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 ”余梦洲抬头，“天色暗了。”
江眠嗅了嗅空气，冷静地算了下：“下午五点左右, 远不到天黑的时候。”
腐臭的腥风吹拂着衬衫的下摆, 他仍然赤着脚，踩在一地尖锐的碎石砖块上，不觉得寒冷，也不感到疼痛。
“唉, 前面有五金店！”余梦洲眼前一亮，“走走走, 看看有没有锤子榔头什么的，我找把趁手的家伙。”
几个人便晃晃悠悠地走向那间房门破烂的五金店，悠闲得像是购物逛街。余梦洲跨步上前, 抓着门把手, 稍微一晃，就把整个门框拆下来了。
余梦洲：“……哈哈，还好不用赔钱。”
店铺狭小，里面的柜台玻璃早就碎了一地，商品也叫人洗劫一空。他进去逛了一圈, 发现柜门下面斜躺着一把消防斧，立刻喜滋滋地拖出来，挂在腰上。
这毕竟是个逃生游戏的副本, 总要在角落藏点白板武器，权当对玩家的交待。余梦洲可不管这个, 在他眼里, 消防斧便已十分适合他。
“找到了！”他拍拍斧头, 向其他人展示, “你们要不要？”
刘扶光微笑着摇头，谢凝急忙摆手，云池敬畏地看了他一眼，江眠就更不用考虑了。
至于顾星桥，顾星桥沉默了一下，从地上抓了块砖头，示意自己装备栏已经满了，用不着斧子。
“你们知道，在角色扮演游戏里，每个玩家都要有自己的职业。”余梦洲兴致勃勃接纳了他的兵器，说，“有了这把斧头，我的职业肯定是猎人了！”
刘扶光好奇：“什么是角色扮演游戏？”
“那我是吟游诗人？”江眠不确定地支着下巴，不忘给刘扶光解释，“角色扮演游戏，就是需要你操纵虚构的人物，然后让它去一个虚构的故事背景里生活啊、冒险啊……类似这样的。”
刘扶光了然：“噢，原来如此。那我该是什么，道士？”
“我是画家！”谢凝大声说，“小画家的身份是不会变的！”
云池迟疑：“我可以当个厨师吧？给你们加血加状态啥的。”
顾星桥：“……”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这么快进入状态，你们这样搞得我很呆啊。
“……战士。”他勉强道，“我也只会打仗了。”
“哎，别这么说嘛，”余梦洲自来熟地搂了搂他的肩膀，给他肯定的眼神，“你可是帝国将军，很牛的，兄弟！”
与此同时，他们在街上肆意说笑的动静，早引起了其他小队的注意。
“长那么好，可惜都是一帮脑残。”领队的男人藏在建筑物的二楼，身前驾着一挺机关|枪，他烦躁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不知道杂音会把丧尸引过来？”
“大哥，我们要不要帮忙？”旁边的小弟试探道，“我看他们都是新人，手上连把像样的装备都没有……”
领队没有回头，带着厚手套的手背一掌抽在小弟头上，砸出一声重重闷响。
“滚你妈的，”领队骂道，“把你的魂勾了，长得好看能当饭吃，能当衣服穿？”
小弟挨了一下，半天不敢吭声，周围的人也不敢劝。半晌，领队自言自语地道：“……救不救的，到时候再说吧。你看着他们是新人，我倒没见过这么蠢的，指不定来了什么陆地神仙呢。”
“来了！大哥，来了！”另一名队员低低叫道，“你看街那边，有东西过来了！”
领队眼神一凛，其他队伍亦全神贯注地望着这边。他们能聚集在这儿，都是获得情报，冲着附近的罐头加工厂来的，毕竟丧尸围城的副本，食物和水源全是大问题。
要想逃脱饥饿和食欲的制裁，除非是那些有能力完美通关高阶副本的厉害玩家，才掏得出十万以上的积分，跟主商城兑换出非人血统，比如妖精、人鱼、羽族什么的。普通玩家，还是乖乖为了填饱肚子奔波吧。
一定不能错过，罐头加工厂……
领队盯着茫茫夜色中攒动的人头，咬紧牙关想。
最底下，刘扶光端详着几百米外的丧尸潮，顾星桥略微站直身体，江眠的舌尖抵住上颚，发出一道短促的音波。
“三百二十一个，”江眠道，“数量还在增加。”
谢凝抬起食指，滴溜溜地转出一根古朴画笔：“不错！不怕它们来，就怕它们来得不多呀。”
顾星桥皱着眉头，他认真了些，总不能用上去用砖块拍丧尸的头。想了想，他偷偷甩掉了手里的砖，不声不响地抽出作战服胸口的外骨骼，银白的金属节节舒展，仿佛一把脊骨形状的长剑。
然后又偷瞄余梦洲，见他没注意到自己，遂松了口气。
丧尸群逐渐挨近，每个人都清晰地望见了丧尸的状态。
很叫人意外，它们不像影视剧里塑造的那样。没有肌肉萎缩、肤色发紫、嘴唇乌青，浑身上下挂着烂肉的特征，副本里的丧尸，居然跟正常的活人无甚区别，只是双眼无神，面色苍白，眼下泛着病态的一圈红，像极了疟疾高烧的病人。
不清楚它们丧尸身份的人，或许还会热心肠地接近它们，询问需不需要帮助呢。
丧尸似乎也看见了街道上的六个人。
刹那间，它们干枯发白的嘴唇齐齐张开。
犹如呐喊，抑或疯狂的大笑，每具丧尸的脸上，都挂着形状相同的表情。它们的嘴角一下裂至耳根，露出一口发黑的畸形利齿，四肢并用地狂奔猛扑过来！
丧尸的身躯与地面激烈撞击，如冰雹，又仿佛一场肉色的大潮，转眼便淹没到六人面前，快得近在咫尺。
可惜了。
领队脑子里一片空白。
真可惜了，他妈的这个副本简直难得离谱，或许我们没能力摸到那个罐头加工厂了。
……真可惜了，下面那六个新人。
身经百战，他以为自己的心脏早就锻炼到油盐不进、水火不侵的程度，然而这一刻，领队还是感到了久违的不忍，怅然席上脑海。
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忽然听到笑声，爽朗的，清晰的笑声。
谁在笑？他回过神来，放眼一望。
“很好！”谢凝一把握笔，高声笑道，“游戏开始了！”
余音尚颤，他全力劈下，笔锋在透明空气里饱蘸了颜色，刺眼的冰蓝色光泽，猛地拔地而起，几乎撑开了整条摇摇欲坠的街道！
雪锋似刀锋锵然四射，冰川冻骨，方圆十里的气温，骤然低得可怕。六个人被高高隆起的冰雪平台顶地飞起，霎时间，一条斜坡滑道，顺畅无比地贯穿了长街头尾，丧尸就像滚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波波一浪浪地往下呲溜，根本上不去那光滑冰冷的险峰。
“什么？！”
“我靠啊，怎么回事！”
惊呼声此起彼伏，本来正在装死围观的队伍，全被这一下炸出来了。
六个人正在兴头上，谁也不管周围有谁在看。余梦洲欢呼一声，抽出腰间的斧头，做了个滑沙的姿势，直接往下一跳。
“呀呼——！”
二连打、三连打、五连打……乃至十连打、十五连打！
和高尔夫球一样，昔日余梦洲凭借敲马蹄钉的榔头，活活敲碎了一只恶魔亲王的脑壳，他现在又怎么不能把这些丧尸当地鼠敲了？他在冰面上肆意狂飙，活像一阵旋风，刮到哪里，哪里就往外四溅丧尸的零件。
“冲冲冲！”谢凝又变出几个冰板，云池和顾星桥一人一个，踩上去，跳起来就往下冲刺。
云池穿着神衣，那股冲起来的气魄，和大泥头车也没什么区别了，沿途的丧尸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撞成了飞天。
顾星桥则优雅许多，也致命许多。他踏在滑雪板上，那轻松写意的情态，便如御剑飞行的仙人。他只是平持手中的金属骨剑，一路上已是残肢断头翻飞，没有哪个丧尸能跟天渊精炼的剑刃碰一碰。
他们在下面大杀特杀，上面的人也没闲着。江眠看得在那哈哈直乐，跟谢凝在上面搓冰球往下砸，刘扶光就笑着坐在原处，随便抬着食指，哪有被挤出去的活丧尸，他立刻一道灵光射过去，将其打得稀碎。
“哈哈哈哈！”
这是快活的欢笑声。
“呜呜——”
这是模仿火车鸣笛，在丧尸堆里乱撞的声音。
“唉。”
这是很快掌握了丧尸的行动规律，开始砍得无聊的叹息声。
笑声、尖叫声、撞击声，声声汇聚成了欢乐的海洋……个屁啊！所有为了占领高地，狙杀丧尸的小队，此刻全从窗户里探出了半个身子，瞠目结舌地盯着高手炸鱼，直瞧得手麻，身麻，心更麻。
我见了你做鬼的爹了，这群人到底干什么来的？
这么杀下去，别说几百头，就是几千头丧尸，也被他们杀完了。几个人还意犹未尽的时候，刘扶光忽然“咦”了一声。
顺着他的目光，江眠和谢凝都看见了在最后才出现的丧尸个体，比起普通丧尸，它的体格要高出常人两倍不止，浑身肌肉虬结，青紫的经脉蚯蚓般条条凸出，双目鼓得暴起。
“变异丧尸，变异丧尸来了！”不知道谁脱口而出，喊了这么一句。
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那巨人般丧尸开始向前冲锋，大步跨出的脚印，生生踩裂了冰道，颇有几分势不可挡的气概。
江眠微微一笑，他张开嘴唇，空气便开始无声地震颤。
变异丧尸的身体猛地一颤。
犹如陷在泥沼当中，它越跑越慢，越向前，就越是艰难。紫黑色的浓厚瘀血，在它的体表大片大片地盛放，它的嘴唇率先脱落，继而连眼珠也摇摇晃晃，仿佛两枚脆弱的水泡。
最后，它再也支撑不住，一双膝盖重重跪地，由上而下的冲击力，竟直接磕爆了它的眼球。
它死了。
顾星桥皱着眉头，过去看了眼。
他没用剑去戳，因为这具尸体，已经变得像薄膜包裹的浆糊，哪怕针刺一下，都会“砰”地散了满地。
“力度掌控得真不赖，”他喃喃道，“炉火纯青啊。”
“吟游诗人嘛，”江眠笑了笑，“要会唱歌才行的。”
四周一片寂静。
谢凝左右看了看，蹦哒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冰屑。
“好啦！游戏结束，我们是不是该找个休息的地方了？”
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冰山消融，高度平稳下降，送他们回到地面。
余梦洲走过来，随手在墙上抹掉了斧刃的黏浆，抻了个懒腰。
“可以啊，但是去哪呢，找个旅馆？”
他们正思索的时候，一旁传来个怯怯的声音：“我、我可以给你们建议。”
回头一看，一支小队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说话的是队里的女孩儿。
“我们知道一个地方，那有吃的，有喝的，地方还大，我们带你们去！”女孩鼓起勇气说，“只要你们……相信我们。”
领队的男人飞快反应过来，在心里大叫该死。
妈的，这种攀关系的好事，他怎么没快快带着人上去！
刘扶光一笑：“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呢？”
“罐头厂！”女孩红了脸，嘿嘿一笑，口齿清脆地回答，“我们知道哪有好吃的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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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咕嘟嘟地烧开了，云池哼着歌做饭，其余五个人坐在帐篷里，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自打他们决定要去罐头厂，四周就跟变魔术一样，呼啦啦地出来了一堆人，全殷切地跟在后边。等到了目的地，他们又杀了两只占领罐头厂的变异丧尸，就得到了许多表示感谢的物资。
帐篷啊、厨具啊、衣服鞋子啊……堆得比百货超市还全。
云池挑出两个罐头，看了看日期：“过期了三星期，而且没有青菜，大家凑合着吃吧，有口热的不容易。”
话是这么说，在场除了顾星桥，谁都不用吃饭，但在丧尸围城的环境下，躲在罐头工厂里露营、煮肉，温暖的火光映在帐篷上——这多有氛围了！因此都兴致勃勃的，齐声答应。
云池问好大家的口味，就先给午餐肉过水，去掉些咸味，再挖出茄汁黄豆一起煮。余梦洲看了眼，又去别的小队换了点洋葱和胡萝卜。
“好好好！”云池高兴地说，“这两样煮汤都是不会错的。”
说完利落切丁，下到锅里，又开了些黄桃橘子罐头，分给大家做餐前甜点。
汤煮好了，热腾腾、香喷喷地盛在碗里，大家稀里哗啦、赞不绝口地喝完，再心满意足地吃光罐头里的甜水黄桃。接着熄灭火苗，躺在睡袋里，像一伙春游的小学生，挤挤挨挨地睡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