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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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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公允重新考士子

施钱财暗中布眼线

柴荣问道:“士子们都到齐了没有?”孙延希回道:“士子们早就在殿外等候,适才陛下斥责刘温叟,正在气头上,小人没敢禀告。”柴荣道:“要士子们都进来罢。”孙延希应声说是,走到殿外,对十六名士子道:“陛下召你们进殿,进去之后,要守规矩,不要乱说,不要乱看。”十六名士子异口同声答应。孙延希又道:“进去罢。”十六名士子鱼贯而入。孙延希大声道:“行礼。”十六名士子们当下对着坐在殿首的柴荣行跪拜之礼。柴荣道:“这不会朝会,大家都平身罢。”十六名士子站起之后,柴荣又道:“你们心中一定都很奇怪,贡院已经放榜,为甚么朕还要重考?”顿了一顿,又道:“因为有的士子行贿,权知贡举刘温叟收受贿赂,取士不公。为公允之计,前面的都作废,今天朕亲自考你们,过了关的,赐进士出身。”闻得此言,那些行贿的士子不禁惴惴不安。

柴荣又道:“唐贞观十七年,魏征病逝,失去一位谏臣,唐太宗难过道:“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你们以这句话为题,写一篇策文。以两个时辰为限,饿了可以要吃食,都坐下罢。”殿下早已摆好了十六张矮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十六名士子各自入座,有的闭目沉思,有的濡水研磨。而那些行贿的士子不知道柴荣会如何发落,有的如坐针毡有的心神不宁。

柴荣原本在看《贞观政要》,可是满脑子里都是刘温叟收受贿赂的事,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于是放下书籍。闭上眼睛,心想刘温叟以权谋私,究竟是他品行不端还是自己无知人之明?满朝文武,究竟有多少人规规矩矩,究竟有多少人手脚不干不净?这些都无从得知。多数大臣因循守旧,墨守成规,实心实意为国家做事的大臣,实在是寥若晨星,少之又少。虽然没有信不过满朝文武大臣,但是经过刘温叟贪墨受贿一事,还是觉得凡事亲力亲为才放心。又想身边信得过之人终究还是太少了,于是决意召柴茂、柴华和柴贵入朝,授以官职。柴守礼膝下共有五子,长子早夭,柴茂是老二,柴荣排行第三,柴华是四弟,柴贵最小。

一个多时辰过去,李覃、何严、杨徽之和赵邻几四名士子分别上交策文。剩下的其严说、武允成、王汾、闾邱舜卿、任唯吉、周度、张慎微、王翥、马文、刘选、程浩然、李震十二人眼见时间就要到了,无不焦急万分,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满头大汗。两个时辰一到,孙延希毫不留情的收了策文。柴荣一一过目,有的笔迹潦草,写出来的字弯弯曲曲,仿佛蚯蚓一般。有的文不达意,离题千里。刘选更加过份,交的居然是张白纸。柴荣当下道:“刘选,你怎么交的是张白纸?”刘选支支吾吾道:“我...我不会写。”柴荣火从心中起,拍案而起,怒道:“不会写字,你是怎么考中进士的?”刘选平生第一次目睹天子震怒,吓得魂飞魄散,一下跪在地上,道:“我给刘温叟送礼了。”柴荣扫视余下十一人,厉声道:“你们也都送礼了?”他们早已惶恐不安,纷纷跪下请罪。柴荣将十二份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策文撕成碎片,咬牙道:“取士十六人,合格者四人,行贿者竟然多达十二人,刘温叟啊刘温叟,你可真行。”看着这些人就心烦气躁,道:“你们退下。”刘选等十二人如蒙大赦,匆忙出殿。

范质回到府邸的时候,刘温叟早已等候多时,一脸焦急的问道:“陛下如何发落我,有没有甚么口风?”范质瞥了一眼,道:“这种事情,陛下不说,我怎好问询。”刘温叟一颗心七上八下,始终悬在半空中,来回踱步,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范质问道:“陛下对你说过甚么话没有?”刘温叟摇头道:“甚么都没有说,只是要我回家待罪。”范质沉吟片刻,道:“陛下想必还没有想好如何发落你。”刘温叟越想越怕,额头冒出冷汗,道:“该不会要处斩我罢?”话音颤抖,惊恐之情,形于辞色。范质冷笑一声,道:“陛下正在气头上都没有杀你,事情过去之后,更不会杀你了,你大可不必担忧。”刘温叟见他剖析的入情入理,心中顿安。只听得范质续道:“收受贿赂,取士不公,这可不是小事,只怕官位是保不住了。”刘温叟担心的正是罢官免职,央求道:“真要是那样,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范质为人老道之极,既不说救,也不说不救,轻描淡写道:“我尽力而为。”

次日柴荣召见众大臣,道:“刘温叟收受贿赂,取士不公,朕昨日重考了众士子,只有李覃、何严、杨徽之、赵邻几四人品学兼优,赐进士及第。其余十二人艺学未精,更有甚者,贿赂考官,投机取巧,品德败坏,免除此前进士及第,发回原籍。”顿了一顿,又道:“刘温叟身为权知贡举,不思公忠体国,反而贪婪收贿,大家说说,该当如何处置?”范质抢先道:“刘温叟利令智昏,置国事于不顾,中饱私囊,臣觉得应该免官,以儆效尤。”国家积贫积弱,官员们领到手的俸禄并不算多,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勉强养家糊口而已,因此贪污受贿之风,大行其道,几乎无人能免。收受点贿赂,就要免官,算是最为严厉的惩罚。他与刘温叟乃是至交,官场上的奥援,自是要千方百计保住,这般说法正是为了试探柴荣的口气,此即官场三十六计之‘以退为进’。王溥告发刘温叟正是想借力打力,折断范质的羽翼,眼见他说的大义凛然,请求免刘温叟的官职,正中下怀,也就不再进言了。

柴荣道:“免官似乎重了些,着降秩三级,罚俸半年,依旧留用,望大家引以为戒。”顿了一顿,又道:“赵匡胤自任殿前都虞候以来,屡次义正辞严拒贿。王朴刚正不阿,两袖清风,清廉的像一汪清水一样。此二人堪为人臣之典范,望诸位效仿之。为官者,当以廉洁奉公为要。抛开私心杂念,实心实意做事,必是清官好官。”其实他早就想好了如何处置刘温叟,之所以要等到今天诸臣齐聚一堂,就是要以此事警示众大臣。

这天赵匡胤邀同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众人,为潘美送行。原来折从远年老多病,自觉力不从心,屡次上表,乞求致仕。柴荣廉得其情,只得准允。诏令袁彦接任保义军节度使,赴陕州上任。潘美任保义军监军,随袁彦一同赴任。酒菜上齐之后,赵匡胤端起酒盏,道:“大家共同举盏,为仲询送行。”众人当下举盏,一饮而尽。潘美笑道:“大家吃菜。”韩令坤问道:“你几时动身?”潘美道:“大约就这两日,反正不会太长。”赵匡胤道:“你知道我与袁彦有些瓜葛,要防着他暗中使坏,不要对他说咱们是好朋友,到任之后,务必守口如瓶,只字不提。”潘美颔首道:“多谢提醒。”

高怀德奇道:“你和袁彦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能有甚么瓜葛?”潘美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初元朗还是开封府马直军使的时候,袁彦的堂弟是养马的军头。他克扣草料,以次充好,给元朗抓了个现形。他们二人虽然没有正面交锋,想必袁彦不会健忘。”赵匡胤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不是仍然耿耿于怀,防着一点最好。”韩令坤道:“对极,对极,小心无大错,他要是敢以此事刁难你,咱们不会坐视不管。”潘美笑道:“兄弟们的好意,我先谢过了。”

吃喝之际,忽然楼下传来叫骂撕打之声。一名店伙跌跌撞撞奔上二楼,韩令坤皱眉道:“下面这般吵闹,出了甚么事?”那店伙道:“原本一桌子当兵的吃吃喝喝,有说有笑,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接着骂了起来,现在动起手来了。楼下的食客们都吓跑了,这下亏大了。”石守信笑道:“当兵的斗殴,咱们下去瞧瞧。”众人走到楼梯口,只见十来名兵士连叫带骂,打成一团。看他们的军服,一方是殿前军,一方则是侍卫亲军。双方都有五六人,大打出手,似乎豁出了性命。也不知道有甚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这般亡命的撕打。赵匡胤正要下楼喝止,韩令坤抓住他的肩膀,挤眉弄眼的笑道:“他们打他们的,咱们看咱们的热闹。”

一名殿前军踢倒一名侍卫亲军,接着坐到他的身上,双拳连击。一名侍卫亲军抄起桌子上的菜盘,接二连三掷出,正好砸中一名殿前军的脑袋。那殿前军大怒,骂道:“操你家先人。”飞身扑出,和那侍卫亲军扭打成一团。店主和店伙躲在柜台后面,店主刚伸出脑袋,道:“别打了,别打了。”一条板凳呼啸而来,砸中柜台。要不是他躲得快,势必砸中脑袋。双方人数一样,但是殿前军似乎更勇猛一些。侍卫亲军一方吃了大亏,逃出酒楼。临走之前,一人回头嚷道:“你们等着,这件事不算完。”一名殿前军笑道:“等着就等着,谁怂谁是缩头乌龟。”嬉笑着走出酒楼,昂首阔步而去。酒楼里桌翻凳倒,酒菜满地,到处都是碎盘子碎碗,一片狼藉。店主半天没有听到动静,这才敢伸出脑袋。食客们都给吓走了,打架斗殴的双方也拍屁股走了,桌损碗碎,无人赔偿损失,当真倒霉透顶。

众人重新入席,接着吃喝。赵匡胤越想越气,殿前军公然在酒楼里与侍卫亲军斗殴,这要是传到张永德和柴荣的耳朵里了,还不斥责自己治军无方?他当下站起身来,道:“诸位兄弟,我先走一步。”石守信道:“酒还没有喝完,你去哪里?”赵匡胤道:“我要回军营惩罚那几个殿前军。”韩令坤摇头晃脑道:“惩罚他们几个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今天来为仲询送行,不喝尽兴,谁也不能走。”王审琦道:“是啊,明天再惩罚他们也不晚,不要为了这点小事扫了兴。”众人纷纷挽留。韩令坤把赵匡胤按回凳上坐下,笑道:“明天再打他们军棍,一个也不放过,今天只管喝酒。”

高怀德笑道:“你们的部下打的热火朝天,你们却隔岸观火,勾肩搭背,这是怎么说法?”韩令坤笑道:“我与他是一生一世的好兄弟,纵然部下们打的你死我活,翻天覆地,也没有甚么妨碍,咱们只管看热闹就是。”又道:“我瞧那几个殿前军功夫不错,似乎得到了你的真传。”石守信道:“他整天起早贪黑,亲自训练士卒,士卒们的武功再不长进,岂不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了?”

次日李重进带领昨天在酒楼斗殴的几名士卒来到殿前司官署,那几名军士鼻青脸肿,都挂了彩,还有一个伤到了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部下们打输了架,李重进自是气的七窍生烟,亲自带他们来评理来了。他原本脸色就黑,此刻满面怒容,脸色难看之极。走进官署,哼了一声,瞪了一眼,怒气冲冲道:“昨天殿前军打伤了我侍卫司的人,你来评评理,如何处置?”张永德不信,以为他无理取闹,没好气道:“我治军十分严谨,部下不会胡乱伤人,你休要冤枉好人。”李重进怒道:“人在这里,身上的伤也不是假的,你自己问问。”张永德走上前去,仔细端详,众人的伤赫然在目,的的确确不是假的,于是问道:“你们都看清楚了,打你们的是我殿前司的人?”那个腿上受伤的侍卫亲军道:“难道还有假吗?咱们原本都是老乡,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就算他们烧成了灰,咱们也认得。”李重进瞥了一眼,道:“你都听到了,我的人不会说假话。”

赵匡胤使了使眼色,张永德会意,于是来到二堂。赵匡胤道:“他们没有说谎,就在昨天,几名殿前军在酒楼里打伤了他们。”张永德皱眉道:“你怎么不早说?”赵匡胤道:“末将正要禀告此事,李太尉就到了,还没有来的及说。”张永德道:“侍卫亲军给殿前军揍了,李重进来者不善,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赵匡胤亦有同感,道:“看样子不交出人,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张永德沉吟片刻,道:“虽说咱们理亏,可是决计不能交出人,不然部下们怎么想,我的脸面又哪里放?先与他周旋,试试他的口气。”

两人回到正堂,张永德换了一付模样,笑道:“李太尉请坐。”李重进道:“我没有那些闲工夫,把人交给我。”张永德笑道:“些许小事,何必大动肝火?”李重进怒道:“我的人都受了重伤,这是小事吗?倘若是我的人打伤了你的人,只怕你比我还愤愤不平。”张永德笑道:“言重了,言重了。殿前军和侍卫亲军都是禁军,亲如兄弟一般,只怕其中有甚么误会。待我传他们到堂,仔细问问,就水落石出了。”顿了一顿,转头道:“去把那几个出手伤人的家伙传来。”赵匡胤领命而去。趁着这个空闲,张永德一边思索应对的办法,一边和李重进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两人原本不睦,暗中较着劲,自是说不到一处去。既然话不投机,索性就不说了。

过了半柱香时间,赵匡胤带领昨天斗殴的几名殿前军走进正堂,躬身道:“太尉,人带到了。”张永德还没有吱声,李重进问道:“是他们这几个人吗?”那几名侍卫亲军义愤填膺,异口同声道:“正是他们。”李重进喝道:“带走。”守在官署外面的十几名侍卫亲军得令,如狼似虎般冲了进来,就要押了那几名殿前军而去。侍卫亲军到殿前司来拿人,简直就是僭越职权,目无王法。部下们如何议论,自己如何抬起来头来做人,如何在朝廷上立足?张永德涵养再好,也勃然变色,当即霍然而起,沉声道:“你到我这里来拿人,只怕不合适罢?”李重进满脸杀气,反问道:“你的人打伤了我的人,有甚么不合适?”

张永德道:“双方殴斗,总有个起因,谁是谁非都没有问清楚,你怎么胡乱拿人?”李重进冷笑一声,道:“这点就不劳你费心了,到了侍卫司,我自然会审问的一清二楚。”张永德心想,到了侍卫司,一顿严刑拷打,刑讯逼供,只怕一条命只剩下了半条。几名殿前军当即跪下,乞求张永德做主。张永德问道:“你们为甚么要私自殴斗,前因后果,原原本本,一字不差说出来。如果错不在你们,本太尉自会给你们做主。”一名殿前军道:“咱们这些人原本都是老乡,昨天有假,闲来无事,于是约到一起去酒楼吃酒。原本大家有说有笑,可是他起头说了一句殿前司不好的话。”他指了指一名侍卫亲军,续道:“咱们是殿前军,听到这句话,当然不高兴了,于是争执起来。”

张永德问道:“他是怎么说殿前司的坏话?”那人想了一会,道:“他说侍卫亲军才是正经禁军,殿前军根本不入流。又说李太尉神勇无敌,而你没有多大本事。”张永德闻得此言,怒极反笑,道:“好啊,好啊,一个小小的兵卒就敢评头论足,编排我的不是,挑我的毛病,简直就是没大没小,侍卫司可真是治军有方啊。侍卫司的人,是不是都爱在背后乱嚼舌根?”李重进脸上挂不住了,狠狠瞪了那侍卫亲军一眼。张永德又道:“继续说下去。”那殿前军道:“太尉智勇双全,乃是天下第一名将,他却说你没有本事,咱们当然不服气了。”这句话说到张永德心窝里去了,不禁连连点头。他又道:“起初咱们吵架,吵着吵着就骂了起来,最后动上了手。虽说是乡里乡亲,可是动起手来,甚么都不管不顾了,大伙都照死里打。大家都是当兵的,可是他们不经打,逃得比兔子还快。”

真相终于大白,张永德不怒反喜,道:“李太尉,前因后果你都听清楚了,你的人乱嚼舌根,背后说我殿前司的坏话,我殿前司的人不服气,双方故而动手。我的人没有错,要怪就怪你的人没有本事,打输了也是活该。”李重进终究理亏,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拂袖而去。张永德道:“留步。”李重进停下脚步,却不回头,道:“你还有甚么话说?”张永德讥道:“看在你的面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予追究。不过你的人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也该管管了。”李重进‘哼’了一声,出了官署,跃上马背。一名侍卫亲军哭丧着脸道:“太尉,咱们挨了揍,你要替咱们讨回公道啊。”旁人也道:“是啊,咱们不能白白挨打呀。”李重进起初气势汹汹,原本兴师问罪来了,可是追本溯源,起因竟然是那几个侍卫亲军酒后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公道没有讨成,反而给张永德一通数落,心中无比窝火,于是迁怒于人,劈头盖脸就是几记皮鞭,怒道:“打不过别人,是你们活该。给我丢人现眼,全都是没用的饭桶。”余怒未消,狠狠往马身上抽了一遍。马匹一阵锥心刺骨的巨痛,惊叫嘶鸣一声,迈开四蹄,飞驰而去。

张永德目睹李重进气急败坏而去,心中冷笑,转过身来,但见那几名殿前军还跪下地上,于是和颜悦色道:“起来,起来。”待他们站起之后,又道:“你们打赢了架,灭了侍卫司的威风,长了殿前司的志气。没有丢我的脸,没有丢殿前司的脸。功大于过,给你们记下一功。”几名殿前军心中大喜,争先恐后的千恩万谢。赵匡胤却觉得不妥,正色道:“太尉,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则赏,有过必罚。他们在外酗酒殴斗,就算打胜了,也是有过,必须严惩不贷。”接着放低语气又道:“太尉爱兵如子,原是大将风范。可是军有军规,要是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或者混淆功过,只怕以后兵就不好带了。”那几名殿前军闻得此言,不禁面面相觑。

张永德仔细想想,觉得赵匡胤所言乃是纲举目张,治军之正道,并没有冒犯顶撞自己的意思,于是微微一笑,道:“虽然军有军规,可是这件事有情可原,军规之外,尚有人情,看着我的面子,这次就功过相抵算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虽然是殿前司统帅,但是在心腹爱将之前没有一点架子,一付商量的口吻。他的话已经说到这里了,赵匡胤不好坚持己见,只得道:“你们还不快谢过太尉。”那几名殿前军又对着张永德千恩万谢。张永德点了点头,道:“李重进此人睚眦必报,你们以后多留点心眼,防着他一些。他心胸狭隘,能带出甚么好兵?以后不要和侍卫司的那帮混账东西喝酒了。”那几名殿前军齐声说是。张永德道:“回军营罢。”他们当下告退。

张永德心情无比舒畅,笑道:“李重进兴师问罪,原想大闹殿前司,却不想峰回路转,最后灰头土脸走了。想想他生气的模样,我就觉得好笑。”赵匡胤道:“正如太尉所言,他心胸狭隘,想来不会善罢甘休,太尉也要多多提防。”张永德不以为然,道:“他是皇亲国戚,我也是当今驸马都尉,岂会惧怕他?”赵匡胤道:“明枪易躲,可是暗箭难防。明刀明枪,太尉自是不必怕他。就怕他暗中使坏,背地里放冷箭拍黑砖。”张永德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是要提防一些,你有甚么办法?”赵匡胤沉吟片刻,道:“如果能在他身边安插上太尉的人,以为内应,那就能知己知彼了。”张永德觉得此计可行,当下道:“务必找一个可靠的人通风报信,传递消息,神不知鬼不觉,多使些钱也无妨,你在侍卫司不是有许多熟人吗?留心物色一个。”赵匡胤原本想推荐韩令坤,但是转念一想,这终究不是光彩的事情,上不得台面。一但事情泄露,身份暴露,势必为李重进所不容,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甚至身首异处,死得惨不忍睹,也绝非危言耸听。设身处地,绝不能置韩令坤于危境。急切之间,想不出合适的人选,只得道:“下官立刻去物色人选。”这种安插细作的事原本极其机密,但是赵匡胤乃是张永德最信任的心腹爱将,因此放心大胆的交给他全权处置。

赵匡胤出了殿前司官署,寻个借口找到韩令坤,道:“你帮我在侍卫司物色一个人。”韩令坤问道:“物色甚么人?”赵匡胤想了一会,道:“此人没有官位,不能出众,普普通通,就是扔进人群里,最不显眼的那一种。”韩令坤见他辞色神神秘秘,不禁疑惑从生,问道:“你为甚么要物色这种人?”赵匡胤正色道:“咱们是发小,从小玩到大,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我决计不会害你。这种事情知道的越多,越是对你不利。今天说的话,务必忘的干干净净,就当甚么也没有发生。”韩令坤见他如此郑重其事,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只是朦朦胧胧,不甚清晰。见他这般说法,不再追问,道:“你说的这种人倒有一个,你也见过,他叫崔守珣。”赵匡胤道:“他的人品如何?”韩令坤道:“他是侍卫司里的文吏,言语不多,倒也老实本分。”赵匡胤又道:“他的家境如何?”韩令坤摇头道:“听说家境不好,家里有个疾病缠身的老娘,没有成亲,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个。”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就是他了。”韩令坤问道:“你急不急,倘若急着要人,我立刻叫他过来见你。”赵匡胤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不能着急,倘若过于突兀,反而适得其反。”顿了一顿,又道:“今天先邀他吃酒,算是认识,以后我慢慢接近他。”韩令坤颔首道:“呆会再见。”赵匡胤微微一笑,道:“你在侍卫司,我在殿前司,咱们虽然各为其主,但却是一辈子的好兄弟。”韩令坤爽朗一笑,道:“管他甚么侍卫司、殿前司,咱们做咱们的兄弟。”

傍晚时分,赵匡胤来到酒肆,径直走进楼上的雅间。桌上摆好了酒菜,韩令坤与一人相对而坐。韩令坤笑道:“咱们早就来了,就等你了,快坐,快坐。”赵匡胤落座之后,问道:“这位兄台是谁?看上去颇有几分面善。”韩令坤道:“他叫崔守珣,在侍卫司供职,是我的好朋友。”又对崔守珣道:“他便是大名鼎鼎的殿前都虞候赵匡胤。”崔守珣位卑人微,当即站起身来,拱手为礼,道:“见过都虞候。”赵匡胤笑道:“我和德顺是好朋友,你们又是好朋友,如此一来,咱们也是自己人了。不必拘礼,坐下吃喝。”一边说话,一边细心打量崔守珣。只见他三十岁不到,相貌平平无奇,果然是站在人群中最不显眼的那种人。

赵匡胤斟满了酒,笑道:“我最好结交朋友,今天结识了崔兄,心中好生高兴,请满饮此杯。”崔守珣十分怕生,显得局促不安,连忙摆手道:“我不会喝酒。”赵匡胤笑道:“这酒不伤身,饮几杯不妨事的。”韩令坤也劝道:“难得大家高兴,不要扫了赵虞候的兴。”崔守珣经不起他们轮番劝说,只得硬起头皮喝了一杯。赵匡胤笑道:“这酒味道如何?”崔守珣咂了咂嘴唇,道:“还行。”赵匡胤哈哈一笑,道:“这酒并不醉人,既然还行,就再饮几杯。”说着又给崔守珣斟了一杯酒。韩令坤笑道:“赵虞候是海量,千杯不醉,咱们喝咱们的,你自己慢慢吃慢慢喝。”崔守珣连声说是。赵匡胤道:“小杯不尽兴,换两个大碗来。”店伙当下换了两个大碗。崔守珣见他们二人一碗接一碗的喝酒,颇为豪气冲天,心中大为叹服。

赵匡胤问道:“崔兄在侍卫司做些甚么事情?”崔守珣道:“平日抄抄文书,送送文书,其实就是个杂役,比不上都虞候和韩将军。”赵匡胤道:“大家好朋友,虽然各有职位,但是私下里一般高,没有谁比不上谁的,以后不要这样说话,否则就不是好朋友了。”崔守珣见他身处高位,但是性情豪爽,平易近人,顿生好感,当下举起酒杯,道:“我敬都虞候一杯。”两人一饮而尽之后,赵匡胤笑道:“这就对了,吃菜,吃菜。”崔守珣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就面有酲色了,道:“天色不早了,家里还有老娘,我先告辞了。”赵匡胤道:“今天尽兴了,咱们走罢。”崔守珣有些晕晕乎乎,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赵匡胤心中好笑,道:“我送你回去。”崔守珣摆手道:“你是大人物,一定有许多大事要做,我自己会走,不必相送。”赵匡胤道:“甚么大人物小人物,我早就说过了,好朋友不分彼此,走罢。”

崔守珣的家在城南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里,推开大门,里物传出一阵咳嗽的声音,接着道:“守珣回来了?”崔守珣一边点亮油灯,一边回道:“阿娘,是我。”赵匡胤环视一周,屋内除了一张旧桌子,几个旧凳子,再无别物,当真家徒四壁。只听得崔守珣道:“里屋说话的是我老娘,快请坐。”赵匡胤依言坐下,崔守珣又道:“我家里穷,都虞候不要见笑。”惭愧之情,形于辞色。赵匡胤道:“我家也不富裕,没有甚么难为情的。”顿了一顿,又道:“既然你阿娘在家,我理当进去拜见。”崔守珣连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顿了一顿,又道:“老娘卧病在床,怕有晦气,冲撞了都虞候。”赵匡胤问道:“你阿娘得的甚么病,在吃药没有?”崔守珣愁眉不展,摇头道:“说来惭愧,我虽在侍卫司当差,可是俸禄少的可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没有钱给老娘看病,就这么拖着,拖一天算一天。”赵匡胤当下从怀里拿出两贯铜钱放在桌上,道:“这些钱拿去给你阿娘看病,若是不够,知会一声。”崔守珣忙道:“这个万万使不得,我如何能要都虞候的钱。”话声未落,赵匡胤早已出了大门,大步流星而去。

此后赵匡胤时常接济崔守珣,每次一给就是几贯铜钱,出手十分阔绰。长此以往,崔守珣自己都过意不去了。这天他在酒肆备下酒席,单独宴请赵匡胤,算是回礼。赵匡胤欣然赴宴。崔守珣斟满酒水,举杯道:“承蒙都虞候屡次接济,施以厚恩,我无以为报,先干为敬。”两人一饮而尽。崔守珣道:“我没有酒量,都虞候随意。”赵匡胤道:“你阿娘的病可好些没有?”崔守珣道:“老娘吃了药,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走路了,多谢都虞候记挂。”顿了一顿,又道:“都虞候喝酒吃菜,不要客气。”

赵匡胤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你有事?”崔守珣摇头道:“没有,没有。”顿了一顿,又道:“其实...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问都虞候。”赵匡胤道:“有话就说,憋在心里岂不难受?”崔守珣心中忖思如何措辞,想了一会,终于道:“我与都虞候萍水相逢,可是都虞候不嫌弃我身份低微,没有本事,一再接济,如此大恩大德,我当真无以为报。”赵匡胤见他这般说法,知道该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微微一笑,道:“其实是驸马在帮你。”崔守珣大惑不解,一脸茫然,问道:“我不认识驸马,他为何要帮我?”赵匡胤喝了一口酒,笑道:“你在李重进身边当差,驸马想让你通风报信。”崔守珣又惊又吓,神色大变。他并不愚钝,霎时之间,已经明白了。赵匡胤屡次接济,并非真心诚意的交自己这个朋友,而是在笼络收买自己。一直都以为赵匡胤仗义疏财,义薄云天,实则全错了。煞费苦心的接近自己,不过是要利用自己,把自己当成任意摆布的棋子罢了。他胆子小,谨小慎微,在李重进眼皮底下刺探消息,充当细作的事,万万不敢做,当下跪下,乞求道:“这种事情我万万不敢做,求都虞候饶了我罢。”

赵匡胤皱眉道:“你害怕甚么?”崔守珣道:“李重进心狠手辣,万一给他察觉,我...我一定死得极惨。求都虞候高抬贵手,放过我。”赵匡胤冷笑一声,沉声道:“你害怕李重进,就不怕驸马吗?你不敢得罪李重进,就敢得罪驸马吗?”崔守珣吓出一身冷汗,拼命摇头道:“他们都是皇亲国戚,我...我一个都得罪不起。”顿了一顿,又道:“都虞候给的钱,我愿意如数奉还,只是...只是容我一些时日。”赵匡胤冷冷道:“驸马的恩赐,是你想要就要,想退就退的吗?”事已至此,崔守珣进退两难,瘫软在地,脑袋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匡胤讥道:“又不是要你上刀山下油锅,何至于怕成这样?起来说话。”崔守珣扶着桌子,吃力的站起身来,只是再也不敢与赵匡胤平起平坐了。赵匡胤和颜悦色道:“你老实本分,少言寡语,而且谨小慎微,我才选中你的。”崔守珣有苦说不出,心想:“我宁可你不要选中我。”心中虽然这般想法,毕竟不敢喧之于喙,小心翼翼道:“我笨手笨脚,只怕会坏了驸马大大事,请都虞候另选高明罢。”赵匡胤微微一笑,道:“既然我选中了你,你是推不掉的。”脸色忽然变得杀气腾腾,又厉声道:“你也不要有甚么三心二意,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崔守珣吓得一阵哆嗦,差点尿了裤子,心中大呼倒霉。赵匡胤每次出手就是几贯铜钱,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他欣喜若狂,以为天降大喜,遇上了财神。殊不知其中暗藏杀机,怎不叫他叫苦不迭?

赵匡胤拿出两贯铜钱放在桌上,道:“这些钱拿去给你老娘买药。”崔守珣既然知道了他的意图,再也不敢收钱了,连忙摆手,道:“我不敢要了,请虞候收回去。”赵匡胤微微一笑,道:“你早就收过了,还怕这一次?”顿了一顿,又道:“这是驸马赏赐给你的,只要你真心实意为驸马做事,驸马是不会亏待你的。驸马说了,每个月给你一份月钱。这笔钱不会比你在侍卫司领的俸禄少,只会更多。等有了钱,盖座新房子,娶个娘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岂非美事?”一番恩威并施,把崔守珣收拾的服服帖帖。崔守珣无路可退,只得屈服,问道:“驸马要我做甚么?”赵匡胤道:“也没有甚么大事,不过要你传递消息而已。你不要刻意刺探消息,以后和往常一样,该做甚么还是做甚么。”仔仔细细交代一番之后,又道:“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要给李重进看出破绽。没有必要,以后咱们要少见面。你的月钱,每个月会有专人送到你家里。”崔守珣叹息一声,颔首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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