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继续道:“管制底下人的法子多着呢,怕就怕自己手底下有那些个安了二心的。你们且想想,这一大家子的事情有多少,又有多少是需要丫头婆子替自己去办的?若只是图口舌之快,与其他的仆人起了争执也就罢了,若是贪图小利,区区一点子钱财,便把主家的事情抖落出来,又或者是替人办了事,这可怎么办。”
刘氏道:“但凡是有了其他心思的人,就不要管之前的情分,任是怎么样的哀求都不能再用了,谁能知道下次又是为了什么生了不安分的心思?狗咬人本就厉害,更何况是身边服侍之人来咬你,无论轻重,痛的都是自己,身边之人若是安了不好的心思,正犹如身边有条毒蛇,随时可能要人性命。”
“这是身边之人,更还有庄子里头的下人刁奴。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容易知晓心思,更何况是不在自己身旁的人。庄子里头的刁奴同样可恶,往往为了自己的私心借着主家的名头搜刮钱财,做下那伤天害理的事情,若是事发了,却是推到主家身上,让主家受累。轻点的,不过是罚些钱财,若是闹出性命来的,主家可就是家破人亡。”
刘氏喝了口茶,伤感道:“三年前罢,我在临安认识的一家人就是因为底下的庄子借主家的名头,在地方上搜刮钱财,闹的田农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后来事发了,那些个黑心的只是打了板子,那家人却是因为这个被罚没了家产不说,更是有了牢狱之灾,好好一个兴盛之家生生被底下的人闹散了。”刘氏想起故人的惨状,不由得叹息:“可怜那家的几个小的,被退婚的有,也有病无钱医治而死的,还有被吓疯了的。那家的主母,不过是三十岁的年纪,比我还要小呢,生生被病磨到瘦骨嶙峋,可怜都那般的光景了,还要苦苦撑着那个家,左右没有熬过两个月便去了,死了连个棺材钱都拿不出来,拿着破草席子一裹就埋了。”刘氏连连叹息,眼角竟泛起了泪水。
赵芸一时怔住了,心里一阵乱麻。自己母亲说的那家人,她是知道的,她与那家的嫡小姐也不过是见过一面,那样一个温婉的女孩子,连说话声气都是细声细语的,没曾想后来染了病无钱医治,十岁的年纪就去了。她想着想着,越发的难过,“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把屋里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在边上的白玉兰赶紧揽着她轻声安慰,边拿着兰花手绢轻轻擦拭赵芸的泪水,安慰着她:“芸姐姐哭什么呢?这人啊只要自己不曾做过坏事,来世必是得享福的,那家人许已是脱离了苦海,早过着快快乐乐的日子了。那些个刁奴自以为逃脱了罪责,却不想是难以逃脱他人的眼睛,这般害人的行径,恐怕再难有人家肯要。而且,既有那害人之心,也绝不会因着逃脱了罪责而悔过,定然再犯,常言道:‘小时偷针,大了偷牛。’那些个人只会犯下大错大罪,到时,他们该来的报应就到了。”白玉兰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赵芸那善良的玻璃心,只好拿着因果报应转世轮回来劝劝,总不能跟人家说,这古代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不是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只是,”赵芸说不下去了,又抽抽噎噎起来,“这世间怎的会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又还能如何呢。天底下的不公之事多了去了,若是要我们一件件的去为他们哭眼泪,哪里又能哭的来!芸儿快些别哭了罢,快擦擦,别哭坏了自己的眼睛,不值当的!各人有各人的命,许是那家人命里该此劫难罢。”白氏过来把赵芸抱在怀里,温柔的道。
“好了!今日让你来,不是要你掉眼泪的!学着些如何管家理事,好在以后做个称职的主母,莫要自家也出了这档子事就行。”刘氏不耐烦道:“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收起来罢!若是咱们家日后也有了这档子事,恐怕哭都来不及了。少学那小家子模样,不许哭了!”
眼见母亲有点生气,赵芸自不敢再哭了,委屈着道:“孩儿不敢了。”
“要你们学会管制底下人是真的,但也不是要你们过分严苛。该管的要管,不当说的也得装聋作哑。娶妻生子、夫妻之间的琐碎、亲戚家的陈芝麻烂谷子事情就不要理了,主家可不是什么都可以管的,不该管的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少掺合那趟浑水。”
白氏闻言不禁皱起眉头来,这种事情是可以跟白玉兰赵芸这样的小姐说的么?本来,领着未出阁的姑娘看惩治下人就不合乎礼数,什么结婚生子夫妻之间的话,更不该出口,这刘氏怎么什么话都说出去,也不知避讳。
白氏正欲开口,又被刘氏打断,“天儿也不早了,快回去早点歇息吧。李妈妈崔妈妈,快些领着姑娘回去罢。”刘氏和白氏对视了一眼,瞧见对方眼睛里的不满,早知道白氏要说什么。刘氏无奈,自家这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重视那些个礼节规矩。照她刘顺娣看来,什么个规矩什么些面子,哪里就比得上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
白玉兰和赵芸去起身行了礼,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两个小的一走,白氏立马开火:“好好的,与她们说些什么话?那是她们该听的么?”
“怎么了,那些事情本就是不该主家多管闲事的,不过是说的细了些,又不打紧。”
“多少年了,还是这副老样子,说话也不顾着点!”白氏有些生气了。
“你不也是一样的?这些话也没有什么,我也不是在外人面前说话的,你急什么?再说了,如今两个丫头也有十二岁了,若是算上虚岁,我的芸丫头都得有十三岁了,照着十四岁定亲,十五岁及笄出嫁来算,不就还有两年了么。姑娘都大了,该知道的也得知道,不然,我们教她们女红算账刺绣做什么?不就是为了日后有个好人家么!”
刘氏拿过白氏的茶杯,重新倒了一杯递给白氏,看着白氏接过去悠悠的喝着,缓缓说着:“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不过是怕人家知道了我们白赵两家的姑娘学些妇人的东西,于名声不好,所以我今天提议要让姑娘们学学咱们的威风时,你才死活不答应的。”
白氏听了抬头瞪了她一眼,“知道就行。”刘氏呵呵笑着,“十几年的交情了,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德行?”接着叹口气又道:“你我都是一心一意为了子女考虑,这本没错。可是,若是咱们自己觉得好的,儿女未必觉着好呢,若是不合适呢?病得看对了,药才开的出来才治的好,你想想,我们两府俱都是大富之家,人丁简单,仆人听话。没有什么糟心的亲戚家来烦人,更不会有不知死活的下人给主家使绊子,芸丫头和兰丫头哪里会知道做人媳妇的艰难?我若不教的多点,我就怕这两个丫头将来,若嫁到那人丁兴旺是非又多的人家里,会吃苦啊。”
“我只此一女,我哪里会舍得让兰儿去那样的人家吃苦!”白氏道。
“你我皆是商人之妇,有些事,你我恐怕难以做主,”刘氏沉声道:“你家兰儿还好,姐夫年纪也不小了,到底是只有兰丫头一个女儿,到底不会舍得的罢,可我的芸丫头就难说了。”
白氏“唰!”的起身,怒道:“你胡说什么呢?!”
刘氏也怒了,“啪!”的一声把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我胡说?如今圣上眼见着不行了,太子殿下也不是个吃素的,当初闽南官场那般糜烂不堪,都快赶上街边小贩的甘油桶了!如今又如何?两百多位闽南地方官员掉了脑袋,朝堂大员被撤职清办的,王公贵族牵连进来的又有多少?!手握大权的官家老爷尚且如此,我们这些与官员打交道才能赚钱的商家人又该如何。太子殿下要清算之时,赵成早就有了要给芸丫头找个有背景的婆家的想法,若不是为了顾着林哥要考举入仕,怕是早就给芸丫头定了六七十岁老头子的继室了!”
白氏彻底愣住了,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刘氏流着泪伤心道:“你又怎么会知道不会?这些日子有多少商贾之家被抄家问斩,你难道不知道么?赵家这次回来,也是我非要不可的,就是想要与你说说我心里的苦楚,也是想要教教芸丫头和兰丫头。赵成在临安的狐狸精惯会哄人,脑子又灵光,这些年又给赵成生下了一对庶子女。若不是我有些厉害镇的住那狐狸精,我的儿女早就被吃光抹净了。我是受够了,再也不愿意我的儿女也受苦了。”
白氏突然想起来什么,吃惊道:“这几日老爷他们两个总不在府里,忙走奔波,难道是为了…”
“就是为了摸清楚太子殿下的刀要砍哪里了。”刘氏哑声道。
也是为了稳住自己的地盘,既不让上头的刀砍在自己头上,同时还要看看能不能再迈出去一步。
刘氏看着白氏惊魂不定的模样,颇有些羡慕。心里叹道:若是赵成也能这般护着自己,不知道外面的腥风血雨该有多好。可是又想到他和他的那位美娇妾,不禁苦涩,摇了摇头挺直了身板,目光炯炯道:“我这辈子说不上坏的,也绝不是什么好的。我不管别人如何,我是死了都得护住我的两个孩儿的!什么大富大贵,什么高门显贵,在我眼里都是虚的!荣华富贵不足挂齿,我只愿我的孩儿一生平安喜乐,我就是下地狱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