我的镯子,但会救下浅羽归根到底也是她自己心善。救下了皇上钦定的人犯并将人放了出去,这是杀头的大罪,她哪里敢随意往外说?”
“我也是在她几年前病重临终的时候,才听她告诉我的。当日她将浅羽救活之后,便叫人将她带去到青楼中。那孩子起先死活不肯,还是要寻死,她便要那人答应了她,无论将她带去哪里,都不收分文,但有一条,这孩子在那里只卖艺不卖身。”
“对于这孩子而言,她没了户谍,无论走到哪里都难保会被识出身份来,唯有在青楼这样的地方,卖身契都是在鸨母手中的,旁人见不到自然也不会起疑心。而青楼那边等于白白捡了个能赚钱的姑娘,自然是会答应这要求的,即便是没契,也有人会愿意冒着险收下来。”
“那人究竟将浅羽送去了何处,连许嬷嬷也并未再过问,为的便是不愿再惹上麻烦。但那人却是在回来后曾拿出过云城一带的特产髓玉,是以许嬷嬷猜测,他或许是将浅羽送到了云城。”
也就是说,这个一代名将之后,如今正在西汋境内甚至极有可能是云城内的某一家青楼之中靠着琴技舞姿虚以度日。
又是云城!
似乎符飒来到这里,与云城注定是有着某种不解之缘的。
难怪听说要离开云城赶往旌都时,窦玉娇会时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
或许她也是不愿耿漳错过这个能寻回故人之后的机会吧。
但又顾虑着许嬷嬷的身份,不愿为她的家人招致灾祸。
想来,也真是难为她了。
裴叙修回到太守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手下人到案库去调阅五六年前的官员落马案卷。
按照锦瑟的年龄,她父亲应是较自己年长十来岁的模样,在当时,应当也算得上是为年轻有为了,又怎么会年纪轻轻便犯了这样祸及家人的罪过?
不料,查遍了云城所有获罪官员的档案,裴叙修也并未查到符合锦瑟父亲形象的人。
如今便只有两种可能了,一是春妈妈与锦瑟在撒谎,二是他调查的方向有误。
但从锦瑟的神色中,他实在看不出她有半分心虚的掩饰。
那便唯有第二种可能了。
莫非,她父亲并非是云城的官员?
这要查起来,可就麻烦多了。
裴叙修干脆放弃了,他原本也就是因为好奇而想要知道锦瑟的真实身份而已。如今既然查不到,他也懒得再多费功夫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筹到锦瑟那笔赎身的银子才是。
他想到了慕容月。
用未婚妻的银子去为另一个女人赎身,这听起来是有几分荒谬。
然而裴叙修却自问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一来,他与锦瑟之间清清白白,除了诗词歌赋琴棋诗画之外,从未言及感情;二来,这笔银子,他只算是借慕容月的,定然是要归还的。
如此,自然是觉得没有问题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太不了解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