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言在子时返回漪园,子正三刻,未听到任何动静却屋外突然想起了轻敲窗栏的声音。
扣门三下,华青墨随即轻轻推门而入,手里紧紧捏着一小摞书信。
看到她顺利取了物证回来,姜卿言也送了一口气,坐下之后为她添了一杯热茶,他问道:“青墨姑娘可有受伤?殿下和龙姑娘呢,他们可也平安脱身了?”
华青墨顾不上喝手边的那杯茶,她目前的心情正极度亢奋,“我从国公府出来的时候,世子和许昌还在外面围追堵截呢,既然找了这么久,看来殿下和龙宓已经安全了。”
“那就好。”
“根据龙宓的猜测,我在安国公寝房里的暗格里面找到了书信,一共二十三封,都在这里了。”
她家殿下说得对,恶人之间的交易必会留下痕迹,以作将来的保命符,既然上官严诚这个罪魁祸首已藏不住了,他们便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是这样想,也从未质疑过她家殿下的任何决定,如今,事实马上就要呈现在眼前,她却紧张着咬着嘴唇,拿着的手也在忍不住颤抖,心越跳越快。
姜卿言自然看出了她的异样,关切地问道:“青墨姑娘?”
“我无事......”
她话音刚落,手上的动作便已开始,他们干脆一齐将书信全部拆开。
一张张泛黄的信纸,毫无遮掩地将那段鲜血淋漓的曾经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一字一句,足以拼凑还原出十四年前那整件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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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六年,上官严诚是东北边境大军的主帅,而严州的栾城夕氏截下了大辰宇文氏向上官严诚示好的书信,宇文氏以重金为酬,想请他故意战败,将桦州三郡以及东境严州的甘阳郡在一场战役中输给大辰。只是当年,手握东境数州军权的人乃是正二品云武大将军华长亭。
华长亭自幼被养在夕氏一族,他与南疆夕染夕郁兄妹以及栾城嫡女夕妍诗一同长大,因而栾城夕氏一族将密信交给了华长亭,想要他来决定如何处置。怎知,此事却被细作提前透漏给了上官严诚,逼得他不得不决定除掉夕氏与华长亭这两颗眼中钉。
上官严诚最先想到的帮手,便是严州营参将程桦。
华长亭亦是严州营参将出身,因为调往东境沿线参与战事,方才有了实打实地立功机会,节节高升至如今地位,程桦最初是华长亭的副将,随着华长亭的高升,他亦逐步成为了严州营的新参将。可上苍却没有像眷顾华将军那样眷顾他,许多年了,他却迟迟等不来一个调令,他治军有方却苦于没有立功机遇,他一腔抱负却没有施展机会。
因此,当上官严诚的书信送来他手中的时候,程桦便知道自己等待当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想要彻底解决掉所有隐患,首先便要封住整个栾城夕氏的嘴。
上官严诚颠倒了是非黑白,将宇文氏写给他的信,重新伪装成了华长亭私通大辰的证据,在上呈陛下的折子中禀报了此事。
最初,陛下是不相信的,可当时正值熙辰交战的第四个月,大辰已初现溃败之势,加上他也深知华长亭忠心不二,故最初之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胜券在握的大熙东境军,却因天时利地不当而失掉了边境数座城池。
陛下疑心了,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定华长亭的罪,只叮嘱了庭鉴司调查华家与夕氏一族。
就在此时,上官严诚以辅佐七皇子夺嫡为诱,指使兰妃娘娘贺兰旋研制疫毒,着人投入栾城,意在将皇后母族栾城夕氏尽数毒杀,以谋夺皇后之位。
一个月后,战争结束,大辰夺走严州甘阳郡的五座城池。
华长亭进京告罪,而夕郁皇后却早就收到了家书,信中提起城中有小规模瘟疫,族中已派了府医协助药阁大夫治疗百姓。温誉皇后原本想前去禀报陛下,却看到了上官严诚伪造的庭鉴司密函,以为陛下已打定主意让华长亭以死谢罪,并下令庭鉴司在朔安驿馆暗杀华长亭。
温誉皇后为救华将军与家族,只得秘密下了一道皇后懿旨,请他连夜带着懿旨前往严州营,调用军中资源襄救栾城,治疗百姓、控制疫情并以此希望救下夕氏,以求得整座城的一线生机。倘若协助治疗时疫有功,她便打算以此为华长亭求得一线生机。
温誉皇后对华将军深信不疑,华将军也愿意为了夕氏一族而冒天下之大不韪。
上官严诚对华家与夕氏的阴谋进行到这里,原本天衣无缝,可程桦却临时改了主意。
程桦担心盟友背叛,硬是让他派心腹前来一同行事,以期留下痕迹。
于是,便有了当年陈德铭将军的一纸借调令书。
华长亭刚一到达严州营,便被奉程桦之命的邸茗扣下,罪名是,栾城疫病的折子数日前才送往严州,如今最快也就刚到陛下手上,岂能有诏令传来?因此,华长亭如今带着皇后懿旨前来,以救疫为由,调用军中资源,委实嫌疑颇深。
即使陈德铭与程桦一同校验了凤印,可是程桦却如约扣下了华长亭。
他没有声张,直到陛下亲旨下令调用严州营的军中资源前往栾城,他们才假借华长亭之名,调军封城,将整座城的百姓尽数封闭在城中,没有医者、没有药材、甚至停止供应吃食。
面对着州郡太守的质疑,罪魁祸首程桦却代替华长亭解释道,这是陛下的旨意,一切意在封闭城门,防止疫病扩散至周围州郡。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栾城堕如地狱,九成百姓殒命。
程桦见一切皆无力回天,这才联名郡守写了书信,痛诉华长亭铁石心肠,将‘华长亭假传圣旨的行为’状告陛下,并将在严州华府搜出的书信再度呈报陛下,上面写满了他暗通宇文氏的罪证。
由此,天子盛怒之下诛尽了华氏九族。
以上便是真相。
一场贺兰旋研制的疫毒,就这样颠覆了整个栾城夕氏。
一次假传圣旨的栽赃陷害,华家变成了通敌叛国的奸恶之族。
中宫皇后夕郁不久后病逝,东境兵权尽数由上官严诚接管,而程桦由区区参将提拔为东境副帅。
不仅如此,上官严诚与程桦还将收尾工作做的天衣无缝:
当年在刑部负责案件的员外郎胡襄廷,是上官严诚的心腹,他串通当时的兵部副司,同时在刑部和兵部抹去了陈德铭的调令,将上官严诚与整件事的联系切得一干二净。
邸茗被调往西境,程桦从头至尾都不曾提过这个证人。
谁都没有想到,唯一的漏网之鱼便是当年的栾城医者,子桑晏。
直到长宁十八年夕染的突然出现,他上报给府衙的状词井井有条的陈列出栾城之案的漏洞,几张白纸足以让上官严诚和程桦胆战心惊。
上官严诚派遣心腹刺杀夕染,随后假意在边境之战中重伤而归,主动交出兵权反而得到了陛下的青睐与全然信任,程桦随之便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东境主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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