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距冬至过后已是百日有余,京中尚还在筹备寒食节,旸城早已重兵压境,烽火连天。
与以往大肆交锋时相同,这一日终究是要被载入史册的。
不尽相同的是,前几次文史通篇“痛失”,无疑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抹不掉的耻辱。
而这次,两军以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战损,夺回旸城。
一时间史官也直棱起腰杆,甩开膀子挥文舞墨,搞得比前方将士还血脉喷张。像出奇制胜用兵如神等褒词用起来一点也不吝啬,可劲儿的往上招呼,喜悦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阵前几人确实也当得起如此夸奖。
那日在吕自唯的密报传出后不久,岭南第一道关口的内应便接到了信鸽,随即层层递进,一路快马加鞭送回京师。
返程如法炮制,不出两日便兜了一圈,最终落到边境蛇军统帅的手里。
蛇国人在九朝之中是出了名的急性子,虽然有些时候快刀斩乱麻是好事,外加蛇军勇猛,又快又准一鼓作气,很多时候因此成了大事。
但反之,在面对圈套的时候,也比其他人少了点谨慎斟酌,更容易头脑发热陷入其中。
舒棠此番就是看准了时机,觉着他们这些年因内奸一事,将甜头尝的肚满肠肥……殊不知放松戒备后的贪婪,才是引诱他们走向万劫不复的阶梯。
事态正按照计划一步不差的发展着,自从在郊外将吕自唯绳之以法,大部队便牵着那只被五花大绑的“茧蛹”全速赶往旸城。
早知道峣城的守兵在日前攻打定兵山时,就已经被海戎舒棠尽数绞杀干净。
昱城的守兵临时派去了峣城,而近日昪城暄城旸城的守兵又在蛊惑之下,火急火燎的调去了昱城……
借此妙计良机,率重兵围剿区区一个兵力薄弱的旸城,可谓是如同探囊取物般轻松。
那么问题来了。
在三城兵力皆很薄弱的情形下,为什么他们独独选择了旸城?而不是去收复一早说到益处颇多的昱城?
对于这一点,舒棠和其他将领最初谋划这出大戏时便商议过了。
骗人嘛,首先最重要的就得是可信!
所以舒棠设身处地,觉得收复昱城对本朝的利益最大。毕竟它在五城当中离京师最近,是北面偏东的一座城池,打通后与南边隔岭相连。
再看旸城的地势,它在五城当中离京师最远,位处北部偏西,反倒是离蛇国更近一些。
这两者一对比,但凡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应该都会选择收复近的,把自身利益拉到最大。
不过要想收复近的,声东击西这一招就要反着来,改成:在吕自唯面前透露出想要收复旸城,把其他城池的守军先骗到远处去,继而等候时机,一举拿下就近空城。
可这么说……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蛇国人是鲁莽,但他们不傻。
一大一小两块肉摆在眼前,外界不了解内幕,以为你有能力任选一方吃下,而你却放着大的不要,说要吃小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真让他们在怀疑里反复揣摩,被识破是早晚的事。
最终,舒棠还是决定剑走偏锋,把最可信的说辞作为诱饵,哪怕退而求其次,也务必要保证计划的万无一失。
不过话说回来,近年间屡战屡败的底子摆在那,好好的边境被内奸搅和的一塌糊涂。舒棠他们身处劣势,就连扳回一城的筹码都要多亏那次偶然撞破,这才有了暗中转圜的机会。
所以,若真涉及根本,利处最大的昱城他们吃不下,也没能力吃下。
蛇国深信内奸带来的情报,背地里自己仔细想想,近几个月他们占领边境,局面水深火热。叶初尧按耐不住选择此时攻打昱城,确实也是身为领兵者该有的举动。
他们认为神策军虽计法高超,但自己要比其更高超,急忙抢先一步将边境守兵尽数调集过来,显尽知己知彼的优势。
殊不知他们的沾沾自喜,落入舒棠眼中,无非是个滑稽的笑柄。
蛇国凭借着内奸,便以为自己技高一筹,领先一步堵在了对方的前头。
没想到屡试不爽的秘密武器,今日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他们领先一步,舒棠却早已经在领先两步的地方设伏。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昱城之战可信可行的时候,大军一反常态悄然西进,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力压旸城。
木已成舟,即便后期蛇国接到军报反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中计,这一远一近,一西一东,再如何挣扎也无力回天。
终,这场大戏唱罢……
旸城城门大开,京军与神策如潮水般四面八方涌入城中,各式幡旗迎风舒展飞扬,全然造就出一幅崭新的景象。
而今,精兵良将为地,剑戟刀枪为路,硬生生撑起了一片广袤自由的天。
百姓们逐渐从偷偷观望、小心试探、不可置信到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分明是三月寡淡的时节,街巷上偏过得像除夕般火热,甚至几近疯狂。
当叶初尧海戎,舒熠舒棠四人率兵马入城之时,战场的胜负其实早已成了定局。
先前接到命令,提早围拢过来的三位将军碾压般破防,能留活口的关押拘禁,留不了的当即斩杀,十分干脆果断的扭转过主导权,接手旸城。
城池守卫尽数换成了训练有素的京军,见叶初尧他们抵达,老远的就城门大敞,行礼迎接。
黑压压的铁骑驻扎进旸城,舒棠走在阵中稍微靠前些的位置,手握缰绳,自若而挺拔,在万众热切的注视中款款行来。
她身后是数面远近错落的幡旗,有神策骑兵营的,弓兵营的,亦有狰营的,彰显足了气势。
两侧百姓欢欣之余,见到军队仍心有余悸,慌忙向两侧退开,隔得远又胆怯,但丝毫不影响随着视线投过来的爱戴与尊崇。
他们是表现的害怕没错,那只是因为长久受敌国压迫,心里产生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每每面临绝对的军事权威,无论是敌是友,谨慎不敢造次总归是对自身的一种保护。
可他们知道,自家的将士和敌人是不同的。
正是眼前的这些人击溃了外邦,夺回了他们的尊严,拯救万民于水火,所以那些心悦诚服产生的很自然,眼里心里皆透着藏不住的敬重。
舒棠很享受这种万人空巷的感觉,倒并不是贪恋被围簇着的虚荣。
而是……现如今每个百姓都不再惧怕,街道不再荒凉,所有人都能重新做自己想做的事,畅所欲言。
哪怕其中并不全是完美,也会有一些勾心斗角鸡毛蒜皮,世上的人仍然不会全员善良,但那些早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寻常生活的气息就应该是有好有坏,有善有恶,有美有丑,所有的所有统统都是源于自然,而非拘束压抑之下的行尸走肉。
正如此刻,她路过时偶然捕捉到的一两句对话——
妇人抱着小娃娃,握着他稚嫩的小手指,细声慢语教道:“看,将军,骑着大马,多神气呀!”
小娃娃便咿咿呀呀嚼着字学道:“将军!马马……”
“真是苍天有眼,天天盼日日盼,总归是在我这把老骨头没入黄土之前,把这一天给盼来了!”老人家泪眼婆娑。
身旁另一老者也点头感叹:“是啊,咱们旸城离得那么远,还以为轮也轮不到咱们头上,没成想……”
当然,其中也有少数不入耳的言论。
“看看,这阔步流星的招摇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蛇国都被他们打下来了呢!不就是收复个旸城吗?这叫赢吗?这叫败将翻身,离傲气还早着呢!”
“就是!要不是当初他们输了,咱们哪至于受那么多苦!现在又有脸抖起来了?”
当然,众生万象,每当有一种言论产生,便会有另一种声音站出来驳斥:“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吧?早就知道当初兵败的来龙去脉,都挺不容易的,咋还能帮着外人损自家人呢?”
“听听说的叫人话吗?现在打赢了给你脸了?你又开始来劲儿?之前蛇国人在的时候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这么能你上啊!别惯会架着炮往里轰。”
“对,我看这两个就是走狗的货色。”
“说谁呢!”“谁敢应我说的就是谁!”
“我看你是找抽……”“我瞧你皮子也挺痒!”
仅三言两语间,几个好事之人便打作一团。
舒棠闻声不禁暗瞥了一眼。
好家伙,真是精彩!刚还他们自由没半刻,居然这么快开始内讧围殴了起来?
果然,这就是人性啊。
不过,也挺有趣的……
犹记得年幼时,她曾奢想过,如果自己有能力,一定要改变很多东西,让所有的人和事都变得很美好。
现在慢慢的经历得多了,她反倒不那样想了。
首先她不是神明,即便是,神明也无法改变这世间的所有人,尤其是好坏善恶方面。
另外,水至清则无鱼,任何纯粹的黑与纯粹的白,都未见得完全适合生存。
最自然的,便是最好的。
而她只需要尽其所能,去维护去创造这个自然的环境,其余就让他们在这其中尽情滋长,这没什么不好的。
战马疾驰而过,上述不过是一些小插曲。
舒棠短暂在俗世最末等的嘈杂中停留须臾,随即便同大部队直扎城中心,继续去追逐她的家国之梦。
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她身形轻盈的就像一只燕,足部落地时着力也很浅,合着身上特殊定制的战甲,尤显英姿勃发。
部下自发的默声接过缰绳,将马牵到厩里饲喂。这些细节不必谁言说,已然是正规有序的精良部队其中,最理所应当的规矩。
把手中银蛟顺力往身侧一甩,自有人心领神会,稳稳接住拿去库中冲刷保养。
所有附赘皆去除掉,她轻手利脚的踏入房中。
此时里面忙乱不堪,两军中大大小小但凡有点官衔的统统汇集于此,根据叶初尧的指派,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她穿过人群,找清自己的位置,站定后双手交叠握在身前,神态自若又带着一丝丝疲惫的呆滞,旁听军中几员大将做探讨部署。
舒棠当下的官衔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偏中末等了。若非有出身的加持,深得叶初尧海戎等人的信任和赏识,否则根本没资格掺言任何战事。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一无是处,而是军中惯以资历和战绩说话。不一定混迹的久了就能出人头地,但那些出人头地的大将,绝大多数都是参军多年,战功赫赫。
像她这样刚来几个月就位居校尉,上面还破例为她加编了一个营,从古至今细数,寥寥无几。
不过她虽满怀信心,却并未自傲自满,想着无非是运气好,从参军以来就被大大小小的战役推着往前走,这才促成了次次立功次次提拔。
都说太平盛世的兵好当,依她看倒也未必。又不打仗,光凭着熬资历,要熬多少年才能看到尽头呢?
眼下虽然时刻要置身险境,但她凭借一身非凡的本领,借东风而起,不算是什么难事。
更险,机遇也更多,不付出些什么又怎能奢求收获呢?
事实证明,从昱城到定兵山,无论时运还是本事,她确实没有辜负背后支持她那些人的期望。
不仅能误打误撞,还能设计逆转败局,这样一来军中再有什么大事,她适当发表些言论,也就没人敢背后非议了。
然今日舒棠却一改常态,完全不复以往前窜后跳的劲头。
她很恬淡,以安安静静倾听来应对面前的繁杂。
不管是攻占还是重新收复,每当新接手一座城池的掌管权时,当权者总是最焦头烂额的。因为战后百废待兴,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事等着去重新安排了。
叶初尧位居主座,面前桌上摊着大量竹卷,分别清晰记录着他所做的每一步安排。
例如:某营某部在未来几个月内,彻彻底底肃清旸城上下,处理战场的狼藉,搜寻敌国遗漏战犯、奸细,务必要斩草除根,不留任何祸患。
某营某部,全员负责普查城中百姓,对人员统筹规划,在摸清每个百姓身份无害的同时,帮助他们恢复以往的生计,或种田或经商,各司其事。
某位有手段的将军,带领其同样有手段的部下,负责审讯俘虏,获得有利的情报。
辎重与勤务拓展营区规模,在原有驻军营地的基础之上,加增建设,确保能容下所有将士衣食住行。
旸城好说也算是堂堂的边境主城,原本便有属于自己的驻军营地。换句话说,哪个城池都有关于屯兵与军事的场所。
但守军完全不能与当下的大部队相提并论,他们京军加上神策,人实在是太多了,近乎溢出了数十倍,一时间安置便成了难题。
他们占领了旸城,从地理位置来看,好也不好。
在钳制蛇国向内侧四城调兵运送军备物资的同时,自身的补给也成了难题。
蛇国刚刚在战事上吃了痛,此刻必定暴跳如雷,若选择此时接受京中的物资,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失去理智的在中间使什么坏。
所以叶初尧沉默再沉默,最终决定暂不运送任何物资,他们手中尚有存粮,其余便在城中自给自足,待缓过这个风口浪尖,再寻妥帖路线往返输送。
上句话音落尽,下属领命后身体力行,反身离开房中投入岗位。
叶初尧低头提了几笔,没有抬眼,但书写完毕后注视着那些文字,他默默轻点了下头,口中继续下令:“至于其他未部署的将士,除日常训练,剩余时间以两个时辰为期,轮班调换,在城内外巡视以及勘察敌情,务必要提起全身的警惕,将城墙给我竖成铜墙铁壁!确保稳固,不得有失。”
“具体序位安排交由海将军负责,过后各将领去找海将军即可。”
他再次垂下头,扬起笔在半空中:“还有……哦,这个说过了。”
“这个也安排完了。”手指循着字迹从上至下,从右至左,他一丝不苟的研究:“对了!”
忽然想起什么,他在人群深处捕捉到某个身影:“舒校尉呢?出列。”
在军中互叫官职是庄重严肃且尊重的表现,就像平时她叫海戎都是海将军,甚至叫她亲二哥,多数都是舒将军,其他人在某些场合亦如此。
两军当中姓舒的甚少,校尉更是只此一个。
舒棠冷不防被点名,神游着的魂儿霎时间归位,向旁侧留出的空过道迈出一步:“末将在。”
叶初尧轻瞟了她一眼,随即压下视线落在竹卷上,边书写,眉眼间边映出一抹捉摸不透,但并非恶意的颜色。
或许是笑吧,舒棠想。
他欣赏舒棠,无论用兵布阵上还是做人,但在此之外若让他评判,可能他更多的是轻笑一声,道一句:小丫头罢了。
有年长对年幼的保护,有成熟男子面对小姑娘故作老成般坚强的好笑,有说不清来由的宠溺,亦存着深感她不容易的佩服与尊重。
他凡事都是竭力为她着想的,同样,也是受到某些人的影响。
宫里那位的面子不必多说,其余便是……
他不禁看了看一左一右戳着的两员煞将,此刻正对他虎视眈眈,生怕他下什么不好的命令,让他们宝贝成眼珠子的小妹受苦。
无奈摇摇头,叶初尧顶着压力开口:“审讯吕自唯的差事,就交给你了。他的性质与敌国俘虏不同,你心细脑筋灵活,能发现容易疏漏的细节,也能想出与他斗智斗勇的办法。”
“希望你好好把握,不要错失任何能抓得住的机会。”
语毕,海戎和舒熠顿时松了口气,看向叶初尧的目光也柔和许多。
舒棠知道,叶初尧帮她帮的算是仁至义尽了。
按理说她一个阵前冲锋陷阵的职位,没什么资格做这种重要的差事。可他偏偏把人交给了她。
因为吕自唯明面上虽能笼统的被概括为通敌叛国,但归根究底,源头在她身上。
几次直指目标的针对暗害,幕后主使在京中,给他专递消息并实地部署的,有很大可能就是吕自唯。
这些如果换做别人来审,不一定问,吕自唯也不一定招,只有换做舒棠来亲力亲为,才能确凿的明白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为自己讨个公道。
可眼下众目睽睽,人家给脸,她不能逞着风儿硬上,免得被人非议。
更重要的是,她怕会对叶初尧有不利的影响。
于是,她沉了几口气,垂眸说道:“末将无能,恕不能担此大任。”
叶初尧倒没料到她闹这么一出,蹙眉发问:“你告诉我,怎么就不能担了?”
“论才德论官职,哪一点也不能担。”舒棠打定主意倔强。
他听得烦躁又无可奈何,甩下一句:“别推脱了,以你,当得起德才兼备。至于官职……很快就也能跟上你的脚步了。”
舒棠没懂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中,一缓再缓的歪头,把小脑袋歪向一侧,好奇疑惑的幼犬般看着他。
叶初尧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你的功绩我已经表上去了,此次能夺回旸城,多亏了你的发现和布局,皇上会对你进行封赏,过两天便会传达到军中,官衔嘛,也会多多少少有所提升。”
舒棠先是一惊,随即是不可置信的喜悦……
她如今已是中阶将领的顶峰,再往上,哪怕再高那么小小的一阶,就会位居将军。
当然了,将军和将军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海戎是将军,舒熠是将军,她再往上爬一步也是将军。
可将军是一类品阶的统称,并不是固定的一个官职,所以这三个将军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不管怎么样,脱离校尉,迈上将军,哪怕是最末等的,她到时候也能被人荣称一句“舒将军”。
听起来和她的二哥一样,也……和她的父亲一样。
她会努力,一步一步的走上去,成为令他们骄傲的亲人。
这边舒棠在感慨,那边叶初尧得不到回应,追问道:“舒棠?为什么不做回应?”
这次他直呼了名姓,显然不完全拘于军中上下属,而是另一种身份和另一种身份的对话。
她开始动摇:“我……”
叶初尧见她这副不开窍的样子,恨不得直接把笔甩出去,把她的脑袋砸清醒。
这样恨铁不成钢,连带语气也强硬了起来:“舒校尉,你听着,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
舒棠一愣,随即咬牙下定决心,身形站的笔直,答道:“是!末将领命!”
清脆而坚定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依旧是那么的强。
叶初尧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怨她故意作一番妖,又或许是鼓励她好好干,总之那一眼很深很深,直接鼓舞到了她心里,让她立刻斗志十足,决定不辜负他用心良苦的扶持。
随后,她重新回到了队列里,叶初尧又相应做了些大大小小的安排。
整个规整有素的队伍蓄势待发,随着结束令的落尽,各自奔向自己的职责,决心要重振旗鼓,将旸城重改出一副全新的面貌。
——
三日后,皇上的褒奖果然抵达了军中。
除却一些可有可无的或财或物,最让她在意的,是她那道晋升的旨意。
从那次过年回去的七品,返程时因鼓舞鞭策升了六品,现今已是五品宁远将军。
在校尉里,她是最大的,眼下将军里,她是最小的。
可再小,始终是个将军啊,尤其是在军中穿梭时,与部下迎面遇上,对方都要驻足行礼,称她“舒将军”,这让她的自尊心得到很大程度的满足。
自尊心这种东西向来都被人反向举例,说它不是个好东西。
在舒棠看来,有自尊心,且能通过努力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除自身的满足以外,这声将军把她叫得微微晃神儿。
犹记得从前在昱城,新兵营集训结束,她当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小官。
那时她心气高,看不起区区伍长,更不爱听别人这么叫她,嫌掉价儿,于是半开玩笑半逞能的叫几人喊她将军。
是啊,往日不同今时,她一介女子参军,又落在了昱城驻地那种没见识的老鸦窝,没人瞧得起她,只会觉得她荒谬可笑。
唯有自己手下那几个兵,别人看来或许傻透顶,小的小,弱的弱,憨的憨,滑的滑……
但也唯有他们,最真情实意,发自内心的崇拜她服从她。
她让叫,他们就真的满眼崇拜的喊她……将军。
几人曾说过的,对她会当将军感到深信不疑。
只可惜这天终于来了,半仙儿和铁匠却永远都看不见了,更不能名副其实堂堂正正的喊她一声,舒将军。
纵使坚强如舒棠,想到这些也会眼眶一酸。
她懂得情谊,同样也懂得仇恨。
这些都是谁害的?
想到这,她脚步加紧,目光仿佛能剜人般,一头钻进牢里继续和吕自唯死磕。
负责看管的狱卒向她行了个礼,打开牢门,随即在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她步入其中,以防突发状况。
舒棠迈进去,坐在三天以来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她手肘抵在扶手上,十指在胸前交叉,抬起凌厉的视线,对准眼前人。
吕自唯脚上手上分别铐着手臂粗的铁链,两端拴在墙中,任其再拼命也无法挣脱。
他看上去憔悴的不成样子,除了身体上的折磨,仿佛精神上的挫败对他打击更大,也更能摧毁他以往的骄傲与意志。
这些天多多少少也从他口中问出了点干货。
比如那晚她在新兵营遭遇到的袭营刺杀,确实袭营是假,杀她是真。
那些人只不过是打着敌国人的幌子,用袭营来当做理所应当的战术,实则是京中的主子给他下令,要置舒棠于死地。
反正两军交战,蛇国袭营已有先例,再怎么样都得归于战事,就算舒棠不幸因此遇害,追究起来也想不到本朝人的身上。
据他所述,那晚昱城驻军统领之所以沉睡不醒,是他在茶里下了东西,随后面对几人的通报又有意打压,目的就是打消舒棠的警惕,有意麻痹她让她毫无防备被害。
后来,建议蛇国按兵不动,激起他们的焦急,在舒棠和叶初尧潜入城中打探情报时,同样也是他通风报信,差点把两人害死在峣城。
哦对,舒熠在城外的接应点也是如此。要不是他,舒棠和哥哥不会差一点阴阳永隔,那些将士不会死伤惨重,半仙儿和铁匠更不会死!
那是舒棠最难熬的一天,先是为哥哥担惊受怕患得患失,最后又因伙伴的死痛不欲生。
可……
不够,还远远不够。
舒棠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已经发生过的事她早有怀疑,现今只是得到了肯定,对日后没有半点帮助。
她看着他,眼中淬满了狠辣,甚至还故意高傲的扬起她自由的头颅,炫耀、挑衅、激怒……像是在说,看吧,终究还是你败了,成王败寇,阶下囚还有什么坚守的尊严?
舒棠交叠的手指动了动,扬眉:“还是不说吗?”
“我……我都说了,你还想知道什么?”他口齿有些含糊,这些天自己的咬伤外加上火,使得嘴里肿胀起来,时不时还会吐出几口血水。
他眼皮也是沉沉的,像是惧怕,又像期待解脱:“你倒还不如直接杀了我,让我死吧。”
“呵。”舒棠牵起嘴角嗤笑,英飒的眉,大而有神的眼中此刻替换成锐利与坚韧,此刻她越定,对方就越是会乱,这种心理战术的拿捏有时也很耐人寻味。
她开口:“我不会让你死。”
“反之,你要活着,还要到京中。”
“不就是钱吗?还有权利。你应当知道我的,我父亲是从前的大将军,现在的固城王,我叔父是当朝太师,我夫君为丞相……”至此她拖了拖尾音,然后继续说道:“你想要什么,他可以给你的,我照样可以,甚至可以给你更多,更好。”
呼,每次她开始装的时候,头衔就要说好长一堆,真是有点乏味了……不过好在后台真的很硬,除了皇家,剩下的不是吹,绝大多数几乎都能被唬住。
至于她许出去的承诺,不过是利用之下的说辞罢了。
舒棠再清楚不过吕自唯的人品,给这样的人钱和权利,不是直接干坏事,也多半与干坏事无异了。
只是哄骗迷惑他,说说罢了。
吕自唯又何尝不知道她的想法,他总不会傻到去对舒棠有所期待。
可他是落败的一方,败者是没有话语权所言的。
何况……人在面临绝境时总是会格外的天真。
哪怕平时深知这区区一颗稻草是痴人说梦,换做此刻,依旧会牢牢抓住它,妄想它能救命。
尤其是当舒棠说:“我猜,你和你背后的原主,应当是没有什么致命关联的吧?无非是利用与被利用。”
“那你何必死忠呢?”
“你大可以相信我,因为我们,与你们之间没什么不同,你有所求,我有所图。”
“只要你愿意,待征战结束,陪我返京,我要你亲自指认幕后真凶,并陈述从头到尾所有的罪状。”
“当然,你不必担心降罪,以我的本事,或明或暗我都会保你性命。”
“只要事办成了,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说起来舒棠的说辞确实也挺单一老套的,对付舒澜时是这招,现在又是这招。
不过可别小看了这一招,遇到清高的人便作罢,但对于这些利欲熏心的人,诱惑恰恰是最有用的招数。
吕自唯思虑片刻,看得出他犹豫了。
跟谁不是跟嘛,对吧?何况以舒家这一头独大的局面,哪怕前些日子稍有落败的迹象,眼下这么一看,人家一双儿女年纪轻轻都成了将军,身后还有贺家撑腰,再怎么还能不如……他吗?
曾经吕自唯依附那人,无非是看中他能改天换地,若他真成了皇帝,搞不好他能青云直上。
现在……成败难说,要是当不成皇帝,以那人的地位,好像也给不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远不如舒棠开出的条件。
好歹舒家贺家能在盛世中鼎力,确保他后半辈子无忧。
正当他来来回回挣扎衡量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
对啊,他都快忘了,这世上还有个词,叫两面逢源。
两面逢源紧跟着的,兴许就能是两全其美。
如果谁都不得罪,这面倒了有那面,那面倒了还有这面,岂不美哉?
毕竟舒棠刚说过了,他还有机会回京!
既然能回去,原主那面有机会救他,同样也有机会害他。
所以,先稳住眼下,又没有将原主得罪死,恐怕再难有比这更圆全的办法了!
至此,吕自唯终于第一次向舒棠示弱,假装表示自己的诚意:“既然这样,我说……”
“那人地位非同一般,至于具体的身份我也不得而知,只知道是来自皇室,是尊贵的凤子龙孙。”
舒棠顿时炸了:“你以为我傻呢?你这叫有诚意?你的主子,你们来往这么久,你会不知道他的身份?”
吕自唯身子扭动几下,手腕带动的铁链叮咣作响:“冤枉啊!虽然我听命于他,但你想,这样的人会那么没心机吗?”
“通敌叛国是什么样的罪?他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吗?所以平时都是差宫人和我联系,正主从未在我面前露过脸的!”
“何况皇家不就那几个人,一只手都能算得过来,知道是皇家的人,答案就已经出来大半了!”
说完,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对啊!这不是废话吗?他心里想着不跟她交底,可这句模棱两可的说辞几乎就等于清清楚楚的交代了。
突然,他好巧不巧的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传闻,关于舒棠和漪公主之间的恩怨。
脑筋一转,吕自唯开口补救道:“而且我听话音,她……好像是个女的!”
“女的?”舒棠不禁蹙起眉头。
虽然将信将疑,但在听到这句话时,她仍旧浑身汗毛竖起,后脊梁一阵发凉。
喃喃自语道:“女的……”
“会是……她吗?”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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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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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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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将军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