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秉司把他气了个够呛,但是对着这个自己从小宠惯了的弟弟,陈秉生还是温柔的。
“皇兄……皇兄你醒了?”
陈秉司的脸上还挂着两道面条,猛的一抽鼻子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门口就是喊:“来人!皇兄醒了!”
比太医来的更早的是在门口接住了陈秉司的尹原,低头看着直接扑了过来小王爷,扶住了他的肩膀。
“王爷当心,皇上本就无大碍,醒了就不会再昏睡过去的。”
李清闻声跟着赶了进来,胖乎乎的手揉了把脸,看着陈秉生安然无恙后,明显松了口气。
陈秉生自然也注意到了尹原。
那天晚上这个人就一直在陈秉司身边,从未离开过的样子,让陈秉生重新审视了一番尹原的身份。
尹原主动行礼,不卑不亢,“皇上万安。”
陈秉司拍着胸脯解释,“他叫尹原,是我的谋士。跟了我好久了,我以前在信里和皇兄提到过的,这次滋事重大就把他一起带来了!”
陈秉生闻言似是有点印象,看了眼尹原。
那双眸子没有任何渴求,丝毫不像是政客谋士会有的眼睛,不过也没有恶意倒是……
但是显然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你还敢提?”陈秉生神色 一凝,游移到数年前往事意识完全归位,干涸的喉咙让他猛的咳了起来,“魏舒呢,魏舒在哪儿?”
而李太医才刚赶来就听见屋里皇上暴呵问长公主在哪儿,放轻脚步快速的进屋,硬着头皮道:
“皇上请先躺下,您太久没进食水,先喝点水润润喉。”
“长公主呢?”陈秉生闭了闭眼。
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支支吾吾的没人敢说话。
陈秉司垂着脑袋,手指不安地搓揉衣角,李清一脸苦涩,李太医也更住了。
所有人都在装聋。
陈秉生随手将侍奉的宫女托盘中的茶杯掷去,稳稳钉在了李清得脚边,屋内跪了一片,他喉结滚动。
“李清,你来说。”
“在牢里。”李清颤颤巍巍的跪着。
“牢里?”陈秉生的手掌骤然收紧,“朕才闭眼多久,你们就敢这么对她!”
李清苦笑,“左相及朝臣本想趁您还未醒直接处死长公主的,还是小王爷相护,说要等皇上醒来后亲自做定夺。”
左相跟随过三代皇帝,年龄资历最老,平日里朝堂上小打小闹他不会多言半句,但是但凡发话,是没有人敢轻视的
这也是陈秉生最怕的。
所有人亲眼看见魏舒对他动手,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倘若陈秉生只是个寻常人或者是个大恶人,魏舒想怎么折磨弄死他都行,但他现在偏偏是大奉的皇帝。
他怎么宠自己的媳妇儿别人管不着,但宠到命都要丢了,就非管不可了。
朝臣多数维护他,民间百姓更是接受不了有乱臣贼子明目张胆的刺杀一代明君。
从某种角度来说,陈秉生现在不仅仅属于自己。
他是属于百姓和天下的。
圣人曾教导成大事者不能只贪图一己私欲,更不能一味沉溺于小情小爱,甚至不能痴迷爱好,以免荒废主业。
少时同魏舒一起顽劣的陈秉生在登基后也逐渐沉稳。
陈秉生早就想到了。
在魏舒的匕首抵上他脖颈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态已经无法轻易收场了,众目睽睽下的谋逆举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掌控的了。
如果他死了……
魏舒便是众矢之的。
所以他才不顾一切地亲了上去。
不仅仅是为了安抚魏舒,还是想趁机暗示天下魏舒的身份,让这些人做事之前都有几分顾忌
倘若他真的死了,魏舒就是他的未亡人,谁也不许碰。
然而他还没死呢,魏舒就进了大牢。
“陈秉司都知道,你们怎么就这么没眼色?”陈秉生被气笑了,努力克制不迁怒到撞到火 药桶上的李太医,捏了捏拳头感受身子的状况。
“不是毒药吧?”
李太医缓了缓,看着两次失态都是因为魏舒的圣上,抿唇叹息道:“是迷药。”
如果硬要说是什么用效,大抵就是另类的蒙汗药。
“臣和其他人在长公主的压根处发现了两枚暗藏的囊,左牙根咬破是致人昏迷的,右牙根咬破是剧毒,现已全部去除。”李太医神色严肃。
“皇上,那天夜里是长公主咬错了,否则您已经遭遇不测了。”
陈秉生避而不谈,甚至没有 问魏舒为什么口中有这种东西,只是问:
“朕昏迷了几日?”
“两日。”
陈秉生深吸一口气。
两日,还好,才两日,陈秉生祈祷魏舒在牢里还没有受太多的折磨。
他立马下床,要穿上明黄的龙靴,推开李太医便要往外走。
“尔等最好庆幸,此刻朕没空与你们算账,但日后,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他得去见魏舒。
如果挽卿醒来发现自己被关了起来,不得气的挠墙?
睁眼之后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外袍也不顾换,陈秉生就踏出了寝殿。
发现开春后已下了第一场雪,冷意凝在鼻尖,是场倒春寒。
他不怕冷,但是有个人会怕。
陈秉生扭头又走进寝殿。
陈秉司眨眼,不明所以,“皇兄怎么又回来了?”
“李清,多带着几个暖壶还有最厚的大警跟来,再备点吃食。”陈秉生想了想,又吩咐道:“李太医再给朕备点伤药。”
陈秉生还未进天牢,就见着了在外头候他的左相。
飘雪落在他的发鬓,银丝显得更苍白了,皱纹在眼角和眉头。
他轻声叹道:“皇上,臣恭候您多时了。”
陈秉生的脚步也放缓了下来。
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有人知会左相。
人到了年纪大了,就有许多事情不爱管,随年轻的一辈去,几乎是半隐朝廷。
然而,左相食指点了点身后的李清,示意让他们往后撤远点。
“臣有事想问。”
“你问。”
“皇上打算怎么处置长公主?放了么?”
左相甚至一点圈也不兜,单刀直入,呛的陈秉生有些气闷。
“她也没酿成大祸,关了两日,该放出来了。”
对着左相,陈秉生还是有些无力的。
倒不是忌惮他什么,而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位扶持陈家一代又一代的老臣。
他的话,陈秉生总是能听进去几分。
“左相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无其他异议,但是百姓的民声圣上还是要多慎重考虑一下。”
左相淡淡道:“百姓的万民书已经送到了书房,他们觉得不该草草了事,谋权篡位,行刺皇上的,向来只有一个结局的。”
谋反往往只有一个下场——
身首异处,株连九族。
陈秉生沉默,“长公主为大奉也付出了很多,不该落到这样的下场。”
“这是您的真话吗?”
左相笑了笑,功不抵过,但凡长公主生了异心,便是走上了一条永不回头的岔道。
先前多少丰功伟绩也不过是以前的事了。
“皇上不若直接说,您舍不得。老臣还能更理解几分,只不过盲目的维护只会显得你格外幼稚。”
“左相何必逼朕。”陈秉生眼神微迷,闪过挣扎的神色。
“不是臣逼你,是皇上总得给天下一个交代。”左相道:“或者皇上不若和老臣说明,长公主和您,究竟是什么关系?”
陈秉生抿唇,“如你所见。”
左相见过太多了,“皇上莫不是想把长公主也纳入后宫?”
“不是。”
“臣也看出来了,皇上费心了。”
陈秉生苦笑,“左相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左相微微叹口气,苍老的手拂去顾朔肩上落下的雪。
“听说皇上早已有钦定的皇后,如今想来,不得不说,圣上这一招很讨巧。”
娶了皇后,安抚朝臣。
既可以明目张胆的独宠一人,又因为众人不知内定皇后就是长公主,而免受朝臣担忧宗卷的唠叨。
这一招瞒天过海,算是把所有人骗过去了。
若不是在城墙上那一番折腾,陈秉生破罐子破摔的亲吻了上去,这个秘密想必还是能隐瞒很久的,说不定能到封后的那天。
“所以皇上不杀长公主,不只是因她曾经于我朝有功,更是因为您爱慕于她。”
陈秉生轻轻点了点头。
再进一步来说,如果真要定魏舒的最,诛魏舒的九族,那他不得先死一个给这些人看看?
他没心没肺的胡思乱想着。
“还请左相再为朕稍作遮掩。”
左相也是一点点看着陈秉生长大的,但是那天晚上的事情早就被看见,已经压不住了,叹了口气,“那皇上还是忍痛先关着吧。”
此刻将魏舒放出来,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否则传到旁人耳朵里,魏舒就是谋逆在前,罔顾伦理勾引圣上在后。
陈秉生为她一再妥协,只会激起旁人的愤懑。
将魏舒与祸国殃民的妖女混为一谈,辱没了这些年的气节。
左相将这些和陈秉生娓娓道来。
这些日子在朝堂上他也查出些端倪,长公主性情大变,在朝堂上又和陈秉生有细微的,超出君臣兄妹范围的互动。
左相最后道:“这些老臣也是随便说说,臣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圣上自己玩定夺吧。”
陈秉生心有感激,冲他拜了拜。
“朕懂了,多谢左相。”
可以说是被说教了一番,陈秉生从刚醒过来的烦躁逐渐趋于了平静,从台阶一路往下进了天牢。
地下阴冷潮湿,环境并不好,走到最尽头才是魏舒所在的地方。
这里本是关押罪大恶极之人的……
陈秉生的心脏微微一疼。
却也无奈,那人惯会瞎闹腾,现在好了,把自己闹腾进去了。
他看见了端坐在里面那人的一截衣角。
“挽卿……”
陈秉生有些凝重,现在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了,他一人之力已经显得匮乏,要是他家挽卿能早点清醒过来就好了。
他太需要魏舒配合他了。
陈秉生回头吩咐李清在后头先候着,而后走到魏舒跟前。
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幽闭的大牢中响起,环膝抱坐的魏舒抬头,就对上了陈秉生的眼。
大半个月前,她还强势入宫,居高临下的向陈秉生讨债。
也不过半个来月到光景,两个人的位置便又掉了个个儿。
晚上和陈秉生挤在同一张小床上的时候,魏舒辗转反侧,背着他,眼睛瞪的老大。
陈秉生的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睡不着?”
“嗯。”
“在想什么?”
魏舒抿唇,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是不是觉得朕今天有些不太对劲,你不习惯?”
魏舒翻过来仰躺着,平缓的呼吸。
空气中没有湿气霉味,而是踏实的龙涎香气息。
“嗯。”
“因为朕也会累,朕也有哄不动的时候。”陈秉生缓缓地说,“从你归来那一日起,你的情绪就并不是很稳定,怕你伤心难过,你说什么朕就是什么。”
“当然,我也乐于哄你。”
陈秉生喟叹,“你听话的时候很可爱,闹气脾气来的时候也很可爱,每次听到你和我,我都想亲上去。而且以前的你不让我这么做,现在不介意,朕还为此偷着乐过。”
魏舒听着陈秉生娓娓道来,心里满是异样的感觉。
自从回宫二人重逢之后,她就再也没这么安静的倾听过陈秉生说话。
那股躁动和郁结,似乎一直压抑在心里,而今晚的话仿佛一道暖流缓缓在她心间流淌。
这和她所认知的不一样。
她总觉得陈秉生从前是与她虚以委蛇,示弱伺机而动。
现在看来,好像这番理解有些肤浅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只听陈秉生又道:“但朕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魏舒心中一凉,忍不住问:
“为什么?”
“朕把你哄娇了却护不住你,无异于害了你。”
陈秉生自知把掌中最喜欢的宝贝捧到天上去,却没有察觉到陈秉司的动静。
而且目前来看,他也无法抵御群臣对魏舒的忌惮,狠狠的将她摔了下来。
陈秉生的脑袋低着魏舒的颈窝,低低的叹了一声,“挽卿啊,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魏舒睁着眼盯着黑漆漆的牢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习惯性地想和陈秉生针锋相对的话语,却没有说出口,最后闭上了眼睛,道了声:
“睡吧。”
褪去了所有的倒刺,魏舒的声音温柔的向从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