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马上要过年了,但是爷爷身体这样子,阿茶也没啥心思捣腾吃喝,也没啥好准备的。想着就随便炖点肉好了,但是这会儿是弄不成了,那就先放在那里。
趁着高青阳还没来,她手脚麻利的调点面糊烙了一沓饼,又弄了一罐头瓶子咸菜弄起来装在篮子里,陈旧的军用水壶里装满了热开水,那是给她爷爷润喉咙用的。
去县医院啊,这一路要走老长时间了,过去也不知道啥情况,带点干粮总归是好的。
到城里面去啥都得用钱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正忙着呢,周正全带着小白菜跑过来,在灶房门口喊了她一声:“阿茶,幺爷今天咋样了?好些了没?”
小白菜喊了声姐姐,阿茶看着她笑了笑随即就回答了周正全的问题。
“不好!”
“我刚刚看见高青阳回来了。”
阿茶应了一声:“嗯,回来了,他过来看我爷爷。”
说完问周正全:“你今天不忙?还有时间过来串门。”
“忙,家里哪天没有活呀?我上山去砍柴,顺便过来看看,看看幺爷情况咋样。”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已经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咋能不忙。
阿茶道:“年纪大了就那样,打针吃药都没啥用,那阵高青阳过来劝了劝,这会儿同意去县医院了。我弄点干粮,等高青阳把车子找过来,我们就走。”
“车子,他上哪找车?”
“公社那边的拖拉机啊!我爷爷那个样子,走路怕是走不到公社去,只能麻烦他看看能不能把拖拉机找到队上来,专门跑一趟。”
“那我不去砍柴了,我在家给你搭个手吧!”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他还能下地,就是腿上没劲儿,这几步路还是能行的。”
她可不敢让周正全在这边给她帮忙,回头陈春芳知道了又不得了。她爷爷现在身体这样,最怕的就是生气,万一一生气再有个好歹,那她可咋办?
周正全大概心里也明白,再没多说话,在门外面站了一会儿,又到那边去看了一眼周汉青,跟他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小白菜走了。
阿茶也没那闲功夫顾及他,忙忙叨叨的把要带的东西都装起来。
去县医院也不晓得要多长时间,也不晓得她爷爷啥时候能好,她也不知道要带些啥,但是吃喝啥的总是不能少的。水壶,茶缸子,饭盒这些都是要带的。
不然的话用到跟前拿上钱都不一定能买的到。
忙起来时间过的快的很,好像没过多久高青阳就回来了。公社那边的拖拉机也跟着过来了。
开拖拉机的车把式年纪也不轻了,原先还被何中书请过去给学生上过农基课,就这会儿每年也要去的。算起来还是高青阳的老师,所以这借拖拉机到是很顺利。
拖拉机开到仓库那里,里面给铺了厚厚一层干麦草。阿茶给周汉青弄了一根棍子当拐棍,让他拄着慢慢走,高青阳走在后面看着,她自己提着个篮子和平时不离身的书口袋抱着周汉青那件半新不旧的军大衣跟在两人后面。
下面,陈春芳跟许红花他们就跟看西洋景似的站院子边上看着,就连很现在很少在人前露面的周成林也在那看。但是没人来问一句,没人来扶一把。
阿茶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本就是不相干的人,无所谓。她只要还能剩一口气,就绝对不会求到这一大家子面前去的。
周汉青这身体确实不行,走路颤颤巍巍的两个腿都在打晃。
从家里走到仓库,满头大汗。
高青阳跟在他后面也紧张的不行,生怕他走着走着倒过去。
高清青阳加上阿茶还有公社过来的车把式三个人一起才把他架上了拖拉机。
阿茶也跟着上去,把军大衣给他盖在身上,看着高青阳道:“不然你回去吧,明天都过年了,你能把车给我找来已经帮了老大的忙了。”
高青阳双手抓住车帮子一撑,利落的翻进拖拉机车厢里:“说什么呢?表爷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们自己去城里。”
说完就开始数落她:“小丫头怎么这么喜欢逞强,你去过城里几回呀?知道县医院在哪吗?知道去医院看病要说些啥,要干些啥吗?”
说完,看着阿茶耷拉着的脑袋忍不住叹气,拍了拍她肩膀:“走吧走吧,表爷身体不好就别折腾了,就这个情况我在家里过年也过不安生。跟着你们一起我也能放心一点。”
说完,车把式喊了一声:“坐稳当啦,咱们走了。”
高青阳应了一声:“坐稳当了,走吧!”
车把式在那里边开着拖拉机边讲:“这会儿去城里,回头来怕是要摸黑哦!”
高青阳道:“这会儿去县里你还回来干啥呀?我给你在招待所开间房子,你住一晚上,明天早上起来了再回来,几个小时呢,三更半夜的哪能赶路。”
车把式嘿嘿笑:“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这一路上周汉青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就没怎么停过。整个身体缩在军大衣里看着好像还有一点大了。那原本就是他的大衣,这会儿看上去去跟跟被子似的,能把他完全盖住。阿茶挨着他坐着,抿着嘴,看着两边不断倒退的山和树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高青阳坐在边上上把她挤在中间,希望她能暖和一些,转脸看了她一眼:“都没来得及问你,在初中那边怎么样?能不能跟上?”
阿茶点了点头:“能跟上。”说完,转脸看了一眼眼睛闭着的周汉青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没说别的。
看着以前爱说爱笑的小丫头现在这样沉默寡言,高青阳心里难受的不行。可是他也明白,无论他怎样,有些事情他依旧没法帮阿茶,没法代替她,没法感同身受为她分担。
人都是要长大的,就跟蛇一样都要经历一次次的蜕变才能强大,只是这个过程总不是那么美好。
穿着棉袄在家里不觉得冷,但是在拖拉机上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刺的阿茶牙齿都在打架了。到了后来被拖拉机摇摇晃晃的寒风都不起作用,愣是把她给摇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她一直在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面是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像是在城里面,但是又不像。两边都是房子,中间狭窄的小道,感觉后面有人在追赶她,她拼命的往前跑啊,马上跑到尽头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条死路,一转身,就被人抓住了胳膊,她转身就是一拳,然后醒了。
手被高青阳握住,来自对方手心里的暖意让她越发迷糊,感觉自己好像还在梦里。
“高青阳?”
高青阳应了一声:“做噩梦了?”打瞌睡都不老实,还好他反应快,不然坐个车还得挨揍。
阿茶伸手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嗯了一声:“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吓了我一跳。”
高青阳没问她梦见了什么,而是安抚她:“放松一些,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这些日子把自己绷的太紧了。”
阿茶没接话,四下看了看:“这是快到了吧?”房子都不一样了。她好几年前来过一回,这会儿已经记不真切了,但是多少还是有点印象的。
“嗯,快到了,马上要进城了。”
但是时间也不早了,太阳都落山了,拖拉机这个速度哐哐哐的摇到县医院,估计天也差不多黑了。”
身边的周汉青又咳起来,阿茶把他稍微往上扶了一点问她:“爷爷要不要喝点水?”
周汉青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阿茶赶紧开水壶的盖子,把水壶递到她爷爷嘴边上。
周汉青抿了两口,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那声音听着都让人觉得难受的不行。
就高青阳说的那样,阿茶就来过一回县城,从来没到过县医院,都不知道咋整。
车把式把拖拉机停稳,搭把手把周汉青给弄下来。
高青阳道:“师傅你等一下啊,这会儿真的不早了,不好再往回走了。你等我把住院手续给办了,把人安顿好了带你去招待所。”天黑路不好,关键车把式年纪也不小了,来的时候一路开了几个小时,回去又得五六个小时,黑天半夜的他真的不放心。
“能行能行,我把拖拉机往前开一点,不能停到人家大门口挡路,回头我在大门口等你。”
说好了,高青阳跟阿茶才把周汉青带进医院里面挂了号,找到置办医生给做了检查之后安排了病房。
马上就要过年了医院里的医生不多,只留下了值班的,住院的人也不多。
起码阿茶是这么觉得的,毕竟六张床的病房里就住了她爷爷一个人。
这样也好,她爷爷咳嗽咳的厉害,晚上更是不得了,动静有些大。要是跟别人住一个病房里,肯定得吵到人家。
医生初步检查过之后,护士来给打了吊针,高青阳跟阿茶交代了一声:“在这等我一会儿,县医院边上就是招待所,我过去把车把式安顿了就过来。”
阿茶点了点头。
等他走了周汉青才睁眼,喊了阿茶两声。
阿茶听见声音走过去拿了板凳在他床边上坐下来,问他:“爷爷,咋了?是不是手被扎疼了?”
“没事,爷爷不疼,爷爷想跟你说会儿话,睡了一路了,这阵睡不着。”
“嗯,你想说啥说吧,我听着呢!”
周汉青还没开口就先叹气:“爷爷年纪大了,不晓得能撑到哪一天。”
一开口阿茶鼻子就是一酸,眼泪瞬间就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转:“没事,你年纪还不大呢,咱们到县医院来了,都说这边的医生厉害,就咳嗽这点小毛病肯定能给治好的。”
周汉青笑着点头,伸出枯槁的就剩下一层皮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晓得我说这话你不爱听,但是该说的还是得说。”
“你两岁的时候你爹牺牲了,那时候我就在想啊,我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说没就没了,都没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干啥呢?一点意思都没有。
后来你娘把你留下来,她走了。
我不怨她,她还年轻,守着我们老的老少的少,她这一辈子咋弄?
我得感谢,感谢她把你留给了我。”
要不是这么个小肉疙瘩,他都不知道早死在了哪一天。怕是这阵坟头的草都长了老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