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书信,华青墨在纸笺中抬起头来,才发觉已临近破晓。
回过神来,她惊诧地发现手背处满是水痕,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父亲不是罪人,华家一族蒙尘数十载的冤情终于可以一朝昭雪。
终于,她忍了十四年的委屈,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埋头哭了出来。
“青墨姑娘......”姜卿言并未说完,只是忍不住叹着气。
纵使现在已经知道了近乎九成的真相,可是,无辜丧命的人却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默默收拾着书案上散落的信纸,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待心情平复,他却捏了捏有些发紧的太阳穴,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些迟疑。
“将军在想什么?”华青墨擦干眼泪,替他继续整理着东西。
姜卿言却翻找出了其中两封,指着信上的白纸黑字,微微蹙眉道:“有几处蹊跷的地方。”
“将军是说......”华青墨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兰妃娘娘?”
“对。上官严诚写给程桦的信中提到,他以襄助七殿下夺嫡为交易,诱使兰妃娘娘研制疫毒......可子桑晏前辈却有一封她的疫病药方,如果那张解药是真的,那她这是什么意思?后悔?愧疚?还是别的?她若是心甘情愿做这个交易,为何故意留下一纸药方,还嘱托说让子桑晏前辈交给七殿下定夺?”
姜卿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书案,他许是劳累一整夜没有合眼,此刻竟有些思绪不宁了。
“或许,不到与上官严诚对质的最后一步,有些真相,我们是不可能知道的......那些阴暗的心思,除非他们自己承认,否则,还能指望我们来揣测个清楚吗?”
华青墨低头摩挲着这些纸笺,薄薄一层却写尽了机关算尽。
墨笔终了,却殊不知带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眼神坚定,道:“这些书信就是证据,刑部至今还封存着当年的证物,药方是贺兰旋亲笔,人证是子桑晏和邸茗......只要情由合理,有人证物证,大理寺重审旧案自有章程。”
姜卿言冷静地分析道:“除却上官严诚,程桦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没了他的证词,以及他那边留存的书信,上官严诚便没有了直接的证据坐实有罪。”
华青墨眼珠一转,“将军莫不是忘了,上官严诚的罪状岂止这一个?”
“你是说,夏尧湖上的刺客?”
“对,旻州玄机门那些人的证词,还有从死人嘴里挖出来的证据,无不指向许昌和安国公府。结案文书还在庭鉴司,之所以原先并未呈递给陛下,是不愿打草惊蛇罢了。”
她攥紧了拳头,如今,新仇旧怨自该一并算,“只要许昌进了大理寺,我们就可以在程桦身边放出口风,就说与旧案有关,到时候他就要想想,自己手里的书信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不论如何,我都不信他能什么都不做。”
姜卿言倒是赞同她的想法,“是这个道理,只要他一有风吹草动,就是咱们的机会。”
华青墨问道:“那么,是不是可以断定在西瑰山设伏的那些人,也是上官严诚派来的?西瑰山在袁州,夏尧湖在宁州......他的手伸的可真是够长的。”
刚说完,她却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她怀着忐忑,悄悄望向姜卿言,发现他也紧紧蹙眉而低头陷入了深思。
“难道,他们在南川......”
姜卿言叹了一口气,他们两个人应该是想到了一块去,“那些伤害你和千语的刺客,为何会连弦月山庄都不放在眼里?若非有军中人做后盾,还没有人敢这么猖狂。”
“陈德铭?那个借调到严州营的陈德铭?”华青墨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个人,“可恨!”
虽然想清楚了这点,可姜卿言却总是觉得还缺了些什么......
他立刻去翻找他们滤清思路的草稿,用笔在上面勾画了几笔,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将军,您在想什么?”
华青墨察觉出了他的异样。
“我说不清楚哪里不对......你来想想看,上官严诚为了保命而选择先下手,这一点可以理解。可他却用那么极端的方法,让整座城为夕氏陪葬。别忘了他当时还不是安国公,只是敬平侯而已。试问,一个军侯怎么就有如此大的魄力,手笔一挥便亡了一座城。”
华青墨顺着他的思路,继续分析,“对,这件事他做的极有风险。而且,计划之初便要清楚温誉皇后与我父亲是相互信任的,甚至可以交托生死。如若没有这一点,计谋再周全也不会成功......可他是如何知道的?难道就单凭夕氏将那封书信托给了我父亲?这样推测是不是太过单薄了些?”
诚然,她父亲与夕氏的渊源,她身为女儿竟也是半个字都没有听她父亲提起过。
姜卿言还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这些想法这个疑问他之前也有过的。
“或许,只要温誉皇后当年一句话,你父亲假传圣旨的罪名便不足以坐实,他至少能得到一个辩驳的机会......可她,为何什么都没有说呢?”
“家父当年不曾假传圣旨,可他,却也从未有过半句辩驳。”华青墨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低下头道:“为什么呢?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明白......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他为什么直接就认了呢?”
她说完,怔愣了半霎,转而低声嘟囔道:“是不是只要他认了罪,陛下便不会因为那道懿旨而降罪温誉皇后了?”她竟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却哭了,继而埋首在书案上,由着眼泪浸湿了衣袖。
不一会,抽泣声充斥着整间书房,自她的双亲离世后,她便再也没有这般悲恸哭过,似乎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仇恨都宣泄出来。
姜卿言看着她,却从那哭声中听出了不甘与绝望。
或许,她并不是没想明白,而是从一开始便明白,所以她才会豁出一切闯进宣亲王府,就只为亲眼见一见温誉皇后的儿子。
两人忙了几乎一整夜,无论此刻心中在想什么,至少,先要等来凌靖尘。
可是他们并没有想到,先等来的却是宫中传来的讣告:
姜氏贵妃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