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倾泻万里,却是照不穿一地的枝桠和荆棘。
郦御风正拎着浇瓶洒水,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不自觉勾起嘴角。正好乏了,他转身时自然而然松手,金瓶由青蛇稳稳托住。侧目见它一副恭顺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弄,于是冷冷开口。
“抬头。”
“是。”
他蹙眉,佘青青那一双凌厉的眼睛现在会害怕了,原因只有一个。
“炼出情根的滋味,不好受吧?”
青蛇微微一怔,脑中浮现的是和李太玄生死与共的日日夜夜,脸上竟然有了笑意。
郦药师双手插兜大笑出声,语气里尽是讥讽。
“同僚成了怪物,你却在这里想男人,可怜郦御风到死都还念着你的名字。”
“主人,您现在修炼的境界非常危险,请停止下来。”
“我说过,我们没有主仆之分。”
四目相交,郦御风的脸上迅速窜过几道肉筋,他立刻背过身去。
“佘青青,你修炼的情根才危险。人世间到头来不过如此,想要就会想方设法得到,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失去。这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和人的感情都太脆弱了,所以才有瞬息万变这种说辞......他叫李太玄?”
青蛇不作声,凝眸提高了警惕。
“呵你对我有敌意......很遗憾你要永远记住这个名字,然后永远伤心了。”
那具身体终于还是发出无极女皇的声音,他在残忍的月光下转过头来,紧紧握住右手。
佘青青得心脏猛地下沉,她被一股强大得戾气包裹住,紧接着只感觉神形分离。重新找回意识时,鼻尖飘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闷得她皱紧眉头。
再次睁眼,心揪住了。
正前方是一个血池,郦御风坐在泉眼上。
通体已经呈黑紫色,吸气时皮肤鼓起,呼气时紧紧粘合回去。密集的血管紧绷着向后,他的一举一动激起大量的液体鼓动着向后流窜,开口时发出可怖而游移的声音。
“佘......青......”
“御风!”
“哈哈哈哈你也太好骗了!”
血色泉眼上的“人”大笑着攥紧右手。
“飒——”
青蛇痛苦地捂住喉咙,全身紧绷无法动弹。
“不要可怜你的主人!我可是牢牢抓着金色权杖呢,收起这副软弱无能的样子,聊一聊正事。”
他松开手,看着气喘吁吁的青蛇淡然开口。
“你必须参加北冥的万妖大会,成为新一届的妖王,因为朕要借势上九天推翻那个愚蠢至极的神碑!朕要的是无上的权力和永生,你要的是自由自在和李太玄在一起。两个选择,杀了朕,或者是杀了神。”
话音刚了,千丝万缕的液体迅速向后窜动,汇聚成一个巨大的脓疱朝一根腕粗的血管流动。正上方连接着的,正是倒吊的小药童!下面一片脏污,上面的少女却是一袭绯衣,黑发缠绕着血雾衬着那胜雪的肌肤。
怦怦,血色境界一震,郦药师和小药童同时露出笑容。
沙子的流速越来越快,强力挤压着下坠的一切,身陷流沙的少年睁开双眼凛然道。
“现身吧,妖怪。”
他嘶嘶沉吟蛇咒,先用牵引逼出两个拳头大小的妖怪,再用悬浮咒把它们定住。李太玄自己还像个棒槌似的插在地上,心想着对付流沙不能急躁更不能乱动,于是超前卧去平衡掉外压再一点一点往实地上爬。
重返地面的感觉是又轻松又虚,李太玄拍打着一身的黄沙,抬头看这两只小妖怪。它们一只头上长着冠,吻部扁平宽阔像鸭子嘴,全身覆盖着长毛;一只像小鱼,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薄皮光滑。
“报上名来吧。”
鸭子嘴抖抖身体,竖起长毛。
“我叫辰,它叫虫!你可以杀了虫虫,但是不可以侮辱辰辰!”
小鱼摇了摇尾巴,吐出泡泡。
“辰辰和虫虫。”
李太玄听完,一把揪住鸭子嘴的嘴,剧烈抖动起来。
“我就是侮辱你了,怎么了?呀。”
他感觉头顶一凉,抬眼看发现小鱼正在喷水,已经咧出尖牙。李太玄灰溜溜一缩脖子,乖乖放下鸭子嘴,双手抱臂认真盯着小鱼轻咳一声问道。
“刚刚的幻象是怎么制造的?老实交代,不然我就......呀!”
李太玄低头,看到鸭子嘴正抱着自己的腿,用嘴撞腿,
“给你机会你不跑,自找的嗷。”
他面露狠色,一把拎起小妖怪抱在怀里又搓又揉,直到它发出咯咯咯的叫声。
“侮辱你,就是侮辱你。”
小鱼见状,急得什么都说了。
“辰辰喜欢光,虫虫喜欢水,我们喜欢在太阳底下玩耍。人喜欢睡觉又喜欢做梦,我们就常常钻进耳朵里看看思想,这一切的一切就成了幻象。没想到有流沙!”
“虫虫是个笨妖怪!说了他就要杀了我们啦!咯咯咯!”
李太玄又揉搓了两把鸭子嘴,继续凶道。
“那你们有没有见过佘青青!七百年的大妖怪了!很有人气!”
小鱼哇得吐出一连串的泡泡,带着哭腔。
“你可以杀了辰辰,但是不可以再吓虫虫!”
李太玄无奈地叹了口气,摘下小鱼也往怀里一塞,换了副苦情的面孔长叹一声拜托道。
“辰辰和虫虫,求求好吗求求?你们也看到了,我的思想特别的简单,就是想跟老婆孩子过一辈子。但至少得先找到老婆。”
怀里的两只小妖怪沉默了,然后对望发出惊叹。
“他说简单!他怎么能说得那么简单!”
李太玄低眼,声音沉了许多。
“帮帮忙。”
“好吧。”
辰紧紧抱住虫,带着它跳到地上,两只小妖怪蹦蹦跳跳一阵子就起了光晕和水晕。一汪圆影像极了皎洁的月亮,慢慢升空,李太玄痴痴望着。
佘青青的身影浮现其上:从金色权杖中流溢而出的一条小青蛇,缓缓绕上廊柱伺机咬死暴君,潜入夜色后发出嘶嘶蛇咒牵引瘟鸡入城又以此咒迁出居民,游入水中上岸时化作人形敛青衫,回身一跃便是上马扯缰绳一路驰骋。
辰与虫的还原多少参杂了少年的想象,一幕一幕全是青蛇七百年间参与过的迷局,虚实难断皆是残像。
种种呈现很快到了十年前,地点是落花城外的一座庙宇里。佘青青单膝跪地,向一个手握金色权杖的白发老妇人拱手行礼,她们很快密谈起来,影像却是无声。
“上阶......诗人,小茅公......百年交道......”
李太玄认真读着佘青青的唇语,下一秒心脏陡然收紧,猛地扑上前去。
“青儿!”
居然敢掐她的脖子!
老妇人蓦然回头,一双狠厉的眼睛盯着李太玄。
少年却是扑了个空,辰和虫制造的幻象随风消散,两只妖怪趁她们不注意溜走。李太玄回过神来马上追了上去,只想再探个清楚,越往前跑越是焦躁不安。
夜色很浓,前方灰茫茫一片。
李太玄的脚步越来越沉,呼吸越揪越紧。身体还记得这熟悉的路径和空气的味道,这里曾有欢歌笑语和血色淋漓,每一粒沙都像是针刺一样扎入少年的神经。
“哈......哈......哈......”
李太玄不受控制地喘息,痛得双眼冲红,恍惚间看到满地尸骸。身体因恐惧而失去重心,他猛地扑倒,顺风沙滚入凹地。少年终于痛苦地哽咽出声,紧紧抱住身体,环绕着的森森白骨被风一吹发出恐怖的哀嚎。
“师傅......救命......”
少年虎口的两颗牙印结成红莲,闪烁着暗红的光。
一个骷髅头震颤起来,漆黑的双眼燃起两团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