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怒火柴荣屠楚州
乞求和李璟去帝号
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等边关守将相继奏报,辽国和北汉在边境调遣增派军马,似有南侵的迹象。与此同时,派往辽国的密探也陆续回来禀告,说是辽国皇帝耶律璟一反常态,不喝酒了也不呼呼大睡了,而是抖擞精神,开始过问国事了。原来陆路虽被切断,辽国和南唐的使者改走渤海水路,互相传递消息。李璟派遣使者出使辽国,把柴荣比喻成曹操,把自己比喻成孙权,把耶律璟比喻成刘备。曹操要并吞天下,孙权和刘备无路可退,为了自保,唯有联手抗击强敌。王朴提出‘先南后北、先易后难’的方略,攻打淮南,有三层深意,一则磨砺侍卫亲军和殿前军这两支禁军的战力和军威,二则南唐软弱可欺,三则淮南是鱼米之乡,物产富饶,土地肥沃。北汉和辽国趁着与南唐交战的时候厉兵秣马,蠢蠢欲动,再不夺取淮南,就要腹背受敌了。为了速战速决,柴荣当机立断,第三次亲征淮南。夺取淮南全境之后,再挥师北上,征伐北汉和辽国。十一月十三日,车驾离开京师,当月二十八日,抵达濠州。柴荣坐镇中军,戎装配剑,亲自率军攻打濠州。濠州守将郭廷谓孤立无援,只得举城投降。
柴荣一刻也不停歇,不但命令各将领出击,而且亲自寻找战机。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已经是显德五年二月了。这天接到军报,大约两万名南唐水军和步军沿着淮河逃窜,柴荣当下命赵匡胤率领军马追击,而且自己要亲自追击。魏仁溥谏道:“天子坐镇中军,指挥若定,追击南唐军的事交给大将就是了。刀枪无眼,陛下不必冒箭矢之险亲领军马追击。”柴荣却是豪气冲天,道:“追击残兵败将还能出甚么差池,你们等朕的好消息罢。”转头吩咐王继恩,道:“快给朕穿上铠甲。”王继恩当下为他披铠甲。柴荣持剑走出行宫,带领军马,和赵匡胤分别沿着淮河两岸追击南唐军。魏仁溥唯恐柴荣遭遇不测,急忙找到范质,道:“陛下亲领军马追击南唐军去了。”范质急的蹀足捶胸,道:“那有天子亲自出战的道理?万一身陷险境,都是咱们做大臣的罪过,你怎么不拦着陛下?”魏仁溥叹息一声,道:“陛下性烈如火,你不是不知道,我拦了,可是拦不住。”范质道:“还等甚么,快追。”两人不再迟疑,当下骑上骏马,追赶柴荣。可是军马行如疾风去如闪电,将他们二人越甩越远。
范质身居相位多年,平素钟鸣鼎食,养尊处优,骑行不过数里就已经腰疼背酸,浑身似乎要散架一般,再也无法忍受颠簸之苦,只得勒住骏马,气息急促道:“不行了,我浑身骨头快要散了。”魏仁溥眼他弱不禁风,只得道:“你歇歇,我先行一步。”范质道:“只能这样了,我慢慢赶上来,你快走罢。”魏仁溥吆喝一声,扬鞭而去。
柴荣身先士卒,仗剑疾驰,周军大受鼓舞,士气磅礴,奋勇争先,不知疲惫的追击南唐军,一直追到六十里开外,杀得淮河水都染成了红色。缴获战船三百余艘,俘虏七千余名南唐兵卒,生擒保义军节度使陈承昭。只此一战,淮河上的南唐水军已经被全部肃清,再也没有一艘南唐水军的战船了。赵匡胤将陈承昭押到柴荣马前,道:“陛下,他是保义军节度使陈承昭。”接着喝斥道:“跪下。”陈承昭不敢反抗,跪在柴荣的马前,垂头丧气,神情低落。柴荣问道:“怎么不说话?”陈承昭心中怅然,道:“败军之将,无话可说。”赵匡胤道:“你败于天子手下,虽败犹荣。”陈承昭抬起头来,道:“我败了,心服口服,可是不明白同样是人,周军何以如此骁勇善战?”周军擎刀持枪,龇牙咧嘴,咆哮呐喊,追击六十里也要杀败己方,似乎不知道疲惫。在他看来,这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群疯子一群嗜血恶魔。柴荣扬鞭一指,道:“你看看朕的将士。”陈承昭放眼望去,但见战胜后的周军毫无疲惫之态,站列的整整齐齐,每名将士都目光如炬,神情坚毅。反观南唐军,一个个目光呆滞,沮丧之情,无以复加。柴荣振臂高呼道:“周军威武!”周军将士当下齐声道:“周军威武,陛下万岁!”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周军何以百战百胜,无往不利,当下道:“我明白了,周军军纪严明,因此百战不殆。我听说攻克泗州之后,周军秋毫无犯,没有一个将士擅自进城。今日一见,果然是军令如山,我败的心悦诚服。”
休整了一天之后,柴荣不辞辛劳,马不停蹄,挥师楚州。在他看来,攻克楚处不过三五天的事情,南唐在江北重镇扬州屯有重兵,打起来才是困难重重,艰苦异常。当晚查看地图,道:“我们的战船在甚么地方?”魏仁溥回道:“回陛下,战船都堵在了北神堰。”柴荣道:“朕要战船都进入长江,既然堵在了北神堰,那就绕道鹳水。”魏仁溥道:“鹳水前面是一片沼泽,战船无法通行。”柴荣道:“那就疏通沼泽,让王著去看看。”过了一会,王著来到行宫,柴荣道:“朕要把战船都引入长江,你明天去鹳水看看,先勘察一下地形。”王著应声说是。
次日王著带领两名治河的官员前往鹳水,鹳水的尽头是一片长满芦苇杂草的沼泽,放眼望去,无边无际。三人下马,走向沼泽,越往深处淤泥越是松软。又走一会,三人都陷进了淤泥之中。王著拔起右脚的时候,竟然成了光脚,原来皂靴已经深陷淤泥之中了。他苦笑一声,道:“想要挖通这片沼泽何其之难,咱们回去复命罢。”回到行宫,王著道:“陛下,臣实地勘察,沼泽一望无垠,想要疏通,没有三五十天,决计做不到。臣以为疏通沼泽费工耗时,不如想别的办法。”柴荣道:“疏通沼泽,达至长江,总难不过大禹治水罢,朕亲自去看看。”两千军马护卫着柴荣及众大臣来到沼泽。
柴荣坐于马上,极目远眺,沼泽上空鸥鸟盘旋,芦苇迎风摇曳,道:“朕并非是要挖空整片沼泽,只须挖出一条河道,引入河水,战船就通行无阻了。”转头又道:“立刻征发附近的民夫,疏通沼泽。”范质应声说是。按照柴荣的办法,十余天就挖出了一条连接鹳水和长江支流的河道。堵塞在北神堰的战船转而驶向鹳水,再经由支流进入长江。
柴荣第一次御驾亲征的时候,韩令坤攻破扬州,算得上轻车熟路。这次李重进拨给他八千军马,让他再次攻打扬州。韩令坤得令,点齐军马,浩浩荡荡杀向扬州。高怀德与韩令坤比肩而行,道:“将军,扬州乃是江北重镇,一向驻有重兵,李太尉只拨八千军马,命咱们夺取扬州,只怕极难。”担忧之情,形于辞色。韩令坤心中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军令如山,容不得讨价还价,道:“侍卫亲军四处出击,军马分散,这八千军马还是李太尉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再也无法多拨一兵一卒了。上次有元朗帮我,两千军马大败了李景达的四万精兵,解除了我的后顾之忧,扬州终于失而复得,这次怕是没有上次的好运气了。”高怀德道:“元朗奉命攻打楚州,竟然二十多天也没有攻克,难道楚州真的是固若金汤?他文韬武略,用兵如神,军事上的才能高人一筹,而且麾下猛将如云,以往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何以这一战打的如此艰难?”韩令坤道:“听说楚州守将张彦卿也是个响当当的铮铮铁汉,和刘仁瞻一样的杀了自己的儿子宁死不降。打仗其实打的就是士气,楚州军马抱着必死的决心顽抗到底,因此极其艰难。”高怀德叹道:“终究还是元朗运气不好,遇上了张彦卿这个对手。”韩令坤叹道:“其实我也想帮他,然则实在抽不出手,但愿他能出奇制胜,尽早攻克楚州。”
距离扬州还有二十里的时候,韩令坤下令休整。军马稍事休整,吃完干粮之后,韩令坤手指前方,大声道:“前面二十里就是扬州城了,咱们虽然只有八千军马,但是也要一举拿下扬州。你们知道赵殿帅在六合斩杀临阵退缩的士卒吗?本将军告诉你们,今日一战,是以少打多以弱击强的局面,可是谁敢退缩,本将军也是要杀人的,不想死在本将军剑下的就给我冲。”言罢高擎宝剑。
军马杀气腾腾行至扬州城下,但见城门大开,城上除了几面旗帜,竟然连一个守军也看不到。韩令坤和高怀德对望一眼,都是疑团满腹。韩令坤皱眉道:“难道敌人故意打开城门,其实在城中设下了埋伏,引诱咱们进去,然后再一网打尽?”高怀德想了一会,道:“我带领五百名军马先进去探探敌军的虚实。”韩令坤嘱咐道:“如果敌人真的在城中设下了埋伏,不要交战,立刻退出来。”高怀德点了点头,带领五百名军马冲向城门。穿过城门的那一瞬间,高声道:“大周高怀德来了,出来决战罢。”在城中横冲直撞,竟然没有一个南唐军出来厮杀,倒是路上的行人大呼小叫,纷纷躲避。高怀德越是觉得匪夷所思,心想南唐军既然埋伏好了,为何还不冲杀出来?越想越觉得蹊跷古怪,于是喝问路人,道:“南唐军在哪里?”那人吓得心慌腿软,急切之间竟然说我不出话来。高怀德大怒,提起银枪指着那人,喝道:“快说,南唐军在哪里?”那人终于醒过神来,道:“他们早就逃了。”高怀德又道:“甚么时候的事?”那人道:“三四天之前的事,现在一个守军也没有了。”原来濠州举城投降之后,扬州守军人人自危,终于弃城逃回了金陵。高怀德起初不信,以为他和南唐军串通好了,欺骗自己,于是带领军马继续前行。扬州百姓见周军进城,有的害怕有的惊讶。
高怀德策马而行,眼光不停的扫视周围,除了百姓,果真没有一个南唐士兵。南唐军如果真的设下埋伏,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大摇大摆的闲逛,早就应该冲杀出来了。高怀德终于相信那人没有说谎了,当下道:“你们登上城墙,扔了南唐的旗帜,换上咱们的旗帜。”说完之后,扬鞭驰马,回到城外,道:“将军,扬州守军早就弃城逃跑了,除了百姓,没有一个南唐士卒。”韩令坤眼见城池上士卒扔了南唐的旗帜,插上大周的旗帜,兵不血刃,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取了扬州,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砸中了自己的脑袋,怎不叫他喜出望外?当下大声道:“进城。”
所有人都以为难打的扬州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取了,可是所有人都以为好打的楚州却坚守了三十多天。现在的局势是周军节节胜利,除了庐州、舒州、蕲州、黄州,就只有楚州尚在南唐手里。柴荣心想张彦卿犹是负隅顽抗,简直狂妄之极,盛怒之下,将行宫搬到楚州城下,亲自督战。他之所以雷霆震怒是因为接到边关守将的军报,北汉开始出动军马,频繁袭扰边境了。太原大战之后,北汉元气大伤,既要供养禁军,又要时不时的向辽国进贡,穷到每月发给宰相的俸禄只有一百缗铜钱,而节度使更加可怜,每月只能领到区区三十缗铜钱。北汉自知无力与国势蒸蒸日上的大周抗衡,因此这些年来始终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大周不打过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轻易挑衅?然则此刻一改常态,大举兴兵袭扰,无非是看准了大周的两支禁军全都派往了淮南,国内空虚。局势错综复杂,再不平定淮南,万一辽国发兵南下,大周就真的岌岌可危了,柴荣自是心急如焚。
赵匡胤来到行宫,柴荣见他两个眼珠都布满了血丝,脸颊深陷,胡子长的有如钢针一般,嘴唇干的起了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但脸上满是油污,脏兮兮的,而且盔甲也又脏又破,知道是连续鏖战三十多天所致,温言道:“鏖战三十多天,辛苦你了。”赵匡胤道:“臣不辛苦,臣没有攻破楚州,有负君恩。”神情又是愧疚又是不服。柴荣做了个手势,道:“坐下。”赵匡胤依言坐于下首。柴荣又道:“倒碗水给赵将军。”王继恩倒了碗水,递到赵匡胤面前,道:“将军请喝水。”赵匡胤早就干的嗓子冒烟了,当下一饮而尽,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柴荣这才问道:“楚州为何如此难以攻破?”赵匡胤道:“不是将士们不拼命,而是张彦卿对南唐忠心耿耿,宁死不屈,决意顽抗到底。”柴荣震怒不已,当下拍案而起,道:“他也要学刘仁瞻,博取忠臣的名声吗?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他。朕这次亲征淮南,就是要最短时间夺取淮南全境,不能因为一座小小的楚州城,就阻破坏了朕的方略。不能再拖了,务必立刻拿下楚州。”赵匡胤早就跟着站起,道:“臣奉命。”
柴荣想了一会,道:“夜以继日的鏖战三十多天,想必你也疲惫不堪了,朕打算换将,你下去好好休息。”决定阵前换将,并非是不信任赵匡胤,而是在体恤他,换他下来休整。但是赵匡胤心中却格外不是滋味,鏖战多日,楚州的虚实他再清楚不过。损兵折将,守军伤亡多达七八成,已然是强弩之末,不能持久。不说强攻猛打,就是围而不打,不用多久,也能耗死张彦卿。赵匡胤可不愿把这个唾手可得的功劳拱手让人,当下道:“陛下,请给臣一天时间,一天之内,臣一定攻破楚州。”柴荣见他神情坚毅,似乎胸有成竹,道:“好罢,朕再给你一天时间。”
赵匡胤回到营寨,召集众将议事,道:“陛下到了楚州督战,要我一天之内拿下楚州,否则就阵前换将。”众将有的惊讶有的不服,七嘴八舌,叫嚷开来。张琼哇哇大叫,道:“我就不信一天之内拿不下楚州。”话犹未了,大步出帐。赵匡胤喝道:“你去哪里?”张琼道:“我现在就去砸破城门,杀进城去。”赵匡胤闻得此言,忽然间灵光一现,道:“楚州城墙坚厚,难以摧毁,可是城门再怎么坚固,毕竟是木头做的,只要城门毁坏,就能长驱直入了,立刻举火焚烧城门。”众人出了军帐,赵匡胤大声道:“击鼓。”一声令下,战鼓与号角共鸣,刀光与剑影齐现。周军一边全力以赴攻城,一边想方设法毁坏城门。四面城门是最薄弱的地方,守军如论如何也要守住,羽箭射完了就用石块砸。虽然誓死死守,然则鏖战三十多天损兵折将,只剩下区区一千多名士卒了。这点士卒抵抗两万周军,自是杯水车薪。
第二天傍晚,楚州南面的城门终于被大火烧毁。赵匡胤身先士卒,高擎宝剑,大声道:“冲啊。”带领周军冲进城去。张彦卿和都监郑昭业在城墙上看见周军高举刀剑,呐喊叫骂,潮水一般涌进城池,心中都悲愤莫名。郑昭业道:“将军,周军攻破了城池,楚州完了。”想到坚守整整四十天,无数将士血洒故土,多少英魂长眠不起,最后还是挡不住敌人,不禁悲从中来,热泪长洒。张彦卿道:“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咱们身负守城重责,城池既然破了,咱们愧对天下,也没有脸苟活于世了。”转身对众士卒道:“我身为南唐人,死也是南唐鬼,不会苟活于世,决意与敌人同归于尽。城池失守,你们谁愿意投降,我绝不阻拦。”士卒们都和他一样的气节坚贞,忠心铁胆,竟然没有一个投降,毅然道:“我们宁死不降。”张彦卿见士卒们众志成城,颔首道:“好,你们都是南唐的好儿郎,你们不负国家,国家必也不会负你们,咱们现在就与敌人血战到底。”这一刻众士卒热血沸腾,视死如归,高擎刀枪,道:“杀,杀,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守军当即冲下城墙,与周军短兵相接,展开巷战。虽然舍生忘死,奋力拼杀,但是终究只有千人,无法抵御周军排山倒海一样的攻势,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之中。张彦卿虽然忠肝义胆,但是终究实力悬殊,无力捩转败局,被赵匡胤带兵围困了起来,身边只有郑昭业及十余名士卒。
赵匡胤说到做到,终于在最后一天攻破楚州。柴荣骑着青骢马,在众大臣簇拥之下,走进楚州。赵匡胤道:“敌将张彦卿拒不投降,请陛下定夺。”张彦卿等人浑身是血,有的还断胳膊断腿受了重伤,手里的兵刃俱已损坏,有的甚至赤手空拳,但仍然神情坚毅,屹立不屈。柴荣见他们死到临头,犹是倔强不屈,心中忍无可忍,道:“既然不肯投降,就悉数处决了。”张彦卿昂首大笑,道:“不必你们动手,我自刎便了。”毫不迟疑,拿起断剑,自刎而死。郑昭业对着金陵方向大声道:“陛下,臣为国尽忠了。”转头瞪着柴荣,目光锐利如同刀剑,大声道:“柴荣,我跟你拼了。”话犹未了,早已举剑奔向柴荣,要与他同归于尽。张永德大声道:“放箭。”弓箭手们当下连珠箭放,把郑昭业射的刺猬也是,连同那十余士卒一起射杀了。
楚州坚守整整四十天,牵制了太多的兵力与精力,不然早就渡过长江,兵临金陵城下了。柴荣越想越气,盛怒之下,控制驾驭不住情绪,大声道:“屠城,血洗楚州。”大臣们都知道他虽然峻急易怒,但是爱民如子,万万想不到冲动之下下屠城之命,俱都匪夷所思。魏仁溥当即谏道:“有罪的是张彦卿,他已经伏法,楚州百姓无罪,求陛下收回成命。”眼见柴荣横眉怒目,杀气腾腾,又道:“陛下曾经说过,但凡得到一座城池,那么就是大周的土地了,百姓们也是大周的子民了。陛下襟怀宽广仁慈,请饶恕他们。”柴荣与劝谏充耳不闻,拔出宝剑,大声道:“屠城。”张永德当下道:“陛下有令,屠城,不放过一个活口。”
周军得令,当下分散。此时此刻的周军已经丧失了人性,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兽性。无论男女老幼,见人就杀。凄惨的叫声不绝于耳,响彻夜空,这一夜楚州成了人间地狱。经过一夜的屠杀,没有一个人得以幸免,楚州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当真是鸡犬不留。阖城每个角落都是死尸,到处血迹斑斑,空气之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张永德来到行宫,道:“陛下,楚州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柴荣心中一阵怅然,怔了一会,嘶哑着声音道:“让楚州军民们都入土为安了罢。”张永德领命退下。虽然血洗了楚州城,可是柴荣没有一丝快意,反而陷入沉思。冲动之下,下令屠城,可是最后又得到了甚么?自己勤政不倦,励精图治,并非暴君,却犯下了暴君的错。可见冲动是把双刃剑,可以使人一往无前,也可以使人铸成大错。想到这些,心中生起悔意。
鏖战整整四十天,赵匡胤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虽然钢筋铁骨,健壮如牛,却也有些吃不消了。天亮之后,倒头呼呼大睡。中午时候,赵普叫醒他,道:“匡义来了。”赵匡胤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来做甚么?”赵匡义神情哀伤,道:“嫂嫂死了,阿娘叫我来给你报个信。”赵匡胤问道:“甚么时候的事?”赵匡义道:“就是上个月的事。”他随军出征,离开开封的时候,贺贞就已经病重。想不到没有等到班师回朝,就与世长辞了。成亲以来,两人聚少离多,夫妻之情也渐渐淡薄了。但她毕竟是德昭的母亲,赵匡胤乍闻噩耗,心中唏嘘不已。贺贞原本诞下三子,长子德秀早夭。第三个儿子连名字都没有来的及起,也夭折了,只留下德昭这一个儿子。他哀伤一阵之后,道:“我知道了,战事紧急,我不能回家。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替我尽孝,要学会接人待物,慢慢撑起咱家。”赵匡义颔首答应。
休整一天,次日三军前往浦口,行宫也搬到了浦口。长江岸畔停泊着无数战船,船头旌旗招展。柴荣来到江岸,登上战船,伫立船头。江面烟波浩渺,波澜壮阔。无数波浪在骄阳照耀之下,泛起点点金光。宛如一条金色巨龙,蜿蜒向东。半空中江鸥盘旋鸣叫,江畔边芦苇随风摇曳。柴荣凭江临风,意气风发,壮怀激烈,手指南岸,道:“对岸就是南唐的都城金陵,谁愿第一个渡过长江,拔掉对岸南唐军的营寨?”赵匡胤当即道:“臣请战。”柴荣点了点头。
赵匡胤带领军马,登上战船,浩浩荡荡向南岸进发。其实南岸的守军早就发现了北岸周军的战船,可是不敢轻举妄动,一直按兵不动。战船靠岸,周军纷纷跳下战船,呐喊着冲向南唐军的营寨。周军从淮河打到长江,个个都身经百战,而且斗志昂扬,南唐守军一触即溃。烧毁守军营寨之后,周军从容回到北岸。
淮南共有十六州,六十县,现在除了庐、舒、蕲、黄四州尚在南唐手中,其余十二州已经纳入了大周版图。从前大周和吴越中间隔着南唐,两国互遣使者,只能走海路,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海浪澎湃,凶险异常。现在两国已经接壤了,互遣的使者已然能走陆路了。被视为天堑的长江已经无法抵挡周军,金陵无险可依,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再打下去,必有亡国之虞,除了求和,实在无计可施了。太子李弘冀年轻气盛,满腔热血,虽然极力发对求和,但是李璟心意已决,怎么劝说也是白费口舌。两国交战以来,诸将丢城失地,有的投降有的弃城而逃,即使齐王李景达也是屡战屡败,唯独李弘冀独树一帜,挡住了吴越的攻势。李景燧于显德四年力辞皇太弟之位,李璟见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辞去皇太弟之位,只得改封晋王,立李弘冀为太子。
枢密使陈觉奉命求和,战船行至江心,出舱眺望。他六十来岁年纪,头戴交脚幞头,身穿紫色官服,中等身材,胡须被江风吹的凌乱不堪。他见北岸停泊着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船,于是问道:“对岸是我们的战船吗?”水军虞候道:“不是,北岸都是大周的战船。”陈觉闻得此言顿时泄了气,从前周军只有马步军,没有战船没有水军。现在不但有了水军,而且无数战船陈列于长江北岸,耀武扬威,横行长江,畅通无阻。能否求和成功,丝毫没有把握,自是心怀忐忑。
战船靠岸,陈觉一行弃船登岸,等候多时王环当即上前道:“水军都虞候王环迎接贵使。”陈觉急忙行礼,道:“王将军辛苦了!”虽然满面堆笑,其实心中百感交集。从前王环是南唐的水军虞候,但是不忠不孝,毫无气节,竟然卑躬屈膝投降了柴荣。大周之所以能组建水军,打造战船,最后打到长江北岸,这个叛徒实是功不可没。陈觉又道:“王将军春风满面,一定深受周天子信任器重。”王环听出他话中带刺,嘿嘿干笑两声,道:“陛下知人善任,从谏如流,水军怎么打,陛下都会与我商议。”陈觉笑道:“王将军仕途一帆风顺,当真可喜可贺!”王环道:“多谢陈枢相吉言。”陈觉转过身去,但见战船整整齐齐的停泊于岸畔,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樯桅如林,战旗似云。每艘战船两侧都站满了持枪士卒,虽然战船在波浪中起伏摇晃,但是士卒们却始终纹丝不动。陈觉知道这是做给自己看的,意在使自己心生压迫,丧失底气。纵然如此,还是钦佩柴荣治军有方,由衷赞道:“周军好生威武!”王环道:“陈枢相,陛下正在等你,请罢。”
来到行宫外,王环道:“陈枢相稍等,我进去禀报一声。”言罢大步流星走进行宫。说是行宫,其实就是一座废弃的庙宇,稍加修葺一下而已。陈觉能成为枢密使,自有其过人之处,心想柴荣把破旧不堪的庙宇当做行宫,断定他绝非是奢靡享乐的君王。这要换成李璟,早就气的蹦脚大骂了。正自想象柴荣容貌之间,王环走出行宫,道:“陈枢相,陛下请你进去。”所谓的求和其实就是低声下气乞求罢了,陈觉深有自知之明,长长吁了口气,整了整幞头和官服,走进行宫。
柴荣坐于上首,范质、魏仁溥等大臣坐于下方。陈觉将和表高举过顶,深深弯腰,道:“枢密使陈觉奉唐皇之命,向大周天子求和,此乃和表,请大周天子过目。”有求于人,举止毕恭毕敬。王继恩接过和表,呈给柴荣。柴荣看了一遍之后,随手把和表扔在案上,道:“献犒师银十万两、钱十万贯、绢十万匹、茶五十万斤、米麦十万石,南唐果然富庶,不过朕要的不是这些。”不屑之情,形于辞色。陈觉始终弯着腰欠着身,耳闻柴荣语气不善,腰弯的更低了,道:“请问周天子想要甚么?如果觉得犒师银钱少了,可以添加。”柴荣哼了几声,神情冷峻,道:“朕要的是南唐全境,一点金银米麦就想打法朕吗?纵然朕肯答应,朕的十万将士们也未必肯答应,李璟未免也太小看朕了。”陈觉知道柴荣这是在漫天要价,于是道:“唐皇知道错了,因此遣敝人求和。两国兵锋相见的时候,吴越、蜀国、北汉等国都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甚至想坐收渔人之利,这样于两国都没有好处。请周天子以大局为重,即刻罢兵。”
柴荣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问道:“你知道朕为甚么要一而再再而三攻征伐南唐吗?”陈觉摇头道:“敝人不知,请周天子明示,以解心中不惑。”柴荣道:“南唐百姓无罪,你们做大臣的也没有错,错在李璟。中原与南唐唇齿相依,李璟不与中原交好,反而与契丹人眉来眼去。他不止一次遣使向辽国求救,请求辽国出兵是不是?”疾言厉色之下,陈觉打了个激灵,吓得冒出一身冷汗,颔首道:“是。”想了一会,又道:“唐皇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才出此下策。”柴荣霍然而起,道:“朕的军马已经陈列于长江北岸,辽国的军马呢?是在路上,还是根本没有发一兵一卒?”陈觉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最后道:“辽国人言而无信,口惠而实不至,唐皇受了蛊惑,知道上当了,当真是追悔莫及。过往南唐确实有不是之处,请周天子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唐皇真心实意向周天子求和,请周天子准允。”为了求和,已然及尽卑躬屈膝。柴荣道:“朕并非咄咄相逼之人,回去告诉李璟,想要求和,必须去掉帝号称臣。”
陈觉回到金陵,把柴荣的话转述了一遍。李弘冀顿时火冒三丈,怒道:“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事到如今,咱们退无可退,干脆与柴荣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李璟皱眉道:“你就知道打打杀杀,做事要动点脑子。”陈觉道:“是啊殿下,臣亲眼所见,周军步军马军水军齐备,无数战船停泊在长江北岸。周军在长江上来去自如,须臾可至,一旦交战,南唐势必还是兵败如山倒。请殿下以大局为重,不要急躁。”李弘冀咬牙道:“去掉帝号称臣简直就是屈辱,父皇千万不要答应。”李璟神情哀伤愁苦,道:“不答应就要开战,受点屈辱,总比亡国要好。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转头又道:“你再去一趟江北,告诉柴荣,我愿意去帝号称臣。”李弘冀急道:“父皇...”李璟道:“吾意已决,休要再说。”李弘冀悲愤欲绝,振臂仰天大啸。
陈觉再次奉表求和,李璟去掉帝号,改称江南国主,改用大周年号。割让淮南全境十六州六十县,连同还在手里的舒、蕲、黄、庐四州一并割让,两国以长江为界。进献犒师银十万两、钱十万贯、绢十万匹、茶五十万斤、米麦十万石,并请求准允欲传位于太子李弘冀。按照柴荣一往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既然已经陈兵长江,不攻破金陵,决计不会罢休。但是北汉和辽国趁着国内空虚,大举袭扰,北方边疆已不太平。万一兵进金陵的时候,辽汉联军大举南下,那就得不偿失了。既得到了淮南十六州土地及人口,又得到了不计其数的银钱茶米,更打的李璟俯首称臣,算是达到目的了。放眼大局,权衡利弊,柴荣答应求和了,并亲笔写了一道诏书,让陈觉带回去。诏书上写道:“皇帝恭问江南国主,你我大义已定,但恐后世不能容你,为子孙后代计,准尔修缮城隍。尔年富力强,传位李弘冀不必急于一时。”次日周军陆续启程,返回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