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半月前,陈秉司就递了折子来问他安危。
那时魏舒疑心重,陈秉生便随手将其压在了抽屉里,没想到就这样给遗漏了。
想必是陈秉司听到了什么风声,又见着他久久没有回信,急的直接出了兵。
陈秉司有多粘着他,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数的。
“是朕失策。”
陈秉生暗自叹一声,看着现在双方僵持不下,轻轻拽了下魏舒的手,“你先别动,朕去让陈秉司先收兵。”
魏舒反手握住陈秉生,抬头看着他,道:
“皇上不会以为我会放你过去吧?”
陈秉生当场一愣,他觉得魏舒现在急的就像是一只护食的猫。
极度缺乏安全感,喉咙里还有微不可察的低吼,呜呜咕噜咕噜的。
倘若不是事态不允许,他倒是愿意好好欣赏几分这家伙嚣张肆意的姿色。
真是太招人了。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把这人摁过来亲。
但整个皇城现在有这种想法的,可能也只有陈秉生一人了。
他想,他越发昏庸了。
轻声道:“陈秉司确实曾给朕递来过一份折子的,但是朕没回,不信你派人去取来看。”
“在此之前,听朕的,别让他们轻举妄动。”陈秉生目光如炬,“这天下皆是朕的子民。”
“这样啊……”
魏舒皱着眉,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情绪微微有些失控。
她从前是有分寸的,否则也不会逼宫却不打草惊蛇,没有动刀动枪也不没有干扰政务,甚至在没和陈秉生谈妥的最初那几天独自批折子批到想吐。
但是在之前的那一刻,魏舒是真的,想弄死所有人。
仿佛是一股莫名的从来不属于她的情绪涌了上来,驱使她这么做的。
魏舒疲惫地抬抬手,“去搜。”
在证据完完全全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答应了,要继续相信他。
城里的百姓胆子大的甚至往城门口凑过来想见一眼皇上,被拦在了远处,摸不清楚状况,大声喊道:“皇上,到底是谁造反了,草民请命死守皇城!!。”
还有人随声附和,“是啊!”
“我们永远忠于皇上!”
闹哄哄的与火光一样灼的人上火,陈秉生却沉默不语。
说实话,他现在只想让他们回去睡觉。
哪有那么多谋权篡位,全是朕的家事!
陈秉生倏的扫过去,皱眉,让下头人去传话,恢复宵禁,今夜所有人闭户不得出。
城下陈秉司几次想有动作,却都被陈秉生的眼神一瞥给按住了。
不一会,被唤过去的太监就捧着一些折子信件之类的喘气跑过来,“皇上,长公主,奴才不认字,就都给翻来了。”
有几封信压在下头有明显的印子。
的确有一封忘了批的折子。
魏舒随便扫了一眼,拨弄着乱七八糟的折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停顿在一张折叠好了的宣纸上。
陈秉生没反应过来,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忽然定住了,盯着魏舒手中的宣纸,毛骨悚然。
他好像忘了件什么事。
魏舒原本准备放下了,见状却又拿起了那封信。
陈秉生努力轻描淡写的挪开了视线。
然而魏舒还是打开了。
陈秉生想,今晚他可能是犯了水逆。
果然,魏舒低头看了眼,半晌低低的笑了出来,在夜晚里听起来格外的渗人,“皇上之前同我看的,这些都是假的宫妃?”
“……”
“那你真正的三宫六院藏在哪儿?”
陈秉生扶额,“挽卿,这个………朕之后可以解释。”
魏舒此刻的脸色看起来倒是很平静,好像没那么情绪激动了。
她“低头“哦”了一声,缓缓将那张纸叠巴叠巴揣进了袖里。
下一秒,魏舒扬声道:“都愣着做什么,陈秉司私自出兵,还不拿下。”
“魏舒!”
陈秉生眼皮一跳。
他的挽卿前一秒还云淡风轻不计较一般,下一秒竟然就迁怒到了陈秉司的身上。
然而话音已落,护城军都没有动作。
如根针般落在地上,良久才有职位较高的一个统帅呐呐道:
“长公主……这样不好吧…”
他们既没有和陈秉司的人交起手来,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等候着,执行的陈秉生上一个命令——
不轻举妄动。
在皇上来之前,他们是被动抵抗陈秉司。
而陈秉生来之后,主心骨到了,自然是唯命是从。
护城军自建立起,认兵符更认皇帝本尊。
令人心寒的是,魏舒的话,他们其实根本就不听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乜九死忠一人。
甚至,今夜连乜九都不见了,还是被陈秉生手下的十一支走的。
魏舒不稍半刻,便知道了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陈秉生假意说爱她而后遣散后宫,背地里却早已密谋联系陈秉司商议好脱困之事。
在这一日特意支开了乜九,为的就是围困她。
说到底,陈秉生根本不爱她,终究还是想要她死的。
果然是,狗,皇,帝。
陈秉生不知道自家媳妇儿已经想了这么多,皱眉道:“挽卿,咱们算了吧。”
魏舒使唤不动护城军,陈秉生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他确实隐瞒过魏舒一些,就是他从不是什么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
所有示弱和妥协都是独属魏舒一人的。
陈秉生虽哄的用心,也抵不过事实如此。
魏舒微微歪头,漂亮的双眸纳尽城门下所有人。
护城军归陈秉生,禁军令也归还了,城外是他的兄弟陈秉司派来支援顾朔的大军。
而自己带的那些将领却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边陲。
魏舒一叹,垂眸,“皇上装的真好。”
“朕没有装。”陈秉生立马否认。
“既然都是您的人,就早点结束了这场闹剧罢,臣甘拜下风。”
魏舒垂眸随意将那块铁符扔在了地上,清脆响亮,饱含孤寂。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
陈秉生示意开城门放陈秉司一干人进来,大军就驻扎在城外,择日返还岭南。
其余的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魏舒,毕竟长公主好像真的比小王爷会危险点。
陈秉生看了眼陈秉司,吩咐道:“收兵,今晚别睡了,要是给不出朕一个交代,屁股给你打烂。”
于是率先走在了前头,准备回宫早点回去哄媳妇儿。
就是在背过去的那一秒,一阵风倏然袭来,匕首擦着他的侧脸划过。
冷冽危险气息扑鼻,瞬间步步逼退将他抵在墙上!
“果然,连内力尽失也是假的,你嘴里还有哪句话是真的?”魏舒冷笑。
陈秉生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到了现在想的居然是这个。
在看清是魏舒的那刻,他就卸去了所有力道,然而足矣看出武功仍在,否则魏舒的第一招他肯定是完全躲不开的。
“住手!”
“长公主你在做什么?!”
侍卫皆拿起了剑,围住魏舒,连陈秉司都想要冲过来,只是被尹原按住了。
魏舒冷声喝道:“再过来一步,我就要了陈秉生的命!”
倘若之前的老臣在场,就知道这个疯子不是第一次这么威胁了。
陈秉生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制止其他人的动作。
魏舒垂眸,轻笑:“你在害怕?”
“怕,”陈秉生点点头,“朕也没想骗你的。”
陈秉生垂眸看着自家这只炸了毛的猫儿把匕首都压在他喉咙上,“可你那日给朕吃的的确不是化功散。”
“可笑。”
陈秉生眉心有些发疼。
倒不是哄魏舒哄的累,而是真的害怕了...
他站在最高的城墙上,魏舒的一举一动都被世人看在眼里。
那今晚,该如何收场?
“挽卿,先放开我。”
陈秉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
“你这样,是在造反。”
“臣早就在造反了。”魏舒的眸子里抹不去的偏执和疯狂,“你与我虚以委蛇这么多日,忍辱负重,不就求着今天么?”
“......”
“皇上,臣问过你的。”
魏舒逼近过去,精致的鼻尖凑上陈秉生的脖子,冰冷的刀锋和呼出的热气相触,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而她的声音如蛇信子在耳边嘶嘶作响,“倘若皇上得势,处置逆臣时能不能给臣放个水?”
“放。”陈秉生毫不犹豫。
“呵……”魏舒低低的笑了,“我再也不想信你了。”
陈秉生心下有点不好的预感,就听见魏舒说,“我再也不想给你选择的机会了。总归臣再无翻盘的机会了,不如就这么了断好不好?”
“怎么了断?”
“皇上喜欢我么?”
陈秉生点头,脖颈就洇出一道血迹,他感觉到魏舒的手在抖。
“喜欢。”
魏舒释然的笑了,“那就和我一起死好不好?陈秉司是个好孩子,可担大任。秣凉也被臣打怕了,大奉海晏河清,未必就非你当皇帝不可。”
“但我非你不可,”魏舒喃喃,“杀了你,我就自戕,绝不苟活。”
陈秉生喉结上下一滑,“别说了.……“
魏舒是真的动真格了,所有人都试图在千钧一发时刻制服这个以下犯上的疯子!!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陈秉生动了。
猝不及防的捏住魏舒的手腕,他狠心反向一扭,魏舒的匕首脱手而出!
“呃,唔!”
陈秉生当着城外大军已经皇亲贵族所有百姓的面死死的吻住了魏舒。
喉间的血渍流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刺眼又糜丽,仿佛唇齿间的吞咽都是滚烫的鲜血。
陈秉生惩罚性的重重咬上怀中之人柔软的唇。
“朕叫你闭嘴!朕不是神仙,你不收敛点,朕拿什么护住你?!”
那一刻仿佛万籁俱寂,只有烽烟还燃着,倒映着两人纠缠模糊的身影。
他们亲眼所见,皇帝陈秉生当着天下人的面,亲吻了一个逆贼。
堪称是凶狠的扑咬让魏舒踉跄退了几步,陈秉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听的很是不真切。
好像是说要护着她,让她收敛点?
魏舒闭上眼睛。
如同献祭般的将自己贴上去,顺从的张开了唇。
像是倾注了满腔爱意,但是没人看见双眸阖上前那抹毫无悔意的执拗。
“皇上错了。”
“那就是朕的错。”
魏舒说:“你错在不该吻我的。”
陈秉生上一秒还在讶异怀中的人为什么如此乖顺,下一秒就知道哪不对劲了 。
苦涩的药味突然从口中散开。
伴随着头一阵阵的晕眩以及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陈秉生的手从魏舒的后脑勺无力的垂了下去……
他像是自投罗网般的栽进了魏舒的手段里,是魏舒给他渡来了不明物。
“挽卿,你……”
魏舒的双眸也有些涣散,褪去薄凉,好像看见了万般不舍的情绪。
“奈何桥上,你也休想甩开我。”
陈秉生双眼越来越沉。
他看着也魏舒瘫软着倒在了地上,嘴角流出黑褐色的液体,心头一凉。
他从来不知道,魏舒身为当朝长公主,牙齿里竟然会像死士一般藏着毒。
咬碎,就等于他们同归于尽。
“快!把她拿下!!”
“行刺圣上,其罪当诛!
“快传太医啊--”
“不许动她……”
陈秉生的神志渐渐模糊,下意识的低骂了一句。
然而在乱成一团和匆匆跑来的脚步里,这句声音完完全全被湮灭了。
当天夜里,所有人亲眼所见魏舒把刀架在皇帝陈秉生的脖子上。
下一秒圣上却在亲吻她后重重倒地!
顶天立地的主心骨倒下了。
就算不明来历的大军兵临城下,皇城尤憋着一股劲,在陈秉生闭眼的那一刻,溃散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这场梦很长,长到陈秉生溯洄时光到了自己登基的时候。
登基后他兢兢业业的当着皇帝。
他的仁政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自满过,但是却从不知道,百姓是多么珍惜他。
有他在,就等同于国泰民安。
他们害怕也无法接受,哪天圣上真的倒了,这天下是不是又要乱起来了。
陈秉生在梦里好像听到了不少担忧的声音。
从宫外到宫内,甚至还有榻前自家弟弟的憋不住要哭出来的声音——
“本王还以为….….皇兄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哇要吓死我了……”
陈秉生脑仁被激的一阵一阵的疼。
死小孩。
都是镇守一方的王爷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娃一样趴在兄长的床前哭……
陈秉生皱着眉头,哑声道,“陈秉司,朕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