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面面相觑, 先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是江眠,江水的江,睡眠的眠。”
“顾星桥。”
“呃云池!云就是天上那个云, 小池塘那个池。”
“我的名字是余梦洲。话说回来, 有东沼这个国家吗?”
“谢凝,很……很高兴见到你们?”
江眠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腿, 缩在湿淋淋的宽大衬衫下面。水底用不着穿裤子, 随便披件蔽体的衣物,就算他人性尚存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害羞的意思, 跟人鱼生活久了,正常社会的习惯早不能在他身上适用。江眠环顾四周, 发现他们正窝藏在一栋破旧的建筑物里,似乎是间废弃已久的小诊所,连地板都被积水蚀出层厚厚锈渍来了。
石板书怎么会把他送到这来?
“帅哥们!别在那扯闲天了,既然都醒了,就来分配一下任务啊, 每个人都得做事的。”
听见招呼声,六人齐齐回头, 看见对面坐着四个装束各异的人, 有男有女, 全都疲惫不堪, 身上带血。
“是了,我刚刚就想问。”云池费解道, “我们到底在哪?我刚刚听见广播在说什么求生空间,什么逃杀的, 是游戏吗?”
对面年长的女人苦笑一声, 疲惫地抹了把脸。
“别逗了, 朋友,你还不知道这是哪吗?”
云池懵了:“啊?不是,我为什么会知道?”
胡子拉碴的男人无精打采地瞥他一眼,他旁边的眼镜男伸出食指,点了两下镜框。
“装备探测器。”眼睛男言简意赅地吐出五个字,就不吭声了。
顾星桥冷眼瞧着,低声道:“别打哑迷,把话说清楚。”
他的声音坚硬如钢铁,有种无法摧折的威严。作为十几轮逃杀副本的幸存者,乍然初见,眼镜男竟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眼镜男小声争辩,“你们身上穿的,全是……”
顾星桥低头一看,他身上穿什么了?无非是天渊为他亲手特制的作战服而已。
他反应过来,狐疑道:“你能看出我身上这件衣服的材质?”
眼镜男涨红了脸:“我没有那么高等级的探测器,我只知道,你们身上的装备已经超过A级,去任何副本都可以随便炸鱼了。”
刘扶光露出令人神魂颠倒的笑容,对那四个人说:“请你们稍等一下。”
然后将这边六个人引到一块,掐了个隔音诀。
“老实讲,诸位的身份都有不凡之处,”他沉吟道,“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罢。实话告诉大家,东沼为日出之国,我正是日出之国的王子。先前我道心毁坏,如今重拾修为,痴长各位千年寿数。你们呢?”
“嚯,你来自修仙世界!”余梦洲瞪大眼睛,“好牛啊!比较起来,我的职业就普通多了,我是个开养马场的,现在正打算重新回学校读书,嘿嘿。”
他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补充:“哦,差点忘说了,其实我不是人啦,我已经死好久了,哈哈。”
众人:“……”
他这嘿嘿哈哈两声,都把大家伙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顾星桥嘴角抽搐:“死好久了?那你现在岂不是……算了,你别回答了,当我没问。”
刘扶光稀奇地注视着余梦洲,赞同道:“余小友的魂体凝实无暇、雪白洁净,并无一丝缺憾,可见功力扎实。”
“我是画家!”从到这起,谢凝的眼神就不停在其他五个人身上扫来扫去,来回放光地打量,“大家等会没事了不要走,我来给你们画个肖像画呀!别看我这非主流样,其实我头发不是染的。还有就是,我以前当过神,没了。”
众人纷纷吃惊。
“原来你当过神!”云池总算明白,这人为什么会给他跟萨迦相似的感觉了,他急忙做出握话筒的姿势,把手举到谢凝面前,“这位先生,请你详细解释一下好吗?”
“哦,”谢凝急忙道,“怪我没说清楚,是古希腊那边的神。我短暂地代替过命运三女神的职务,她们都管我叫‘记叙与见证者’之类的,后来古希腊的神都被我赶跑了,我就脱了神职。”
谁能想到,短短几句话,竟能包含这么大的信息量。云池也自然地接话道:“唉,不过我也没差。以前我是个富二代,不想上学,就跑去当了探险家,没想到会遇上穿越这档子事,现在他们都叫我神的新娘……唉,真要算起来,其实我也早就死了吧。”
此时此刻,作为一名旁听人员,顾星桥真的很想抽烟,那种很老式的香烟,然后一边深沉地吐烟圈,一边把烟头丢到地上,用鞋底碾碎,以此来表现自己内心复杂到无语的情感。
虽然他不会抽烟,但为了眼前的场景,他可以现学。
“我以前是帝国的将军。”他简短道,“结果被宣誓效忠的君主背刺了,自己也众叛亲离。后来机缘巧合,找到一艘古老的宇宙战舰,终于借这个机会报了仇。没了。”
说完,他垂下眼睛,看了眼胸前支撑的外骨骼,眉心便微微皱起。
他失踪这一会儿,也不知道天渊这时候急成什么样了……顾星桥思忖着,完了一抬头,正正对上四双闪闪发亮,努力睁大的小狗眼睛。
云池:“呜呜,帝国将军,星际航行耶……”
余梦洲:“真的吗,那你的世界有没有光剑啊……”
谢凝:“求求你,让我看看宇宙战舰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江眠不说话,但是江眠颤抖的星星眼,已经揭示了他的全部意图。
顾星桥脸颊发红,差点被口水呛着。
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他果断对最后一个人发问:“你呢,你是从哪来的?”
被问到了,江眠一愣,方才想起这茬。
他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还在消化大家的说法……我过去是私立企业的研究员,我养父是研究所的所长,他走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不算纯人类,而是混血人鱼。那时候,我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研究所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开发人鱼血的功效,我在那里又受排挤……”
余梦洲听得入神,不禁追问:“后来呢?你怎么逃出去的?”
“后来,我的伴侣来找我了。”江眠笑着说,“他救了我,又带我回到了大海,我真的很高兴。”
看面前的几个人一见如故,聊得热火朝天,刘扶光不禁有些恍惚。
他没说自己曾为至善的身份,因为那都是老黄历了,解释起来,也未免太复杂。没想到除了顾星桥之外,剩下四个却是一派赤忱、毫不设防的性格,稀里哗啦的,就把老底抖落个干净。
“你们着急回家吗?”他问,制止了马上要把家门号都报出来的谈话,“既然都对彼此有所了解,那我们就来商议一下,怎么从这个地方出去罢。”
余梦洲对这美得不像真人的男子很有好感,遂乐呵呵地回:“我不急。”
想了想,他旋即补充,“不过,我这有人会很急。”
谢凝默默地道:“我也不急,但是有人会急。”
“我也没什么事,”江眠嗫嚅,“就是……嗯,我这边……”
一切尽在不言中,六个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想起家里那些乖张玩意儿,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云池咳了一声:“总之,还是赶快把这事解决了吧,然后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那什么。”
“先把情况问清楚,”顾星桥捏了捏鼻梁,“然后我们六个分成一路,别祸害那些普通人了。”
谢凝点头:“说得有理。”
言毕,他率先结束这次短小的会议,转向那四个人。
“抱歉,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信,但我们真的不是这里的玩家,你们能帮忙介绍一下这里吗,拜托?只要问完问题,我们就离开,绝不打扰你们。”
女人打量他们半晌,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你们看着就不像普通人,当我日行一善了。”她说,“你们也是遭遇意外,然后被突然拉进来的,是不是?”
“比如说,什么样的意外?”江眠好奇地问。
女人简短地道:“溺水。”
胡子拉碴的男人耸耸肩,回答:“我是骑行爱好者,不小心在路上被车撞了,这样的意外。”
“食物过敏。”坐着的少女说,“活了十七年,才知道自己不能吃核桃。”
她回答完,又问:“你们呢?”
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吭声。
“……唔啊,”余梦洲含糊地打了个哈哈,“就是,意外事故嘛,你懂的……”
我懂什么啊,少女满头问号,云池紧接着转移话题:“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你们都听见了,求生空间。”女人说,“顾名思义,一个挣扎求生的地方,疯子和杀手的舞台。我们来到这里,被赋予‘玩家’的称号,接受各种各样的磨难。胜利者获得金钱和奖励,失败者就去死,永远没法逃脱。”
邋遢男人看了眼面前的六个新人,语气有点幸灾乐祸:“我看,你们还是先去找个防身武器吧,新副本可要来咯。”
刘扶光沉吟一下,开口道:“你们都经历过什么样的考验?”
“世界末日、畸人村、鬼城、异形怪胎、plus版本的狂蟒之灾、克总的呼唤……”最边上的眼镜男立刻回答,“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弄不出来的。”
刘扶光点点头,嗯,全都听不懂。
“这一关的副本嘛,先前就有暗示,大概率是丧尸围城。”女人检查着冲锋|枪的零件,“我们囤积的弹药,只怕自己都不够用,就不能支援你们了。”
顾星桥忽然说:“给我看看你的枪。”
女人一愣,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枪支就被顾星桥接了过去。他拉动枪栓,使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导气管有点小毛病,你的枪型号太老了,就会容易卡膛。”他仔细看了看枪管的气孔,淡淡道,“给你修好了,拿去吧。”
女人目瞪口呆地接过武器,六个人已经从他们身边鱼贯而出,离开了这栋脆弱的掩体,有的微笑着说再见,有的只是点点头。
“丧尸围城啊,”云池摸着神衣的袖口,“生化危机我可是看了全系列的,该说的不说,心里还有点期待嘞。”
刘扶光忍不住问:“什么是丧尸?生化危机又是什么?”
“我跟你说,”余梦洲为他解释,“丧尸就是被病毒感染的人,呃,僵尸!僵尸你知道吧?丧尸跟它们挺像,就是比僵尸更灵活……”
一边聊天,一边步履轻松地往前走,六个人的身影,逐渐在破旧的街道上走远了。
·
【警告!警告!主空间遭到强力入侵!主空间遭到强力入侵!】
噪声回荡,刺目的红光不住闪烁,但管理者早已无心叫停这些动静,名为“恐惧”的情绪,从未有哪一刻,自它心中渗透得如此彻底。
狰狞的利爪,死死攥透了它变化不定的光滑躯壳,晏欢九目血红,俯下龙首,轻轻地道:“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畜牲。我的道侣,究竟在哪里?”
后方渐渐传来细碎的声响,仿佛蜘蛛伶仃地动着它的纤细足肢。
“哦?能比我来得更快,出乎意料。”平整板直的语气,似乎生来只为了陈述事实而存在,天渊迅捷地移动身体,一眼便锁定了那团不住痛苦挣扎,想要逃脱的生物。
【怎么可能……你们找到这里……】管理者的话语,正艰难地变动声调,它已经不能传达完整的意思,【不、我是……不知情的……】
“叮”一声响,天渊将阅读器抛在色泽斑斓万千的地面上。
“既然给出了邀请函,为什么还要抱怨来找麻烦的客人?”他比以往更难以遏制毁灭星云、掀起战争的欲望狂潮。六根外骨骼高速分裂、旋转,浑如数十把锋利的手术刀,要将那团可怜的东西活活肢解。
“现在,继续回答我的问题:我的丈夫,此刻在哪里?”
管理者惊恐地膨胀了起来。
一瞬之间,主空间内似乎变得异常狭小,山呼海啸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因为扭曲的影子正在一个个地出现、拉长,它们折射到四面八方,犹如齐齐狂舞的万魔。
祂是来毁灭它的。
祂们都是来毁灭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