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很累，该睡的很沉，阿茶却睡的一点都不踏实，总觉得耳边有人说话，来来往往的像是 有很多人一样。
等她意识到爷爷去世，她总算是清醒过来。
睁眼，就看见坐在自己边上的高青阳。
“几点了？”
高青阳看了看时间：“才三点多，睡吧！”
阿茶爬起来：“不睡了，换你过来躺一会儿。”
“别起来，外面冷得很，不睡你也捂着，我也不睡，咱们说说话。”一个人守夜时间过的太慢了，真的有点难熬。
说话，阿茶也不晓得说什么，这会儿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捋不清楚，什么也不想说。
不过，两个人坐着怎么也比一个人强。
高青阳合上眼靠着墙眯了一会儿周正全跟周正兴就过来了。
兄弟俩一来就有了动静，把外面的火重新传起来。天还没亮，却跟天已经亮了一样。
发丧是早上九点钟。
队上的劳力都过来帮忙了，虽然路远且不怎么好走，但是也算是顺利。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却一直没下下来，冷飕飕的寒风使劲的刮。
阿茶站在边上，看着尸体下葬。
周成发把手里的铁锨给她：“去吧，铲三铲土盖上。”
阿茶愣愣的接过铁锨，铲了边上 的新泥盖上去之后，周成发才把铁锨接过去，招呼帮忙的劳力继续往上面盖土。
阿茶的眼睛死死的看着井里面即将被泥土盖起来的人，轻轻喊了一声“爷爷”，随即一下子哭出声来。
这会儿她才真正的感觉到，人死了要入土，而入了土之后那才是真正的阴阳两隔再也不见了。
高青阳跪在她边上，看着她，由着她，不劝也不拦。
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很多时候一个人的难过别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因此，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心里的难过用痛哭的方式发泄出来才是最好的。憋着，只能日久生疾。
填土倒是不费劲，大家七手八脚的很快就好了，麻烦的是砌坟头。
阿茶一直在边上守着，砌好坟头已经到了中午，人都走完了她还在边上坐着。
高青阳回去了一趟，帮忙抬丧修坟的今天是要给管一顿饭的。这个事情，高明远两口子在帮着忙活。
也没别的好东西，就煮了一块腊肉，加着园子地里面的萝卜白菜炖了一锅，又蒸了些二合面馒头，但凡帮忙出力的都要吃上一口才能回去。
高青阳回去看了一趟，到家胡惠英就在问：“阿茶呢！”
“还在那。”
“那你跑回来干啥？家里有你爹跟我在，你去看看，修坟的人要是都往回走了，你喊阿茶也赶紧回来。人死不能复生，一直在那守着也起不了啥作用。”
高青阳应了一声，等他再过去的时候，修坟的人已经都回去了，就阿茶一个人坐在坟边上，眼睛红肿，不晓得在想啥。
高青阳喊了一声：“阿茶，回去了。”
阿茶愣了一下，转眼看着边上新垒起的坟头，眼泪又不可遏制的掉下来。
回去了，回哪去？她没家了。
高青阳看着她精神头实在太差，也顾不得处在什么地方了，上前伸手去拉她：“走吧！”
阿茶倒是没跟他犟了，顺从的跟着他手上的牵引从柏树坡下去。
高青阳很不习惯她这副沉默的样子，阿茶应该是快乐的，自由的，像春光里的小鸟，肆意的飞肆意的叫，而不是现在这样。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什么都不能做。爷爷在阿茶心里的分量没有谁能代替的了。
带着阿茶到院子里，胡惠英就在那喊：“赶紧的，过来洗把脸，吃点东西去好好休息一下。”
阿茶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对门的房子，干涸的眼睛再一次胀起来。
她晓得，这一回又多亏高青阳，多亏高家。要不是他们帮忙操持，她自己都不晓得咋样了却她爷爷生前的愿望，把人埋柏树坡去。
顺从的应了一声，跟胡惠英道了谢。
胡惠英一下就不乐意了：“你这丫头，咋还跟我们客气。你跟青阳定下来了，以后就是一家子了。你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的事情可不就是我们的事情。爷爷虽然走了，但是你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后这也是你的家，我们跟你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咋还说这些客气话。”
说话间，高青阳已经从屋里兑了水端出来：“来，洗一下手。”
阿茶的手今年依旧冻的厉害，手上跟干鸡爪子似的一点肉都没有，想肿都肿不起来。但是手指头各个关节处都是冻疮，硬邦邦的，还有烂了的。
高青阳放了点盐在里面，拿着毛巾给她敷了半天，泡透了，跑进屋去把他买给他娘的，一直都没舍得用的雪花膏剜一点给抹上。
阿茶自己搓了搓。
那边胡惠英已经把饭给舀好了，喊两个人吃饭。
早先煮的饭吃的一干二净，这阵是重新给弄的。纯白面疙瘩，里面放了蒜苗和猪油，还放了两个荷包蛋，一人一个。
“赶紧趁热吃，吃了暖和一些，然后烫个脚去好好睡一觉。”不用谁说她想也能想到，从县城那么远的地方弄个板车把人推回来的，那得多长时间多少气力。
阿茶再不说客气的话，端着碗坐在火边上慢慢吃着。
胡惠英进屋把自己洗干净的布鞋给拿出来：“我们俩看着脚差不多大，你等下泡了脚先穿这个，棉鞋回头烤一烤。”
阿茶应声，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热腾腾的饭下肚，身上并没有因此暖和起来，反而觉得更加的难受了，头晕沉沉的，疼的不行，像是有块大石头在上面压着，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脖子都有些撑不住了。
吃完饭，她连碗都没机会洗 ，被胡惠英给拿了过去。
高青阳给拿洗脚的木盆兑了水，她在火边上把鞋子脱了泡脚。
不脱感觉不到，脱了鞋子和袜子才晓得，脚上好几个泡，脚脖子有些肿，脚背也是肿的。
胡惠英看了一眼：“哎呀，脚肿这样了，赶紧好好泡泡，等下叫青阳再给你切两个萝卜烤热了烫烫。你姐姐那屋一直是空着的，被褥啥上天都晒过了，等下让青阳用吊针瓶子给你灌点热水去捂捂。”
阿茶哎的应了一声。
没了爷爷，她的世界似乎并没有想的那么孤单寂寞。可要不是爷爷早早的替她打算，走到今日，她一定会很难很难。
脚泡在水里面，那股子酸疼的劲儿才上来。
胡惠英把该叮咛的都叮咛了，就跟着力秀兰俩出门去忙了，把灶房留给两个小年轻。
高青阳看着她那手和脚直叹气，去外面弄了好几个萝卜进来，用刀削了。这东西治不了冻疮，但是烤了之后烫一下能止痒。不然，就阿茶这手这脚，等睡暖和了不晓得有多难受。
烤烫了，不由分说的把阿茶的手拉过去。
阿茶嘶了一声：“烫烫烫！”
“我自己来。”这东西别人没法效劳，毕竟感官在自己身上。
高青阳把萝卜给她，看了看她的脚：“好了，捞出来擦一擦也烤一下，久泡也不好。”
阿茶就着滚烫的萝卜烫了手指头才擦脚。
高青阳起身端着盆去外面泼了水。
萝卜烫冻疮，那真的是又痒又舒爽。
暖和了，高青阳就带她进屋：“先躺着，我去给你灌点热水。”
他久不在家，他姐姐也走了好几年了，这间屋一直没人住。屋子里还是高青红原来在的时候的样子，除了一张木架子床，就是靠着后墙窗户根的一张桌子。
阿茶这会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脱了棉袄就上了床。
等高青阳把吊针瓶子灌好进来，她竟然已经睡着了。
呼吸均匀而平缓，只是那眼角，湿漉漉的一片。
阿茶这一觉睡的有点久，一直在梦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中间醒了一次，却没彻底的清醒，听见胡惠英跟高青阳在外面说话，想起来的，结果翻了个身就又睡了过去。
高青阳已经进来了好几回了，家里的吊针瓶子都给灌了水塞被窝里面捂着。
阿茶烫的跟个小火炉子一样，还惊梦，在那哭着说梦话。
迷迷糊糊的，被喊起来喝药喝水都没能完全清醒过来。
高青阳也不敢去休息，就在跟前守着，一直到她没那么烫了才回自己屋。
睡的太久，阿茶只觉得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两只脚放在床上都疼的不行。
外面有点；亮光了，她根本分不清楚是天快要黑了还是快要亮了。就憋的不行，得去小解。
坐起来套上袄，头重脚轻得下地，接连就是好几个喷嚏。
高青阳在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喊了一声：“阿茶？”
阿茶应了一声：“是我。”说着，轻轻开了堂屋门去了外面。
天还没完全亮，晨曦和黄昏还是很有区别的。
哪怕都很冷，傍晚的冷让人畏手畏脚，恨不得马上天黑好钻被窝。
而清晨不同，那股子冷意能驱赶睡意，让人彻底的清醒起来。
阿茶回头来，高青阳已经起来了。
她看着其他两个还掩着的房门怪不好意思的：“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