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二姐九九坐着摩托车来到大哥家门口停下。载她来的是她儿子。
初六和大嫂正在屋里准备祭拜父母的祭品,听到摩托车响,大嫂说:“九九他们来了。”初六赶紧出门去看,果然是二姐和一个大男人从摩托车上下来,她手里还拿着几大包东西。二姐叫包九九,今年六十四岁,一头短发灰白掺半。个头比初六稍矮,长得赤壮赤壮的。
初六走向前叫:“二姐!”九九丢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向前紧紧地抱住初六,边哭边用力拍打妹妹:“你这个没良心的!那么多年了都不回来,还以为你死了呢!”
初六也哭了:“二姐,我几次想死,但没有见到你,我不能死!你长了不少白头发了,二姐过得还好吧!”
“我都快六十五岁了,还能不白头!”九九伸出双手握住小妹的手说,“你看我,只比你大四岁,我一双手像搓衣板又粗又硬。你的手却是那么嫩嫩滑滑。走在外面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我是你妈呢!”
初六笑:“二姐说得太离谱了!摆老资格也不能摆得那样没谱哈!”大哥拿了把锄头从外面回来说:“九九也回来了?大家准备好了没有?快点去把孝敬爸妈的东西都拿上,九点九是吉时,现在上山去正好,抓紧点别耽误了时辰。”
大嫂早把要用的东西准备齐全了。于是大哥在前面带路,初六、九九和大嫂,还有众子孙一共十多个人,手捧祭品就往山里走去。爸妈的坟墓在石尾山的半山上,是土改时政府分的山地。以前山上没有几棵树,小树小苗和野草都被村民砍去当柴火烧了,整个山几乎光秃秃的。最近二十年政府号召封山育林,村民全部改用燃气。现在的石尾山尽是重重叠叠望不到边的松树林,父母的坟墓几乎被周围长大了的松树给淹没了。但空气却格外清新。
哥哥带着众人在一个土堆坟前停下。他对初六说:“这个坟就是我们爸妈和三妹的合葬坟。十多年前,原来的坟可能埋得不够深,被野猪来拱烂了,骨头散得到处都是,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只好把那些骨头全部捡起来装在一个大瓦坛里,挖了个深坑埋了下去,再做了现在这个石碑。就变成现在这样三人合一墓了。”大嫂和九九把带上来的祭品一一摆好,点燃蜡烛和香,然后给每人分发三支,大家对着坟地默默祷告。大哥对着坟墓说:“爸妈三妹,小妹初六特地从广州回来看你们了。小妹是好样的,她到广州以后,历尽艰辛,排除万难,干净做人,勤勉做事,还当了广州化工厂的财务副总监。她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她没有辜负你们的教育培养,你们可以在九泉之下安息了。现在你们的三个子女和你们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女都过得很好,大家都能吃饱米饭了,还能经常吃鱼吃肉。希望爸妈继续保佑你们的子孙身体健康、万事平安顺景……”初六突然跪了下来不断磕头。她哭喊:“爸妈,你们的初六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们。现在我们不仅有饭有面吃,每星期都有鸡鸭鱼肉吃,还有很多新衣服穿,家里还有电视机、电饭锅、洗衣机、电冰箱、电话手机、风扇空调机。煮饭不用上山砍柴割烧,全部改用煤气了。也不用到河里去挑水,家家都用上自来水了。还可以坐汽车去城里看电影。那么多好东西,你们听都没有听过!你们死得太早太冤了。村子里很多人都建了新房子,哥哥也建了三层的大屋。可惜你们不能和我们分享。爸妈,感谢你生养了我们。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以前我们家虽然穷,经常吃不饱肚子,但是你一直教育我们要老老实实做人做事。我们都照你们的话去做了。你对我们的恩情比天高、比地厚,如果有来世,你们还要再做我们的爸爸妈妈!希望爸妈在地下也过得快乐,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托梦告诉我们,爸妈……”初六跪着的身子突然倒了下去。大嫂和九九忙上前去扶住初六。大嫂说:“小妹别太伤心了,爸妈都听见了。你坐下喝一杯茶。”众人都泪眼汪汪。九九拿了块纸巾替初六抹泪水。她说:“人死不能复生,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我们都不年轻了,也要爱惜自己,身体健康,老少平安,教育好后代,堂堂正正地做人做事,就是对爸妈最好的报答。”大哥拍了拍初六的肩膀说:“爸妈知道你回来看他们,知道他们的子孙都过得平安快乐,一定会很开心的。我们一定要过得开心健康平安,比以前更好,才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现在我们基本上都做到了!”
“大家都来,我们给爸妈他们送点钱下去。”大哥大嫂和九九等人把带上来的冥币一扎一扎地解开点上火燃烧。纸钱烧完了,大哥点燃了一串大炮仗,祭拜活动就算结束了。初六痛哭过后,似乎释放了心中的压抑,显得舒畅许多。她对大家说:“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再坐一会,多陪陪爸妈。”
九九说:“那我也在这里陪小妹再坐一会,你们都先回去,家里没有人不行。”大嫂说:“你们也别坐太久了,很多乡亲会过来看小妹的,让人久等也不太好。”初六:“大嫂,知道了。我们就坐一会儿,很快就回去的。”
大哥大嫂带着一行人下山去了。九九说:“我们的爸妈真的死得太早了,连饱饭都没有吃过,更别说鱼肉了。要是能活到今天,见到大哥、见到你们都过得这么好,该多高兴呀!”
初六:“二姐,那个时候我还小,什么事情都不懂,爸妈到底是得什么病死的?”
九九:“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处都乱哄哄的,村子里又没有医生,生老病死都看老天爷,死了就拉去埋了,谁也不去探究得了什么病。就连三妹死了也是一个谜,只知道她死前两天说过肚子痛,大家都不当回事,心想过几天就会好的。谁知睡到半夜无意中用手一摸,嘴角上吐了许多黏黏糊糊的白色泡沫,已经死了。估计是在山里吃错东西中毒了。”
初六:“想来也是,那时大家都穷,头痛脑热熬几天就过去了,顶多是找点草药煲了喝一下,生死也不当回事。”“小妹,过去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就别去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二姐话锋一转,“趁现在没有外人,姐同你说个事。”
“什么事?那么紧张!”“我遇到难处了,你得借我十万元。”
“哎呀,怎么又是钱!”初六,“我哪里还有钱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夫得了大病,早已弄得我倾家荡产了!”
九九:“死妹头就跟我装!早听说你们俩口子都在工厂里当大官了,还能没有钱!”
初六:“二姐,我骗谁也不能骗你,我不帮谁也不能不帮你。可是我现在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在大哥这里蹭吃养老的。”
“说得那么可怜!妹夫有病不都有公费医疗的吗?怎么会花光你的钱呢!”
初六:“公费出的只是普通药费,那些贵价药、进口药都是自费的。算起来还是自己出得多、公家报销得少。”
九九有点气愤:“那你对我就是见死不救了?”
初六:“不是不救,而是我退休多年,
只领几千元的退休金。儿子结婚,又要买房买车,把广州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都卖了。弄得我也焦头烂额!”
九九:“常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有十万,那就六万,最少是借五万!”“唉,我要是会印钞票变戏法就好了,可惜都不会。”
初六又问,“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九九:“我跟你实话实说吧,你那大外甥在县自来水公司上班,每个月就拿三千元死工资。他最近选中了城里一套房,想买下来,可首付要三十多万元,想以后把他两个儿子都接到城里去读书。还不是为了下一代发展着想嘛!”
“买房子,为儿子,为孙子!也实在难为二姐了!”初六说,“我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你同大哥说一说,看他能不能先帮着借一点?”
九九:“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借我五万元,我以后就不认你这个没良心的了!”
初六笑着搂着二姐往回家的路上走。她说:“二姐别恼了,我有钱别说借,就是给也是应该的,但你得容我些日子想想办法。”
九九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这话说得还有点像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