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初六和九九回到大哥家里,客厅里果然坐了不少人。一个大叔第一个站起来向前说:“初六,那么多年没有见,你比以前更好看了。我叫大园古,大名叫包树园,你还记得不?有一年我同你上山去割烧,你一不小心滑到坑里了,吓得你乱叫,还是我把你拉上来的。好在那个时候年轻、有力气,现在怕没有力气拉了哈。”
初六笑:“呵哈,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你是大园古哥,我记得你比我大两岁,看真一点,人是老了些,但样子没有变。家里过得挺好的吧?”
另一个老大接上来说:“这么说来,大园古当年对初六还有救命之恩呀!”众人七嘴八舌:“这样拉一下就有救命之恩了?也太过悬乎了!”
“说不定是大园古当年使坏,故意把初六推下坑去的。”初六给大园古解围:“不是故意推的,
当时因为那边的烧特别浓密,他就叫我去那边割,我一不小心,才会踏空掉下去的。”
“你们听听我说的没有错吧,就是大园古使坏,指个坑让初六掉下去的。”大家一阵大笑,大嫂将蛋糕点心一盘又一盘地端出来放到茶几上和小桌子上。她说:“初六从广州带回来的蛋糕点心,鸡蛋牛奶味道又浓又香,大家边吃边聊聊天哈。”
初六:“广州人招待亲朋戚友就是喝茶吃点心,大家都不用客气,大人小孩上门都是客,随意点哈。”
一个老婆婆走进来,拉住初六的手说:“初六,那么多年没有见,你是越长越灵气,我们就越长越糊涂了。都说广州好吃好穿好生活,看来一点也没有说错哈。你看初六的手胖乎乎、白嫩嫩,一脸贵格相!你们老爸积了福,养大的子女个个都长出息了!”
初六想松开被抓住的手,老婆婆却似乎抓得更紧了些。初六问:“大姐,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好,一下子叫不出你的大名了,你坐下吃茶。”有人出来说:“她是上屋的兰招婆。”兰招婆立即接上来说:“我就是上屋的李兰招,你八岁那年我就嫁过来了,你还记得不?有一年你上石尾山割烧,我正在地里挖木薯,我特地挑了一条最大的木薯给你带回家去吃。”
初六挣开了兰招婆的手说:“哈,你坐下吃个蛋糕。兰招大婶我怎么会不记得呢!你的木薯又香又粉太好吃了!”其实,初六也记不得是否有过这一条木薯的事情。但她记得,每当哥哥姐姐不在家的时候,兰招婆就会到自己厨房的后门角去帮忙抓蟑螂,她每次离开以后,家里盐缸里的盐就会少了一大把。哥哥因此嘱咐家人,只要兰招婆到家里来,就要盯紧她,不让她做小动作。上门来探访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把可以坐的地方都挤着坐满了。九九不断给大家加茶叶添开水。茶几上的蛋糕已全部吃光了。坐着的人仍然兴致很高,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上门的人似乎还有增无减。九九又去二三楼把空置的凳子搬下来给客人坐。
大嫂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就把准备自家吃的鸡蛋炒米粉端到大饭桌上。她说:“今天中午大家就尝尝小妹教我做的广州鸡蛋炒米粉,是不是老远就闻到香味了?也到饭点了,大家爱吃什么就当回到家里吃什么。爱吃炒米粉的就到大饭桌坐着吃,今天没有大鱼大肉,女人家也不兴喝酒,大家不要见外,好吃不好吃都是小妹的一点心意。”
初六说:“广州人有句话叫做贵客到,喜事来,想开心,就炒米粉。希望大家都吃得开心!”坐在大厅里的客人见大嫂端出大盆炒米粉以为他们家要吃午饭正准备站起来离开,一听大嫂和初六这么一说,原来这些鸡蛋炒米粉是招待他们的,于是又立即坐到大饭桌边去,一下子就挤了十多个人,每人拿一个碗,把米粉往自己碗里装,有人已迫不及待往嘴里送。初六走前来说:“大家不用着急,慢慢吃,厨房里还在炒呢!”大家在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都夸广州炒米粉怎么会那么好吃呀!你看里面还有不少肉丝和鸡蛋哩。
有人在小声嘀咕:“初六这次回来不摆探亲酒了吗?”
“谁知道呢!没有听说摆也没有听说不摆。但摆不摆跟你有什么关系?摆也轮不上请你。”
“你们这一顿没有吃完,又惦记着下一顿了!我看初六这样做很好,不分亲疏贵贱谁来了谁吃,不像往日请来请去就那几十个人,从来也轮不到请我们。”
“广州炒米粉是怎么炒的?怎么会这么香喷喷的呢?以后我们也要学一学。”大嫂又端了一盆米粉出来放到饭桌上。坐在那里的男女又开始新一轮的抢吃。李兰招几个人一直挤不进去占不到座位,看得她直着急。忍不住了说:“包狗仔、牛古仔你们几个也吃得不少了,是不是该让让位,等我们也来吃几口?”
“你急什么!我不刚吃了一碗吗?你再等一会吧!”
“整天说尊老爱幼,都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
初六把茶几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不一会九九端出一大盆炒米粉出来。坐在饭桌边的人又想过来吃。初六说:“你们就别动了,这茶几上的米粉就让老婆婆老大爷坐着吃吧,也可以坐五六个人。”
“还是初六想得周到、看得明白!”久等没有位子的李兰招等老人即刻抢占了有利位置,拿起筷子就去夹粉吃。这样又炒了好几回,累得大雄满头大汗。这时他走出大厅观看,然后回到厨房对妻子和九九说:“现在这个吃法不行,有些人一坐下就不走了,吃了好几轮了还在吃个不停,得改个办法。我们改用碟子上,每人一碟,吃完就离开。让下一批乡亲再进来吃,否则全乱套了。”大嫂说:“你这个办法好,否则有的人真的会一直吃到晚上,其他乡亲就连门都进不来。”说改就改,厨房再不用大盆端米粉出来了。大雄宣布:“因为外面还有很多乡亲想进来吃茶,所以凡是已经吃过米粉的乡亲都先回去,让外面的人先进来。谢谢大家赏脸了。”因为不再端米粉出来了,原来的老吃客逐渐离开。但是他们回家后一宣传,又有许多乡亲,特别是小孩又跑过来吃,有些人还特地拿了饭盒过来装。原因无非是初六的广州炒米粉太好吃了!大雄家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多钟,客人似乎还不断涌来。大雄再三宣布,今天的米粉、鸡蛋瘦肉等食材已全部用完了。请大家先回去改日再来吃茶。没有吃够的和根本没有轮上吃的乡亲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鸡蛋炒米粉是初六在广州化工厂当厨工时,老师傅教她做的。米粉浸泡要软硬适中,不管用什么油下锅,一定要加一半左右的猪油下去用大火炒,炒好了加点芝麻油和葱花,翻炒几下就要出锅。这时的炒粉借着热气,芝麻油的香味就会四散飘溢,未吃其味先闻其香,会令食客胃口大开。今天早上,初六和大嫂就在厨房交流了一下,不想今天获得意外的好评。大雄笑:“你们是获好评了,我在厨房热得满身大汗,内衣都湿了两件。但话又说回来,人人都夸口称赞,反应这么热烈,我也真没想到。”乡亲们散去以后,九九也提出要回家去了。
初六:“二姐,大家都还没有吃晚饭呢!你在这里住一晚吧,我们也还没有怎么聊天呢!”
九九鼓着气:“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大嫂,你再炒一锅鸡蛋米粉给我带回去,让我家那两个狼崽子也尝一尝。今天我只顾着给你们端来端去、洗碗洗碟,那么好吃的东西,自己都没有吃几口,全让外人给吃了!”
大雄:“没有米粉了,还有点面,炒面行不?”
“你看,轮到自家人米粉也没有了!”
九九说,“面就面吧!下次得补我一份炒米粉哈!”
“行,你是大功臣,先喝杯茶。我立即去炒鸡蛋面,包你满意。”大嫂抱歉地说,“对不住二妹了,你也看到了,今天那么多人上门来,就没有消停过。幸好你母子俩过来帮忙,否则我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改日一定给你补上炒米粉。”大嫂说完就进厨房去了。大哥从柜子里拿出两盒蛋糕点心交给九九说:“这两盒蛋糕特别好吃,还没有开封的。拿回去给你两个孙子吃。”初六也从三楼下来,拿了一件格子外套给二姐说:“这是我去年在广州友谊商店买的羊绒外套,我都舍不得穿。你看看用料和做工都是非常讲究的,希望你喜欢。”“谢谢了!沾你的光了!”九九收下外套又说,“大哥家屋大房子多,你就在这里住下别走了。过几天忙完了,也到我那里住几天。”
初六:“你也建大屋了?”
九九:“我哪有这个本事!我们就挤一张床睡还不行吗?又不是没有挤过。”
“那你不骂我了?”
“你不去我就骂!一直骂到你来为止!”
大嫂把炒好的鸡蛋面拿出来说:“你闻闻,比白天的炒粉还香哩。”然后用一个保温煲装着,外面再套个小布袋交给九九说:“天黑了,车开慢点,注意安全,回到家打个电话回来。”送走二妹,大哥走进厨房草草地吃了一点剩下来的炒粉炒面就出去了。
初六:“哥,那么晚了,你还去哪里?”大哥没有回答,径自往西北方的大路
走去。
初六有点疑惑,转身问大嫂:“大哥要去哪里了?”
大嫂:“雷打不动,天天去北屋打麻将。昨晚没有去,是因为要同你研究摆探亲酒的事情,平时刮风下雨都要出去的。”
初六:“打到几点钟回来?”
大嫂:“一般打到十二点钟左右,有时兴致高了,就会打到一二点钟。唉,说不定。”
“你怎么不劝阻一下?不能天天打那么晚,长时间精神过度紧张,对身体不好。”
大嫂:“谁说不劝?要劝得动才是。
现在村子里打麻将成风了,男人女人都在打。但老头老太多数是白天打,晚上不打。年轻男女多数是晚上才打。”
初六:“打麻将的人很多吗?”
大嫂:“北屋那边也有几座楼,有的开了四五桌,有的开了七八桌。加上没事去看热闹的,每晚总有上百人吧。”
初六:“他们都不下田种地了?”
大嫂笑:“现在种地的人少了。你算一下,从立春开始育秧,要犁田耕田除草施肥到割禾晒谷入仓,功夫多而且辛苦,一亩田也就收一千多斤稻谷,如果去卖也就卖一千多元。现在村子里的青壮年都到深圳广州打工了,一个月寄一千元回来,就差不多够一千斤的稻谷钱了。超过六十五岁的困难户,政府月月有钱发。谁还愿意去干农田活?你看我们门口的大片水田,多好的地,现在种水稻的还不到一半,大多数都荒在那里长杂草了。”
初六:“种田人都要去买粮食,真的有点讽刺!这么多人聚众打麻将,政府也不管吗?”
大嫂:“管是管,但也管不过来。小打小闹的派出所不会去管,叫教育为主,法不责众。出大事了,派出所就要管了,前年有个七十三岁的老太打麻将输了不少钱,被老公臭骂一顿,结果她跑到三楼去跳楼,人没死,脚却废了,再也不能外出打麻将了。还有个八十二岁的阿婆,打麻将自摸一条龙,一激动中风了,经过抢救,脑梗了,不死不伤成了废人。每年春节中秋两大节日前,派出所都会来清理,经常打麻将的、打得比较大的会被集中在一起办学习班,进行教育。对于打得小的,派出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因为在山村里实在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电视信号也很差,睡又睡不了那么早,只好去打麻将了,所以,大家还是比较自觉自律,谁也不想因此出事。”
初六:“有没有规定不准打钱的?”
大嫂:“打小小的还是没有说不行的。听那些麻将友说,一个晚上的输赢也就几十元,一个月下来输赢也就几百元,大家都能接受。打得很大的,被人举报,派出所会来封门抓人的。”
初六:“大哥的运气好不好?总能赢钱吗?”
大嫂:“也没有去细算,但听他的意思是输得少,赢得多。一个月下来也就赢一两百元钱。说句公道话,他是爱玩,倒不是为了赢多少钱。”
初六:“我看大哥身体很不错,但毕竟六十七岁的人了,天天打麻将费神费脑,影响休息和健康。要劝他少打点,一次打不要超过三个钟头。”大嫂叹了一口气:“打麻将是四个人一桌,你说休息一会,另外三个人还不骂死你!你大哥说不打麻将就没有人生的乐趣,就会头痛胸闷气促,会死去,谁还敢劝!有时他说头痛不舒服躺在床上,可一有人来叫去打麻将,立马龙精虎猛起来,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灵。你这次回来了劝劝他,或许他会听你的。”
初六:“也难怪,无事可做就只能打麻将了。大嫂能不能想个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转移他的兴趣爱好?”
“难呀,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初六:“今天那么多乡亲都喜欢吃我们的炒米粉,你干脆叫大哥开一个炒粉炒面小吃店。把一楼空出来,可以摆六张小桌子。我看你这里位置不错,人流也旺,一是可以赚点钱,二是可以把大哥拽回来。即使不做生意,自己家不是也要做饭吃吗?天天打麻将,身体容易出状况。”
大嫂:“我正想问你,你怎么会把粉炒得这么好吃?连我都想坐下来吃几口。”
初六:“我不是说过吗?初到广州时在化工厂的厨房做了五年,只要我问的,老师傅都会认真教我。炒粉炒面那是小意思,我还会做包子、做蛋糕点心,炒几个菜也是没有问题的。”大嫂高兴地说:“哇,原来我小姑子那么厉害!干脆你留下来和我们开个店一起做。”
初六:“我可是没有本钱的,作技术入股行不行?”
大嫂:“又给我装!只要你肯干,我们怎么算都行,由你来做老板。”
初六:“我出出主意可以,当老板可不是那块料。我们的目的是要给大哥压担子,让他挑头。不过,到时可以把二姐拉回来。看二姐这样的火爆性子,和她儿媳妇也不一定合得来。如果她儿子在市里买了房子,孙子到市里去读书了,可能家里就没有她什么事了。”
“孙子走了,还有老公在家,她一样离不开。”大嫂想了一下又问,“她是不是问你借钱了?”
初六笑:“你怎么知道?”
大嫂又笑:“我猜的!整个村子都早传开了,说你在广州当大官、赚大钱了。我都想同你借点,她不向你开口借才怪呢!”
初六叹了一口气,显得很认真地说:“其实一家不知一家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说实话,我们是苦出身的人家,即使到了广州,条件好了,也绝不会乱花一分钱。我们家走过去几百步就是广州酒家,都说那里的早茶点心好吃,可我们家多少年也难得去吃一次。总觉得东西好是好,但太贵了,不如自己去市场买东西回来做着吃实在。那么多年也确实省了些钱,一是儿子结婚要另买新房,花了不少钱,二是你妹夫病了,为了给他治病把家里的所有积蓄都花完了,人还是没有救过来。我这些破事对谁说去!又有人说当大官了还能没钱?姑且不说我不是当大官,就算是当了那么一点芝麻绿豆官,在广州算什么官呀!更重要的是我时时警惕自己,一定要廉洁自律,不是自家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去贪,一定要对得起信任我培养我的领导和组织。我坦率说一句,凡是收入和消费不相称的,深入追查十有七八是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