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的到来给足了姜国公面子,这场寿宴传遍京都,不少人都提礼来贺,一时间国公府外车马骈阗,府内人声鼎沸。
就算不大办,姜国公积累的人脉,依然让这场寿宴不至于太过清寒。
言霁到后,被请到一处清净的院落休息,只能开宴再来请他,言霁也正好不想在外面跟他们交际,乐得清闲。
国公府被派来伺候他的丫鬟很是会察言观色,没一会儿就琢磨出这位小皇帝是个较活泼的性子,便提议带言霁去国公府的园林赏景。
言霁兴致盎然地问道:“朕听说过国公府的园林是请一位名匠所建造,可谓京中一绝,一步一景,处处暗藏玄机,可真如此?”
“确实如此。”丫鬟恭敬地回:“当年名匠来时,我家小姐还跟着一起学习,这园林,也可以说是小姐与名匠一起商量着造出来的。”
“哦?哪位小姐?”
丫鬟笑了笑:“自然是名动京城的二小姐。”
身为国公府的下人,她也听闻太后宴会上发生的事,姜国公派她来伺候小皇帝前,特地交代让她多说些姜棠清的好话,但她说完一瞧陛下的脸色,一点也算不得好,于是忙不迭闭了嘴。
如今国公府里,姜国公的女儿们都已外嫁,剩下孙子辈的小姐们,姜国公怕自己走后,无人支撑国公府的门楣,拼命想捧一个皇后出来,这早已不是秘密。
但姜国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打小就开始培养的金枝玉叶,也会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言霁笑了声,丫鬟不明白他为何笑,小心翼翼跟着赔笑,逛了一会,景致也不过如此,言霁寻了处临水的亭子休憩。
如今正是荷尖冒头的季节,仅有少数几朵长得急,水面云雾缥缈,那零星几朵盛放的莲花争芳夺艳,却在小皇帝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丫鬟命人上了热茶和糕点,伺候得无不细致。
正这时,几位颇为眼熟的公子哥出现在视线内,为首那个摇着扇子,喜色道:“诶,这不是我府上的贵客吗,怎么也来了国公府玩了?”
而他身后那几个却是一脸便秘的模样,想拉人,可段书白早已往亭子里去了。
亭子外的侍卫本要拦,言霁不动声色地摆了下手,出鞘半截的剑收了回去,放段书白与他那几位好友进了亭内。
言霁扬起一个亲和笑容:“好久不见。”
段书白见他还记得自己,喜不自禁道:“我早想去找你来着,但却不知你是哪个府上的,能再次见到,这就是缘分啊!”
老侯爷没有告诉段书白关于言霁的身份,甚至警告他离言霁越远越好,不过,段书白照常当了耳旁风。
言霁往段书白身后的那几人看了眼,那几人都是一副紧张的模样,言霁眸光微闪,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段书白贼兮兮地凑近言霁,祝文渡赶紧喊道:“段兄!”
“没事,自家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段书白示意言霁将耳朵贴上来,言霁便乖乖往旁边挪了下,就听段书白道:“今晚姜家二小姐要给摄政王表白,听说陛下也会来,可真是精彩。”
言霁面色微沉:“大崇虽开放,但自古也无女子传情的先例,何况是当众之下。”
段书白揽过言霁的肩拍了拍,哈哈大笑起来:“小美人,思想怎么还这么古板,这京中谁不知道姜棠清喜欢摄政王啊,不过我倒是佩服她,若是摄政王不答应,她一辈子的清誉可都毁了,更别说照姜国公的心愿进宫当娘娘了。”
言霁微微皱眉,或许姜棠清如此孤注一掷,就是为了不被送进宫呢。
“不过不进宫也挺好。”段书白全然没看到好友们给他使的眼色,越说越离谱:“听说那位可是个傻的,但傻肯定也傻不到哪里去,估计就是那种没啥心眼的,谁知道他那皇位能坐多久,父辈兄长全死了,名义上的娘还是没血缘的,就连我这种没涉足过朝堂的人都知道,不少人对那位置虎视眈眈着呢。”
国公府的那个丫鬟此时已吓得面无血色,段书白的那几位狐朋狗友也没好到哪里去,就差跪地磕头了。
言霁嘴角翘了一点,眼中却没半分笑意,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开,淡淡道:“是啊,虎视眈眈的人可多着呢。”
说完言霁径直离开亭子,天色渐黑,月色散落地面,像是凝结的霜,侍从丫鬟远远跟着,不敢惊扰,近处只有一道多出的影子。
影五一直陪着他。
言霁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边那轮月亮。
顾弄潮于他而言就是那抹月,他想追逐,或是代替,却连望得久了,都会脖子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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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开席过半,言霁才到访,姜国公乐呵呵地迎上去,邀他坐最顶的上座。
言霁并没客气。
就算别人说他不配,他如今也已经是了,而他们,全都要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底下海潮般地高呼“叩见陛下”,数百道声音汇聚,而跪地俯首的人群中,却有一人突兀地抬头,愣怔看着首座上的少年皇帝,脸上的表情转变为惊恐。
言霁拂开茶沫后端起杯子呡了口,刚好撞上对方的目光,他很轻地勾了下嘴角,收回视线低头品茶,再不看下方。
小皇帝矜贵自傲,额间的宝石抹额衬得他玉颜如姝,靛青?袍华贵耀眼,垂落的纤长眼睫,像是把世界屏蔽在身外。
待人全都站起来后,府门口传来一声禀报,摄政王到。
那两道长睫颤了颤,慢慢将茶盏放回桌面。
顾弄潮来,他早有预料,姜国公的影响力对顾弄潮来说很重要,作为摄政王,享有多大的权利也同时面临多大风波,要想不因此被敌人拿捏算计,就需要足够的威信。
所以,跟顾弄潮交好的,大多都是老臣,而笼络老臣却是最不易的,言霁再一次感叹,顾弄潮的能力。
就算不喜,权衡之下,顾弄潮依然会去做。
下面报了顾弄潮带的礼,不贵亦不便宜,恰到好处的距离,又合心意。
姜国公乐得合不上嘴,一直在顾弄潮身边关照着,这时下人报了一声,说二小姐想为爷爷的寿辰献舞一曲。
大崇国丧虽不宜歌舞,但也并非没有,更何况这是以尽孝的名义。姜国公询问言霁后,言霁准了。
伴随着一连串鼓声,莲步踏入门槛,水袖一展蹁跹如蝶,盈盈腰肢转动的弧度引人入胜,足尖一点舞步轻盈,这一舞翩若惊鸿,不艳俗,清冷美好得只是在为姜国公的寿宴庆贺,所有人却都看得如痴如醉。
一舞毕,堂内掌声如雷,所有人都在夸赞国公府的姜二小姐,才德横溢,舞技超群。
姜棠清上前两步,朝姜国公弯身一礼,莺啼般好听的嗓音道:“棠清祝爷爷福寿安康,福寿绵绵。”
姜国公让她起身,笑呵呵地问:“棠清跳得好!想要爷爷怎么赏你?”
姜棠清谦恭道:“本就是为爷爷祝寿,怎好要赏赐。”
她如今礼数周到,声音委婉,全然没有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言霁往后靠坐高位上,懒洋洋地支着头,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正好听见姜棠清细弱蚊鸣道:“爷爷若是非要赏我,那棠清能否求爷爷恩准,棠清的婚事。”
姜国公以为她说的是进宫一事,酒也醒了半分,眼神瞟向高座,提起精神:“你尽管开口就是!”
“棠清心属一人许久,想让爷爷恩准。”
姜国公爽朗地大笑:“不愧是我姜氏的女儿,有魄力!你只管说,即是棠清所爱,爷爷就算跪下来求,也给你求来!”
如此,之后他再谏言要自己的孙女入中宫,也完全可以说成爱孙心切。
段书白越发坐立难安,眼神一直往小皇帝的位置瞥,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想要出言打断时,姜棠清已经开口了。
“棠清想嫁与摄政王。”
寿宴上的起哄声顿时戛然而止,姜国公那剩下的半分酒也全醒了,脸色黑如锅底,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姜棠清直直跪在地上,又重复了一遍:“棠清、想嫁与摄政王。”
底下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更多的目光正偷偷观察不动声色的顾弄潮。
之前当以为姜棠清想要挽回中宫之位时,他们还在为这位女子的魄力而感慨,如今听说她是想要嫁给摄政王,除了觉得她自不量力,甚至之前因她一舞而生的惊艳也散了个干净。
若是顾弄潮还拂了姜棠清的面子,那此后,“不知廉耻”这四个字,便会一直伴随着这位名动京城的才女。
姜棠清却是对自己未来会如何一点也不在意,在她看来,若是嫁不了心上人,她宁可一辈子不嫁,至于名声,可有可无。
她在一片哗然声中说道:“男子就可随意挑选妻妾,女子为何就不能大胆追求自己所爱?”
“若是能与王爷在一起,棠清就算不要名分,也未尝不可!”
姜国公气得拍案而起,指着姜棠清“你”了好半天,身体颤抖得有如中风,旁边的人连忙拉着他,场面一时失了控制,而这闹剧的另一位主角,表情从头到尾都没一丝波澜,他只是放下酒盏,站起身看向抛弃一切坦露心意的少女,不失礼仪地启唇道:“二小姐还是好好考虑下吧。”
随后不理纷嚣,带着下属离开了宴会。
姜棠清的眼中溢出一丝泪,倔强地抬着头。
顾弄潮的反应完全在言霁的预料之中,再浓烈的爱意,也无法打动顾弄潮分毫,就如天命书中断言的天煞命格,命无红鸾。
言霁感受到自己心脏生出丝丝悲凉。
离开时,言霁走到姜棠清身前,伸手将她扶起:“朕挺敬佩你。”
敢大胆地说不,敢放肆地去爱,哪怕飞蛾扑火,无疾而终。
姜棠清扭过脸闭上眼,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滑落一滴眼泪:“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