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明白过来,阿青的心仿佛都在滴血,闭上眼睛,凝力,然后转身,对视长天破。受了内伤时,最不宜用宁心决,伤人一千,自损七百。
可是,一滴眼泪从阿青眼里流了出来,太晚了。
长天破不知为何,一看进那双清眸,竟然移不开视线,也动不了说不了话,直到那把带着长天离鲜血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那双清眸一眯,血泪滑落。
长天破也瞬间醒来,仿佛重获呼吸,迅速偏离,逃过心口的位置。
阿青吐出一口鲜血,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被一旁的穆若明接住了。穆若明的身后,是长天破拍出的一掌。
“阿爹,阿爹,不要啊!”阿青终于哭喊出声,“不要,阿爹,不要死,不要,不要,阿娘,阿娘,阿爹,去看看阿娘!”
穆若明却是笑着的,他放下阿青,费力的慢慢爬过去,将奄奄一息的骆怡然抱在怀里,轻轻呢喃,“倾城,倾城,今生,你可后悔遇到我?”在他怀里被他唤作倾城的女人,笑得很美,“不知道,若明,不知道,如果没有阿青,我定会···离你而去,可是有了阿青,我们之间曾有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穆若明抚上她的脸庞,想为她擦干脸上的血迹,“对啊,倾城,都不重要,都不重要,倾城,下辈子,换我来守护你,可好?”
骆怡然点了点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若明,我有一件事,瞒着你,阿青,阿青···就是···就是你的孩子。”这句话用了她最后的内力,阿青是听不见的。
穆若明,终究哭了出来,“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倾城,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穆若明终于支撑不住,连吐了三口鲜血。
骆怡然心疼地看着他,“看来,我们可以···一起死了,真好,若明,真好,我不怕了。”
“阿青,过来,你听着,听着,要好好活下去。”对阿青的叮嘱,终于成了她一生最后的话语。
穆若明痛哭,一手抱着骆怡然,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寒玉令,上面写了一个“幻”字,放在阿青的手中,“阿青,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记住,我和你娘亲,是一起去了美好的地方,不要为我们伤心,走!快走!”
阿青,记住,要好好活着。
阿青,不要伤心。
阿青,我的孩子······
长天破看着这一切,狂笑起来,穆若明,我终究是赢了你!
长天破一掌拍飞了前来阻挡的影,一步步走向那个几乎没有生机的女娃,是她杀了长天离,是她给了穆若明多少幸福的日子,杀了她,她就彻底赢了,长天破最后蓄力,一掌拍出,仿佛要将那女娃拍成碎末才解多年的怨恨。
······
“浅心!”长天破的心脏几乎在刹那间碎裂,掌下的是自己在这世间唯一不想伤害的人,长天破看着元浅心的笑一点点淡去。
“你···终究是输了彻底!”
这是元浅心留给他最后的话。
长天破瞬间嘶吼出声,“浅心!”
接着却是匕首入颈的声音,不知何时,那没有生气的女娃已经在元浅心身后转身,看向长天破,青玉匕首准确插入了他的颈项。
阿青看着突然出现的元夫人,有许多不解,她是元浅心?
但是也不重要了,她为什么替自己挡那一掌,已经不重要了,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看着长天破生命瞬间消逝的那刻,阿青也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倒了下去。
阿青再醒来时,还是在那片林子里。
旁边坐着的是形同枯骨老人的止洛,坐在那里,仿佛一具尸体,要不是偶尔还眨一下的眼睛,阿青以为她已经死了,原本大大的眼睛里,此时空洞得让人害怕。
阿青知道,此时的自己,也一样。
止洛见她醒来,像木偶一样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她,又艰难地指着一旁挖了一半的墓穴,“我一个人挖不动,等着你醒了,帮忙。”
阿青没有说话,艰难地起身,才看到不远处的长天离的尸体,血肉模糊大卸八块惨不忍睹。
“我来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我便一刀一刀地慢慢地刺死了他。”止洛一字一句,一边说着一边诡异笑着,“多好,他留了一口气给我······”
阿青没有说什么,从马车里拿出了一个信号弹,之前自己因为不会联络穆府的人,阿爹不放心,特地准备了好些个这样的信号弹,说这样就好了,不会找不到了。
阿青只觉得此时的心在滴血,或者已经流干了。
信号弹发出后,不一会,便出现了一队暗卫。
收拾了现场。
影赶着马车,旁边坐着阿青和止洛,朝着远处走去。
一月后,青阳镇。
阿青跪在两座新墓前面,瘦弱的身形在风中摇摇欲坠,清瘦的脸盘上那双清眸里,没有任何光华。
旁边立着的止洛,看着跪了一天一夜的人,缓缓开口道:“据消息传来,七王爷并没有死,活了下来,是个残废了,我是要去报仇的,还有尚贵妃,还有长天门,他们一个都别想逃。”
“没死?”阿青清眸光华凌厉,“······没死有没死的好。”
“你家护卫等你多时,怕是有话给你说,我在镇上等你,明日就走。”止洛说完,便离去了,离去的背影,死寂而决绝。
冥因见人走了,便走上来,说道:“少主,这穆府,是主子一生的心血,还请您速回穆府,主持大局。”
“查清了?”阿青冷冷地问道,不带一丝温情。
“查清了,七王爷已死,是圣都做了局,要搜捕杀了七王爷的人,而且当天长天离和长天破不知如何留下了蛛丝马迹,圣都那边已经知晓穆府牵扯其中,圣宫里那位试探之意明显,长天门和七王爷的母妃尚贵妃利用这点,说服了圣帝,要动了。”冥因细细回道。
“如今这穆府,是我能为阿爹守住的最后一点念想,”阿青看着阿爹的墓碑,仿佛不能呼吸,许久才接着说道:“既然动了,那就看看是谁动谁吧。”
“少主,那止家,在寻止小姐。”冥因说道。
“是吗?止家知道了吗?”阿青问道。
“止家家主主张息事宁人,但是止家太爷和止小姐的娘亲最疼惜止小姐,这止小姐又是大夫人唯一的女儿,因此,也已经在计划,要为止小姐报仇,前几日,止小姐托我联络了止家人,他们不知这是陷阱,只怕会掉进去。”冥思说道。
“明日,我与那止小姐同行,到了圣都,便再无瓜葛,到时候将陷阱一事告知,至于怎么选择,在于他们。”阿青吩咐道。
“是,一切听少主安排。”冥因恭敬答道。
“冥因,冥思那边可安排好了?”阿青问道。
冥因的声音更咽,不似之前的淡定,“已经安妥了,冥思的家人也已经安排好了,少主放心。”
“走吧,是该回去了。”阿青缓缓起身,几欲晕倒,影上前扶住。
从西支到圣都,又是半月。
白越站在青宅的门口,看着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一身绿裳的女子,从里面静静地走出来,是他心里默默想的模样,可是又不是。
那个身影看见了他,停了下来,两人对视。
白越心疼了,看着她抬步走向自己。
“你又何必出现在这里?”阿青冷冷地道。
“无妨,如果连那些眼线都解决不了,我又何必在圣都立足?”白越的话语里,多了一丝坚定。
“所以,你知道了?”阿青的清眸里,空洞而沉寂。
“阿青,节哀。”白越压抑住自己想将人拥入怀中的冲动,他想说,阿青,还有我。
“节哀?”阿青清眸里盈满泪水,只是倔强地撑着。
“阿青,还有我。”白越终究说了出来。
“明知道做不到,又何必轻许诺,”阿青把眼泪噙在眼眶里,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我,谁也没有了,阿爹没了,阿娘也没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保住穆府。”
“圣帝和长天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你落网了。”白越说道。
阿青冷冷地看着东临越,“白越,你有你的报复,我有我的血海深仇,此次,你不能插手。”
“无妨,插手又如何?”白越知道此时与长天门对抗,不是最好的时候,就算是穆府,在朝廷和长天门的夹攻之下,要做到全身而退,也几乎不可能。他若插手,便会暴露,那这几年在西支和圣都的苦心经营和忍辱负重,便都会付诸流水。
“你若只是想报仇,以你的实力,难道做不到吗?”阿青反问,“一直以来,你想要的,不止报仇,不是吗?”
“阿青······”白越轻轻呼唤道,此时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大动,必天下大乱,更何况穆府此时还要掀起圣都之乱。
“放心,我这么做的目的是护住穆府,此次若成功了,一劳永逸,若失败了,我会带着穆府彻底离开,等我修整好,自然回来找你。”阿青十分冷静地道。
“你决定了?”
“对了,后天申时,南郊文庙,你在那里,等着吧。”阿青说完,转身离去,迅速消失在了穆府门口。白越看着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能见着她了,再见时,不知何年何月。
白越看了看躺在墙角的侍卫有苏醒的迹象,便也迅速消失在了青宅门前。
身后的整个青宅,已经空空如也。
阿青,世道为何如此残忍,让你我之间若有千山险阻。
止洛没有回圣都的止府,而是在盛景客栈的三楼要了一间房。
阿青到的时候,就见她正坐在窗户上,擦拭着一把剑,剑上有水滴的纹饰,是止家的止水剑。
“七王爷已死,这一切,不过都是圣都的局,我早已告诉你,你还是要来?”阿青想劝她离去,明日太过凶险,她已经历经磨难,实在不忍她再有何损伤。
“那日,是那个老太婆给我下药在先,我才失去意识,落在了长天离的手里,可是你说的,那老太婆已死,燕家已灭门,我只剩长天门。长天门,能杀一双,我绝不取一个,还有尚贵妃。”止洛的声音狠绝,看着自己苍老的手,眼里毫无生意。
“她既然是贵妃,岂会轻易参与这样的事情,怕是你见不着她。”阿青分析道。
止洛跳下窗户,将剑挂在床头,冷冷道:“这你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出现在这场局里,因为,她与长天门的长天破,是情人关系,她自然想亲眼看你死。”
“你已经决定,我便不再劝。”阿青靠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明月,“如果明天后,还活着,止洛要去做什么?”
“等过了明天再说吧。”止洛说完,翻身躺在了床上,不再言语。
阿青看着,最后叮嘱道:“止洛,活着好吗?”
许久,床上并没有传来回音,阿青转身离去,在关上门的刹那,阿青听到了一句几乎不可闻的细语:“没有意义了。”
固安十八年。
穆家率穆家卫奇袭圣都长天门,朝廷亦出兵镇压,双方损失惨重。
令人惊讶的是,这场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乱局了,居然死了尚贵妃,长天门五大门主死了三门,连长天破和长天离都惨遭毒手。朝廷事后下令全力追杀穆家人,但穆家仿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一样,毫无踪迹可寻。
朝廷一夜之间没了一个贵妃一个王爷,但却没有丝毫反应。
圣宫内,威严的大殿里,端坐着一个一身玄袍的人。
“圣上,穆府已经彻底失去了踪迹。”大殿阶下跪着一个禁卫模样的人,此时正在回禀。
“嗯,”圣帝东临历声音沉稳,“不要再查了,穆府背后的势力,动了会动国本,此次寡人利用其除掉尚贵妃,削弱长天门的势力,也算是两不相欠,尚丞相还没有主动的意思?”
“没有。”
“老狐狸,倚仗全无,居然还舍不得这权位,”圣帝将奏折扔在桌上,“让潜伏在尚家的人动手吧。”
“是!”
“对了,新封的西支来的梅妃,安置好了吗?”
“此刻正在宝华寺拜见圣后。”
“今日,召梅妃侍寝。”
“是!”
“现在就去吧,当着圣后的面。”
“···是。”
长天门内。
“爷爷,这是钰郡王,是他救了我。”长天礼是孙子辈里最像长天破的,所以素来是长天门里最受宠的,长天门这次遭遇大难,长天礼奉命追击穆家,没想到遭遇埋伏,不敌。拼死逃到南郊文庙的时候,恰好遇到在那里斋戒祈福的轻时钰,被轻时钰的亲卫救下了。
长天步打量着来人,此人面容俊朗,身量修长,一身贵气,果然是平西王府的风范。此次圣都乱局,长天步隐隐约约觉得圣帝已经起了“良弓藏,走狗烹”的心思,只怪大哥长天破和二哥长天离平时与尚家和贵妃走得太近了。
这平西王府,倒是个可以拉拢的势力。
长天步如此一想,再看着轻时钰的眼神里,就多了许多示好的成分,“既然是礼儿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长天门的恩人,钰郡王这边请。”
“少主,我们到了。”冥因指着前面,对着阿青说道。
阿青站定,看着眼前的墙,轻欢说过的,那面会说话的墙。
阿青看了看身后跟自己一起出身入死的穆府卫,说道:“我们,回家了。”
一身风尘的穆府卫,兴奋地喊了起来,“回家了!回家了!”
“冥雾,带他们先去!”阿青吩咐道。
“是,少主。”
阿青转过身,看着来时的路,她多么希望,那个有着大大眼睛的女孩,能出现在转角。
“阿青,对不起!”
阿青没想到这个本来处处与自己为难的女孩,最后却是她救下了自己的性命,挡住了长天步的剑。
“阿青,对不起,第一次见面时···我竟那样无礼,我怕你只记得···我蛮横的样子,阿青,你原谅我吗?”最后的那一刻,止洛请求的居然是自己的原谅!
“阿青,如果不是我为了欢哥哥,太过偏执,我们或许都不会这样,我不会遇见七王爷,我们不会同行,也不会招来这些祸事,阿青,对不起!”止洛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不可闻。
“止洛,活下去!活下去好吗?”这是阿青的哀求!
“对···不起···阿青,救你,我不后悔。”
“止洛!”
阿青低头,闭上眼睛的刹那,一滴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止洛,愿来世,你一世安好。
“少主?”影试探地问道。
“走吧,我们回家。”阿青转身,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她要担起的担子。
“少主,”身后的冥因欲言又止,“有个秘密,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医宗堂。
“逆子,你这个逆子!”
凌叶立在院外,听着爹爹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可是至死,爹爹都没想再见自己。
凌叶的耳边总是想起爹爹的这几句话,“逆子,你这个不孝子!居然打着医宗堂的旗号跟长天门对抗,定要灭了全族你才满意!”
“逆子,那凉家女子你也敢招惹,那可是圣宫里下令灭了族的人,你既然送去了西支,往后再要来往,我定打断你的腿。”
“逆子!”
他记得爹爹愤愤离去。
他记得母亲无言却责备的眼神。
墨轻欢坐在医宗的揽月峰上,身边好几个酒壶,已经空空如也,看着散在地上,那些寄不出去的信,当归说:公子,都找过了,没有找到阿青姑娘的踪迹,自从兰汝城一别,阿青姑娘就再也没出现在江湖上。
连白越的身边,也没有。
当归说:圣都大乱,尚家已经彻底被打压,江湖穆家和长天门对上了,双方都损失惨重。
当归说:现在梅家受重视,梅悟兰已经被选进圣宫,成了梅妃了。成为了圣帝掣肘西支的另一步棋。
当归的眼泪,滴落在墨轻欢一旁的草叶上,滴答一声,落入泥土里。自那以后,从没有在当归脸上,看到过笑容。后来还是顾小宝的出现,让当归从活死人重新变成了人。
当归说:梅家现在处处打压西支的势力,太妃不胜其扰,索性任其行为,只要不是太过,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当归说:梅妃让梅家人住手了,太妃说,终于清静了,终究还是西支的人。
墨轻欢疯了似的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些纷杂的事情都抛诸脑后,这一切的一切,跟他墨轻欢,又有什么关系,他的阿青不见了。
他的阿青,不见了。
他说过,他能查到她,可是不能。
她说过,即使不见,也要时时联系的,可是没有。
她说过,等她回来的。
他要找的,只是一个阿青而已。
“当归,”墨轻欢踉踉跄跄地起身,朝着身后喊道,“当归!”
“公子?”在一旁大石上闭目的当归惊醒,见主子呼唤,赶紧跑上前来。
“备马,回家!”墨轻欢边说着边摇摇晃晃地朝着竹苑走去,要去跟好友道别,但半路却被慌乱跑来的支耳撞到在地。
“墨公子,西支出事了!”
“什么?”墨轻欢险些没站稳。
“太妃不知为何,听闻了些消息,有些不好,让你速速回去。”
固安十八年,各方入乱局。
平静了十八年的东临江湖,再次暗潮汹涌。
那些兜兜转转的事,终究都还是会再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