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和蒋氏等曹家女眷说笑寒暄了差不错一炷香的功夫, 裴湘就步履轻快地来到了余庆堂,身边还跟着小孙氏的女儿曹晓和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四格格曹晴。
三个孩子出现后,屋内就更加热闹了。
王婉笑吟吟地将事先准备好的小礼物分给了曹晓和曹晴。随后,她便将闺女拉到身边坐下, 温声细语地解释起了沈启堂成为佟国纲幕僚之事, 还不时地询问几句裴湘在曹府中的衣食住行情况……
裴湘回到曹家之后, 当天就住进了孙老夫人之前提过的澄意馆内。根据被她留在曹府内的丫鬟紫萄和丹橘所言, 在九阿哥胤禟来曹家找裴湘的次日,之前修葺进展缓慢的澄意馆迅速被收拾得焕然一新了。而且,老太太还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不少贵重摆设给澄意馆布置各个房间,这是当年曹颀在府里时都没有的待遇。
“大格格, 您是没见到老太太让人开库房取东西时的情景, 哎, 奴婢瞧着, 三太太的眼睛都红了呢。”紫萄小声笑道。
一旁的丹橘连忙不轻不重地拍了紫萄一下,呵斥道:
“三太太是客, 又是亲戚,也是你我能嘲笑的?”
说着话,丹橘连忙对裴湘福了福身, 同时岔开话题道:
“大格格, 书房是最先打扫好的。只是奴婢们愚笨, 实在不认识几个字, 并不敢随意翻动那些您从南边带来的书籍字画。如今那些箱子都被放在了专门的屋子里保管,还请大格格吩咐。”
这曹府中最让裴湘在意惦念的, 就是她从南边带回来的几十箱书本。此时一听丹橘提起, 便立刻答道:
“明日一早, 我就去整理那些书籍。丹橘, 你今晚帮我准备一身方便行动又结实舒服的衣裙吧。明天开始,我肯定要来来回回地走动的,我得亲自给那些书籍字画分类排架。”
丹橘应了一声,又继续汇报起澄意馆内各处收拾整理的情况,一旁的紫萄也会适时地添加补充几句曹府内各房近况。直到纹绣进来回禀说余庆堂那边老太太喊裴湘过去说话,丹橘和紫萄两人的汇报才暂时中断了。
裴湘披上薄斗篷出了澄意馆,正要往余庆堂方向走,就见小孙氏的长子曹灏背着手站在小路的转弯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抱着一些纸张书册卷轴的中年嬷嬷。
“兄长可是在此特意等我?”裴湘走到曹灏面前,侧头瞧了瞧这条只通往澄意馆的蜿蜒小路,好奇问道。
曹灏微微颔首,语气淡淡地解释自己的来意:
“大妹妹,我听大伯父说,你日后也会跟着家中请来的先生读书习字。我把先生近日教授的内容整理了一下,你翻翻看,也好为之后的课程做些准备。”
裴湘之前确实听曹寅提过,待她回到曹家后,就让她跟着原来教授曹颀的先生继续读书。不过,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上课时需要坐在屏风后的单独座位上,并不会和一道念书的堂兄曹灏有多少接触。再加上她之前已经感觉到了曹灏对她的冷淡态度,所以完全没料到对方会主动出现并提供帮助。
“有劳兄长,”裴湘展颜一笑,亲自接过曹灏身边那名嬷嬷手中的学习资料,温声道,“小妹会尽快看完的,若是有不明之处,还请兄长不吝赐教。”
听到裴湘说会向自己请教书本学问,曹灏虽然依旧是那副表情冷淡的模样,但点头答应时却没有丝毫犹豫。要不是裴湘已经知道曹灏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有礼的模样,都要以为他其实就是这副外冷内热的性格了。
曹灏又说了一些跟着先生念书时要注意的事项,就告辞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没怎么笑。不过,他叮嘱的那些话倒是挺实用的,和裴湘打听到的消息没有多少出入,甚至还要更加细致周全。
待到曹灏主仆走远了,裴湘忽然对身边的侯嬷嬷说了一句:
“刚刚咱们往这边来的时候,兄长似乎一直在望着澄意馆大门的位置出神,并且,他看起来已经那般静静伫立了好一会儿了。”
闻言,侯嬷嬷踌躇了片刻才低声道:
“格格您有所不知,之前……灏哥儿和颀哥儿最是亲近。灏哥儿对待颀哥儿,真是比亲兄弟还亲,这澄意馆……先前颀哥儿住在里面的时候,灏哥儿常来,小兄弟两人玩玩闹闹的,关系可要好了。”
“这样呀。”裴湘眼中划过一抹了然,明白了为何曹灏独独对自己冷淡,可又不像是真的讨厌她……他大概是舍不得那个已经离开曹家的小兄弟吧。
这个小插曲之后,裴湘也渐渐熟悉了曹府中的日常。
她依旧每日坚持晨练。用过早点后,她会去余庆堂给孙老夫人请安,接下来,是去前院徐先生那里认真听半日课,至于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就归她自己安排了。
李氏原本还想日日把裴湘叫去正院那边学学女红和抄抄烈女传之类的书本,但裴湘去过一次后就不去了。李氏之后再让人来喊,她就直接说自己还有旁的学习任务,是之前九阿哥从宫里带出来的。如果李氏这个当嫡母的一定要让她放下宫里布置的功课的话,她自然乐意接受安排。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要事先问过老爷和老太太的意见。
搬出胤禟的名号后,李氏便暂时不再以嫡母的身份干涉裴湘的日常安排了,但她当天晚上还是在曹寅面前述说了一番“委屈”。同时,她还一脸担忧地表示,倘若大格格不好好学习女德女戒之类的,也不会做针线女红,那将来出嫁了,会不会被婆家嘲笑看轻,甚至影响曹家女儿的名声。
曹寅在公事上一向精明。他早就隐约感觉到了宫里对自家长女的格外重视,虽然暂时还弄不清楚这份重视的根源在哪里,但他依旧从皇家允许九阿哥出宫和裴湘交流功课这个举动,判断出了康熙的态度。所以,李氏这种惯常的后宅手段就在裴湘身上再次失效了。
不仅如此,精明起来的曹寅冷眼瞧着李氏身边添油加醋述说裴湘如何不孝和顶撞嫡母的王嬷嬷,突然想到之前四格格被辛姨娘折磨一事。
他想,正院这边,不仅李氏事先知情,这个老虔婆也是心知肚明的。但她不仅没有劝李氏心慈一些,反而煽风点火助纣为孽,任由辛氏折磨曹家骨血。
“可厌至极!”
曹寅心中沉怒,暗道李氏怀有身孕又是李煦之妹,没必要因为庶女之事就斥责于她,说到底,晴儿后来并没有大碍。可这王嬷嬷算个什么东西,曹家女儿也是她能算计磋磨的?
想到这里,曹寅当即就让人将王嬷嬷叉了出去,甚至都没有顾及李氏颜面……
这天晚上的正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裴湘不知具体情况。但是从侯嬷嬷等人打听到的消息拼凑出,自从辛姨娘折磨四格格之事被揭穿后,只是草草处置了辛姨娘以及雪嫣阁一众下人的曹寅终于表达了对正院的不满。不过。他的这份不满应该是控制在了很小的范围内。结果就是,李氏依旧地位安稳牢固,而她倚重的王嬷嬷在第二日却以生病的名义被送出了曹府,还不准带走过多的钱财。
“也就是说,四格格的事算是到此为止了。罪魁祸首是辛姨娘,而从表面上来看,正院是毫无瓜葛的,连赶走王嬷嬷都是用生病的理由……”
裴湘听过各种小道消息后,在心里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结,之后便不再过多关注这些内宅的是是非非。她转身继续研究胤禟带出来的那几张图纸,还有她自己感兴趣的易容伪装技能,再加上每日的各种学习安排……
她只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根本不够用,就更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分心劳神了。
这次,裴湘在曹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然后就带着大包小裹返回了沈家。而她抵达沈家的第三日,胤禟便再次从宫里出来了。他名义上是来替老师给裴湘布置新功课顺便收作业的,实际上则是给裴湘送来她需要的各种工具和材料的。
“这里面也有咱们自己需要的材料,”胤禟挨着小伙伴悄声道,“汗阿玛的注意力都被我列出的那张吃喝玩乐清单转移了,肯定没细瞧你写的这些。”
裴湘狐疑地瞧了一眼胤禟,同样低声问道:
“你怎么确定万岁爷当真不清楚这里面的猫腻?也许他只是不说而已。”
“……倒也是,”胤禟故作老成地摸了摸没有胡须的白皙下巴,沉吟道,“反正啊,你别多想,尽管用就是。这是我们父子两人之间的智慧较量,要是汗阿玛没发现呢,那是我这个做儿子的精明厉害,他老人家会感到欣慰的。要是他发现了,那这就是默许的福利,是他老人家心疼孩子,咱们应该懂得成全长辈的好意。”
裴湘歪头瞧着一本正经说出这番话的胤禟,稍稍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声说道:
“九哥,咱们之前商量的一起做生意的事,有了一点变动。我觉得咱们可以提前开始经营了,不用非得等你我再长大一些的。”
“咦,有何变动?”胤禟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是我娘她……”
接下来,裴湘就对胤禟讲了王婉从蒋氏那里赚了一大笔银钱的经过。随后,她又告诉胤禟,蒋氏之后,王婉就对这门生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借着接下来的几次女眷聚会不着痕迹地推销了一番,甚至还直接将她口中所谓的前朝宫廷古方分成了简化版、完整版和改良版,并且保证每种版本都有能买得起的顾客。
据裴湘所知,就在昨天,还有一位三品武官的夫人在向王婉打听详情。然后,经过王婉的一番劝说与推荐,那位刚从盛京回来的夫人当场就用上好的皮毛和人参等药材换购了王婉手中的所有余货。
“九哥,我手中有比那效果更好的,是我研究易容伪装术的时候随手弄出来的。我之前说打算同你合作,就是想做这门生意,而我娘这次误打误撞开了头,也算是有了顾客了。倘若以后来找她购买护肤品的女眷们越来越多,甚至有回头客,那咱们的生意肯定会越来越有起色的。”
胤禟听闻此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
“这样也好。我原本还想着,几年后咱们店铺开张了,我就去求求额涅,请她或者请一位郭络罗氏夫人当众‘不经意’地夸夸咱们的东西,然后再渐渐招揽顾客……没想到沈夫人先做到了。如此一来,确实加快了不少……这样吧,湘儿,我看你对做生意并没有太大兴趣,咱们说话的功夫,你都瞄了好几眼图纸了。得了,你忙你喜欢的吧,我去和沈夫人说说生意上的事,你就别多操心了。”
这话正中裴湘下怀。她原本以为家里只能依靠自己赚更多的银钱呢——反正是不能指望沈启堂了,没想到王婉展露了经商的天赋。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把不太感兴趣的赚钱之事交给娘亲负责,而自己则可以尽情研究感兴趣的东西了。
就在裴湘忙着研究、胤禟和王婉忙着商量如何做生意的时候,沈启堂也没有闲着。
虽然他这个佟府幕僚目前只是个摆设,但私下里却给自己找了不少事。每日里,沈启堂看似在京城内外随意闲逛,其实是默默记下了京城百姓的日常生活、柴米油盐的价格、京城治安的情况、外省来京城人士的路上见闻……
沈启堂每晚都会把白日见闻一一记录下来,等到一条一条的记录积攒成了一个小册子后,他再托人递给宫中的胤禛。沈启堂这般尽心做事,就是在向胤禛明确表示,他效力之人,从始至终只有四皇子一位。
至于佟家……沈启堂深谙人心,绝对不会因为有了佟家当靠山就冷落了才十二岁的四皇子。
在他看来,甭管这佟家多得圣眷隆恩,族里多少女人进了宫当了妃子,但那终究不姓爱新觉罗,就连佟家自己不也是靠着攀附皇室才比旁的旗人世家更加荣华显赫的吗?他怎么能因着眼前的利益就忽略了暂时还年幼的皇子呢。
说句大逆不道的,万一将来……这些皇子们谁都有可能当皇帝,但佟家却是毫无希望的。单单从继承权上来看,这就没有可比性。所以,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他既然认定了四皇子,那就不会左右摇摆改变主意的。
相反,他的这份忠心,一定要从四皇子年纪小的时候就开始不停地展示。就像读书背文章一样,背一遍记不住,难道背十遍背一百遍还记不住吗?
日子就在沈家三口的各自忙碌中飞快度过了。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七月,宫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刚刚被封为皇后的佟佳氏香消玉殒了。
而就在皇后崩后不久,曹寅的妻子李氏诞下了曹寅的嫡长子曹颙。
——这是康熙二十八年的一些悲与喜、死与生。
之后,在新生儿细弱的啼哭声中,康熙二十九年到来了。
这一年,曹寅离京,出任苏州织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