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夕阳的余晖穿透树叶层层的缝隙,形成一道道光影,傍晚的风袭来,清清凉凉的。小路旁边长满了野花,红蓝紫相映,颇有一番野趣。
可是骂骂咧咧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心思赏这景色,他一手捂着脖子,一手随手揪了路边树上的枝条,一瘸一拐的走着。
“他娘的,今天可是倒了大霉了……”
眉头皱得死死的,看他抽打旁边树枝的力度就知道这人有多生气。
桑落尽量放轻脚步跟在她后边,一向暴躁的她听着前方的骂骂咧咧,难得没有吭声。
不因别的,只因男人如今这副模样都是拜她所赐。
她也没有想使劲咬他脖子,只是起身的时候左脚绊右脚了一下,这才没有收住力度,咬出了血。
看着他捂着脖子铁青的脸,她正想伸手补救,却不料男人以为她又来一次,急忙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哐当”一声——摔河里去了。
并且扭伤了脚。
全身湿透。
嗯,身材不错。
桑落默默的想着。
若是放在平常,她肯定会好好的欣赏一番美人出浴图,并且调戏对方两句。
但现在的她显然不敢。
桑落这个人,是没有什么羞耻心的,一切全凭心意行事,天不怕地不怕。往常莫说是咬别人一口,就连杀人放火,她也敢。
虽说长了一张天香国色的脸,但令“安公主”之名声名远扬的,还是她的残忍和不择手段。
什么是非不分、罔顾事实,什么残忍狠毒、阴险毒辣,都是世人来形容她的。虽然是夸张了点,但也看出她绝不是因为觉得伤了救命恩人觉得羞愧而不敢出声的。
相反,她很识时务。
如今她国破家亡,身为一个流亡在外的落魄公主什么也干不成,还得提防着新帝的通缉令,她对自己的处境有清醒的认知。
谁也不能信,她也不敢随意相信别人。但眼前这个男人,即使被她气得狠了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是一个人抽枝条出气。
还怪可爱的。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约莫又走了百十米,看到了一座茅草屋。
门前围着也只能做装饰用的篱笆。
大门——姑且算作门,在风中摇曳,似要随着风而去。
男人轻轻的推开门,回过头看她愣在原地,眉头又皱了起来。
“傻了你,还不赶紧进来!”粗声粗气的,恨不能用言语抽死眼前这个玩意儿。
桑落一愣,屁颠屁颠的跟他进去。
跟屋子表面不同的是,屋内很整洁,正对着门处摆着一个茶几,茶几上几个豁了口的杯子整齐的摆着。左边一张软榻,靠近窗边两个大箱子,右边是一张旧的不能再旧的桌子,桌子上,啥也没有。
桑落觉得,她做了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眼前这个男人,穷的不能再穷。
想她堂堂一介长公主,竟然要落得如此境地,一时竟悲从中来。
“这是金疮药,自己照镜子涂涂你那张死人脸。”
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半面镜子和一小盒药膏,皱着眉头拿给她。
悲伤的气氛瞬间消失,她都有点感动,颇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拿过来,轻声说了声“谢谢”。
桑落觉得她真是太有礼貌了。
只是所有的感动在打开盒子的那一瞬,却变成了——“这是什么!”
她“嗷”地又叫了起来。
男人不耐烦的看着她:“你又叫什么?”
“这——这都发霉了。”桑落幽幽的看着他,似是十分委屈。
“爱用不用。”男人撇撇嘴,伸手就要拿走。
桑落一急,讨好的笑笑:“别,我用,我用,嘿嘿。”
开玩笑,她就算只看自己的手臂就知道身上有多少伤。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只见她拿起镜子,然后——
“啊—鬼啊!”
镜子里的“鬼”,呃,不对,是人,伤口交错,没有什么深可见骨的,但架不住它数量多啊,整张脸,这一道那一道的,除了两双眼睛,大半张脸都被淤泥涂满了,整个脸蛋都大了一圈,不止脸,连带脖子,身上。
难怪男人看着她会有那般嫌恶的表情。
她问了男人去洗脸,这才慢慢的给自己上药。
涂完药看着镜子里的“猪头”,扯脸做了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涂完了药,她还是浑身不舒服,她想沐浴。
在水里漂了这么久,身上早就湿透了,如果不沐浴不换衣服,她会生病的。
看着在外边收拾的青年,她端起了早被她丢掉八百年前的大家闺秀的姿势,迈着小步走到男人面前,轻轻俯身:“公子,妾身名唤桑落,是宫里逃出来的宫女,敢问恩公如何称呼?”
“徐晚。”男人头都没抬,自顾自的洗着盆里的野菜。
“徐公子——”桑落捏着嗓音,柔柔的开口。
“饭马上就好了。”徐晚也不知道这人装什么温婉的形象,她的本性从她咬伤他脖颈的那一刻就已经暴露的彻底。
“不是,是我——妾身想沐浴。”桑落心一横,说道。
徐晚抬头,在看见她的“猪头”脸时,瞳孔一缩,差点把手里的野菜丢出去,他惊讶的说:“水桶和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在屋里,你没看见吗?”
“啊?水桶?那不是恭桶吗?”桑落急到脱口而出。
也不怪她,她哪知道那玩意儿是用来洗澡的,她就算没奢想过她的金丝楠木大浴桶,也没想过那的小到如厕的恭桶是浴桶啊!
在徐晚准备讽刺她开口的前一刻她瞬间乖巧的滚进了屋,开始洗澡。
桑落是公主,却又不像公主,她有公主所没有的恶习,但也有其他公主不及的地方,适应能力很强,再简陋的环境,她也能很快并且良好的适应。
直到现在,徐晚根本没有在她身上看见半点应有的悲伤恐惧或者其他的情绪,冷心冷肺的不像真人。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都经历了什么。
……
洗完澡,虽说不能有多干净,但也清清爽爽的,徐晚家里没有女子的衣服,给她找了早些年自己的衣服,即使如此,桑落穿上去还是大的很,此时是春末夏初,玲珑的曲线透过衣服,若隐若现,孤男寡女的总应该透着点绮丽旖旎的气氛。
只是两人都不是平常人。
徐晚看她就像看头猪差不多,让桑落不禁怀疑,自己就算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能目不改色,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清心寡欲的像个和尚似的。
至于桑落,她压根儿没有害羞这种情绪。
徐晚招呼她来吃饭,正屋里没有能吃饭的地方,平常徐晚也嫌麻烦不会在正屋里吃,俩人就凑在厨房的灶台上吃。
晚饭很清淡,一盘野菜,一碟酱菜,几个玉米饼子,还有熬的稀粥。
平常徐晚也吃这些,也没有因为多了一个娇花儿似的姑娘多添几个菜,只是量大了些。
徐晚把人招呼过来就不管了,爱吃不吃。
桑落她,自然是吃不下的。
平常公主的膳食,最节俭的时候也得有七八个菜,虽说桑落不在乎口腹之欲,可现下这些东西,她养的狸奴都不吃。
形势比人强,她认了,果断拿起一个饼子,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咬了下去。
——咬不动。
这下她是真想哭了,眼泪还没酝酿好呢,就听徐晚说:“把饼子泡在粥里。”她也不矫情,二话不说就扔在了稀粥里,拿筷子按了按。果然,这下好咬多了,她使劲咬着饼子,就像咬着她的仇人似的。
艰难的一顿饭在桑落苦大仇深的咬饼子里落下帷幕。
吃过饭,徐晚对她说:“床给你铺好了。”
桑落:“那你呢?”
她可是看过了,只有一间正屋,没有多余的屋子住另一个人,这就说明……虽然她也不介意。
“我打地铺。”
果然,虽说现今男女大防并没有前朝那么严重,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好吧,也并没有如何。
桑落:“……”
反正她也不在乎,倒是徐晚,许是清心寡欲的和尚也有不好意思这种情绪,他想了想又说:“改天我找木匠再打一张床,中间隔上屏风。”
桑落:“好。”
她犹豫着,支支吾吾的说:“你……你想收留我,为什么?”
徐晚疑惑的歪头看她:“难道你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徐晚开口:“你是从宫里逃出来的,从下午到现在你都没有开口说要去找自己的亲戚的话,不就是说你没有亲人在世了吗。我收留你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就是多一张嘴的事。”
桑落觉得他说的很对,可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不过她还是道了谢,“徐公子,谢谢你。”说着双手交叉覆于额前,弯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徐晚:“……”徐晚也不知道这个礼是什么意思,他就当没看见,“我叫徐晚,不叫徐公子。”
桑落:“……好的。”
二人就此达成一致,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徐晚将为今天收留桑落这个决定无比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