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屋舍彻底安静下来。江呈佳这才开口说道:“萧大人...我已退下左右。您此刻前来...可是为了今日晌午刑场之事?那贼人是否已经抓到?您...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她弯着眉眼,神情略显沉重。纵然已知晓萧飒究竟因何来寻她,但她仍要装作一无所知,才能骗过眼前这位精明警觉的中年郎君。
萧飒斟酌一番,从袖中掏出了那封送到民舍的书信:“某实是惭愧,晌午贼人现身,某却布防不力,让其有机可逃...如今,这伙贼人隐入山林,城中诸将皆束手无策,未寻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就在方才,有人向某递送了一封书信...”
女郎盯着他手中的那封信,目露讶异之色,顺着萧飒的话问道:“难道...这信...乃是那贼人所写?”
萧飒颔首递信,声音沉冷:“此贼人奸猾狡诈,所提之要求胆大包天,实是不可理喻。某认为,刑场之计,既然是夫人您出的注意,自然应该知晓此事,便当即带着这封信来寻您了。”
他顺其自然的将信递给了女郎,示意她先行阅览,战于一旁收了话语。
江呈佳自是知晓此信所写究竟是何内容,但还是故作认真之态,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遂吃惊道:“这伙贼人竟如此无耻?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难道是欺雍州无人了吗?”
见她愤慨,萧飒与之共情,脸上的神色也十分难看。刺史满头满脸的青色,压抑着心情说道:“说来羞惭,某竟这样被一伙贼人牵制,迫使两位长鸣军诸将陷入危险,邓情被绑,日后即将遭殃的乃是整个边城。某实在焦心。”
中年郎君说得十分中肯。
但江呈佳仍不能确定萧飒愿意与她合作,于是不动声色道:“萧大人为国为民,一片丹心,亲自操持边城之事...已是大义。您不必这样自责。”
萧飒垂首,满是愧疚,那张因数日劳累而沧桑微白的脸,此刻恹恹不振。
江呈佳出言试探道:“依...萧大人所见...接下来,您要如何做?这伙贼人既然敢提出这等无理之要求,便说明他们有足够的信心与边城斡旋。然...此事拖得越久,便对边城形势越不利。”
萧飒:“眼下之形势,某倒是有一计谋,某想借贼人所递的这封书信,编织陷阱,紧密布防,将贼人一网打尽。只是...此计乃是兵行险招,若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赔付人马。”
江呈佳展颜一笑,眸光坚毅:“萧大人的想法恰好与我不谋而合...”
萧飒见她缓缓撤去脸上的惊色,逐步沉静下来,便讶异道:“邵夫人也赞同此计么?”
对面的女郎点了点头。
萧飒惊喜道:“不知邵夫人有何高见?”
江呈佳冲他作揖,温温一笑道:“萧大人不嫌弃的话,我便略献拙计了。”她四下环顾,确定无人后,便向中年郎君招了招手:“烦请萧大人靠近一些。”
萧飒见她面色神秘,便俯身侧耳靠过去。女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简要的将自己的想法交代清楚。话音落罢,这个中年郎君惊诧愕然,没想到江呈佳如此胆大。
他之神色一阵青一阵白,目露迟疑之色:“邵夫人...此计是否过于冒险?”
江呈佳镇静十分,神情淡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大人,此乃良机,一旦错过,在想抓这伙贼人,便是难上加难了。”
萧飒沉默片刻,思量斟酌许久,才肯颔首应道:“既如此...某愿意配合邵夫人的计划。”
江呈佳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敢表露,生怕刺史觉得她不够稳妥:“邵氏谢萧大人之信任,定不负所托。”
两人之盟就此达成。
萧飒自江呈佳所居的院落出来时,天已昏沉沉的不见亮光。城中仍然飘着小雪,枯枝上已盖了一层厚厚的银色,在暗沉中发出微白的光,为即将到来的黑夜增添了一些色彩。
刺史一路思索方才女郎的话,细细掂量后,还是放心不下,与小厮才行至水榭,便改道去了折廊,向水亭小院而去。此时他需得征求宁南忧之意见,方能定夺。他对江氏女的特殊身份,仍有些防备。
江呈佳送走了萧飒,便在房舍中点起了油灯,千珊自照壁前归来,一边回头一边行步,扭身瞧见女郎自顾自的燃灯火,便急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火折子,点燃油灯罩头里的蜡烛,轻声说道:“姑娘...这萧刺史刚从咱们院子中离开,便去了水亭小院,恐怕是去寻君侯了...您不怕君侯知晓您的计划吗?”
江呈佳抬眼瞥她,慢慢转动木轮,掀开隔间的帘帐,滑了进去,幽幽答道:“君侯愿意将周源末交给我设局...就说明,他并非完全不信任我,只是想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既如此...就算君侯知晓我的计划,也无可厚非。”千珊“哦”了一声,顺势走了进去,搀扶着全身绵软乏力的江呈佳入榻,随意问了一句:“姑娘与君侯...到底打算斗气到什么事后?”
江呈佳一顿,目光闪烁:“恐怕...我不把秦冶抓到他面前,他是不会听我辩解一句的。”
千珊颤然,小心翼翼问道:“姑娘打算将秦冶交给君侯处置么?”
江呈佳却道:“秦冶就算再不堪,背叛水阁、背叛我与兄长,他亦是我们的人,我就算与君侯不和,也不会拿他做筹码,去换我与君侯之间的安宁。旁人对他,没有任何处置之权。秦冶即便要死,也许死在我手里。”
她声音冰寒冻骨,表明决心与立场。她并不想因为与宁南忧争吵,想要与他和好,而越过自己的底线。主动献出秦冶这种事,她做不出。只要秦冶在一日,他便还是水阁之人,是她看着长大的少年。
千珊听到她的答案,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姑娘,您能这样想便好。”她抱有一样的态度,就算秦冶是家贼,他也不该由旁人来惩治处罚,更不该由旁人来审讯。
江呈佳在榻上躺定,美眸流转,微微扭头朝千珊望去:“对了...我命你去查百卫冕...可有查到什么消息?”
千珊一愣,她险些将此事忘记:“奴婢查了...百统领近日皆与李简同进同出,一直在边城军营中处理公务,并无任何不妥。”
江呈佳咦了一声道:“那为何...他前几日,对我那般态度?”
千珊摇摇头,一脸茫然。
女郎深眉紧蹙,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摸不出头绪。她微微叹道:“罢了...你且去准备一番,做好一切部署,后日乃是拼险一搏,不容有任何闪失。”
千珊答道:“奴婢晓得了。姑娘放心,奴婢一定把事办妥。”
她为江呈佳掖了掖被褥,便向她拘礼一拜,挂下了帘帐,匆匆推出了屋舍。
劝服萧飒与自己共谋此事,江呈佳心中安稳不少,于是合上眼,便倦意上翻,大脑不禁控制,忍不住昏睡了过去。她太困了,亦太疲倦。不论是身还是心。这几日的她,处处煎熬。因此睡得十分迅速,一夜无梦,坦然安详。
然而,这样好眠的夜晚...却十分少有。
边城之事一茬接着一茬,令人焦措难防。
翌日清晨,天才未亮,院落里积了一夜的雪,静悄悄的陷入一片净白世界。
很快,这片寂静之景便被疾步而来的脚步声打破。千珊冲进庭院,伸手推开屋舍的门,高声呼喊道:“姑娘!姑娘!不好了!姑娘!您快醒醒!不好了!”
江呈佳被她又尖又高的喊声吵醒,睡眼蓬松朦胧,抬起雾笼长睫,朝千珊奔来的方向望去,低语呜咽一声,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出了什么事?容你这样大呼小叫?”
千珊气喘吁吁,稳了稳心神说道:“姑娘...百统领...百统领出事了。他...”
江呈佳立即竖起耳朵,目光从松散变得凌厉:“他怎么了?”
床前站着的女郎一额头的冷汗,因奔得过急,一张小脸隐隐发白,她深呼一口气:“百统领今日卯时一刻...被人发现吊死在城头...死相惨烈。”
江呈佳震住,僵在那里,呆呆得盯着她看,仿佛被人定住了经脉。
她瞪大双眼,彷徨半日,勉强勾出一个笑容道:“千珊...这种玩笑,你怎么能乱开?”
千珊却拼命摇头:“姑娘...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百统领已被人从城头抬了下来,如今陈尸于郊外义庄。萧刺史已带着城中仵作前往,城内乱成了一团,百姓人人自危,惶惶不安。李简为了安抚人心,到处奔波。太守府亦挤满了人,就连君侯也被吕寻推着出了门,去往城头查看。”
江呈佳一个字一个字的确认:“百卫冕,死了?”
千珊又拼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