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夜城里待了好几日。
姜卿言虚弱的身子渐渐得到了好转,吴奎仁一直陪伴在姜卿言的身边,偶尔会将床边的位置让给谢南。
其余人,他都有着戒心,并不想他们靠近。
甚至想在房间门口写上“谢某人与狗不得入内”,吴奎仁见姜卿言有小公主的陪伴,偶尔会有很轻微的笑容。
那种平静,简直是让人奢望!
他倚靠在门边,唇角也跟着扯动。
当小公主离开后,吴奎仁主动迈步上前,坐在姜卿言的身边,捧起药碗送到姜卿言的面前,女人眸光低垂,忽而有些讪笑,那种温柔的眉眼,让人手指都乱了分寸。
碗里棕色的药茶溅了他一手。
“你这粗人……怎么变得这般会照顾人了?”
姜卿言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那双眸子天生带媚,嘲讽的讪笑都让人觉得很是致命,这女人骨子里酥的很。
“你这是取笑我?”
“何来取笑?只是见你们个个都怕我寻死觅活的活不下去,我也不好再让你们一直劳心,不是?”
姜卿言伸手接过吴奎仁手中握着的碗,男人还没有松手,她又轻抬起眸光,“我只是这里在滴血,身上又没有什么伤?你是呆傻了不成?”
分明是带着嘲弄的语气出口。
但是那话语钻入耳朵,却甚是挠人的疼痛。
吴奎仁看着姜卿言的手指戳着胸口,他忽而上前握住女人的胳膊,“喝药就喝药!别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
“呵——”
姜卿言那张愁容恹恹的脸庞,扯过一丝嘲弄的笑,“倘若吴太傅知晓他一生经纶学识,生得儿子一口一句说自己粗鄙,呆傻?你说……你老人家气不气?”
“你就爱寻我开心。”
“而且我何时说过我呆傻?”
“分明都是你说的。”
吴奎仁面色依旧严肃,但是内心忽而松了一口气,能这般平静的说话,总有一日会慢慢的好起来的,见姜卿言仰头将一碗药茶全然喝下。
他从怀中摸出一条精致的手绢,甩了甩后,直接擦在了姜卿言浸染了药茶的唇边,眸子甚是认真安静,炯炯的让人觉得诧异。
动作有些机械和呆滞。
但是别样的温柔。
姜卿言看着吴奎仁强撑淡定的窘迫,心口忽而真的被蜜水润开般甜,绢子上还染着山茶花香,这条绣着山茶图案的绢子甚是眼熟。
“没有想到你这个粗人,居然留着这般细致的物什。”
吴奎仁被姜卿言这没有轻重的话语给弄得更加羞愧难安,幸好脸庞铁青,还算能忍住内心的动乱,他快速将手中的绢子收回来。
再次珍藏的放在怀中。
姜卿言许是忘记了,她在木兰寨里离开前,特地在寨中留了这条绢子,似乎就是等着有朝一日他来送还给她。
她笃定了他是那种受过教义的人。
偏偏他此时变了。
任何男人在骨子里都是不折不扣的浪荡子,他也曾经想过靡靡之声,在梦里有神女做伴,那人顶着的容颜,便是借了姜卿言在人间的艳丽。
吴奎仁一直将这条绢子放在黄油纸里包裹着,甚至都不敢清洗,甚至害怕上头那淡淡的山茶花被他身上粗野的味道给覆盖,那就不再洁净了。
姜卿言看着吴奎仁的模样,以为是吴奎仁有了心上人,话语随口脱出:“是哪家的姑娘?让师姐帮你做主啊!”
只是——
话语一出口,看着吴奎仁脸色阴沉下来,显然并不想被打趣,这种事情应是他的底线,而姜卿言想着那条熟悉的手绢,也忽而反应过来。
吴奎仁哪里是惦记着别家的姑娘?
这分明是看中了自己。
房间里瞬间尴尬。
与此同时。
站在门外踟蹰不敢往前的谢珩,脸色愈加的冷沉,他一直不敢与姜卿言相见,此时的他又愤怒又恐慌,分明来时繁复的告诉自己,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没想到最后自己依旧成了懦夫。
而他并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有一双温柔的眸光也在一直盯着他。
谢珩最终没有勇气踏入房门。
里头好不容易拥有的平静,他不敢扰了姜卿言的兴致。
吴奎仁平复了脸色后,看着姜卿言紧蹙的眉头,主动的打破房中的安静,“之后,你有何打算?谢珩来到了这永夜城……想必是要接你回宫的。”
话音刚落,姜卿言没有反应过来的抬眸。
许久之后的沉默。
吴奎仁又问道:“半个月前,你跟我一同离开永安城时,你说等你办完了心中的事情,便跟着我找个山头,过逍遥乐活的日子,你如今还作数吗?”
姜卿言彼时主动提起这句话,是用一种很淡的口吻,说了一桩看似不需要允诺的遐想,她只是不想让逃亡变得压力很大,故而随便的扯了一句话。
当时的吴奎仁也没有很当真。
但是此刻的他,甚是认真,眸光坚定的看向姜卿言,不允许面前的女人再做任何的躲避,姜卿言抬起迷茫的眸光看向吴奎仁,面色略微的紧绷,有些道不出话。
最终,她仰着脸,忽而笑了。
“为何不做数呢?”
姜卿言轻描淡写的道。
那北魏皇宫,她回不去了,永安城里的人都知晓她死了。
莫不是要回去将那些人都吓着。
而且无论这永夜城里的事办的怎么样,谢珩有没有跟来,都不会有人改变往日做下的决定,她是要离开的,要去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从前的女君,今日的皇后,都站在太耀眼的位置了。
她只想做个平凡的女人。
姜卿言看向吴奎仁,甚至带出了一种祈求,眸子里写满了那种哀伤,但是凄迷里有增生了一种温柔的光,“我想离开这里,再也不想和从前的事情,染上半分关系!”
吴奎仁垂眸,迎上姜卿言羸弱的目光,点了点头。
“我会带你离开。”
“往后——”
“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姜卿言点了点头。
***
夜里,姜卿言初次踏出房门。
她兀自步向徐遥礼的厢房,想着同徐遥礼告个别,她再一次的决定离开,既然是不想沾染上从前的人和事,那么徐遥礼自然也是不会带上的。
徐遥礼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印象里淡却的父亲的容颜,在徐遥礼的眸子和脸庞上愈加的明显。
姜卿言很难不勾起往日的事情。
推门而入。
姜卿言看着徐遥礼虚弱的躺在床上,她面色安静的步入,想着道一些平常的话语,此时却看着徐遥礼忽而直其身体,“阿姐……你怎么来了?”
“你坐着吧!”
“我就是想来和你叙叙话。”
姜卿言正准备坐在桌旁,眸子看向床边,徐遥礼那双清纯无辜的眸子向自己展开欢喜和紧张。
此时耳畔是他有些为难的话语。
“阿姐……你先在这里坐着歇息会儿!我去给皇上送些药。”
姜卿言看着徐遥礼缓缓直起身体,他的唇色近乎干涸的发白,眸光也缓缓的耷拉下来,她上前接过徐遥礼已经捧在手中的木盘。
“你且先歇息!我去吧。”
姜卿言关切至极的道。
徐遥礼忍不住的在她身旁轻咳了两声,余光探过来,还带着许多的为难,“怎么好劳烦阿姐?阿姐的身子也没有好利索啊!”
姜卿言看向他,微微一笑,“这有什么的?”
徐遥礼弓着腰身,眸光一直担心的看向姜卿言,此时已经步至门外的女人忽而转过脸庞,那清丽淡雅的脸庞,在微风摇曳里简直是让人沉醉。
她温婉一笑,平平静静的简直是从画里走出一般。
姜卿言还冲着他看,唇角绽开,眉眼弯弯,“你且去歇息吧!这药我去帮你送……等下就回来看你。”
“嗯。”
徐遥礼看着姜卿言的身影渐渐行远,他弓着的腰身忽而直起来,眸子里藏着阴毒愈加的明显,“阿姐……你别怪我!我只是想要你别再糊涂了。”
昔日的孽债,就此了结吧!
徐遥礼的眸子写满复杂,他生怕姜卿言受伤,可是又害怕姜卿言执迷不悟。
***
“你将衣裳脱下来……我帮你将箭给拔了!”
谢珩看着面前苍白了脸色的萧鹤堂,满脸的担心,方才萧鹤堂察觉到院子里有一穿着夜行衣的人行踪鬼祟。
没成想追出去,便中了人一支箭。
萧鹤堂肩上的箭,扎的很深,让他此刻的面色忍耐的很是痛苦,那黑衣人的功夫分明在他之下,他也是恨自己轻敌了,竟遭了那人的暗算。
“不了吧!微臣怎好让陛下动手?”
话音刚落,萧鹤堂忽而在谢珩面前退了半步。
但是谢珩的手已然贴上他的肩膀,只是他再次低头躲开时,谢珩的手肘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发冠,插在发带上的木簪掉在地上。
泼墨的青丝忽而散落,直至腰际。
谢珩的眸光瞬间凝住。
“你是——”
昔日出生入死,共睡床榻的好兄弟,居然是女儿身?
谢珩整个人呆住了,往日里他觉得萧家的十三郎生得白净,比姑娘家还要貌美,营中的弟兄们都打趣,若是萧十三是姑娘家,他们一定争着提亲。
萧十三站在人群中,唇角不动声色的扯扯,迎合的笑笑。
谢珩误以为萧十三觉得尴尬,便抬手勾住他的肩膀,严肃道:“你们一个个的……整天都不干正事?还没有打胜仗,就想着娶媳妇?如今……连男人都惦记起来了?”
众人尴尬的低下了头。
谢珩将萧十三搂得更加近,忽而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不过……十三少确实俊俏,若贤弟是姑娘家,往后那送上府中的聘礼,可只能收我一人的。”
只是没想到,萧十三真的是女儿身。
现如今再看萧十三,这人的五官确实生得精致,除了肤色经塞外晒得有些黝黑,但是那细眉如柳叶,薄唇染朱颜,也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脸庞。
萧鹤堂此时压低了脑袋,不敢与谢珩对视,谢珩也满是错落。
“你怎么会是女儿身?”
谢珩蹙着眉头,压低了嗓音问,简直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见的,萧鹤堂直接跪在地上,脸上半丝血色都没有了,只是沉默着不敢言语。
“你可知晓……若是你有朝一日败露了?”
“你会是何下场?”
谢珩与眼前的人出生入死多年,太知晓眼前人的性子,若不是有不得为的苦衷,断然不会冒着“欺君之罪”,独撑帅旗。
这些年来,他的功绩让人叹服。
谢珩甚是惜才,也害怕萧十三败露身份。
“十三……你可有想过?你这一生都要顶着男儿身了,可怎么穿回罗裳裙?”
鼎鼎大名的镇国大将军。
居然是女儿身?
谢珩很难想象……国中的臣民会怎么想?
那么多忌惮萧家的人,断然是会借此事参奏一本,萧十三就算是有功绩,那些人也不会松口的。
谢珩明白萧十三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羞耻的,只是有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届时加上鼓动百姓,萧十三的性命便堪忧了。
“在我决定从军的那日起,萧家便没有十三女,只有十三郎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做回女儿家……不会让萧家、皇上扯上麻烦的!”
萧鹤堂抬起脸庞,声音近乎娇柔,眸中哀伤婉转,其实这些年来她过得并不开心,没有姑娘是真的想要上战场沾染鲜血的。
她也羡慕过京城的姑娘们可以穿罗裙,涂胭脂。
偶尔上长安街逛逛,去有名的茶楼里听戏。
许是有不错的人家上门提亲。
她这一生就可以平平静静,相夫教子,与旁人没有什么两样。
萧鹤堂没有要那与众不同的人生,可是她没有办法,当年从“临潼关”抬回来十三具棺椁,萧家满门的男儿都入了宗祠。
彼时门外跪着京城的百姓。
他们垂着脑袋,为萧家哀恸不已,可是落在她耳旁的话语,便是那些人在说往日无萧家男儿上战场杀敌,北魏岌岌可危啊!
那时的她并不叫萧鹤堂,而是叫萧棠儿。
萧棠儿听着那些话语,只恨那些人眼里的虚伪,萧家十三口男儿的性命,最终却只是落得那些人自私的叹息。
而她于夜里跪在宗祠时,想着父亲出征前握着她手,笑着承诺的话语,明明说好会回来看她成亲的。
她那时便感到了一阵不安,因为父亲从前没有那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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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爱你们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