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牛车一路摇晃前行,来到城门。濛濛细雨间,许多流民依坐在城墙下,见有牛车行过,纷纷聚拢过来伸手乞讨。车夫掏出几枚铜板丢在地上,那些人顿时转身,争先恐后地冲过去寻找。
叶夕不忍再看,转头望向谢玄,“我们要去哪?”
“出城半个时辰就到,到时你就知道了。”
城外,一条官道在茂密林间延伸。没过多久,车外传来船桨捣水声,循声望去,只能从树林缝隙中隐约瞧见河堤和行船。叶夕顿时明白,他们在沿运河南行。世人南行大多坐船,像他们坐车的是少数。故而官道上只有他们一辆车,运河上却热闹不已。
车厢一安静,她就不太自在,便试图轻松说话:“其实我没弄明白,既然官府收不够粮,明明流民也多,城外也有大片荒林,何不分给流民开垦,多种粮食呢?”
“土硬如蜡,难以耕种。”谢玄答。
好像之前听田洛提过泥土硬,产不了多少粮云云,能种粮的田地早就被人占走了。她还以为是山地才会这样,原来京口一带都这样。但叶夕还是没明白,“北边有大江,东边有运河,引水过来不就好了?”
谢玄摇头,“京口多山丘,地势高,江水无法南引。运河若被引走灌溉,极易断流,影响南北转运,不能引。”
“那以后京口流民越来越多,又无地耕种,他们也没钱买南边的粮食,该如何过下去啊。”叶夕又想起阿裕曾说,许多流民都去当兵了,于是恍然,“怪不得要来这里募兵。不过,只有身强力壮者才能当兵吧,那些老人妇孺怎么办?”
“成为世家大族的荫客,僮奴。”自从他们坐车以来,谢玄说话越来越言简意赅,像在跟不熟的人讲话。
叶夕突然很烦躁。可明明是她所求,要他同自己保持距离的啊……她只好努力忍住。
还好孙无终及时插话,“其实士族也没法源源不断地庇荫流民。前几年,桓大司马推行新政,清查户口,严令士族通报、删减荫户人数,今后更不可增加。”
“为什么?”
“桓公北伐,需使国库充盈。以前侨民和荫户不用纳税交粮,新政要他们都得交。若士族故意隐匿荫户,就按律惩处。”
叶夕突然想起来,“那我的户籍怎么说落进谢氏就落了?”
孙无终答道:“只能先放出一户,安顿好了,再落叶娘子一户,阿郎不会让谢氏落下被人攻讦的把柄,谢氏一直规规矩矩上报荫户的。都是跟着将军多年的荫户,放哪家都不合适。做荫户多好,出门说是谢家的人,都被高看一眼。人家父母找上门哭了好久,唉,阿郎再三保证会把人荐给中正官,拿个好评议,再帮他在会稽某个职位,才把二老恭恭敬敬送出……”
谢玄突然咳了一声。
孙无终顿时住口。
之前在槐叶坊时,孙无终送过一页白籍,叶夕只当他去府衙跑了一趟而已,没当回事,随手丢进卧房柜子里。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都不知道,原来落户还这般复杂。”
孙无终忍不住又说:“其实,叶娘子户籍已受谢氏庇荫,按律法,无论桓氏想怎么安排叶娘子,都必须先得到谢氏首肯。之前阿郎未曾与娘子说过,是因户籍一事繁复枯燥,知道娘子不爱听也不关心,他又一贯懒得多费口舌……”
谢玄又咳一声。
孙无终一顿,然后迅速说完最后一句:“阿郎不会让娘子受委屈。”
“你到前面去帮忙赶车。”谢玄终于忍不住。
“好嘞!”孙无终喜出望外,赶紧叫车夫停车,飞快窜了出去。
牛车再次前行,车厢里只剩谢玄和叶夕两个人。
见谢玄依然不说话,叶夕咬唇说道:“让你费心了。”
安静。他一直看窗外。
“哈哈,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为东家挣大钱!”
还是安静。他还在看窗外,叶夕突然很生气,“还说要合作呢,怎么都不拿正眼看人呐!”
谢玄蹙眉叹了口气,转头回望,“窗外风景格外好。”
叶夕看了一眼窗外平平无奇的树林,嘟囔道:“荫客也需要尊重!”
谢玄无奈失笑,“你去问问无终,谢氏荫客谁没被尊重。”
“他还得指望你发饷,肯定敢怒不敢言,只得忍着。”叶夕拍拍胸脯,“我不是那种人。”
“你明明是无中生有。”
“我是不讳直言。”
“再谣言抹黑郎主就扣钱!”
“看看看,果然仗势欺人!”
他俩的声音传到车驾前面,孙无终脑门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叶夕说得肆无忌惮,心底却是一阵酸涩又一阵满足。跟他终于如常对话了,像去年在颖口关那样与他相处……也好。
谢玄望着她,她说话总是让他哭笑不得。天知道他有多忍耐,才能在看她时不会漏出留恋,又把心脏随之而来的闷痛压得若无其事呢。
牛车一路前行,突然开始爬坡。叶夕撩开窗帘一看,见牛车正走上一座石桥,桥下就是笔直的运河。再往远望,运河周边竟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间坐落着两间木屋。稻子已经抽了穗,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好多稻子!”叶夕惊讶出声,“比南山乡的长得好多了!这一带的土不硬了?”
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谢玄说道:“你再往东看。”
叶夕依言看去。见过桥后,官道右转南下,延伸在河堤田埂边,远处的曲阿城就在道路尽头。另一边,一道清亮笔直的宽渠从东而来注入运河,半里外的水渠尽头,则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湖水之广,对岸都看不真切。
“好大的湖!怪不得能灌溉这么多田!”叶夕兴冲冲地起身下车,“你来徐州募兵,京口、丹徒、曲阿的粮都要收吧。是不是有这里的粮,就不用逼京口的侨民交粮了?”她从官道跳上田埂,不顾头上细雨,只抬手挡着,沿着渠边往湖泊走去,“那边风景好,我去湖边看看!”
“等等!”谢玄阻拦不及,匆忙下车追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田畦上。微风阵阵,送来田野的清香。同为谢氏部曲的车夫见谢玄冒雨前行,要上前送伞。孙无终将他一把拉住,轻轻摇头。
还未等谢玄追上,前方田畦边的木屋突然钻出三个人,手拿锄头走来,朝他们怒喝道:“何人擅闯!前方禁入,速速离去!”
叶夕当他们是护田的农人,好言道:“我去湖边看看!”
对方却更不耐烦了,挥起锄头就赶,“走走走!”
“凭什么不让看?”叶夕顿时有些恼。
“刺史有令,偷入新丰湖者,按盗窃论处!”
“过分了吧!我就看看,又没踩粮偷粮!”她正要继续理论,却被谢玄一把拉到身后,听他上前说道:“我们这就走。”
对方见这男子已拉着女子往回走,才放下锄头,纷纷返回了木屋。
叶夕偏头嘟囔,“凭什么不让人去湖边?又不是他家的湖。”
雨天田泥湿滑,两人走得缓慢,谢玄没有松手,“五十年前,晋陵内史征召了足足二十万人,疏浚水利,汇溪聚河,凿出这一方新丰湖,灌溉了千倾良田,才不至于这一带无粮可收。桓公出任徐州刺史前,郗氏掌控徐州四十多年,徐州良田尽被郗氏一族所占,就包括这里。”
“郗氏?郗超他们家?”
“嗯,山林湖泊皆被圈禁,若平常百姓擅入,按盗窃论处。后来桓大公子代管徐州,郗超的大兄郗融私下送了不少田地给他,我查过,如今新丰湖已在桓熙名下了。”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正是。”
“为何?”
“本来如你所说,在曲阿收足了粮,就不必逼京口的侨民交粮。可是现在,这些田都被藏起来了。”
叶夕奇了,“田就在这里,如何藏起来?”
“晋法度田征粮,一亩田收三升。但在徐州,没人敢如实度桓家和郗家的田。”
“什么?”叶夕环顾周围几乎望不见尽头的绿色田野,赶忙压低声音,“光湖边都有好几百顷吧,一顷百亩……他们瞒报了多少!得少收多少粮食啊!”
“具体还不知道,处处有人看管,没法派人实地度田。他们不仅隐匿田亩,还隐匿了大量荫户。实际数目,远远不止他们上报之数。”谢玄的眸色锐利起来。
“你要逼他们如实纳粮?”叶夕突然明白过来,“桓熙隐匿荫户,违反新政!这不是带头打他阿爷的脸吗?”
谢玄微微一笑,“是啊。”
两人已经走到田畦尽头,谢玄跨步一跃,踏上官道,刚转身,叶夕也跨步跳到他的面前,她一时没站稳,忙伸手抓住他的臂膀。他低头扶她,两人近得鼻息可闻。叶夕被细雨润湿的发丝,触到了他的下巴。她心脏扑通一跳。
他还牵着她的手。
她赶紧起身绕开,抽出手往前走了好几步,“南山冶能做些什么?”
谢玄蜷起指尖,轻轻抚过空荡荡的手心,“两件事。”
“你说。”
“其一,来曲阿换粮,暗中调查田亩数量。”
叶夕想了想,“可以。其二呢?”
谢玄搓着手指,轻声说道:“帮我养一支两千人以上的流民私兵。”
叶夕顿时睁大眼睛,转头望他,“你胆子也忒大了!这算是隐匿荫户吧?”
谢玄笑笑,“南山冶护卫而已,又不是谢氏部曲。此事若能办到,我会说动会稽谢氏一族,麾下庄园皆与南山冶交易。还派人帮你去吴中劝说当地士族与你交易。南山冶的二分利,用来养兵即可。”
叶夕眯起眼睛,“我忽然觉得……你这次谋划之事……不止逼郗融和桓熙交粮这么简单。你不甘心……忍受桓氏。”
谢玄往前走了两步停下。目光从她盈着细小雨珠的头发,扫过她微微抿起的红唇,再锁住她神色变幻的杏眸。四目相对,他弯起唇角,“敢做吗?”
细雨随风乱舞,两人恰好保持着三尺距离。她看得清楚,他的黝黑瞳眸露出深邃的光,他绯红的眼尾飞扬灿烂。这样的他,不甘心屈服之人。他光站在这里望着你,都仿佛有种无形的吸引力,勾得人愿意死心塌地追随。
她忽然觉得,无论他想做什么,她都想在他身边,与他同行。
叶夕轻盈笑开,“合作愉快。”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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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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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