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醒了,睡是不可能再回去睡了,高青阳见外面还早,嘘了一声,拉着她悄悄的去了外面,进了灶房门。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了。”
阿茶想起来睡梦中那忽冷忽热的感觉,开口问道:“我发烧了?”
“不记得了?我还给你喝药了,没印象?”
有点印象,就是不那么清晰。
阿茶鼻子痒的不行,吸溜了半天都不顺,半天才连打两个喷嚏。
高青阳转身把灶房门关上,然后拿着刨火棍把埋在灰里面的火刨开,里面埋着的没干透的树疙瘩上面还有火,他从灶台后面弄了点干松毛过来丢上面,拿着吹火筒吹了几下,青烟顿时就冒了上来。
再拨两下,火苗轰的一下就窜了上来。
高青阳加了水在鼎锅里面烧着,然后才坐下来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阿茶还是感觉冷,鼻涕忍不住的往外冒,身上软巴巴的没啥力气,不过嘴上却回答道:“好多了。”
高青阳道:“吃了早饭我们就得回县城了。”
阿茶点了点头:“我知道。”今天已经初五了,高青阳明天要回厂里上班。
至于她自己,也得去火柴厂。早先说好的就初四请一天假,结果爷爷走的仓促,她初三就回这边来了,一耽搁就是好几天,连招呼都没给人家打一个。
“阿茶。”高青阳伸手揉了揉她滚得有些凌乱的头,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我知道爷爷走了你很难过,但是我不想你难过太久,爷爷肯定也是。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的,快快乐乐的。爷爷不在了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这里也是你的家,我有的,都是你的。”
说完,笑了笑,伸手把她辫子上的头绳扯下来。
“哎呀,你干啥?”
“你不梳头?我给你帮忙啊!”
说着,三两下把辫子给她弄散了,然后兴冲冲的回屋翻出来他当年珍藏的木梳。
那会儿阿茶还小,头发整的跟狗啃了似的,后来长起来也是长长短短的,跟个小疯子一样。自己不会梳,周汉青也不会,上学的时候他天天都在给梳头。
后来头发长起来了,阿茶也大一些了,自己也会了,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去了公社,也没那条件天天给梳头。
时间过的其实也挺快的,这么一晃,他们都是大人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火苗往上窜的时候偶尔发出来的声响。
宁静而又温馨。
辫子还没完全绑好,胡惠英他们就起来了。隔着灶房门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咦,青阳这是早起来了还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没闩门?”
高明远道:“应该是起来了,你看,灶房里面的火都升起了,估计洗脸水都给你热热了。”说着,就朝这边走,阿茶伸手一把拿过高青阳手里的头绳,三两下赶紧把辫子绑好。
门吱呀一声响:“哎呀,老实起来了,起这么早,咋不多睡一会儿?”
阿茶招呼了一声:“表叔,表婶。”
胡惠英在她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来道:“这阵咋样?烧退了没有?”
阿茶道:“退了,好多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又说这种客气话,再说我可就不爱听了。一家人哪能老是说两家话,总是这么见外。”
不管这话是否真心实意,阿茶这会儿是完全当真了。一时间,失去亲人的难过好像没昨天那么深了。
阿茶以前经常来高青阳家玩,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就朋友之间相互窜门子,图的就是热闹。
如今却是大不一样了。
高青阳他婆婆爷爷都很和蔼,胡惠英很热情,高明远虽然话不多,但是阿茶自小对他印象都很好,毕竟是大队书记,为人挺正直,是她心里觉得的为数不多的比较靠谱的人。
家里人陆续都起来了,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高青峰的弟弟高青茂跑过来窜门,随后高青青也跟着过来了。
她比阿茶还要小一岁,却早早的就没念书了。
“阿茶!”
阿茶笑着招呼她:“来,烤火。”
高青青也不客气,招呼了人之后就挨着阿茶坐下来。
胡惠英问她:“青青,这一大早上了你们还没开始煮早饭?”
“煮呢,我姐姐在给架火,我来看看阿茶这就会回去了。”说完,又看了阿茶两眼。
依稀还能记得小时候,阿茶那分不出男娃女娃的样子,脏兮兮乱糟糟的,但是现在已经出落成一个很标致的大姑娘了,还是她嫂子了。人这一辈子,可真说不来。
“阿茶,城里好不好耍?”
阿茶还没开口老太太就把话接过去了:“不闲羞,十五六的大姑娘了,一天到晚就晓得耍。阿茶那是去城里念书工作的,哪有时间一天耍。”
高青青瘪嘴,嘟囔道:“就问一下也不行,还不叫人说话了。”
李秀兰道:“哪个不叫你说话,关键是你说话就莫人爱听。上学不好好上,回来也不好好的,再过一半年就要说婆家了,懒女子看看哪家愿意要你。”
一张嘴没有一句好听的,高青青坐不住了,起身就跑了。
等她走了胡惠英才道:“娘,你大清早的说她干啥?”
“不听话,那么大的人了不懂一点事,说她还要分时间?小时候看着还好,越大越不主贵。”
阿茶没吭声,坐在那安静的烤着火听老太太抱怨。
高青青跟她一个班,小学没上完就不上学了。就上的时候成绩也不好。
高青峰他们兄妹几个就高青禾学习不错,可惜也只是念完五年级刘淑芳就不叫再念了。姐妹俩一起回来的,这几年渐渐的就长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性格。
高青禾是姐姐,从小都会照顾妹妹,除了上工,家里的活一样都落不下,煮饭针线,样样都没落下。偏偏高青青这个老三,有姐姐在前面挡着,越大越懒散。这么大的人了,用李秀兰的话来说,那就跟算盘珠子一样,拨一下动一下,不拨就卡在那,叫人看着都脑壳疼。
“大早上起来你看看,脑壳都不梳就瞎乱转。大姑娘家起码的自己要把自己收拾利索点,起来热水煮饭。家里里里外外哪不是活。”
胡惠英就说了两句就不开腔了,任由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在那唱独角戏。
刘淑芳的女子养不好跟她有啥关系,大早上在她耳朵边上念经。
她操心的只有她养的两个,别人跟她有啥关系。
高明远从外面进来打断了老太太的絮叨:“嘿,下了。”
“下雨了?”胡惠英问。”
“下啥雨啊,下雪了。”
胡惠英从灶台边上跑出去看了一眼:“嘿,老实话下了,还不小哩。”
进屋来就问高青阳和阿茶:“你们今天得回城里去了吧?”
高青阳道:“吃了早饭就得走,我跟阿茶明天都要上班。”
“那是耽搁不得。”
高明远问阿茶:“你弄回来的那个板车咋弄?”
阿茶道:“留家里吧,说不定能用到。那是高青阳之前自己订的,在那边也没有几个时候用。”这么远,她也不可能再走十几个小时给推回去。
高明远点头,看了高青阳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有当木匠的可能。”
高青阳笑道:“那是乱整的,你看哪个木匠干活有那么粗糙。”
“乱整能整出来得用的家什那也行啊!”
阿茶坐在一边想着家里的睡椅,觉得高青阳真的,确实有点做木匠的潜能的。当然,也主要是因为人本身厉害,只要是自己想做的,总能想办法做出来。心灵手巧的人总是让人羡慕嫉妒的。
胡惠英等着锅开把粮下下去使唤高明远:“趁着没下下来,没冻住,你去园子地里面看看,再铲点菜回来。”
她算好了,反正高明远还得再送一趟,干脆再多带一点菜过去,尤其是蒜苗大葱这些,过去埋在墙根下面也不会坏,慢慢吃。家里有咋样也比买着划算方便得多。
高明远跟她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不晓得她的意思,蹲在火边上熏了一下手,在门背后面拿了个锄头就走了。
这回再送高青阳去公社,不止多了个阿茶,还又多了个麻袋。
初五,车子比前两天又要好坐一些了,但是却挤的很。
上车,东西放好之后就一个位置,阿茶坐了。高青阳站在她位置边上。
晃晃悠悠的晃到半路时不时的还有人上车,整个车里挤的不行。
高青阳整个人都贴在位置上,然后挤的跟阿茶坐在一起,搭了半个屁股在座位上面。
里面的味道难闻的很,阿茶揪着高青阳的衣裳忍了一路,刚刚下车,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抬脚就往外面跑,趴在栏杆边上吐的昏天黑地的。
坐车真的是太恼火了。
东西有点多,高青阳背上背着包,手上两手不空,一左一右各拎了个麻袋从车站里面跟出来。
阿茶缓了半天才站起来,接了一个口袋过来跟着他慢慢朝家里走。
雪,越下越大了,一片片的落在行人的头上,衣服上。
等到家,阿茶觉得头上已经湿漉漉的了。
看着锁起来的门和门口放着的睡椅她愣了愣,什么都还在,就人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