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柔娘在书院里反复观看账本,对她装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她还想不起来要查酒楼的帐。
换做以前,这可是她每日都要做的事。
看到那有些发灰的账本,萧宁知道,她忘记的事情绝不仅仅只有这一桩。
清醒过来之后已经将近十天了,这些日子里,她究竟丟失了多少记忆。
萧宁微微睁眼,眸中闪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马车前行,在世子府前稳稳当当停下。
对于萧宁的到来,秦甫枫还是非常意外。这才刚在酒桌上给了他一通冷脸,这会子怎么就来了?
“以你的性子,定不是来道歉的。”
见了来人,秦甫枫冷冷一笑,看也没看萧宁。
他以银簪挑起玉碟中的碎肉,挑逗着那铁笼里的一只有三尺来大的座山雕。
鹰嘴尖锐无比,啄食碎肉,撞得铁笼子发出沉重的一声钝响,整个笼身都颤抖了及喜爱。
“我没有做错事,更没有对不起世子爷你,为什么要道歉?”萧宁反问了回去。
她当然不是来道歉的,秦甫枫有事情瞒着她,还可能骗了她。真有人要道歉的话,那也是他。
“是啊,你没错。你的酒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佳和公主喝过,摄政王喝过,剩下的便是要给皇上喝了。我一个小小的闲散世子,配不上你的酒席。”
秦甫枫见她语气冷硬,面容倏而也是阴沉下来。
虽然知她不会道歉,但没想到得来的竟是一句这么刻薄如冰的反问。这明明就是他的世子府,倒像是他寄人篱下,做了什么亏欠之事。
“世子爷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太晚了吗,莫不是欺负我病了,有些事情记不清便开始胡说八道了。”萧宁眸光冷然,如寒水般冒着阵阵冷气。
司蕤言那正在喂鹰的手忽而顿住了,转眸看向她,目中狐疑而又有三分愠怒。
“我胡说八道?”他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自打回到京都之后,他对萧宁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在没有接手宋家酒楼之前,世子爷曾在胤王府家宴上为我据理力争,硬帮我要了那千两银子的赔款。那时候你就该知道,我与司蕤言并不富裕,那簪子也不值那么多钱。”
萧宁不紧不慢,缓缓踱步到他面前。
“世子爷之所以帮我,一是念在昔日友谊,二是知道我日子过得不富裕,那一点银钱对我而言很重要。三也是看不过萧绮萧绾瑛这等桀骜骄纵的千金小姐,想替我出一口气。”
声声陈词,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秦甫枫哑口无言,萧宁真是都说在点子上了。
“但是,你在得知我与宋家酒楼合作后,便开始想方设法地占便宜,带着你的那帮狐朋狗友上门白吃白喝。世子配得上我的酒席,不知你的那些朋友可配得上!”
冷声质问,萧宁话语锋利。
身为一个亲王世子,秦甫枫身边结交的贵族公子并不多。一来他不喜欢那等揉捏造作的姿态,二来也不喜欢满口仁义道德,喝一口酒都得讲究斯文。
最重要的就是大家都是贵族官绅子弟,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若不小心说了哪句错话,被某人告了出去,那可是要惹来不小的麻烦。
当初某伯爵府家的公子,就因为说了一句长公主貌美若谪仙,就被告上了礼部。当时与他同桌共饮的人也都被抓到了刑部审问,确认了那伯爵公子确实有说过这话。
当即那伯爵公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了三十大板,半个月都下不来床。等痊愈之后,还要敲着锣鼓游街,大喊谢长公主隆恩。
有了这桩事情,诸多公子都不敢再聚,便是聚了也都约法三章,不许将酒席上的话往外说。谁若说了,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得立个毒誓再说。
那些公子无所谓,秦甫枫却正好找了个借口不再与他们同席。
俗话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与那些江湖豪杰,地痞流氓做朋友,反倒能够轻松自在地喝酒,谈天说地。
秦甫枫听说萧宁与宋家掌柜合作,甚至还做了二掌柜,当时他怎么都不信。一个招了上门女婿,已被赶到别府居住的庶女,哪里来得银钱去与大酒楼合作。
就而后听说她用外送的注意,解了京都闲人冗多的局面,还得了摄政王跟皇上的青睐。
那时他才明白,萧宁不是用钱做了二掌柜,而是靠着脑子。
外送生意日渐红火,一日便可获利百两。他也因此而起了一丝捉弄的心,上门去找萧宁讨要水酒。
萧宁倒也大方,一次两次都没有拒绝,任由他白吃白喝。在帮忙解决李易的事情之后,他便借着萧宁的感谢,将那些喝酒谈天的狐朋狗友带到了宋家酒楼,拿了包间大吃大喝。
说起来,那些饭钱对宋家酒楼来说算不得什么,萧宁也从未计较过。但不知为何,她今日要将那些事情翻出来说。
“你说我不像以前的萧宁,你又何曾还是昔日那个秦甫枫!”萧宁见他目中错愕也没有半点退步。
“司蕤言是不是有罪,其实你心知肚明。但你宁愿相信那些虚无缥渺的证据也要诛杀他,一切都是因为你心里的嫉妒!”
秦甫枫瞳孔一震,恍然脸色有些发白。
“你根本不是在山洞里救的我,但你却从未对我坦白,甚至在我醒来的时候还向我讨要一桌酒席,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萧宁连声快语,丝毫没有涩滞。
江洋大盗的事,她还是听老宋后来说的。
在回春堂内,司蕤言曾来看过她,那时她便以为是秦甫枫赶到将他们二人一同救了出来。她一直以为是这样,所以才没多问,司蕤言那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没有多提。
这误会便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形成了。
“我从未说过在山道上救你的是我!”秦甫枫被激得也是有些恼怒了。
山道遇险时他不在,但他也确确实实从过天风手里救了她。虽不知那些人的目的是不是害命,但解救之恩也是在的。区区一桌酒席做回报,这也算不得什么他不懂为何萧宁要这么误会他,将他当做一个坑蒙拐骗,想尽办法骗吃骗喝的小人。
“世子爷是未说过,但也从未否认过。不为别的,就为了让司蕤言做不成我的救命恩人。”萧宁见他激怒,冷冷淡笑。
“有些话,看来我还是得再说得明白些。”
实话便是世间最伤人的刀,每个人的手里都握有这样的一把刀,只不过很多时候都隐匿于心。
秦甫枫看着自己的青梅竹马,眼中微微酸涩。
从小到大,他们无话不说,无物不谈。萧宁会跟她说萧尚书如何偏心,如何不公,对他可以说是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