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绵延了许多日的雨天终于放晴。牛车来到南山冶的正大门,叶夕和谢玄先后下了车。
在河边砌墙修铸炼房的田洛眼尖地见到了他们,把铲子一丢就兴冲冲跑来,“上午堂伯回来说,之前来乡里的官竟然就是恩公你,我还不信呢!”
“阿洛?”谢玄也很意外。
闻声而来的刘裕和萧氏母子推门出来,见到谢玄也是一阵感怀,要他赶紧进门坐坐。谢玄同他们一一叙话。萧氏望向叶夕,见她神色比之前舒展了许多,不禁微笑摇头,转身去厨房倒茶去了。
谢玄在院里转了转,弄清了周遭环境,还答应帮忙解决些筹备的困难。刘家三兄弟简直喜出望外。而杯中茶水刚喝完,他便要告辞了。
临上牛车前,谢玄又请他们保密,勿把过往交情透露给别人。大家满口应下。谢玄攀着车门正待上去,忽然停步转头望向叶夕,“还有件事。”
萧氏左右看看他俩,随即把几兄弟往院门里赶,“叶娘子先送送谢郎君,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得让他们帮忙!”
大门砰然关上。
叶夕无奈扶额,望向谢玄,“什么事?”
“作为郎主,我需知晓南山冶每月经营详情。”
“我会派人报知与你。”
“别人转述恐有错漏,还是白纸黑字写下报来,确保详尽。”
“那我让……”
“你亲自写。”谢玄再不给叶夕说话机会,径直坐进牛车,“走。”
叶夕反应过来,“等等!”牛车缓缓前行,她愤愤道:“我要筹备那么多事!你还要我写月报!”她鼓着腮帮的模样,就像鼓气的河鲀。
谢玄撩开窗帘,“一个月还是太长,干脆每十天报一次。”
“喂!”叶夕睁大了眼睛。
谢玄放下车帘,他眼梢的笑意,跟当年的言阿羯一样欠打。
她大声补充道:“那还是月报吧!”
牛车已经行远。
谢玄坐在车里哈哈笑出声,他已经许久未这般笑了。
孙无终递来药丸和水盏。谢玄又轻掀车帘,从缝隙中看叶夕转身返回,直到她走进小院,才转身服药。他用指尖在盏里蘸水,往小案上写字。
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望着字,满眼温柔。
孙无终看在眼里,不禁叹了口气。能让阿郎露出本性的人,掰着指头都难数,而既能让他坦然开怀,又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世间便仅此一个了。她就像他背负山峦前行时,身边一抹解意的清风。以前在寿阳时也是,像瞌睡时有人递枕头似的。这次也是,他们还在纠结如何安置私兵,上天便让叶夕到来,送出个解决之法。可他这般喜欢她,两人相识以来却一路曲折重重。真不知他俩相逢是幸运呢,还是不幸运呢。
叶夕推开院门,门后几个人撤走不及,纷纷摔在地上,她愣住,“你们……”
“师父!谢郎君跟你和好啦?”“我见师父今天一直在笑!”“叶阿姊,谢郎怎么找到京口来了?”“叶娘子,恩公之前为何逼乡民交粮呐?”
刘家兄弟和田洛爬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她只得一一解释清楚。
“去去!都去干活去!”萧氏端着一盆衣裳走出来,挥手把他们都赶开,又转头对叶夕柔声道:“叶娘子,帮我把浣衣杵拿到河边吧。”
“好。”叶夕会意,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这条流过南山的月牙河不如颖水开阔,但也能推动水排。看到乡民们帮忙造的水排初露雏形,叶夕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叶坞。
河边还有乡民在帮忙干活,她们一一打过招呼,走到河边。萧文寿抖开衣裳,“谢郎君募完兵,是不是就得回建康,叶娘子今后怎样打算呐?”
叶夕明白她的意思,“南山冶刚开建,我绝不会弃它而去。只是以后它要站稳脚跟,还离不了谢玄的扶助。我跟他不是同路人,与他合作各取所需罢了。”她垂眸顿了顿,“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会贪心。”
“这人呐,老以为自己不贪心。”萧文寿摇头笑笑,麻利地捣起衣裳。
京口城。
要说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属市集上的百戏馆了。台下时不时爆发出如雷贯耳的掌声。坐在雅席上的桓徽倚着凭几,手端一盘糕点吃着,看得津津有味。
身旁的婢子附耳提醒道:“四娘子,该走了。”
“没事,把这场看完就走。”
婢子叹气,“我去门口看了漏刻,再不走就晚了。刺史府早晨就递话过来,好不容易等到谢郎君能走动,趁今日沐休,请你们晚上过去用饭,咱们别迟到了。”
这时,台上“仙人”随手一指,“鱼龙”四处曼舞,喷出火雾,台下又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没意思,走吧。”桓徽刚放下糕点,却听身后坐席传来窃窃私语。
“百戏馆里的仙人都是假的,过几日去南门外听杜仙师讲道,那才是真仙呐!”
“真的!杜仙师怎么来京口了?”
“哎,我听说啊,杜仙师的小徒弟是陈郡谢氏的大公子,之前差点被打死了,请他来救命的!”
“不是吧!杜仙师不是只有五位高徒吗,何时跟谢氏有关系了?”
本打算起身的桓徽,又倚回凭几端起糕点,把注意力放到身后。
婢女一愣,“四娘子怎不走了?”
桓徽竖起手指一嘘,“前两日谢玄把杜仙师接来,说是他师父。我也纳闷他们怎么有关系,听听。”
后面继续说着。
“我听说早就收徒啦,从小就是!谢氏瞒着。这谢氏家族啊,有隐疾!谢郎君从小就有重病,是个气虚体弱不中用的!”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寻常病症至于从小就请杜仙师看么,还有被打受伤,寻常外伤咱京口城没名医治么。早上街坊听仙师徒孙亲口说的,那是因为痼疾缠身,活不了几天!幸亏有仙师出手帮衬着,不然谢郎早死了!大家都这么说!”
“啊……听说谢郎刚跟桓氏女公子成婚啊,那桓娘子岂非可怜……”
“岂止是可怜,简直就是守活寡嘛。”
桓徽嗤笑一声。婢子听得满脸怒色,刚转身要去斥责他们,却被桓徽拉住手臂,“福善,让他们说。”
“你这么说,我越想越觉得有理啊。你看,谢氏上下就没几个长命的,莫非真有家传隐疾。”
“唉,想那谢氏人前风光,原来还瞒着此等隐秘。你说那谢郎命好生在谢氏吧,偏偏又是个短命的,纵是泼天富贵也享不了啊。”
“可不是嘛,桓氏也是倒霉,若知道自家女儿嫁这么个郎君,早早就要做寡妇,不得气死。”
桓徽突然站起身,走到后面桌座前,抽出腰间长剑,剑尖砰一声插碎了案上瓷盘。那两人被惊得一大跳,瞪着她道:“干什么!”
“四娘子!”婢女福善赶紧上前拉住。
桓徽冷笑一声,抬脚踩在案上,幽幽说道:“背后嚼人舌根,小心半夜断舌头哟。”
“你、你管得着吗!你是谁啊你!”“戏班管事呢,这有人闹事!”
在座众人都纷纷望来,连台上优伶都不禁停下来。
桓徽翻了个白眼,抽剑回鞘,“唉,我还得赶紧回去找我那病鬼郎君,去我那倒霉兄长的刺史府上用饭啊。福善,走。”
“哎哎!怎么走了!”
桓徽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执剑负手从大门走了出去。
匆匆赶来的管事闻言一怔,忽然明白过来,赶紧赔笑安抚在座的其他客人,“大家快别说了,今个都算在我头上,接着看戏,接着看戏。”
徐州刺史府。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抵达府门,谢玄和桓徽分头下了车。
“谢兄。”桓徽唤住正往里走的谢玄。
谢玄止住咳嗽,驻足回头,“桓娘子有何指教?”
桓徽上前灿然一笑,“虽然在馆舍里,你我各过各的日子,但在我这两位兄长面前,还少不得相敬如宾些,这样咱们耳根都能落个清净,你觉得如何?”
“阿徽说得有理。”谢玄微微点头。
“我扶谢郎进门。”桓徽搀住他的手臂,笑意不减。
厅堂里已经摆开宴席,桓熙和桓济两兄弟已经落座其中。谢玄二人随小厮走在廊上时,桓熙正在对他胞弟讲话,“既然圣上已经下旨要把余姚公主嫁给你,你就认了吧,总不能来京口探望妹夫一趟,就赖着不回去了吧。”
而桓冲的脸色很不好看,“在京口我还能跟玉娘子逍遥几天,回去准备当驸马,我哪里还能纳妾!阿兄啊,以后我准备把玉娘子放在京口,你帮我照顾着点。”
谢玄记得玉娘子是行乐舫的头牌,后来行乐舫散了,乐伶奴仆各奔东西,原来她跟着桓济了。
桓熙又道:“你说你像什么话!”
“哟!怎么回事,济阿兄要当驸马啦?”桓徽爽朗的声音传进屋里,他们纷纷朝外望来。
桓熙招手示意他们入座,“是啊,今日刚接到父亲书信,说跟圣上议定了亲事,要阿济快点回去。”
“见过兄长,恭喜济兄。”谢玄朝桓熙兄弟分别一礼,踱步坐下。
“哈哈,那是得恭喜。”桓徽想想就乐,“不过,谁不知司马道福喜欢王献之啊,她怎会愿意嫁你。”
桓济本就不悦的脸色更沉了。
桓熙扬手一挥,“她愿不愿意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圣上非要跟桓氏结姻,咱家还不一定看得上她呢。何况女子嫁人后都会顺从夫君,那些事就不要提了。”
“是吗?”桓徽眸色瞬间冷下来,唇角却依然笑着。她提壶斟酒,喃喃自语,“我笑了她多少年,原来是一路人。”
“好了。”桓熙脸长得像他父亲一般方正,连低如洪钟的声音都有几分相似,“今日第一次跟妹夫正式相见,莫说不相干的事。上次阿济阿徽来京口,我们一道去探望,你还昏睡着。早先听说你醒了,怪我平时忙碌,今日才得空再见。来来来,一起举杯。”
谢玄绵绵咳嗽了数声,摆摆手,为自己斟起茶,“师尊叮嘱不能饮酒,我以茶相待,还请兄长见谅。”
桓济上下打量着谢玄,嗤笑一声,“之前在行乐舫时,没觉得你这么虚啊。”
桓熙适时咳了一声,“罢了,无妨!”
谢玄面带愁色,“之前操了些心罢了。两位兄长也知道,去岁北伐兵力大损,国库储粮也几乎耗尽,桓公定下的募兵数至少是三万。喂饱一名士兵,一个月莫约十升米,三万人吃一个月,就得三千石,撑到明年征粮前那就得三万六千石。但徐州那些侨乡一亩连三升都收不足,田地还这么少,足额征粮无异做梦,届时完不成桓公军令,我又该如何交待啊。一时心急,便亲自去侨乡看了看。”
“谢郎管得这般细啊。”连桓徽都有些惊讶,端着酒杯轻晃,“粗事让下面的人做不就行了?”
桓熙抿了口酒,呵呵一笑,“刁民顽劣,到时州府强令交粮便是。”
“唉,只怕产不了粮的地,强令交粮也没用。”谢玄看着主位上的桓熙笑道:“听说今年豫州征粮,桓伊刺史就按土断新政,强令当地士族如实度田,按亩征粮呢。”
桓徽晃酒杯的手一顿,意味深长地看向谢玄。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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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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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