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死谏
唇齿间的声音越来越大,宁窈浑身发软,有些立不住。她怕裴台熠想在这里就做些什么,更怕门外人听到。在缠绵里,分出神故意咬了裴台熠的嘴唇一口。裴台熠吃痛,眼睛半睁,嘴唇微微张开。宁窈忙从他膝上跑开,去给白芷兰开门。
白芷兰正侧耳听着屋内动静,突然面前大门推开,失神的表情的没能及时收回,在宁窈面前怔愣了一瞬,方才换上一抹讨好的笑:“宁大夫,这是我今日为您买的点心,望您笑纳。”
白芷兰少年身形,又逢大病初愈合,体态单薄如枫叶摇摇欲坠。他穿着一件灰色麻布短扎衣,一手撑着一只用竹木杆,代替拐杖;一手提着一盒点心。那点心只是简单用油纸包着,一路走过来,纸袋歪歪斜斜,渗出了些油渍。这副模样,活似一只守在门外躲雨,惨遭人踢一脚的流浪狗。看向少年手中点心,宁窈意外道:“你今日出去,是为了给我买点心?”“是的,夫人,"少年陪笑:“我身上没什么钱,不知如何感谢,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怎么会…“宁窈本因白芷兰擅自偷跑出去的责怪,在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前变成了怜惜和自责。
“你无需这样做。"宁窈说:“我在医庐是义诊,并不收取钱财。”“以夫人医术之高明,一盒点心怎么够付酬金?我知道这些点心不值钱,夫人一定看不上。但是我实在囊中羞涩,买不起更好的。"少年又说。裴台熠就在屋内,宁窈断不能收少年的点心还带进去。不然今晚他不知要如何折腾她。“我不爱吃点心,反倒是你。你现在身体羸弱,才正需要多吃东西,点心拿去吃吧。回去好好休息。”
“我听大夫说,因我今日擅自离开,夫人想赶我走?"少年又问。宁窈道:“是我误会了,以为你到处乱跑。我不会赶你走,但你也莫要再不顾自己的身体,四处走动。”
白芷兰道:“知道了。”
他朝屋内望了一眼。宁窈身后,正立了一面竹制镂空屏风,上挂君子兰泼墨画,隐隐只能看见屏风后的八仙桌旁还坐了个人。那人一身黑袍,身姿高大,苍白的手正在挑捡案几上的草药,取除根茎。这人应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九幽司指挥长裴台熠。真想不到,那在外冷酷决绝,手腕狠辣的裴台熠,在自己妻子面前,竟如寻常丈夫一般体贴温和。白芷兰走后,宁窈立马关上门。再一转身,就撞上裴台熠的胸膛。裴台熠故意立在她身后,贴着她的胸口站着,将她挤得后背贴在了门板上。“怎么不吃他给你买的糕点?"他故意给她下套。
宁窈忍俊不禁,环上他的脖颈,撒娇道:“我就想吃你买的。”“想吃我?行。”
“不是!”
大
随后几日,九幽司抓捕力度空前绝后。有时候,宁窈乘马车去医庐。偶然掀帘,便能看见裴台熠一身黑袍,面戴青铜面具,策马疾驰而去,黑疾风的铁蹄,踏出阵阵青烟。
城中叛党抓了不少,但叛党却并没有迅速凋敝,而是日渐庞大。源源不断有人被抓住,但源源不断有人逼上梁山,犹如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裴台熠极不愿在她面前提及九幽司在做的事。宁窈若问他,他便故技重施,将她推倒在书案上,压着数卷司中急报吻她。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他便不再压抑什么,每次都能隔着小衣、里裤还有那层厚厚的月事带花样百出,吻得她灵魂出窍。一通荒唐,宁窈衣服湿透,月退也酥软,不知身在何处,至于想问裴台熠什么,也全抛到九霄云外去。
转眼就是清明,清明前后雨落得勤,落过一整夜的雨,天明后,院中池塘莲花丛上荷叶堆珠,天边翠藓堆蓝,白云浮玉。这日宁窈要同裴台熠一起进宫赴宴。她醒得比往常早,但当她醒来时,裴台熠已经在外练完功,在耳室沐了浴,赤着上半身便出来,背对着她换上一身青黛色官袍。
宁窈拥着被褥呆坐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看裴台熠穿衣服。裴台熠的后背宽厚,手臂上的肌肉虬结有力。他刚练了功,每块肌肉都充了血,遒劲苍健,肌肉与肌肉之间的沟壑清晰深刻,宛若刀劈斧凿。宁窈刚醒,脑子一片混乱,转得极其缓慢。她见裴台熠突然转身对她展开了双臂,大脑鬼使神差得空了一块。她轻轻叹了口气,打着哈欠光脚下了床,伸出两臂,环抱上裴台熠的腰,然后撅着嘴说:“好了吧。”
她抱了裴台熠一会儿,裴台熠那头却没动静,再抬头,就见裴台熠垂眸看她的神情有些讶然。
宁窈目光下移。
这才看清裴台熠手中握了一条玉腰带。
裴台熠喜清净,成婚前屋里没有侍女伺候。也正是因为此,她之前才那么轻易就相信他的房间是侍卫的房间。平日里他穿衣也是自力更生,刚刚展开双臂,并不是索抱,而是在系官带。
宁窈意识到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脸一涨,仿佛被蛇咬了连忙松手,裴台熠却反客为主,将她拖抱进怀里。坚硬的胸膛因大笑而震颤,直颤得宁窈耳膜发麻,“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宁窈面红耳赤,将头从左边扭到右边,“别闹,再闹要晚了!”穿衣服穿得磨磨蹭蹭,一根腰带系上又解开,系在了手腕上,脚踝上,就是没系在腰上。裴台熠终于穿好衣服出去,唤婢女进来给宁窈梳洗。宁窈去耳房沐浴。月事终于走干净了。但她不知道要不要同裴台熠说,总觉得,似乎开了这个口,就是在邀请他。于是抿下嘴唇,就此作罢。皇宫内酒宴正酣畅,银烛朝天,春色苍苍,座位前九曲流觞,堤畔弱柳垂堤,宫中佳人浓妆艳抹,姹紫嫣红,衣冠华服更胜春日芬芳。宁窈与裴台熠一同入席,坐下后,便听众人对裴台熠极尽谄媚,各种阿谀奉承之辞不绝于耳。宁窈只听了几句便觉无趣又厌烦,根本无法想象裴台熠这么多年,竟一直要饱受这种折磨。
片刻后,钟鼓齐鸣,天子升殿,百官朝贺。姬醇先是同裴台熠说了几句新婚贺喜,又问了几句叛党之事,便叫人奏乐。这时有一老臣名叫容响,突然起身离席,对姬醇叩拜:“老臣此来,面见天子,只盼死,不盼生。今日犯颜直谏,只为舍身报国。”姬醇面色铁青,道:“不遵宣召,擅自谏言,已犯大罪。爱卿今年六十有余,六十乃花甲之年,爱卿为何不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容响道:“臣居相位,却未报国恩。近日闻陛下大肆虐杀叛党,宁可错杀百人,不肯放过一个,却不愿开仓放粮,平复人心,使得天下人心惶惶,怨声载道。军道有亏,祸乱已伏。臣不避万刃之诛,特来死谏,恳求陛下三思。”容晌献上本,大太监接表,展于龙案。
姬醇观之,容响的奏本里,罗列了他作为帝王的失职,江山社稷倾于一旦,天子应以道治国,克勤克戒,种种种种……洋洋洒洒数千字,字字泣血。姬醇读毕,丝毫没有动容之情。祭祀一日日近,他每日饱受头痛折磨。此时此刻,他甚至看到了被他亲手杀死的姬瑾就站在谏言的容响身后,正对他冷笑一一“这皇位你抢去又如何?当皇帝当到你这地步,可真够孬。”姬醇勃然大怒,他将奏本撕得粉碎,下旨道:“拖出去,杖毙!”天子雷霆之怒无人能抵抗,宁窈在堂下这一刻也胆战心惊。这时她便见身侧的裴台熠站起了身。
是了,负责拖下去将人杖毙的,不是九幽司,还能是谁?就在裴台熠领命要将容晌捉拿,容晌立在堂前,大声道:“你们来拿我又如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得了我一人的口,堵得了千千万万人之口?“他手指姬醇,大骂道:“姬醇,你这个昏君,弑兄失纲,道德沦丧,你就不怕苍天有眼,九泉之下,你兄长会等着你吗?"言毕,竞当场一头撞死在宫柱上。容晌大骂姬醇弑兄,又当场一头撞死,在场人全都战战兢兢。唯有裴台熠命人清洗被容晌鲜血和脑髓渐脏的青石板地。这一晚,姬醇下旨九幽司严查所有同容晌有往来的人,同党全部下狱,一个不留。宫宴至此偃旗息鼓,宁窈被请乘马车回府。她刚坐进马车,马夫便要赶马,“等等。"宁窈问:“裴大人呢?”
“裴大人今晚不回了。"侍女告诉她。
裴台熠今晚一整夜都会在地牢度过。
“知道了。"宁窈点了点头。
她坐回马车里,马车摇晃着前行。她望着窗外街景,已经有些府邸门前在挂黑灯。所有与容家有牵连的人,今晚都要倒大霉。宁窈心头杂乱无章。
以前,她和众人一样畏惧裴台熠,觉得此人冷酷无情,薄情寡义;但后来,他们相知相爱,她便自诩她与众人不同了。她看见了裴台熠面具下的真实面目,温柔深情。但今晚,她意识到,她可能一直错了。裴台熠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就是一个人。既然是人,那么就是复杂的。他便有他的光面,有他的暗面。有他的坚守,但也有他的无奈。
回府后,宁窈独自睡下。
没成亲之前,她也是一个人睡,能睡得很好。但如今,她只觉得床空了一半,被褥里也没以前暖。她轻轻叹了口气,将被褥蒙过头顶。
第二日一醒来,宁窈便去找裴台熠。
裴台熠还是没回。
等到第三日,宁窈实在等不了了,将裴台熠身边跟着的随从叫来一问,方才知道,原来裴台熠昨日夜里丑时回过一趟。但却没回寝房,径直去了书房。宁窈这才明白,裴台熠在躲她。
可她才不许裴台熠躲她。
他们都已经成婚了,难道他还要永远不见她?这天晚上,宁窈便在书房睡下。又到了丑时,天色乌黑无星,裴台熠方才披着一身霜露从外面回来。
他走到了寝房外,朝窗望去。
寝房内没点灯,宁窈应该已经睡下了。裴台熠抬步,欲往房间走,但又停了下来。那日,宁窈亲眼看着他如何处理容晌的尸首。容晌是忠心耿耿的好人,无可指摘。
“夫人今晚用膳了吗?"裴台熠收回目光,徐徐问侍从。“用过了。“侍从将宁窈今日在家做了什么,用膳吃的什么,一一同裴台熠说了。
裴台熠点了点头,没再言语,转身往书房去。他推开房门,立刻就嗅到了书页之外,浅淡的花香。书房里已经有人,他平日休憩的小榻上,睡窝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裴台熠知道,自己若不想惊醒她,该现在就走。可是,他太想她了。不过两日未见,他想她想得快要疯魔。他缓步走到了床榻前,垂眸贪婪地看她的睡颜。宁窈睡得很好。呼吸绵长,眼睫盛着月光,饱满的樱唇正轻轻吐息,一只手垂落在被褥外。
裴台熠将那只手揣进被中,转身要走。
“又要去哪儿,"宁窈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她的柔软贴着他僵直的背,让他的双腿落地生根,再也迈不动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