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少年时,她对他说的都是实话。
如今,她还是对他说实话,但这实话之间却不大相同。
“秦甫枫,你我少年相交,本是志趣相投,无话可不谈。可少年时终究是少年时,那时的你无须忧虑家国天下,我也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可是现在,你已不是当初的你,我也不是当时的我,其中微妙,不用说你一定也明白。
”萧宁不管过去的原主与他关系如何,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就算现在是原主站在秦甫枫面前,也未必会给他多少好脸色。
人心总是易变,面对欺瞒自己的好友,换谁都会心中不快。
只是这话里有还有一重意思,萧宁相信秦甫枫能够明白。
他是聪明人。
既然今时不同往日,彼此地位身份已不同,当中情分自然也不同。无论当初的青梅竹马是暗生情愫也好,知己至交也罢,如今都不可相提并论。
秦甫枫喉头微微一梗,别过头继续喂鹰。但他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颤抖,那银簪上的生肉不知何时已落在脚边。
“你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说辞,告诉我,你救了我的命。我便误以为在山洞中救我的是你,在过天风手里救我的也是你。或许你知司蕤言不善言辞,也不喜欢自说自功,所以你才心存了侥幸。”
萧宁见他回避,又是上前了一步,冷冷低语。
既然秦甫枫将他们二人的过往了解得那么清楚,知道原主刻薄他,也知道司蕤言在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甚至都查到了柔娘。
那他对司蕤言的性子一定了若指掌,心里也并不是完全怀疑他。只是他被那一份嫉妒冲昏了头,想将计就计,除掉自己的这个情敌。
“你既已这么认定了,那还来找我做什么,就为了揭穿我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甫枫冷哼一声,转身随手将银簪扔到一边,背负双手看向别处。
“你是正人君子,是一个以玩世不恭,放浪形骸来伪装自己的好人。世子爷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以你的家世地位,聪明才智,除了谋反篡位,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萧宁对他的愠怒毫不动容,目色依旧冰冷。
“只是你不该动司蕤言!”
邻国质子背井离乡,只为换得一国百姓的安然。大魏的败仗残局却要他一个人来负责,这千斤重担,他一个人承担了。
万千白眼,冷言讥讽,换了一般人早就一刀抹了脖子,给自己一个疼快。但司蕤言却忍了,一直忍到皇上将他变成赘婿,忍到妻子在达官贵族面前将他羞辱到了极致。
他心中有万千不平,身在敌国腹地,天子脚下,他找不到任何的宣泄,只能是忍。
愤怒,不公,嫉恨,萧宁不知道多少怨念曾在司蕤言的心中升起,但他都忍下来了。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大周的朝臣,还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如果司蕤言心中有恨,想杀人灭口。那首当其冲的就是萧宁自己,她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要死的话,她已经去阎王殿前报道千次了。
秦甫枫比谁都清楚,谁都可能害她,唯独司蕤言不可能。
但他还是借着那些莫须有的罪证,一些胡编乱造出来的推测,不惜花了重金推动了江湖诛杀令。
他与司蕤言无冤无仇,二人几乎可以说毫无交集。江湖诛杀令要对付的不是司蕤言,是萧宁的夫君。
秦甫枫任由嫉妒吞噬了他的心。
“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嫉妒可以杀人,但不能得到一个人的心。”萧宁嗓音清冷,“尤其是靠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来博取另一人的欢心。”
说罢,她转身拂袖而去。
然而就在她这转身一瞬,额角之处忽而传来刺痛,如被一阵电流狠狠击中。
萧宁眉头一蹙,忽而身子颤动。
那刺痛正在不断蔓延,一点一点扩散开来。不止是范围在变大,痛感也在不断地加强。
她只感觉一双铁爪在已擒住了她的头,正在缓缓受紧,带来一阵紧绷而压迫地钝痛。
“或许你说得没错,但司蕤言未必就真的无辜。王爷给我传信,只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可没说他就是无辜的!”秦甫枫被一通指责已是有些心虚,但嘴上仍旧不甘示弱。
他背负着手,远看着世子府的高墙,对身后人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萧宁在后微微喘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慢慢变冷,手指也已冷得有些发麻。四肢的血液仿佛已经流到胸膛,护着自己最重要的心脏。
又来了,这些天已不知多少次这样。每当她开始头疼发冷就会昏厥或者有沉沉的困意,醒来之后,她便会忘记当天发生的一切。
萧宁重重咬了一下嘴唇,微微尝到了一点甜腥味。
不同与头疼的疼痛传来,让她唤回了一丝理智。
她可不能在世子府里晕倒,不然醒来后她记忆丧失,跟秦甫枫说的这些话就白说了。
人总是会用谎言来保护自己,一旦自己真的醒来失忆,秦甫枫或许又会编造出什么话来哄骗她。
“世子爷!探子有信传到!”
一声高喝,穿着短打武服的护卫远远跑来。
他见到萧宁后略微一怔,而后赶忙作揖行礼,动作有些蹩脚,似是见到来人有些错愕。
而后他快步走到秦甫枫身边,附耳过去想要说什么。
“当着我的面说!”萧宁用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
既然被撞见了,那她可不准许秦甫枫在她面前有任何秘密。
秦甫枫让手下人打探的,十有八九就是关于司蕤言的消息。
“说!”萧宁回眸冷喝。
一声娇喝将那来传话的人吓得一愣,目光呆滞望着主子。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秦甫枫面色愠怒,但他还是让手下当着面说出来。
他可不想这么一直被误会下去。
传话人见世子爷都点头了,抱了抱拳,沉声道:“探子来报,声称见到司蕤言与一伙蒙面人厮杀,他身边护卫的人已不多,且战且退。直到长云河边,遇刺落水!”
秦甫枫目光一凝,微微有些诧异。
“江湖诛杀令不是早已勒令停止,他怎会还被人追杀!”他不可置信一问,嗓音甚是商调。
传话人颔首继续道:“追杀司蕤言的并非是江湖人,那伙蒙面人手里用的都是精钢所制的匕首,用的也都是同一种功夫,看起来似是官家的府兵。”
秦甫枫如遭雷击,目光瞪起,满是诧异。
“官家的府兵。”
一个低语传来,略微带着丝丝颤抖。
秦甫枫回身,但见萧宁脸色苍白,姣好的面上已是泛起了豆大的汗珠,看上去像个在被火烤着的虚弱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