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达颖口关下时,已过了亥时六刻。夜已深沉,颖口关雄立的城墙如静伏在黑夜中的巨兽。孙无终猛力叩击紧闭的大门,随后吹出啸音,一长三短,划破了寂静的夜。
很快,城楼上燃起几柄火把,随之而来一声喝问:“关外何人?”
孙无终朗声答道:“请报刘都尉,故友拜访!”
莫约不到半刻钟,城关大门轰然打开。手执火把的军士小跑出门,在谢玄一行人两侧站定转身,一位年轻将领负手立在门洞中央。
谢玄霎时满眸笑意,下马疾步上前。刘牢之展开双臂,上前拥住谢玄,“快进屋说话!”
刘牢之亲自带着谢玄一行来到内城。
颖口关四面高墙,皆筑有戍堡角楼,用以瞭望敌情。整座关城占地不大,位置却举足轻重。倚关北望,不远处就是颖水南下入淮的交汇河口,岸边滩涂密林一览无余。
淮水是晋国北境线,行军打仗,运输辎重用船运最便捷省力,北燕骑兵可以千里奔袭,行踪难觅,但粮草辎重极可能会沿颖水南下。若有异动,颖口关便能及早发现,报知寿阳及建康。
内城是八百驻军的生活起居地,土筑营房整齐排列。守将单独住一座小院。豫州州府会定期派人巡查颖口关,刘牢之会在小院里常备几厢空房。这次他挑出两间,分别安顿竺瑶和孙无终各自带领的人。
叶夕突然意识到,她得跟一群陌生男子过夜!以前也带商队出门,但那都是家里人,怎能一样。反正……谢玄知道她的身份,不如在他房里打个地铺。
等刘牢之询问过来时,她忙作揖一礼,“我是谢府书童,阿郎身患伤寒,得随时伺候近前,我就守在阿郎身边吧。”
谢府几名部曲暗中交换着惊讶目光,建康城里喜欢阿郎的娘子不计其数,但阿郎从不给一个多余眼神,更别说登堂入室了。可这流民女子自从被带回谢府,阿郎待她处处不同,当真稀奇。他们不知道叶夕的真正身份,孙无终知道,他倒是面无表情。竺瑶又把这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谢玄眼神扫过部曲们的表情,“奔波一天不累吗?还不进屋休息。”他话音一落,一群人顿作鸟兽散走。叶夕抿唇朝谢玄颌首一礼,拎着行囊进了留给谢玄的房间。
刘牢之还有话想跟谢玄说,忙把他拉到自己卧房。二十出头的刘都尉未脱稚气,满脸欢喜,“没想到谢兄会亲自过来。”
谢玄笑了笑。
听完袁真失踪一事和长濑桥下的发现,刘牢之不禁大骇,“这还得了!”作为边关守将,坐视敌兵踏进国土,无异奇耻大辱。
见刘牢之坐立不安,谢玄有意安抚,“出现霄云骑只是推测,并非定论。”
年轻的都尉这才面色稍缓。谢玄又问起刘建失联的具体情形,刘牢之面露焦虑,“我得知阿爷被召走后,派人去刺史府问,门房只说不知道。再忙也不至于连个信都没有啊!正好明日要去寿阳领补给,我让他们再去问问。”他突然放低声音,“我这几日左思右想,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会不会出了事?”
谢玄思索着,“刘叔在豫州任职二十多年,军中颇有人望,袁氏动他没有好处。”
刚稍稍放下心,刘牢之又突然想到,“袁真逃回寿阳,桓公会有何动作?还跟燕人扯上关系,桓公该不会出兵豫州吧?”
谢玄静默片刻,“若袁氏不给个交待,以桓公脾性,九成会出兵。”
那位桓公的脾性,刘牢之是听闻过的,他猛地站起来,“豫州百姓怎么办?我们豫州军士怎么办?我们又没跟燕人勾搭!”
谢玄按住刘牢之肩头,“听我说。”他随后说起去寿阳城探查真相和营救刘建的计划。
刘牢之张着嘴,半晌后“噌”地站起来,“谢兄,我也去!”
“道坚,你已帮我许多。你是颖口关守将,亦是豫州刺史的下属,未有定论前,你的人不便出面得罪袁氏。你守好关,刘叔交给我。何况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若非他去追我,我早就死在颖水里了。”谢玄的话平静而有力。
刘牢之被谢玄按坐了回去,终是迟疑地说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个,咱们多少年的交情。”
“等我把刘叔带回来,再把你们信得过的部下都带上,离开豫州军,我会想办法安排。”
刘牢之用力点头,“嗯!”
谢玄微笑,拿起他拎进屋时放在案上的水囊,“带给你的。”
水囊还没打开,一丝醇香就已钻进鼻尖,刘牢之眼珠一转,“乌程酒?”
谢玄打开水囊递过去,“只许浅尝,下次闲时我们再喝个够。”
刘牢之点头如啄米,忙接过深深一嗅,昂头一口,“果真是乌程酒!”又是一口,肺腑舒畅,“当年我俩去偷酒被抓个现行。阿爷要打我,还是谢兄你拼命护着认了这桩,没说是我缠着你。谢兄现在还是这般仗义。上次我就念了句想乌程酒,就被你记在心上!”
“今日就让你解解馋,明日还有正事。”谢玄从刘牢之手里拿过水囊。
刘牢之忙抱住水囊,“再喝两口!就两口!”
他赶紧昂头灌了一口,擦擦嘴,满是感怀,“以前谢将军每次请阿爷他们喝酒,都会拿乌程酒出来。就我阿爷古板,说我小不让我尝。营里叔伯们偏喜欢逗我,整日说什么,会稽郡有个乌程县,那里的人以笠泽水酿酒,色泽金黄香气馥郁,在秦朝就是贡品,可惜后世战乱失传了,幸亏谢将军年轻时精研酒道,费尽心力寻到酿造法,请了顶尖酿酒师这才成功复原。那滋味堪当酒中第一!馋得我啊……我看,要不是乌程酒被谢氏私藏轻易不拿出来,世人便不会都说酃酒最好。”他口中的谢将军,自然是谢玄的父亲谢奕。
谢玄恍然笑了笑,看刘牢之再灌下一口,“好了,今日就到这里。”这回他真拿走了水囊。
刘牢之直勾勾盯着谢玄塞紧水囊,又舔了舔唇角,这才继续商讨起后续安排。
谢玄回房时已是后半夜。烛火燃了一半,叶夕趴在案上,撑着脸颊昏昏欲睡。听到开门动静,她猛然惊醒。刚刚梦魇又至,幻声还残留耳边。她抬眼见是谢玄,定了定神,利索准备好水和药。
方才孙无终在房间里等了许久,见谢玄还没回来,就将这事嘱咐给她。他反复说了好几遍,定要提醒阿郎添衣盖被吃药喝热水。叶夕才忍不住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谢玄的小娘子。”
孙无终无语地走了。想起别院随处可见的避风幔帐,辟寒香炉,叶夕早就在心底不停腹诽,果然是世家公子,一个大男人有必要过得这般精致么?
谢玄半跪在桌案对面,接过她递来的药熟练服下,“明日我要进寿阳城,你先在颖口关住下,等我消息。”
见叶夕张口欲说,谢玄摇头,“每次嘱咐,你哪怕听一次。”
叶夕再欲张口,谢玄又说道:“没得商量。”
她终于抢到空隙,“我是想问,颖口关四面高墙,军兵把守,叶朝怎么跑出去的?”
谢玄一愣,回忆道:“颖口关会收留一些受伤或生病的流民,暂为他们遮风避雨,待他们恢复一些,便任由自行离去。发现叶朝失踪前一个多时辰,刚好有一批流民离开,他应该混在其中。我那时正与刘都尉谈话,没想到他能割断绳子。”
“按他的脚力应当走不远。追上那批流民问过吗?”
“那群人往南走,我追上他们询问。有人对叶朝有印象,说见过一个沉默的少年,但不知何时便再没见他。之后,我们就再未寻到过叶朝的踪迹了。”
叶夕不做声了。失踪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叶朝……他还活着吗?她心底涌出剧烈的不安。盼着来消息,又怕来消息。这世道,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太常见了,又有谁在意呢……啊,她怎么忘了阿利听到过叶朝的声音啊!要不是夜深怕扰了军营秩序,她一定立刻去找阿利问个清楚。
再渺茫的希望也不甘心放弃,终成了执念。她叹了口气,“谢公子,你有过放不下的事吗?”
谢玄垂眸说道:“当然有。”
“还以为你会说……放不下又不能解决问题,忧虑有何用。”叶夕撇撇嘴。
谢玄看向她,“确实不能。”
果然是这种话,叶夕指尖在案上轻叩,“看不到希望……才会忧虑啊……”
谢玄瞧叶夕隐隐发青的眼眶,看得出她已很久都睡不踏实了,他放轻了语气,“人没法改变已发生的现实。”
叶夕叹气,“是啊……”
“你现在想找到叶朝。”
“是啊。”
“你不知能否找到,但总归有希望。”
“是啊!”叶夕抬眸看向谢玄。
谢玄倒了杯水,递给叶夕,“现实无法改变,只能往前看。找不找得到叶朝,你也掌控不了,那便全力以赴就好,忧虑只会拖累你的心志。”
他声音低沉,缓缓响在叶夕耳边,像钻进心底挠了挠,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忧虑真是多余的?堵住胸口的阴郁似乎疏解了几分。
若一个人真能像他说的那样,纯粹地一往直前,好像也不坏。
看她怔怔点头,谢玄说道:“本想找道坚多要间房,但他说没了,今夜只好将就一下。”
叶夕正待说在案上趴一夜就行。谢玄却把她从案边轰走,要她去睡榻上。他再不多言,坐下单手撑头闭上眼睛,一放松,他脸上便流露出疲色。
四下安静,夜凉席卷而来。叶夕突然想到,其实他也咳嗽了一整日。想起孙无终的嘱托,她抱起榻上被子,披在谢玄背上。
昏黄的烛火映在他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掖被角的手不禁停下,她小声之前打算说的话,“谢谢。”谢他收留自己养伤,谢他帮忙寻找叶朝,明知他另有目的,她总归是受了恩惠。叶坞不欠人情,谢谢还是要说的。
正待转身,明明睡着的谢玄突然出声,“道谢声音这么小,别人没听到不就白说了。”
叶夕脑子一懵,“你没听到?”
谢玄睁开眼,桃花般的眼梢竟带了俏皮笑意,“完了,这人傻了。”
刚问完叶夕就想到了,正是听到了他才会这么说啊!可也不至于说她傻呀。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不悦,“谢了!”她大声回道。
谢玄不备,被震得往后一倾。他重新闭上眼,不掩笑意,“倒不必这般客气。”
你才傻!叶夕呲牙,用口型对谢玄说。
“又在扮河鲀吧?”谢玄闭目说道。
叶夕一怔,闷哼一声,转身躺回榻上。片刻之前的谢意一扫而光。
这人果然瞧着心烦!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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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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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