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雪睡了一觉起来,看到爹娘房里油灯还亮着,撩起帘子探头一看,她娘披着衣裳,坐在灯下正在缝被套。
“娘,你怎么还不去睡啊。把眼睛都熬坏了。”苏青雪亲热地蹲在娘面前,把头靠在娘膝盖上。
娘的膝盖温温热热的。
“天气眼看着凉下来了。”陈巧荷笑着说:“你和你爹的被子都是单的,这次你买回来的棉花很新,和旧棉花掺在一起,能做两床很好很暖和的被子呢。”
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一眼四仰八叉打呼噜的丈夫,感慨地说:“你爹啊,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他总觉得对不起他哥,其实当年我冷眼看着,你大伯夫妻俩对你爸真心一般。但他们兄弟间的感情,我也不能多说什么。
青蝶到咱们家后,什么好的都紧着青蝶。我好容易攒了两斤棉花,你爹非闹着给青蝶做棉被,我想着你们姐妹俩挤一挤,做一床也就罢了,谁知道——”她又长叹一声。
“这么多年,你不声不响的,娘其实心里都知道,爹娘真对不住你啊。”
苏青雪闭着眼,让娘摩挲着她的头发,说:“所以这回我只买了爹娘和我的份儿,青蝶的棉被和棉衣都是簇新的,我不想再给她买了。娘你不会怪我小气罢?”
陈巧荷捂着嘴笑起来:“我才不怪我的乖女儿,别告诉你爹。”
秋雨过后,树叶渐次黄了,但是后山处仍旧一片郁郁青青,苏青雪带着苏父苏母过来看自己得意之作。
看到这么一大片地上都种满了草药,苏青雪还如数家珍,每一种药材叫什么名字,能治疗什么疾病,怎么治,说得是头头是道,简直像个女先生,女医生了。
夫妻俩这次又对视一眼,苏澈感慨说:“青雪丫头真长大了,什么都懂,懂得比爹娘多了。”
“那当然,青雪可是我女儿,比你聪明多了。”
陈巧荷骄傲地说。
苏青雪站在一旁,笑眯眯看着父母打嘴杖。等了一会儿,她才从小筐子里取了一包东西出来,放到了陈巧荷的手里。
她一直信奉钱是人的胆。
苏父苏母都是老实人,在村子里也嘴笨,村子有什么事情总让他们家吃亏。
所以她把樊林的一百两定金银票换成了一百两银子,塞在那背篓最底下,一半她妥当藏了起来,当自己的应急资金。
剩下一半就用袋子装好,特意给陈巧荷拿着。
“这是什么啊。”陈巧荷打开带子,顿时眼瞪直了。
苏澈也目瞪口呆。
夫妻俩看了半天,还用牙咬了咬,果然是上好的纹银,成色极好。
“丫头。”苏澈突然很严肃地说:“你去镇子上,不会做了什么坏事吧?”
苏青雪哭笑不得,一跺脚嗔怪着说:“爹,你胡说什么呢。上次你和我一起去的镇子,我和药铺掌柜谈了半天价钱,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还问我,为啥药能这么贵吗?这些药都能治病救命的,和性命相比,这点银子还贵吗?”
陈巧荷也有点不信:“眼前这些药材,就这些东西,你拔了去卖,就换了这么些银子吗?”
苏青雪骄傲满满:“是啊,都是我种的!”
想到女儿这段日子,天天早出晚归在外面忙,回家就是一头一身的汗,陈巧荷的眼里含着泪花,只觉得手里的银子沉甸甸:“傻孩子。”
苏青雪一手搂爹,一手搂娘:“你们等着,我前日子画出来的四块地,种的已经能卖这么些钱了。今后我要再把地方划大一些,种更多的药材。咱们今后有一天能够吃得好,穿的好,你们过的日子比蜜还甜!”
夫妻俩看着女儿,又对视一眼,都含着泪笑了。
——
司家餐厅
八仙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药膳,是司越泽贴身婢女特意出去一趟,快快买了快快回来,那淡黄色的粥带着淡淡的药气,司越泽等任学广过来了,略微费力地起身,请任叔叔坐下。
“任叔叔,您看这药膳如何?”
任学广仔细看了看,又盛了一勺子吃了一口。
“人参用的是老参,黄芪品质也好,难得的是药膳做得味道不错,药味很淡,不会让病人闻了恶心,像是加了好几味调料进去,又有点咸鲜,又有些回甘。嗯,人参和黄芪的味道并不会刻意的压住,但确实不会第一刻察觉到。”
任学广当年是武将出身,不过照顾司越泽多年,身边有病人,他也渐渐久病成医。
“任叔叔,您知道镇子上新开了一家药膳铺子吗?”
任学广点头说:“听说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司家处处投重金开药铺,原是为了帮司越泽收集名贵药材,同时收集信息,聘请名医。
现在司越泽一天好过一天,最近已经能拄着拐杖四处走动,他原本瘦可见骨的手臂,因为拄了一段日子拐杖,已经长出薄薄一层肌肉,显出一点劲儿了。
“这药膳就是他们家做的。您又知道这药膳的材料,甚至是制作方法,都是谁提供的吗?”
任学广仔细观察少年神色,他双眼明亮有神,神采飞扬,骄傲得很,和前阵子缠绵病榻几失生存意志的样子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我猜,是那位叫苏青雪的姑娘吧。”
“正是她!”
司越泽满心骄傲,恨不得写个骈四骊六的锦绣文章去赞她。
为什么她医术高明,种的草药品质好,他就骄傲得不行,司越泽暂时还没想清楚。
“任叔叔,苏姑娘她虽出身乡野,可她是个好学勤奋的姑娘,从来不怕苦不怕累,她的医术也确实不错……”
“少爷——”
任学广打断他。
中年人像是久藏于室的宝剑突然出了鞘,双眼凌厉:“少爷,你不会真以为咱们家是隐居世外的阔地主,真以为咱们的目标不过是多开几间药铺,多请几个好大夫坐诊吧?”
司越泽垂下睫毛,整个人陡然静了下来。
“我承认她医术高明,我认可她药材种得好,那又怎样?把她请回司家?”任学广一字字说,如同一根锥子,一下下戳司越泽的心窝子。
“少爷,您身上背负着您父亲的全部希望。那一天多少人像畜生一样被杀掉。他们都是您的亲人族人,我的友人,您父亲的忠诚下属。十八年了,他们的血还没凉,而您,都忘记了吗?”
司越泽陡然抬头,两簇急切的火苗在他眼中燃烧,他嘶声:“我绝不会忘!”
一拳拍到桌上,拍掉了微热的药膳。
“所以,您就不该分神到别的地方。也不能还没开始,就先给自己一个负担!忘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