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纲满脸沉思地听完宫人转述的皇贵妃的吩咐, 又反复读了两遍那封在康熙默许下送到佟家的信函,并没有完全相信侄女给出的照拂沈家的理由。但尽管如此,佟国纲还是决定按照皇贵妃的吩咐做事, 不去过分探寻此事背后是否还有另外的隐情,尤其是不去打听宫内的任何消息。
“只是不知那沈启堂为人如何?只要品行上没有太大瑕疵的话,我自然会以礼相待。”
从沙俄返回京城后, 佟国纲就一直在家休养,再加上有精明强干的弟弟佟国维在, 便没怎么过问过族中事务, 自然也就不清楚其实他们佟家早就有人和沈启堂主动接触了。
送走前来传话送信的宫人后, 佟国纲立刻就吩咐心腹随从去打听一下沈家人的情况,尤其是沈启堂的为人秉性。
而那随从一听到沈启堂的名字,便连忙回道:
“奴才知道此人。奴才之前去给启五爷送东西时, 偶然间听他府上的下人提起过, 启五爷近来结交了个南边来的姓沈的酒友,两人时常一起出去吃喝。后来,西梅胡同的磊大爷也和那沈启堂一起喝过几次酒,听说是启五爷想给沈启堂和磊大爷牵个线, 让沈启堂给磊大爷当个清客……”
佟国纲凝神细听心腹手下的回禀,很快就推断出,那个远房堂侄佟启一开始和沈启堂结交, 应该是听了二弟佟国维的吩咐。之后一来二去的, 两人就有了些真交情,便将朋友关系一直维持了下来。而且,看得出佟启对那个沈启堂的为人本事还是比较认可的, 要不然也不会想着给对方介绍差事。
“既然二弟早就知道沈家人, 又让人去调查过, 怎么之后就甩开手不管了?不管怎么说,那沈启堂的养女也是帮助过两位皇子的……”
佟国纲暗自摇了摇头,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无非是自家兄弟在发现沈启堂没有多少利用价值后,又嫌弃对方出身低且无靠山,才不管不问的。
“这大概也是宫里的皇贵妃娘娘要把此事交给我来办的原因之一吧。”
佟国纲眼中划过一抹恍然,旋即又对精明到骨子里的亲兄弟感到无可奈何。
“咳!你们听着,今日宫里来人之事,不可对府中旁人透露分毫。”
回过神后,佟国纲立即给身边之人下达了命令,然后又沉声吩咐道:
“我昨日新得了一把宝刀,十分喜爱,想和磊小子比划比划,练练手。陈福,你去西梅胡同跑一趟,问问你磊大爷的家人,他哪天不当值?嗯,你就说我吩咐的,让他尽快过来一趟,然后和我痛痛快快地切磋一回刀法。”
佟国纲身边的下人得了守口保密的吩咐,皆低头应是,随后陈福就退了出去,片刻不敢耽搁地去了佟参将佟磊所住的西梅胡同。
不过,委实不巧的是,刚刚升任参将不久的佟磊此时并不在京中。他昨日傍晚就奉命离京办差去了,要两三日的功夫才能返回。
佟国纲得了陈福的回禀后,沉思片刻,到底没有再让人去找另外一个和沈启堂相熟的佟家子弟佟启,而是吩咐心腹属下暗中收集和沈家有关的消息,同时再次强调,此事不许惊动佟国维。
“倘若二弟听到风声,肯定会忍不住探究其中是否有隐情的。我不能让二弟将我照拂沈家之举和宫中娘娘联系在一起,得让他以为这只是一场巧合,或者那沈启堂运气好会专营。”
如此过了几日,佟磊终于带着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返回了京中。他交差之后回到家中,立刻从妻子口中得知了佟国纲的邀约,又逢营里的顶头上司给他放了三天假,于是他转天一大早就提着两大坛好酒去了佟国纲郊外的庄子上……
又过了两天,佟磊约了沈启堂和佟启一起喝酒,半路上“恰巧”遇见骑马而过的佟国纲。
佟磊和佟启下马拜见族中长辈,而一旁的沈启堂随后也被介绍给了佟国纲。佟国纲一见佟磊,就又有了比划刀法的兴致,二话不说就让佟磊佟启跟他回府去练练伸手,与此同时,沈启堂自然也就被“顺便”请去了佟府做客。
说实话,佟国纲一开始对沈启堂的印象只是一般,完全是为了完成皇贵妃的吩咐,才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不过,在沈启堂抓住时机学着裴湘曾经说过的话,故作高深地分析了几句刀法和剑法的异同后,佟国纲对沈启堂的印象顿时大为好转。
他觉得,虽然这位沈先生文弱不习武,但却很有见识,这几句简明扼要的分析归纳完全说到了他心中痒处,或者说,是说进了他的心坎里。
此时,佟国纲又想到自己以后会把沈启堂带在身边做幕僚,必然还会听到此人更多的分析点评,心情就愈加愉快了。佟国纲是武将,心中畅快了、高兴了,自然要喝酒吃肉。于是,切磋过后,他便拉着佟磊佟启两个小辈和沈启堂坐到了酒桌旁……
一顿酒之后,佟国纲对沈启堂的认同感又多了几分。
他暗道,便是没有皇贵妃的特殊吩咐,遇到沈启堂这样的酒友,自己也愿意多照顾几分的——虽然不会许出身边幕僚的位置。而如今有了皇贵妃的吩咐,再加上沈启堂本人又比较投他的脾气,因此他是完全不抵触以后提拔重用沈启堂这种事的。
当然,佟国纲做此决定时尚且不清楚,虽然沈启堂既会喝酒又会说话还似乎对武学颇有见地,但这位江南幕僚出身的沈先生其实是个没什么文采的,而且本职工作的能力其实只是一般。不过,等佟国纲发现这一点时,也不怎么在乎这个了,毕竟有才华有文笔的幕僚清客有很多,但沈启堂只有一个。
三顿酒之后,佟国纲正式提出了要请沈启堂当幕僚。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启堂并没有当场就点头答应。
对此,佟国纲能够看出,沈启堂确实是在犹豫迟疑,并非是故意拿乔提高身份。
“启堂可是有难处?据我所知,你之前是有意给磊小子当幕僚的,难不成是担心他认为你出尔反尔?这是小事一桩,反正你们之前也不曾正式商定。再者,磊小子刚刚升任参将,他那里能有多少文书工作和应酬往来?你去了,那绝对是大材小用。启堂,你放心,磊小子那里我去和他说,绝对不会让你们俩之间有嫌隙的。”
闻言,沈启堂举杯笑道:
“多谢大人看重在下,沈某感激不尽。只是……启堂之所以犹豫不决,唉,绝不是磊兄弟的缘故。磊兄弟是豪爽汉子,人如其名,心胸磊落,坦坦荡荡,哪里会因为朋友兄弟有了好前程就心生不满的?”
“那你为何不答应?难不成是对老子有意见?”佟国纲故作恼怒地瞪圆了眼睛,冷哼道,“敢对老子有意见,那就要罚酒了!你小子,来,罚酒罚酒!”
“便是看在大人府上这些美酒佳酿的份上,在下也不会对大人您有意见的,”沈启堂含笑调侃了一句,同时又给自己和佟国纲倒满了酒杯,然后才说出了闺女教给他的话,“大人,在下这几日其实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回苏州去。”
“回苏州去?”佟国纲神色一怔,心道这可不行,按照宫里娘娘的意思,是一定要把沈家夫妇好好留在京城的。
沈启堂此时格外留意佟国纲的表情变化,因此哪怕佟国纲只是面色微变又迅速遮掩了,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正是如此。”沈启堂眉目坦然地点了点头,继续按照闺女之前的叮嘱编瞎话。
他告诉佟国纲,他原本是打算留在京城长住的,这样方便他探望养女。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沈启堂发现曹家对孩子还是非常不错的,绝不会欺负虐待,这样一来,他就放心不少。而苏州那边还有父母长辈和故交旧识在,再加上他一直不太适应北方的气候和饮食,所以最近几日一直在犹豫,他们夫妻二人要不要返回家乡……
最后,这顿酒结束在沈启堂答应回去后会好好考虑三天的许诺中。
次日一早,沈启堂就托人给宫中的四皇子胤禛送去了这个消息,并表示自己已经找了拖延推脱的借口,并没有当场就答应下来,此后也会听从四皇子的安排。
不过,鉴于胤禛此时还是一位没有出宫建府的皇阿哥,并不十分方便和宫外通消息,所以沈启堂并没有在三天内就收到胤禛的答复。当然,他也没指望能收到。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在向四皇子表忠心,就是不论他沈启堂有什么机遇,真心效力的对象唯有四皇子一人而已。
三天后,“不忍辜负”佟国纲知遇之恩和赏识之情的沈启堂“勉勉强强”答应了佟国纲的提议,成为了他身边的幕僚之一。
而就在有了佟家这棵大树当靠山的当日,沈启堂就携妻子王婉一起拜访了曹家。
这次,夫妻二人得到了曹家更加热情周到的招待,就连之前不怎么愿意搭理王婉的蒋氏也一直面带笑容地拉着王婉的手,还十分亲切熟稔地询问起王婉保养皮肤和头发的法子。
王婉本来还想冷一冷这个几次为难自家闺女的女人的。不过她转而一想,为难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又有何用呢?还不如化不满为赚钱的动力,让这个蒋氏小小地破几次财。然后用赚来的钱换成闺女爱吃的爱穿的爱玩的,岂不是更妙?
于是,王婉毫不犹豫地借用了祖父虚舟先生的名头,把她闺女随手捣鼓出的便宜又好用的护肤露、护发露当做是按照前朝古方制作调配出的保养品推荐给了蒋氏。
当然,王婉绝对不会直接开口报价的。而是十分坦然地承认,沈家小门小户的,能余出闲钱来弄这些已经非常不易,况且有些上好的药材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所以,她手中的保养品只够她自己使用,等用完了,还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凑够钱财和药材呢。
“倘若有多余的,我肯定打发人去家中取来给你试试效果。说起来,这方子我用起来确实感觉不错,就不知道适不适合你。我合计着,你是用惯了好东西的,想来只会觉得效果一般吧。”
蒋氏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王婉白皙细腻的皮肤和乌黑浓密的秀发。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那个沈启堂至今坚持不纳妾的举动,她忽然间就下定了决心。
蒋氏道,她愿意出药材和银钱,只希望王婉能把新做出来的护肤保养品匀给她一半。
王婉又推脱了两次,最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而这次偶尔起念只想坑一把蒋氏的举动,为王婉日后狂赚金元宝的事业开了个好头。
若干年后,和家中沉迷做青天大老爷的丈夫与埋头搞各种奇怪研究的闺女相比,王婉俨然成为了家中最能赚钱的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