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望着窗边发呆。
今日皇兄又训斥了她,她气不过就顶撞了几句,这不,直接被禁足。
皇兄这些年,愈发像变了个人,许是初登大宝,权力在握。血液里的暴戾因子便活跃了起来。
唉。
天边火红的夕阳缱绻,春风拂面,桑落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口气,却猛然闻到了一股黏腻的腥气。
还未细闻,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奔跑声。
她沉下脸,“是谁在禁宫喧哗?”
话音未落,本应在殿外守门的内侍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惊恐的扑倒在地,抬头望向桑落方向,颤颤巍巍的开口。
“公主,叛…叛军攻进来了!”
“不可能,怎会这么快!”贴身大宫女若水惊慌失措的开口。
桑落犹疑地看向她,压下心底的震惊道:“什么叛军?若水,什么这么快?”
若水满脸苍白,“扑通”一声跪下,“公主,是奴婢的不是,事已至此,公主,您赶快逃吧!奴婢就是拼死也要送您出宫。”
内侍磕磕绊绊地说:“叛…叛军来的突然,皇上在朝堂上直接殉天,宫里的人都四散逃命去了,公主,您也赶快逃吧!”
桑落一脸懵逼,不是,怎么就来了叛军?皇兄虽然想要往昏君的步伐前进,却也不至于被人砍了头吧。
不及她细想,若水已经冲进殿内,抓起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拉着桑落的手臂就往外跑。
桑落被她拽的一个踉跄,只能跟着她往外跑。
果然,变天了。
到处都是尸体,宫女的、内监的,刀剑相击的声音,箭矢破空的声音,宫人的哭喊声,叛军得意洋洋的叫骂声。还有火燃烧宫殿的“噼啪”声。
原来天边的红并不只是夕阳所致,还有火焰燃烧映照的。
桑落封号“安公主”,取安静娴远之意,但她本人并非如此。年少时还有嚣张跋扈之名,及笄后虽然性子沉稳了不少,但骨子里胆子大得很。
饶是如此,她也没见过如此场面。腿一下子软了下来。
若水只能用半边身子托住她,硬拽着她跑。
若水一边迈过死相凄惨的的尸体,一边对她说:“公主,出宫后谁都不要信,檀木盒里有一些散碎银子和几千两银票,您省着点,足够您下半辈子吃喝了。”
若水抓着她的胳膊,带着她东躲西藏,小心避开烧杀劫掠的叛军,好不容易才来到位于御花园的一处废井。此处废井因曾有宫人投水自尽,所以拿石头挡上了。
她看着若水搬动石头,想着,不会让她投井吧。
若水并没有直接让她投井,而是先把身上宫女的外裳脱下,催促桑落和她换了装束。
换完衣服后桑落看她在脚下丈量着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的。
“你在干什么?”桑落疑惑的问。
若水并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在一棵桑树底下蹲下,用手刨起土来。土并不硬,相反很容易刨。
没一会儿若水刨出了个小盒子,只见里边是一些鹌鹑蛋一样大的小珠子。
若水拿出了一颗珠子,将剩下的塞进了她的怀里,说:“此珠名为‘吐纳珠’,含在嘴里未融化前可在水中照常呼吸,公主,您把这颗含在嘴里,跳下废井,废井里的水直接联通宫外。公主,您快走,切记,不要回皇宫,谁都不要信。”
“你呢?”桑落急忙问。
若水“扑通”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额上浸满血丝,眼眶发红。
“公主,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已无颜苟活于世,唯盼望公主此后平安……”
“那边有人!”
话音未落,叛军已经发现了她俩。
“公主快走!”若水一把把她推下井,转身上前迎战叛军。
落水前看着若水矫健的身姿,桑落只觉陌生。
她一点儿也不像宫女,桑落想。
废井里的水因是活水,所以并不污浊,相反很是清冽。水漫过了她的下巴、嘴巴、鼻子、乃至眼睛。在她闭上眼睛的最后视线里,是火烧般的云。
自此,世间再无安公主。
只有桑落,无父无母无兄的桑落。
在水里睁不开眼睛,桑落只能闭着眼随着水流小心翼翼的避开河里的暗礁。
自从父皇母后死后,她就硬逼着自己坚强起来,不管面对什么境况都保持冷静。可如今,亡国、破家,皇兄据说也殡天,方才情势紧张,她无甚感觉。现在在暗河,内心的悲痛无以复加。可她也知道,她不能软弱。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礁石撞得浑浑噩噩,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吐纳珠”也已快含化,她换了个姿势,紧紧抱着怀里的盒子。
“别怕……”
黑暗中,她一遍又一遍的这样想。
……
山林幽静,一条湍急的河流叮当作响。一条打渔的木筏逆水而来,筏上的青年看不清面容,戴着斗笠,只一束长发黑似浓墨。青年吊儿郎当,随心所欲的划船。
两岸青山连绵,春风拂过,枝桠在风中优雅地舞蹈。青年发出一声舒服闲散的喟叹:“天气真好啊。”他仰头任由风拂过,墨色如雨的头发随风轻扬。
如此好的天气,回家再杀只鸡吃。
他正回味着鸡肉美妙的滋味,突然发现河里漂来了个大物件。
“那是什么?这么大的鱼?”他疑惑。
不等他细看,那条大“鱼”已经随水漂了过来。
娘了个腿嘞,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他一边失望不是鱼,一边想划船避开。可不料,那具“尸体”竟像长了眼一样,径直向他这里漂。
他只能把“尸体”打捞上来,细细查探,竟还有气。
青年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可如今这“闲事”自动送上门,他不管也不行。
“唉,我可真善良。”青年撅着嘴,一股子不情愿。
虽然心里腹诽,可手下动作却不慢,他使劲按压“尸体”的胸口,眼瞧着“尸体”咳出了体内堵塞的水,便撂下不管,继续吊儿郎当的划船。
……
“咳咳咳——”
桑落醒来便见到悠然的白云,飘荡在连绵的青山中,悠悠晃晃,云烟缭绕似人间仙境。
桑落大惊:“我这是到了仙界吗?”
“还仙界,瞅瞅你那熊样,小倌儿身边的婢女都比你有样。”
身边一阵欠揍的声音传来。
正要发怒,猛地往旁边一看,怒火“嗖”的就飞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艳。
青年高大威猛,身上麻布的粗衣也掩盖不了宽肩窄腰的身材,身板挺直,后背如墨的发丝飞扬。最惊艳的还是那张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笑得肆意。只要不开口,端的是一股侠士风范,潇洒如仙。
时下尚行柔弱为美,暂且不提女子,就连男子也奉行“细腰”“以粉敷面”,一个个弱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桑落不只一次当街骂人“娘娘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歪风邪气。
她最喜欢的是有阳刚气的男子,灿若骄阳似的人。也不怪她及笄几年都没嫁出去,身边的男子比她还弱,她才看不上。
“嗤——”青年斜眼看他,似乎看出了她眼里的惊艳,还似乎有一点,羡慕?
羡慕啥?羡慕他的脸?还是这一身衣服?
这样想着,也就直接开了口,只不过他横眉怒目说的是:“看啥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呵,还仙人,是她眼瞎。
不过看这样子,像是这个欠揍的人救了她。
秉持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想法,她扯起了一个笑脸,好声好气的开口:“这位兄台,是您救了小女子吗,请问这里在不在京城地界?”
青年皱着眉看她一眼,又赶紧撇开,像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桑落:“……”
她忍。
等了一会儿,青年才慢悠悠的开口,金口玉言的说道:“非也,此地名为九江,江里有一河神名唤晚爷,是这位悲天悯人的神不忍众生有难才出手相救。至于此地嘛,名为九江县,距京城有百里之远。”
说完便抬头仰望着不远处天空,空气已有了傍晚的清凉,太阳将要下山,半边身子已躲在了山那边,余晖映照着大地,也照在青年挺拔的身影上,光影交错间,真的宛如神祇一样。
桑落一时震惊到了,呆呆的看着他。
千思百转间,她突然回过神来。
“什——什么河神?”
怎么有神?
她明明感觉到的就是这个人啊?
还有啊,她漂了这么远吗?
不待她开口问,那个青年又开口了:“小丫头,轻轻的跟着我的动作,晃一晃你的脑袋。”一边说一边优雅的晃了晃头。
桑落一时不解,也跟着晃了晃。
于是青年半蹲着身子,凑到她的眼前,扬起了一个令桑落面红心跳的笑容,轻轻的对她开口。
她看着青年的嘴唇,像两片娇艳欲滴的花瓣似的,耳尖发红,心跳加速,眼神发直,听他说:“听见你脑袋里的水声了吗?”
桑落:“……”
是可忍叔不可忍!
她叔叔都不能忍!更何况是她!
装了大半天的大家闺秀的形象一秒破功,她“嗷”一声,咬上了他的脖子。
脖子。
脖_子_
青年:“啊——”
惊飞了不远处树上脖颈交缠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