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姜寂初正在樊连山下喝茶。
自亭中远眺,她望剑阁早已挂满喜色红绸,思索着说些贺喜词,结果却听身边人被溢满了热茶的杯子烫到了手,耳边随即起了短短两句惊呼声,她赶紧问道:“可是烫伤了?”
尚方南甩了甩手上茶渍,微微摇头道:“没有。”
“赶紧用这个捂一会,别真的烫出什么印子来。”姜寂初从怀中拿出手帕,见石桌下面放着一大盏未烧煮的干净山泉水,她倒出来些浸湿了帕子,往他手里一放说道:“成亲时,你还要给老阁主敬茶呢,手可不能烫坏,免得被别人看了又要议论。”
“你个姑娘家,怎的知道成亲时的流程,说出口也不知道害臊......”尚方南嘴里嘟囔着,手上倒还算听话,取了帕子紧紧贴在烫伤处。
姜寂初见他照做,便不计较他这个嘴碎的毛病了,继续斟茶自己喝。
晨起骤风,刮下了林间不少枯叶,眼见所及便是落叶层层平铺在山涧路林。
半晌后,他低着头竟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差一点就把他揍了......”
“你把谁打了?什么时候的事?”她自然听的也云里雾里。
“挺远的了,还是二月份的时候呢......靖尘回北境经过了樊连山,他来找我道别。”
“你为何要打他?”
尚方南见她紧张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好笑之余,却又有些伤心与羡慕。
羡慕她能在所有人面前,不必遮掩地关心着她的心上人。
“他跟我说,已请旨求陛下赐婚,他要迎娶中书令姜家的姑娘。”
尚方南说完后,自嘲地笑了,认真地打量着她的神色,果不其然,她眼中不曾染上过半分失落,他继续道:“靖尘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从前他被迫妥协过一次便罢了,如今竟主动请旨赐婚......南川姜氏是何等望族,就连我一个江湖人都知道,这桩姻亲无非就是他帮睿王笼络朝臣,所以只能再次把你江柒落抛在了九霄云外。”
姜寂初抿了抿嘴唇,浅笑道:“尚方,多谢你替我着想。”
尚方南举着拳头晃了几下道:“奈何,我这拳头终究没能打在他脸上。”
“怎么,他躲得快?”她将杯中热茶尽数送入口中。
“是我脑子快,好不好!”尚方南替她添茶,随后继续道:“睿王想要姜家,他何不自己娶姜家女,靖尘为了你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岂会因为这事而负了你?况且,他那日虽碍于我,努力克制自己不表现出太多欢喜,可眼神是藏不住的,他总归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自然就没想过要瞒我。我就猜,这其中定还有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他实在是傻,江柒落就是姜寂初的事实,他居然到现在才猜到。
若不是姜家姑娘,任谁能自由进出上碧茶庄,甚至连姜家三公子都对其言听计从。
姜寂初正欲说话,尚方南竟突然说道:“我知道,姜氏身份是你行走江湖的掣肘,连你的竹苏同门不也是唤你柒落吗?更何况,我认识靖尘时,也并不知道他是皇子嘛,要不然我怎敢撸起胳膊便同他打架呢!”
“这话说的真是......没毛病。”她替他添了茶,随后端起茶杯说道:“凭心而论,我确实应该坦坦荡荡与你相交,可这点与靖尘不同,我不敢拿姜氏身份在江湖上冒险......今日便以茶代酒敬你。”
“柒落也好,寂初也罢,咱们是一辈子的朋友,与别的都不相干!”尚方南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却‘嘶’了一声,是为后悔地拍案说道:“今日应该喝酒的嘛,茶怎能行呢!”
少阁主的心腹任岳随后便取来两坛浮泉酒,亭中两人相视而笑,一同品尝坛中佳酿。
尚方南豪饮一大口后,放下酒坛问道:“你若走了,那雁山怎么办?”
“退位让贤。”
“何人?”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最佳人选会是谁,反而戏谑地说道:“你若不在,山庄与剑阁的生意便又要重新签,我爹早已不问庶务,这事得我亲自做,你可不能拦着我提前和人家处好关系呀。”
姜寂初却有些支吾难言,知道提起叶凉歌并不妥,只能顿了顿低声说道:“毕竟,她曾经少主。”
果然,他怔愣了半霎,回过神来后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剑阁总要有人来守住......你的苦衷,她再清楚不过了。”姜寂初只能耐心地劝慰着,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他不可能再有任何放弃与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横泷剑阁是尚方家数代的心血,绝不能毁在我这一辈,从前是我太过自私,直到父亲遇刺后我才明白,为人子当尽孝道,这是责任;剑阁乃家族基业,这也是责任。”他抬眸远眺那一片红绸尽染,明白那位荀姑娘也即将成为他的责任,他认真地说道:“荀姑娘是我的发妻,我会对她好的。”
语毕,他带着苦涩的笑,将坛中酒一饮而尽。
姜寂初却有些恍惚与失落,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尚方南。
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最能看开的人,无论有什么烦恼只要一壶酒入腹,再舞上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便能使一切烦恼烟消云散,重新回到潇洒肆意之态。
此刻,她算是明白了,这世间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潇洒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