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眼下我是顾此失彼,托你……
椿樟路那一边, 为了白瑾琪直到七八点钟也不回家的事,家里几个人,都快要急疯了。
起初, 是孟西洲的司机跑了一趟学校却无功而返, 这就宣告了白瑾琪是行踪不明的状态了。只是白瑾瑜明白这个小妹虽然行为跳脱, 总做不出跟着她亲妈一走了之的糊涂事, 还是耐着性子等。
但也不能白白地浪费时间。
她心里料定了和白瑾琪见面的就是陈芳藻, 白瑾琪出了家门,那就好比放飞的鸽子,很不好找。可陈芳藻呢?她是从外省进京的,坐的火车, 住的旅店, 总会留下一点记录。
于是当即联系了自己所有经营酒店的朋友, 请他们再问一问各自的朋友,看最近有没有旅店住进一个姓陈的女客, 且那旅店务必是价格实惠的。这虽是大海捞针一样的办法, 也聊胜于无了。
这个时候, 孟西洲倒是帮了大忙, 他恰好有在首都铁路局做事的朋友,便一道挂了电话, 托人去打听。
白瑾瑜在旁边补充道:“来往北京的铁路太多, 结合每一天的班次, 那简直查不到头。依我看, 就着重去查北京上海这一条路线,我从前就和瑾琪说过,按陈芳藻的胆识,绝不会撇开上海, 去到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想不到这一次,消息来得格外快。
对面的人道:“她什么时候、由哪里来的北京,我们还没有查到,不过今天早上,正有一位姓陈的太太坐火车离京去往上海。她是由升升旅店打电话订的车票,依照你们的描述,我看就是她了。”
白瑾瑜吃了一惊,问:“今早就走了?她订了几张票?”
对面道:“只订了一张票,正是一个人走的哩!”
这一下,连白瑾瑜都不由地在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本来,她是想通过陈芳藻来找白瑾琪的,可如今一看,陈芳藻早又逃之夭夭了,那白瑾琪会在哪里?
白瑾璎就是在这时候到家的,蒋牧城把她送进家门时,正看见白瑾瑜和孟西洲二人脸色凝重地围着电话机,这还是头一回四个人齐聚一堂的场面呢。
白瑾璎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当下急得眼眶通红,捂着脸自责道:“是我不好。我买点心回来的那天,瑾琪对我嘻嘻哈哈很快活的样子,我其实看出来她是佯装的,可我想她自尊心很强,未必乐意别人插手她在学校的事,我就没有问,我不知道是——”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打起颤来,几乎漏出哭腔。
还是蒋牧城按住她的肩膀才稍稍镇定下来,前者果断道:“我现在就开车出去找人,另外联系附近几处警察署。瑾琪平时常去的地方,有可能去的地方,都告诉我。”在汇总完讯息后,人就迈出屋子,行动起来了。
孟西洲也把司机派遣出去,只是为防突发状况,自己则留在了椿樟街的房子里。
接下来,就真是苦等了。
白瑾璎眼眶上的红就没有消退过,其间默默淌了几滴眼泪,又怕给大家增添消极的气氛,赶忙自己擦去了。白瑾瑜倒好一些,总是头一个抢去接电话,言语也有度,实在有顶梁柱的姿态。
可即便如此,等到夜里八点钟,脸上也流露出心急如焚的神态。
她彻底坐不住了,迈着步子往玄关的方向走,坚决道:“这么等下去,绝不是办法。瑾琪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往后连觉也睡不安稳了,我也开车出去找。实在不行,只有去她戏剧社同学的家里,一个一个的问了。”
孟西洲没见过她如此急迫的样子,第一反应便是忧心,当下说:“我和你一道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站起身来,刚要去叮嘱同样含泪心焦的虞妈留在家里照顾好白瑾璎,正是在这时候,余佰护送着白瑾琪登门了。
白瑾琪瑟缩在余佰的身后,深色的大披肩掩着巴掌大的小脸,加上红肿的眼睛和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在有被霜打似的可怜样。
可这样子却没有激起白瑾瑜的同情心,她只觉得一阵怒火在胸口烧起来,老鹰抓住小鸡似的,一把将白瑾琪从余佰的身后扯了出来,恨恨道:“真不容易,你还晓得要回来呢!”
旁边白瑾璎听见白瑾琪回来了,当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冲过来看她,却被白瑾瑜拦在边上不让她靠近。
拉着白瑾琪的胳膊接着说:“我只问你,陈芳藻回来找你了,是不是?我真是小瞧了你,原来你才是保密工作做得最好的人!”她问了一连串,结果白瑾琪就是红着眼圈闷不吭声,木木地任由她拉着,那又是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了。
白瑾瑜见她咬死了不供出陈芳藻的下落,冷笑起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告诉你吧,陈芳藻早坐了今早的火车回上海去了!亏你对她很维护,可惜,她不领你的情呢!”
这一句讽刺其实不重,偏偏刺中了白瑾琪担惊受怕地苦等了一晚上的疮口,且又宣告了,她这是又一次被自己母亲给抛下了。
白瑾琪心理上受不了,终于哭喊道:“可她是我妈呀!”她的苦闷压抑到这一刻,情绪已然激动到了顶点,嘴里的话,不过脑筋地就冲出来了,“你们没有妈妈陪着到大,你们怎么会懂呢!”
这句话,一下就刺痛了两个人的心。白瑾璎淌着眼泪,连白瑾瑜都像给人蛰了一口似的,一下子放开了拉人的手,退开一步冷声道:“对,你有自己的母亲,我管你,是我管错了。”
白瑾琪喊过一句后,大脑有短暂的空白,迷蒙中看见白瑾瑜站得离自己两步远,而白瑾璎则很近地贴在她身后。
就是这两步远的距离,便好似楚河汉界一般,她们永远是亲密的一伙,而自己就是被排除在她们之外的。在搬来椿樟路之后,许多个瞬间,她还当自己已经被接纳了呢。
于是情绪上的激动刚要消退,又被喷涌上来的这一阵委屈顶上了。
白瑾琪也冷笑了一下,说:“你真是要管我吗?你是想要指挥我呀。最好家里的人都是受你掌控的员工,各个安安分分,让你省心才好。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呀,不是你的傀儡,你怎么能够掌控我呢?”
她看着白瑾瑜和白瑾璎紧靠在一起,妒忌的酸液又冒出来了,颤抖着嘴唇又说:“你爱指挥别人,就二姐姐甘于受你的指挥,难怪你们的关系总是最好!”
白瑾瑜和白瑾琪争执不下,白瑾璎站在旁边,虽没有说一句话,心里却一直受着翻江倒海般的煎熬。
她从来是闷声做事的人,有什么压力也是自己来扛,译文不顺利的压力,学校里流言蜚语的压力,学生家长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投诉的压力,统统压在她身上,早已经是不堪重负了。
白瑾琪的话,虽然可以说是无心,但实在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在瑾琪看来,我真是甘于受人掌控的傀儡吗?我不过是从不做出格的事,也不愿意与人为难,故而别人怎样说,为着事情能顺利地进展下去,我妥协一点也不要紧,极力地去配合罢了。原来在她看来,我是这个样子的吗?
瑾琪这样看我,恐怕别的人,也是这样看我。
譬如自己带教的班级分明拿了好成绩,结果却要自己把教案共享给缪昌平;自己安分地教书育人,多余的交际一概没有,偏偏学校里就有了她的桃色绯闻。那放出谣言的人意欲何为呢?总归是想利用谣言的力量,左右她操控她吧。
就因为我是个容易掌控的人,所以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想来掌控我吗?
我偏偏不能令他们如愿。
可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去对抗?
白瑾璎的脑海里,像有两股浪潮在对冲,自己就在这浪头之间,被撞得东倒西歪。同时又有一种不被善待的苦涩,就因为自己极力地容让,到头来,她反倒成了别人可以随意压榨对待的烂好人了。
这三重念头相互拉扯,反倒什么也思考不清,脑子里嗡嗡直响,似乎那烦愁,是根本挥散不去的。
白瑾璎头一回体会到了“叛逆”的感觉。
她从小到大最是循规蹈矩,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多少带着忍耐,忍到了顶点,总要往极端上去宣泄一次。譬如现在,“规矩”似乎就成了“枷锁”,让人无论如何也想要挣脱。
白瑾璎在学校里受流言攻击的时候,一心想要回到家这个巢穴;可现在呆在这一团乱的家里,又一心想要逃离了。
她望着白瑾琪道:“这世上,没有谁甘愿受谁的‘指挥,我若是愿意受人‘指挥,那也是这指挥在我看来是对的。瑾琪,你连对错也分不清了吗?这世上,也不光只你心里苦闷啊——”
说到“苦闷”的时候,白瑾璎的声音狠狠地打了个颤,又猛吸一口气稳住了,扭头哀求似的对白瑾瑜道:“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该不在,可我实在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我——”
话没有说完,成串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白瑾瑜从没见过她失态至此,本来冷凝着脸和白瑾琪对视呢,这下也有点慌神,想让她先回房间去,也算是可以静一静的私密空间了。可不要这个刚找回来,那个又跑得没影了。
但转瞬之间,白瑾璎已经往门外走了,连外衣都没有拿,可见逃离的意愿之强烈。
屋外,蒋牧城将将停好了汽车,开了车门下来。
他由警察署接到了白瑾琪已经回家的电话,便不再搜寻,开车回来了。想不到刚一下车,便看见白瑾璎抹着眼泪从屋子里奔出来,大概她无心看路,一头撞进自己的怀里。
而在白瑾璎身后,紧跟着焦头烂额追出来的白瑾瑜,看见他来了,反倒停了脚步,纠结再三,还是冲他道:“眼下我是顾此失彼,托你照看好瑾璎,可千万别让她犯傻呀!”
第72章 第 72 章 “你现在还要躲我,那我……
仍旧是车上, 白瑾璎在副手座上掉着眼泪,和自己接她下学时的情境,实在有着微妙的相似。
蒋牧城轻声问:“我们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白瑾璎自问, 去哪里可以消解这些烦闷和愁苦呢?那么多的人, 将消愁的法子寄托在一个酒字上, 那当真管用吗?自己虽没有试过, 可设若一点用没有, 何以人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呢?
于是瓮声瓮气道:“我们去荣华大饭店,或者别的饭店也行,我想喝酒。”
蒋牧城长久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手上转动了方向盘, 向某一条路上开去。
白瑾璎靠在车座椅上, 夜里带着凉意的风透过车窗扑到脸上,多少叫人舒服了一点。她似睡非睡地阖着眼, 等眼睛再一次睁开时, 看到窗外的景色是很幽静的, 似乎不像有大饭店的热闹样子, 狐疑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蒋牧城道:“这个时间,大饭店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人来人往, 是很闹心的。横竖你想要喝酒, 我带你去一个有酒的地方就是了。”
他说这话时, 车已经开过气派的黄铜大门,在一处洋楼前停了下来。而白瑾璎也借由周遭的景致,认出这里是蒋牧城家里的公馆了。
蒋公馆的制式和从前的白公馆不大一样,从前在白公馆, 大家都是住在格外宽敞的一栋大洋楼里,各人有各人的房间。蒋公馆则是分着独栋的小洋楼,各自为政,晚饭或者家庭小聚会,则都在蒋公蒋太太所在的主楼进行。
蒋牧城几乎是瞬间做了决断,把白瑾璎带来自己居住的小洋楼。
一来,自己的母亲睡得早,现在已接近她要休息的时间了,不方便去打扰。二来,深更半夜,自己把哭得这样可怜的白瑾璎带回家来,不说她正是想找清静,恐怕不乐意受到别人过多的关注,单说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带她来的呢?
在白瑾璎没有明确的首肯之前,这就不好解释。
再一点,就是他的私心了。母亲待白瑾璎一向很亲切,看到她哭,势必要拉了去百般的安慰,那末,自己也就别想再见到人了。
是以来自己的洋楼,既可以满足私心,也少了许多麻烦。且他手底下的听差,嘴都很严,绝不会有不好的流言走漏出去,即便白瑾璎不接受自己,对于她的名声,也不会有损害的。
这样想着,虽然认为处处稳妥,多少有一种失落在心底划过。
而在白瑾璎这里,低落之余,反倒生出一点新奇。
往年跟着爸爸做客的时候,不是没来过蒋公馆,不过用餐谈话都是在主楼,从没来过蒋牧城的领地。何况当时白瑾瑜和蒋牧城势同水火,别说蒋牧城不发出邀请,根本白瑾瑜自己就是绕道而行,不屑于去看,自己跟在白瑾瑜身边,当然也就没有见过。
只是这一份新奇,很快就被喝酒的念头盖过了。
一走进洋楼的会客厅,还不等在沙发上坐下,就问:“酒呢?现在就有吗?”
蒋牧城无法,只好叫来一个听差,让他取一瓶最温和的红酒。不想那听差人不大机灵,红酒取来了,刚拔了软木塞子,才发现没有拿配套的酒杯来。
蒋牧城刚想让白瑾璎再等一等,没等他说出口,那边白瑾璎已经从茶几上自取了一只茶杯,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后,径自先喝了起来。
这酒是什么滋味?那真说不大清,总之绝不难喝,过喉是凉的,可流到胃里,又是热乎乎的,颇有一点神奇之感。白瑾璎这个“门外汉”,真就像喝水一样,一下饮了大半杯。
她大概自己都没有察觉,但凡是呆在蒋牧城的身边,便格外的没有警惕心,连从没喝过的洋酒都敢去豪饮,似乎这个人,可以和全然的安全画上等号。这要是换作别的男子,那简直不能够想象。
蒋牧城见她已经喝上了,也就不再拘泥,反而觉得她用茶杯喝洋酒,竟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在她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后,问:“酒也喝到了,总该高兴一点了吧?”
而酒是令人迷醉的东西,把理性的堤坝瓦解了,感性的洪水就破闸而出了。
白瑾璎喝着喝着,突然呜咽一声,哭着说:“为什么总有人和我为难呢?”
蒋牧城望着她,沉沉地问:“谁和你为难?那个姓徐的?”
白瑾璎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似乎是不明所以的样子,随即又有些愤愤然,说:“什么姓徐的?分明是姓缪的!”
她只气愤了这一下子,很快又消沉下去,兀自流了一会儿眼泪,又倾吐道,“想来想去,我这个人有什么本事呢?我不会交际,也不爱热闹,只会啃啃书本,于社会于家庭都是很无用的。”
蒋牧城真想去抱一抱她,几乎腰杆已经使力,人就要从那沙发上站起来了,用了全部的定力,才将那汹涌而来的渴望压抑下去。只是定定地凝望着白瑾璎,郑重道:“胡说八道。你做的够好了,还能要求一个人怎样的好?”
白瑾璎也不知听没听懂,抿了抿嘴角并没有说话,一仰头,把茶杯里的酒液饮尽了。
要白瑾璎喝醉,根本也不必很久,没出十来分钟,她已经红着一张脸伏在了沙发扶手上。两眼紧闭着,时不时的从鼻子里,发出软绵绵撒娇似的轻哼。
蒋牧城自她猛喝了半杯便满脸飞红之后,也知道了她酒量不好,未免她真的喝得不省人事,早已经吩咐佣人收拾好了客房。然而此刻人真的醉倒了,他没有想着立刻去照顾,反而近乎痴迷地,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
可是不够,不够。
还想看更久,久到最好就是一辈子。
蒋牧城不免为自己的妄念嗤笑一声,回过神后,终于伸手将自己心爱的人,如同抱一片柔软的羽毛似的,抱去了二楼的客房。
白瑾璎被放到被褥上时,难受似的哼哼了两下,扭着被立领包裹住的脖颈,额头也隐约可见饮酒后发热的汗迹。蒋牧城第一反应是找女佣人给白瑾璎换身干净舒服的衣衫,横竖自己姐姐结婚之前,有成箱的衣服堆在家里不曾穿过。
可不知什么缘故,他心里就是不大乐意。
为了支撑这一份不乐意而使之合理,又想,瑾璎是很害羞腼腆的性格,恐怕也不喜欢被不认识的人看见身体,哪怕是个女佣人呢?
于是叫听差拿来了热水和毛巾,自己挽起了衬衫袖子,笨拙又很仔细地替她擦了手脸。视线落到她纤细的脖子上,犹豫片刻,还是用极轻的动作,替她松开了两个扣子,把下巴脖颈,也擦拭了一下。
但他到底没伺候过人,动作也不周全,其间,白瑾璎像是觉得不大舒服,远远地把头扭开了,做一个“讨厌”的表示。等蒋牧城的热毛巾拿开了,她倒是又把头扭回来了。
扭过头时,白瑾璎的眼睛竟是半睁开的,含着一片水光,看得蒋牧城一窒,心跳也像是漏了一拍。想不到四目相对后,那双漂亮的眼睛没甚波澜,木愣愣的,又给闭上了。
蒋牧城气笑道:“把我折腾了一通,就装不认识我吗?”心里又爱又恨,伸出食指就想刮一下白瑾璎秀挺的鼻梁,可最终还是停住了,转而以指尖触碰着发丝,理了理她额角的碎发。
白瑾璎这一醉,真不知天地为何物,连自己睡了几个钟头,都没有概念。迷迷糊糊转醒时,只觉得自己躺在舒适干净的床上,四周昏昏然一片,唯有床头亮着一盏黄调的台灯,再往边上看——
白瑾瑜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蒋牧城正坐在床边一把椅子上浅眠,和自己靠得很近。他一手撑着头,一手随意地垂下,搭在自己盖着的被面上。
在他旁边,还放着水盆毛巾,只那里头的水,已经凉透了。
白瑾璎怔怔地望着他,也不知是不是酒精过去了的缘故,此时此刻,她的脑筋格外清晰,想的却不是困住她的那几桩烦心事,而是那道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去解的爱情的难题。
试问这世上,还有人能像蒋二哥一样待我吗?又还有谁,可以像他一样,让我毫无顾忌地全心去信赖呢?
她突然明白了,很多年前,在白瑾瑜宣布婚约取消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看到蒋牧城守在洋楼外的身影会哭了。原来这份好感由来已久,早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就偏向了他,觉得这样好的人,不该苦于被别人辜负。
那么他呢?他对我无疑很爱护,那他是不是,是不是——
白瑾璎下意识地感到胆怯,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在那胆怯之后,又莫名生出一阵勇敢,让她轻轻地覆上了蒋牧城搭在她被子上的那一只手。
然而下一秒,那手竟动起来,变换一个姿势,牢牢地将自己的手握住了。
白瑾璎受了一惊,吓得要将手抽回。抬头见蒋牧城已睁开了眼睛,在昏暗房间里唯一靠近光源的所在,那双深沉的眸子闪着摄人的亮光,避无可避,直白地看向自己道:“你现在还要躲我,那我未免太可怜了。”
第73章 第 73 章 好哇!难怪白瑾琪闷声不……
再说回椿樟街。
刚才的场面一度乱作一团, 白瑾瑜心里像是挂了七八串摇铃,一边刚响过,另一边又响个没完, 真是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 不知道先处理哪一桩才好。好在蒋牧城来得及时, 把白瑾璎给接走了, 那白瑾璎的事, 便可以先放一放手,腾出手脚,专心对付白瑾琪的事。
她松一口气,正要再往屋里走, 不成想被站在玄关处的余佰先行拦了下来。
余佰自从把白瑾琪送回来后, 还一句话没有说上呢!她们姐妹三个争执不下的时候, 他是一句话也插不上,自然了, 人家家庭内部的矛盾, 也没有他说话的资格, 只能呆愣愣站在一边听了个全程。
眼下, 好不容易白瑾瑜这位“一家之主”从混乱的中心暂时抽身了,赶紧抓住机会把人拉到一边单独说话。
白瑾瑜忙里抽空, 像是刚注意到还有余佰这么个人, 回想到是他把白瑾琪领回来的, 不管手上多少烦心事, 当下放出友好的一笑,道了声谢,又问他是在哪儿找到人的。
能在白瑾瑜这里获得如此礼待,简直是可以感到荣耀的!余佰都有些飘飘然了, 硬是正了正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要和你说呢,怎么样你都算瑾琪小姐的半个监护人,这样的事,我能不和你说吗?我是在西四胡同的平安卫生所遇上瑾琪小姐的哩!”
白瑾瑜皱了皱眉头:“西四胡同?她去那儿干嘛?”
余佰大感赞同道:“就是说!你们有钱人家的小姐,谁会往那小破胡同跑?何况那平安卫生所是我们报社正在暗访调查的所在,那就绝不是个好地方!瑾琪小姐势必是给坏朋友带去的呀!”
遂把今晚的情况简单描述一番,叹气道,“我听你们刚才的话,这才知道不是坏朋友,而是她娘亲带她去的哩!也是荒唐,自己不要孩子,还得叫上女儿一道去打胎,这是什么用意?还挑了这么一家不正规的诊所!唉,好在那陈女士已经走了,不然,可不是把人往歪路上带吗?”
这边,余佰兀自发着感慨,另一边,白瑾瑜心里的震惊并着怒火,简直要直窜上脑门!
好哇!好哇!难怪白瑾琪闷声不响,连陈芳藻来了也瞒得死紧,原来是为了掩盖另一桩大事!
有那么一瞬间,白瑾瑜甚至晕眩了一下,眼前的景象都天旋地转起来。但她很快又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余佰,见他一门心思发表着正义的演说,似乎真以为怀了孕要去流产的是今早溜之大吉的陈女士,这才放下心来。
客气地又道了一声谢,说:“余先生,今天实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没有耽误你的事吧?真对不住。”
余佰这才慌神地看一眼手表,叫道:“哎哟!我还得赶去医院看看那手术失败的姑娘呢,也好做后续的报导。”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向洋楼外的马路上冲去了,将帽子摘在手上挥了两下,“密斯白,回见!回见!”
一溜烟,便转过拐角没有影儿了。
外人一走,白瑾瑜便不再压抑心里的怒气,放任那愤怒的野兽冲出闸门。
她回到屋里,手上一挥便将大门关紧,两眼直看向呆站在原地的白瑾琪。那双眼睛里像是烧着两簇熊熊的火焰,而那火焰下一秒就能化作利爪冲出眼眶似的,近乎具象化地传达着怒火。冷笑一声道:“白瑾琪,你真是好样儿的。”
白瑾琪被那骇人的目光看着,只是被念了一声名字,心里就是一抖,吓得一连退开三步不说,本来已止住的眼泪,也像泉水似的又涌了上来。
在她还呆若木鸡的时候,孟西洲已然反应过来。他一看白瑾瑜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这是动了大气了,她眼下的样子,显然比刚才更加怒火烧心,恐怕白瑾琪绝不止捅了一个“瞒而不报”的篓子。
当下向远远观望着不敢靠近的虞妈喊道:“劳驾,把你们三小姐先带去她自己的房间。”
白瑾瑜当然不能放行,瞪了孟西洲一眼就要追过去,硬是被他箍着腰拦了下来,“你现在正是气头上,难免说话太凶狠,本来道理站在你这边的,也变成没理了。”
好在他把人拦住了,白瑾琪哪怕腿软,也提了口气拼命迈腿,扶着虞妈逃难似的躲去了楼上。
小兔崽子溜了,自己穷凶极恶地再追到楼上去教训她,那多不好看!
白瑾瑜干脆不追了,恨恨地把孟西洲的手扯开,转身走去了玄关,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包女士香烟。那香烟虽然开了封,里头只空出一根的缝隙,可见平时并不怎么抽。
白瑾瑜抽出一支咬在嘴里,又打开客厅茶柜的抽屉翻找火柴,烦躁得头痛欲裂,只想吸一口烟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满心只顾着自己的事,不想唇齿间一空,原来是孟西洲把她咬着的香烟抽走了,捏在了手心里。同时另一只手将她伸进抽屉里东翻西找的手握住了捞出来,转过半圈,便被拥进一个怀抱里。
孟西洲抱着她,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说:“我这个男朋友就在你眼跟前,你宁愿向香烟求一点慰藉,也不来找我。瑾瑜,难道我连一根烟也比不上吗?”
唯其是带笑的语气,不似责备,更像是带着玩笑意味的幽怨诉苦;而那紧贴着她的胸膛又是坚实的、热乎乎的,像一处极富温情可以依靠的所在。
白瑾瑜多久没有体会过这一种依靠了,近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她可以依靠的人。当下鼻子发酸,忍不住滚落两滴眼泪,沁到孟西洲肩膀处的西装面料里。
她自己倒嫌哭鼻子丢人,吸了两下鼻子,又睁大了眼睛猛眨几下,硬是将眼泪止住了。微微颤抖着嗓音问:“你听到了,瑾琪说我爱控制别人,你呢?你也这么觉得吗?”
其实在她吸鼻子的时候,已经泄露了哭腔,但孟西洲只假装不知道,慢悠悠地回答道:“她还太小了,因为自己的能力太有限,才会觉得处处受人掌控。我可不同,我这么大一个人,还没有自己思考判断的能力吗?设若轻易就能受你的控制,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不过——”
他拖着音调,把怀里的白瑾瑜更加抱紧了一点,“即便在感情上受你一点牵制,你又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白瑾瑜一下说不出话来,眼眶似乎又潮湿了,将脸埋在他胸口默默了良久,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那小东西闯了多大的祸!”那口气虽有些咬牙切齿,比起刚才,已然冷静不少了。
孟西洲“嗯”了一声,也不问是什么祸,只说:“管教小孩子,总是要操很多心,谁让我们瑾瑜是个好姐姐。站在我的角度,为着我的女友是个好姐姐,她有什么需要,我都很愿意相帮。”
从胸口捧起她的脸,拇指熨过她微微泛红的眼下肌肤,故意逗她开心似的道:“你不也说,你们老三是个感情充沛的‘艺术家吗?你带着一肚子火气和她谈话,她非但听不进去,情绪上来了,更要用她充沛的感情来淹没你了。到时候,问题没有解决不说,你还未必能吵的赢她。”
见白瑾瑜的嘴角总算弯了一弯,拇指食指微微用一点力,在她脸上轻捏了一下。
白瑾瑜还从没被人这样摆弄过,不大习惯,拨开他的手轻哼了一声,道:“我何必非要吵赢她?”
对于她的好胜心,孟西洲看破不说破,又顺了两下她的后背,这才松开怀抱。在客厅中央的皮沙发上施施然地坐下,望着她道:“你们家里的事,我不便参与。不过我就坐在这里,要是谈得不好,你下来,我们再商量办法。”
语言真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白瑾瑜站在二楼白瑾琪的房门外,一想到马上要和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妹妹谈话,心里固然烦躁;可再想到孟西洲就守在楼下,自己有这一张后盾,不拘什么麻烦,总可以一道想法子解决,心里的急躁,也就平缓下来。
伸手敲了敲房门。
里头的人似乎哼哼唧唧了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
白瑾瑜等了几秒钟后,径自把门扭开了。看见白瑾琪盖了被子蜷坐在床上,一双惊慌的眼睛飞快地闪躲开,又愧疚又委屈似的,咬着嘴唇默不吭声。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自己张口就会骂她似的。
白瑾瑜在心里哼了一声,轻手轻脚关上门后,拿了把椅子远远地坐下了。平静地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同学?”
白瑾琪蜷着的身子抖了一抖,细声细气地“呜”了一声,又抽噎着吸起鼻子来,“不当心的”
白瑾瑜无力到了极点,甚至有点想要发笑:“我看你胆大得很,这也能不当心吗?”叹了口气,又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不比你母亲更靠谱吗?”
孟西洲的话,她听进去了,是以说话的口吻很淡也很慢,并不为发一顿脾气,似乎只是心平气和地想讨一个答案。
白瑾琪受这平和气氛的影响,终于抬起头来望了白瑾瑜一眼,眼睛一眨,睫毛便又沾上了泪珠,小猫似的嘤咛道:“我不敢我、要是告诉你我犯了这样大的错,你会不会更瞧不上我呢?”
第74章 第 74 章 “那么,我是求到了?”……
白瑾璎在蒋公馆的客房里睡了一晚, 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第二天起来时还觉得混陶陶的。
好在蒋牧城很周全,公馆里的东西也都一应俱全, 连换洗的衣物, 都可以直接拿蒋牧城的姐姐搁在家里的新衣服穿。唯其蒋小姐是个摩登女子, 衣服大多是颜色鲜亮的洋装, 佣人们翻找了好一阵, 才找出一身浅黄色带大花边领子的套裙。
白瑾璎换好了衣服坐下梳头,心里却慌乱地打着鼓。
昨天半夜里她醉酒醒了,听见蒋牧城说自己“太可怜”,后来怎么样了呢?
白瑾璎记得自己并没有松开手, 任凭蒋牧城将她的手握着, 甚至勾着手指, 也轻轻地回握住了他,小声地说:“你才不可怜”她也不忍心让他可怜啊。
蒋牧城的眼底亮起幽光, 定定地望着她, 嘴角却挂着一抹苦笑似的, 低声道:“我不可怜吗?我想求一样事物, 却怎么也求不到。”由他目光之所向看来,这样东西是什么, 简直不言而喻。
白瑾璎被他盯得脸颊滚烫, 也不知道是醉意, 还是羞意, 只好把半边脸颊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发声道:“你怎么知道没有求到呢?”
她不敢看蒋牧城,故而只听见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笑,继而床边一陷, 是蒋牧城起身坐了过来。他伸手过来,手背贴了贴白瑾璎的额头脸颊,似乎是在探她脸上的温度,问道:“那么,我是求到了?”
白瑾璎很不好意思,又为他戏弄人似的明知故问感到很委屈似的,赌气道:“求来干嘛呢,也没有什么用”
蒋牧城的手本来就探在她的脸颊边,当下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嘘”了一声道:“胡说。什么没用,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昏暗寂静的夜里,谁都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加上蒋牧城的手松开她后,一直隔着被子在她背上轻拍着。醉意再添温情,那就更催发出困倦了,这之后不多久,自己便迷糊着睡了过去。
白瑾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来来回回好几圈,摇曳不停的心才稍稍平定下来,鼓起勇气下楼去了。
餐桌旁,蒋牧城早已经坐定,看见人下来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才让听差把热粥小菜端上来。望着白瑾璎微笑道:“好漂亮。”又问,“头疼吗?等下吃完早饭,要不要去公园里散一散心?”
白瑾璎拿勺子搅着热粥,摇了摇头,腼腆道:“不疼,我想早点回家去,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我昨晚临阵逃跑,够没有责任心了。”
蒋牧城便说:“那好,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吃吧。”
白瑾璎向他微笑一下,这就是同意了。
只是用饭到一半,蒋牧城又开口:“你的衣服,佣人已经拿去洗了,恐怕一时片刻也干不了。我的意思是,干脆就放在我这里,万一你以后过来,也可以用得上。”
白瑾璎心里一跳,险些被咽到一半的粥呛着,讷讷地“哦”了两声,多余的一句也不敢说。
蒋牧城抿着嘴唇,倒像有些不满意似的,但也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直到两人安静地用完了早饭,彼此站起来的时候,他才几个大步抢到白瑾璎的身边,手掌虚握住她的胳膊道:“瑾璎,为防万一,我还是要确认一句。昨晚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白瑾璎即便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此刻正落在自己身上。
为着这一句话,顿时又心跳如雷,两颊飞红。可饶是如此,还是转过身,挽了一下他有力的小臂,抿着微笑说:“当然记得,你才是不要忘了。”
如果说直到刚才,蒋牧城的动作都是很克制的,在这句答复之后,便好像越过了一道界线,顷刻间变得不同了。他的神态整个柔和下来,手臂环过白瑾璎的腰肢,一个郑重的吻便落在了额头上。
蒋牧城抱着她叫了一声“瑾璎”,也不说什么事,沉沉地发着笑意,又念道:“瑾璎。”
白瑾璎简直觉得他有一些粘人,但是初初确定关系,这似乎又是可以理解的。脉脉地依偎了一会儿,想到家里白瑾琪的事还有待解决,又生出惭愧之情,催着蒋牧城送自己回家。
想不到刚走出蒋牧城的洋楼,远远便看见一辆洋车由大门的方向开了进来。同时,一个听差跑过来报告道:“先生,白小姐来了,说来接人哩!”
那车开到近前停下,里头的人拉开了侧窗上挂的漏雪纱,果然露出白瑾瑜一张明媚的脸,想不到她是亲自开了车过来的。
再说白瑾瑜,一路开车过来的时候,心情是很舒朗的。
她昨晚和白瑾琪深谈了足有一个多钟头,才惊觉彼此之间,有许多相互误解或蒙昧之处,譬如自己何时对白瑾琪瞧不上眼了?再看白瑾琪对她的看法在意至极,倒像是很崇拜自己的样子。而后,又听白瑾琪说,很怕让自己和白瑾璎的名声受累,她顿时又感到动容欣慰,觉得这个小孩子,并不是不懂事的呀,心里有再大的气,也都消了。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小事,既然瑾琪自己也不要,到正规的大医院里拿掉就是。
倒是害孟西洲在楼下等了许久,走的时候,都是午夜的钟点了。
不过今早出门前,他倒是又挂了个电话来,知道这边已没事了,便半开玩笑地讨要“嘉奖”,道:“我虽然不敢自称‘功臣,要一点奖励,并不为过吧?我昨晚都没有睡好,越想,越觉得自己在你眼里不大值钱。”
委委屈屈地玩了一个手段,让白瑾瑜答应了“补偿一二”,才互道了再见。
白瑾瑜的心情固然舒畅,但在看见蒋牧城的手牢牢地牵着白瑾璎时,尽管心里已料到了有此进展,到底觉得被这一幕扎到了眼睛。
是以白瑾璎一坐进副手座,她也不给这一对小鸳鸯再说上两句的时间,便急匆匆地将汽车发动起来了。一转头,见白瑾璎的目光看向车外,和蒋牧城很惜别的样子,忍不住酸道:“别看了,他昨晚上没有极力地凑过来,让你看个够吗?”
视线又落回到她身上,哼了一声,“他还让你换衣服了?”
白瑾璎屡屡被她说中羞窘之处,当下收回目光很规矩地坐好,辩解说:“是我自己换的”看到白瑾瑜脸上揶揄的神态,立刻窘得说不下去了。
还是白瑾瑜先破功地大笑起来,道:“我不逗你了,还是先说老三的事吧。我今天不用司机,自己开了车来,就是想单独告诉你,不让别人听到。”
白瑾璎当下无暇他顾,愧疚道:“是,我昨天当了一回逃兵,把这一堆麻烦事都留给了你,是我的不对。”
白瑾瑜向她微笑一下,说:“你有什么事,一向喜欢憋在心里不说,要不是你昨天‘逃了这一下,我还不知道,你的精神也要被压垮了。是以看你发泄出来,我心里反倒松一口气。”
这话非但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全是安慰,又怕她心里的内疚作祟,故意夸张地叹气道:“唉,谁让我是家里最大的姐姐,底下小的有什么事,我怎么能不管一下?等瑾琪的事完了,很快就轮到你了。”
白瑾璎一双满含着动容的眼睛,简直没法从白瑾瑜身上移开,半晌才开口追问:“瑾琪的事怎么样了呢?我看你心情不坏的样子,结果总不会太差吧?”
白瑾瑜沉吟了一下,道:“瑾琪的事,有好有坏,不过在我看来,坏的那一部分,完完全全是可以补救的。”
说罢,将白瑾琪古怪行迹的缘由,都简略讲了讲,又说,“你就当我和她是吵架讲和了,她怀孕的事,你装不知道就好。别看她平时张牙舞爪的,心里承受的压力,也是不小。”
白瑾璎真想不到陈芳藻事件的背后,还藏了这样一件大事!一面觉得白瑾琪实在是胆大胡来,什么都敢瞎尝试;一面又感慨她重重思虑之下的不易,不知有多惊惧无措。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对错,就没有意义,只能从好的方面去想罢。
于是思忖着道:“我、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好在发现得早,瑾琪也没有真的糊涂到在那小诊所做手术。唉,望她跌了这个跟头,往后都能引以为戒,在感情这件事上谨慎一点。”
白瑾瑜听着,很有趣味地瞥了她一眼,道:“谨慎一点?像你一样的谨慎吗?我看,你就是谨慎太过了,最好把瑾琪的胆子分给你一点,那就——”
她本来只是随口玩笑一句,觉得以白瑾璎的年龄,也是时候淌一淌爱情之河了。但猛地想到在瑾璎上车之前,蒋牧城把她的手牵得,牢得和什么也似,心里又是一沉:再谨慎有什么用?架不住精明的猎人就蹲守在边上,寻一个间隙,到底把这块肉剜走了!
想到这里,心气儿又不大顺了。
第75章 第 75 章 你属羊他属虎,你老和他……
椿樟街转眼就到, 白瑾璎一走进家门,原本乖巧坐在沙发上等的白瑾琪便一路小跑过来,小兽似的往她怀里扑, 又可怜兮兮地喊了她一声“姐姐”, 向她求和。
白瑾璎本来也不怪她, 毋宁说她自己还带了点愧疚的心理, 顺着她的背道:“既然说开了, 那就没事了,有什么困难,咱们总能一道解决。”
当务之急要解决的,就是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了。
白瑾瑜昨晚已经向自己打了保票, 白瑾琪倒不是不相信她, 这个姐姐一向言出必行, 有她一句话,等于有了七成的底气, 只是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呢, 就要去弄走肚子里的小孩, 哪儿有不怕的。
白瑾琪靠在白瑾璎的怀里,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由得看向后进门的白瑾瑜,见她很沉着地含着微笑向自己点了点头, 既有“我很守约定, 没有把你怀孕的事告诉瑾璎, 放心放心”的意思, 又像在说一切有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
不啻于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心里总算安定一点。
姐妹三个总算又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 虞妈激动得几乎要拿出帕子来抹一抹眼泪了,当下迎出来道:“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今天早上都没准备什么,尤其是大小姐,没吃几口就出门接人去了,折腾一个早上,哪儿有不饿的。不如中饭就早一点摆吧?”
说着,已经让吴妈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
中午的菜色格外丰盛,尤其中间一锅玉米排骨汤,是从早上就炖起来的。除了有表示庆祝的意思,也是白瑾瑜昨晚特意叮嘱过她,要做些有营养的。
虞妈倒没有多想,只觉得很应该如此,看昨天她们昨晚吵成那样,又是发急又是哭喊,眼泪不要钱似的抛。都说“十滴血生一滴汗,十滴汗生一滴泪”,哭是很伤精神的哩!
白瑾瑜早上接人心切,现在真是饿了,也就不客气,径自在桌边坐下。同时指了正中的位置对白瑾琪道:“你坐这儿。”这位子正对着一盘大虾和鲜香的排骨汤,方便她多夹多吃。
设若真要去医院做打胎的手术,不把身体养好可不行,总之决不能像她前段时间那样节食少吃。
再看另一个妹妹。白瑾璎早上呆在蒋公馆,姓蒋的决计对她大献殷勤,恐怕是吃得饱饱的才放她出来,便对白瑾璎道:“现在离早饭时间不过多久,你大概还不饿,就陪着我们随便吃一点吧。”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老大不舒服,不由得又想起一件以前的事来。
那还是没有解除婚约的时候,姓蒋的为着应付他母亲,点卯似的,时不时要上她们家做客。在她这一边呢,受了白齐盛一顿教训后,只能露面接待,偏偏心里恨得牙痒痒,便带上白瑾璎一起,至少在人数上占据优势。
可想而知,那气氛有多么冷多么坏。
连白瑾璎这个安安静静写作业的人,都难免受到影响,在白瑾瑜冲着对面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发出冷笑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抬头往两边各瞅一眼,生怕他们在家里大吵起来。
因为是在自己家,白瑾瑜很有主场意识,自顾自写信或者看杂志,间或和旁边的白瑾璎闲聊几句,彻底将蒋牧城晾在一边。心里望他识趣一点,能自己走开。
想不到几次过后,倒给她看出一点端倪来——何以这姓蒋的能一言不发地坐一个钟头,可每每在瑾璎说完话后,就要试图去接话呢?何以瑾璎的作业一写完,他就很自发地伸手接过来,给她检查呢?
白瑾瑜心里存了疑问,有一回,故意在白瑾璎写作业的时候,把她一绺头发绕在手里把玩。果然,蒋牧城的目光总是隐隐落在自己手上,眉头也微微地拧着。
白瑾瑜心里顿时明了:原来姓蒋的不是来膈应她,是来和她抢东西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心里的火气压不住,手上难免失掉分寸,不当心把白瑾璎扯疼了,闷闷地哼了一声。白瑾瑜自己也是一惊,立刻松开手,又去给她按揉那一块头皮,搞得白瑾璎很不好意思似的,理着头发说:“没关系。”
当事人自己都说没关系了,却有别人替她打抱不平。
平时沉默是金的蒋牧城瞪了白瑾瑜一眼,冷着脸道:“你坐着就坐着,做什么乱动别人?”
此刻,白瑾瑜再看他,俨然已经像是在看敌人了,冷笑道:“我家里的人,我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你倒是想也动不了呢!”
这话一出口,对面人的脸色当即冷沉下去。白瑾瑜虽逞了口舌之快,但一想到姓蒋的狼子野心,非但不觉得痛快,一张脸也是阴沉沉的,竟不再恋战,像不当心露富的人急于藏起财宝似的,匆匆忙带着白瑾璎上楼去了。
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对蒋牧城抱起了防备的心思,可惜严防死守,还是没能够防住。
可话又说回来——白瑾瑜悄悄望了一眼对面的白瑾璎,心想,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抱了反对的心思,这个漂漂亮亮的小人儿,未必不愿意呀。自己固然舍不得将她拱手让人,可一味地挤兑那姓蒋的,有什么用呢?人家刚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狠狠卖一通可怜!
她握了筷子,兀自纠结思忖着,另一边白瑾琪放下了悬着的心,反倒活泛起来。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白瑾璎身上转了两圈,惊奇道:“咦,二姐姐,你这衣服是新买的吗?没见你穿过这样带大花样的洋装呢,真好看。”
说到一半,猛然想到白瑾璎昨晚是由蒋牧城接走照顾的,走的时候别说皮包手袋了,连外衣都没有带,今天又是白瑾瑜一早去接的人,那这衣服只能是——她像是领悟到了什么,抿着嘴偷笑起来,小声问白瑾璎道:“那你和蒋二哥,这就算在一起了?”
不等白瑾璎回答,先听到白瑾瑜老大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白瑾琪刚好伸筷子夹了一只顶大的虾,还没挨上碗里的米饭,就被这声冷哼吓了一跳,手上一个转弯,就把虾送去了白瑾瑜的碗里。
白瑾瑜瞥了她一眼,见老三正讨巧卖乖地冲自己眨眼,到底笑了一下,把虾夹还给她,说:“你自己吃。”沉默一下,还是对老二道:“瑾璎,你真不再考虑一下吗?你瞧,你属羊他属虎,你老和他待在一起,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白瑾琪正津津有味地吮着虾壳,随口嘟囔道:“现在都不兴看生肖了”在挨了白瑾瑜一记眼神后乖觉地闭上嘴。
最后,还是白瑾璎搅着碗里的汤小声道:“是啊,现在也不兴看生肖了呀。”这话是表示什么意思,白瑾瑜还能听不懂吗?何况她说的时候,脸上沁出一点羞涩的红晕来,白瑾瑜更没有话说了。
白瑾琪在边上察言观色,觉得白瑾瑜对于二姐姐和蒋二哥恋爱的态度是有些气咻咻的,怕触她霉头,是以一顿饭都不大敢开口说话。
实则她心里倒是挺赞成——蒋二哥和自己这个二姐姐,一看就顶适合和知根知底的人谈爱情,现在虽然差一点,可从前也算是门当户对,多么般配!何况两个人都排行老二,这也是一种缘分呀!
就是蒋二哥从前大姐夫变成了未来的二姐夫,实在一种电影里才有的戏剧性。
不过自己横竖管他叫“姐夫”,也就是了。
白瑾琪当然不敢把这个“戏剧性”分享给白瑾瑜,一吃完饭,就小尾巴似的蹭到她身边,悄悄伸手比了自己的肚子,试探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白瑾瑜似乎早考虑好了,点一点头道:“今天下午就带你去医院,不过你现在这样子可不行,我得给你做一做伪装。”
说着,把她拉去房间,换了一身白瑾璎的素色长裙,把头发盘在脑后梳了一个髻不说,又描了眉毛,往脸上扑了厚厚一层香粉。这一番倒腾,直把小姑娘的灵动掩盖住八分,改作一副半青不熟的气质。
白瑾琪照了照镜子,还怪不满意哩,扯着寡淡的衣服嘟囔:“真难看,我活像老了十岁。”
白瑾瑜却很满意,和虞妈知会了一声,便领着她出门了。
汽车一路开去了就近的大医院,在走进大门时,白瑾琪便又感到不自在了,那种做了错事的心虚羞耻再次冒出头来,仿佛周围人无形的目光,又爬满了脊背。
她跟在白瑾瑜的身后,几乎无暇去看各个科室的标牌,只管跟着眼前的人走。而白瑾瑜的步态是很从容的,脊梁挺直,仿佛在父亲丧礼后也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从这纤秀挺拔的背影上,汲取到过巨大的力量。
妇科诊室终于到了,门口的看护士递来一本册子请她们做登记。
白瑾琪不由得打一个寒噤,下意识把冰凉发僵的手背到了身后。想不到白瑾瑜根本也没有看她,径自拿起笔签了自己的名字,对那看护士说:“我陪朋友来做一个检查,这就进去了。”
第76章 第 76 章 到底是年轻人,连怀孕这……
诊室里, 依旧是一位女大夫坐诊。抬头望了她二人一眼,见两个都是青春美丽的女子,一时倒有些搞不清楚, 问了句:“是哪一位要做检查?”
白瑾瑜拍了拍白瑾琪的肩膀, 后者也就怯怯地走上前几步, 说:“是我。”手指紧张地缠在一起, 一张桃心的小脸低低地埋着。
她虽然往年长了去打扮, 但到底年纪和阅历摆在那里,眼睛里的稚气是藏不住的。那女大夫在医院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兴许在她身上觉察出这一种矛盾,略带试探地问:“你小姐看着年纪不大, 这么早就决定要孩子了吗?”
白瑾琪被问得一懵,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白瑾瑜懊恼的声音已先她一步发话了,“可不是太早了吗!我这个朋友, 从前我就劝她不要心急, 不要结婚, 可她不听我的呀。结果她先生待她很不好, 自己伤心也就算了,再拖一个孩子, 那不是造孽吗?你看, 连今天怀孕做检查, 她先生也不陪她来, 还要我这个朋友来陪。”
又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接着道:“告诉你吧,这个孩子,我是支持打掉的。不要觉得我这个当朋友的狠心, 我是为着你长长久久的一辈子着想呢。”
说罢叹一口气,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甚至将头撇向一边,真对她这个“朋友”表示恨铁不成钢似的。
白瑾琪起初听着这套说辞,惊得都要找不着北了,但很快便领会过来——大姐姐是在和她演戏呢!现在她就不是“白瑾琪”,而是个结了婚被苛待,又不巧怀孕了的“好朋友”。
也不知怎么的,白瑾琪的紧张立时便消去一半,似乎换了个身份,那份紧张羞愧也都不属于自己了,甚至心想:大姐姐这是给我派了一个角色呢,我可得把她演好!
一想这些天来自己顶着的压力,一阵委屈劲儿上来,眼眶就半湿了,又强忍住心酸似的道:“别说了,我心里也后悔得很,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倒是白瑾瑜被她说来就来的眼泪怔了一怔,呆呆地望了她一眼,连下一句要接什么话都忘了,只顾着想:这个小妮子说喜欢艺术喜欢演戏,倒真不是说假的。
白瑾瑜虽没有接住这一场戏,但好歹那女大夫已然受了些感动,宽慰了一句:“可不是,如今不负责任的男子太多了,结了婚也没有做丈夫的样子,实在可恨。好了,你小姐先躺下吧。”手上拿过一旁的登记册,问:“你小姐叫白瑾瑜吗?”
白瑾瑜在边上插话道:“不是她,是我。她是从外省来的首都,登记我的名字方便些,往后不拘她来检查还是手术,我都陪着。如今的男子靠不住,我这个当朋友的要是再靠不住,那怎么行?”
那女大夫听了,倒是对她露了个微笑,说:“有你这样的朋友,那就不错。”说着,将听脉器戴到耳朵里,拿了圆形的那一头按在白瑾琪的肚子上听,可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做声,反而拧起了眉头。
白瑾琪一颗心给悬到了高空似的,就怕从那大夫嘴里说出什么噩耗来,抖着声音问:“怎么了?不、不大好吗?”
那女大夫又换地方听了几下,这才摘了听脉器道:“你小姐是不是弄错了,我看你并没有怀孕啊。”
这句话非同小可,简直要把这一桩大事故,这段时间以来的憋闷争吵和眼泪,都定义为一场闹剧了!不说白瑾琪,连白瑾瑜都愣在了当场。好一会儿,白瑾琪才恍惚着呢喃了一句:“怎么会?”
那女大夫望了她一眼,说:“我是用仪器听的,还能有错吗?你小姐就是没有怀孕。”连神情也带上了无奈好笑,似乎在说“到底是年轻人,做起事来稀里糊涂的,连怀孕这样的大事也能弄错”。
还是白瑾瑜最先回过神来,激动地鼓了一下掌道:“太好了!这是老天保佑,你和孩子,谁也不用遭罪了!”
随后,在那女大夫的建议下,又带着白瑾琪去看了看胃肠科,说不规律的饮食或是情绪紧张,也会导致癸水不来。要是节食久了再大鱼大肉,难免就有恶心呕吐的症状,胃也是要出毛病的。
这之后,白瑾琪就跟被抽了魂的提线木偶似的,跟着白瑾瑜一连去了好几个诊室,医生说了什么,全然没听进耳朵,只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远远近近地回响着:“你没有怀孕,都是你自己吓自己呢。”
这一颗忽上忽下悬了那么久的心啊,终于终于,这一次是彻底地落地了。
白瑾琪魂不守舍地被提溜了一路,坐回到车上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场乌龙啊!这一场闹剧啊!为着这个莫名其妙臆想出来的孩子,自己担了多少害怕,咽了多少的眼泪,又看透了多少人心:郑家树没有担当,每每都回避自己的话题;陈芳藻没有责任,再一次抛下自己转身就走,最后还是只有——
白瑾瑜坐在旁边,拿这个哭得涕泗横流的小妹妹没有办法。她当惯了运筹帷幄的角色,反而不太会温柔那一套,哄也不知道怎么哄,只能生硬地安慰了一句:“哭什么,这不是件好事吗?”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怀里一沉,原来是白瑾琪整个人扑到她怀里,干脆抱着她哭了。
白瑾瑜一时僵在原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和白瑾琪,从来没有像这样拥抱过,毋宁说,她就不是可以轻易和别人拥抱的性格。回想她们从前的日子,不服气过吵闹过也针锋相对过,实实在在的,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彼此贴近过。
白瑾琪从前总说她更亲近白瑾璎,老是想把自己排挤出去。白瑾瑜扪心自问,这话其实没错,白瑾琪总归有一个陈芳藻,姐姐再亲近,还能比得过亲妈吗?
但现在她却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有着两个妹妹,手心与手背,哪个都重要。
在白瑾琪嚎哭一阵后,终于略显笨拙地抬起手,拍着这个小妹妹单薄的肩背道:“好了,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白瑾琪这一哭,好比用眼泪把所有郁结的坏情绪都冲走了一般,第二天除了眼睛有点肿,整个人可谓精神焕发。此前对学校的恐惧情绪,也尽数没有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了校门。
但饶是她神经大条,还是觉察到周围的气氛不大对劲,似乎总有人在背后窥视指点她,随后又掩着嘴窃窃私语。在教室里是这样,到了戏剧社排练的时候,又是如此。
这件事要是放在两天前,白瑾琪一准心虚到崩溃的,可她如今正是甩开了最重的包袱,格外的坦荡磊落。当下在两个女学生说小话的时候,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到底在说我什么?有什么意见,不如当了面大声提出来。”
那两个女学生想不到她如此直白大胆,一时倒愣了,双双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白瑾琪便不大高兴,拧着眉头道:“既然自己也知道是说不出口的话,那就不要说了,我瞧着也闹心。”
那女学生被白瑾琪撅了这一句,格外不服气似的,涨红了脸,很硬气地回嘴道:“我、我是说不出口呀,横竖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为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周围排练的学生大都停下了手上的事,要么伸长了脖子远远地观望着,要么干脆靠拢了围过来,个个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态,想必对于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的。
白瑾琪最厌烦受制于人了,谁要想控制她,即便是白瑾瑜她也敢对着干。干脆撇开那两个女学生不管,转而向周围的众人一摊手,道:“哪一位能来给我解惑呢?”
人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又骚乱片刻,终于有一个毕业班的女学生,端了很威仪的架子道:“白同学,有传闻说你怀孕了。最近这段时间你情绪低落,又被人瞧见过在厕所呕吐,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这是不是真的呢?”
大概是有了这个发言的领头羊,人群里顷刻间冒出许多附和的声音。
有的说:“这年头固然有人结婚很早,可就我所知,白同学还没有结婚吧?”又有人说:“这么多表征都对上了,我看八成是真的。这事儿多么不光彩,她倒好,还上赶着去问呢!”
一时间,拿什么眼色看白瑾琪的都有,连带着那两个女学生都觉得自己占理,将腰杆子挺直了一些。
戏剧社的正副两位社长,就是在那领头羊说话的时候走进礼堂的,等进到了人群的中心,那漫天或批判或讽刺的言辞,已如洪水一般淹没过来。胡小梦高举了手叫停道:“都安静!都安静!吵什么吵?把这里当做茶社吗?还要不要排练了!”
与她不同的是,郑家树呆立在白瑾琪几步开外的地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到此前白瑾琪也隐晦地向他提起过“怀孕”,心里又是震惊又是讶异,混杂着许多其他的情绪一股脑地冲向他。一时之间,一双眼睛,只管痴痴地盯着白瑾琪不放。
可惜白瑾琪并没有看他,她看的是藏身在人群里的程巧书,由她脸上那一种得逞又得意的表情,也可以知道这一场流言的始作俑者,就是她无疑了。
第77章 第 77 章 两手清脆地一拍又分开,……
仔细想想, 程巧书会知道也不无可能。尽管她和郑家树的恋爱是私下进行的,但架不住程巧书把她当做眼中钉,时时刻刻地盯着她, 难免有被她发现疏漏的时候。
坏就坏在, 她自认为放出了最致命的一条谣言, 想不到是假的。
白瑾琪一点儿不怕她, 甚至没有做出愤怒委屈的样子, 而是在心里回想白瑾瑜对付白齐昌时的姿态,模仿那一种凛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冷哼了一声澄清道:“光凭这一点就造我的谣吗?告诉你们吧,我是为着新剧目的角色去节食, 把胃给搞坏了。前阵子刚去看过肠胃科的医生, 他写的病历和单据, 我都还留着呢!”
她这话说得很冷硬,加之神情里还带着嘲笑轻蔑之色, 戏剧社众人顿时哗然, 窸窸窣窣地窃窃议论, 没一个敢正面答复她。
白瑾琪黑亮的眼珠在人群里转了一圈, 最终落到那毕业班的女同学身上,很强势地问:“你的问题, 我回答你了, 现在轮到我来问。你说我怀孕了, 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那高年级女学生的脸色变了又变, 到底露出一点难堪,说:“总归是我听别人说的,私下里议论的人并不少呀,你要问我的罪吗?”
白瑾琪冷笑了一声, 目光锐利地盯牢了她,道:“问你的罪,那不至于,你就说从谁那里听来的就是了。你们平时捕风捉影,爱嚼别人的舌根子就算了,可这一次的造谣太大太严重了,简直就是诽谤污蔑!真当我不会发火吗!”
说到这里,脸色当即板下来,手里卷着的台词本子也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大声道:“谣言总归有出处,我就一个一个地往下摸,非把这始作俑者揪出来不可!”
一句话掷地有声,若说刚才还有人窃窃私语,现在真是安静一片,小礼堂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早在白瑾琪声明搞坏了胃的时候,程巧书就在心里暗道不好,自己的计划,恐怕要宣告失败了。同时又惊疑不信,白瑾琪和郑家树的对话,自己可是偷听到了,怎么可能不是怀孕呢?!
等到白瑾琪说要追查的时候,程巧书才是真慌了。
她此前已经放出过一次白瑾琪与郑家树恋爱的谣言,可惜没能掀起什么风浪,这一次又阴差阳错地造谣太过,要是不巧真被揪出来,两罪并罚,自己的脸面和声誉,也不必要了!得赶紧有个人,将话题岔开才好!
只是要她自己做这只出头鸟,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程巧书暗地里向旁边的钱瑞芝使眼色,可惜后者自己也是噤若寒蝉,有意避开了不接。她心里又气又急,伸手在钱瑞芝胳膊上重重地拧了一下,后者疼得几乎要跳起来,在这胁迫之下,只好战战兢兢地充当她的喉舌。
硬着脖子道:“即便怀孕的传闻是假的,你和郑学长恋爱的事,总不能也是假的吧?我看见你们你们举止很亲密呢。”声音越说越轻,多少透露出心虚的意味。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不光看向白瑾琪,也同样看向站在她旁边的郑家树了。
郑家树的心情从刚才起便激荡不已,他承认,若真要追溯到最初,自己对白瑾琪的感情是不大认真的,那是他错了!此前白瑾琪的假设论吓着了他,以至于这段时间他都刻意疏远,想必这也很伤瑾琪的心,这又是他的错!如今自己心爱的女孩受人非议,难道自己还不能拿出一点担当吗?
他心里忽而又涌上一股热烈的豪情:为着受到多一点人的追捧,难道自己有了爱人也不能承认吗?没有这样的道理。
郑家树被这念头鼓动着,对于白瑾琪的爱慕,也一下一下地叩击着心门,刚要开口回应,想不到白瑾琪快他一步,一开口,又是一声冷哼。
“举止亲密?怎么样算举止亲密?郑社长和这一剧目的女主人公,举止也很亲密哩!表演里说的‘入戏,你不晓得吗?照你这样说,咱们社长岂不成了见谁都爱的混账?都是胡扯!”
这是什么意思?和他亲密是‘入戏,所以现在是要‘出戏了吗?郑家树简直要被她话里的冷漠刺伤了。
只是还不等他表露出来,又听另一个同学道:“指不定真是假的,我听我们班的姚雯说,她带着她朋友去问过白同学的,人家当时就否认了。还说家里人都反对艺术表演,要是再找一个演戏剧的男友,家里人能同意吗?”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对对对,我好像也听说过,白同学还很伤心哩,担心自己的艺术之路要受到阻拦,姚雯说还安慰了她几句。”
当下议论声又起,一边倒地帮白瑾琪说话,仔细听来,竟没一个相信白瑾琪会和郑家树谈爱情的。至此,舆论的风向已然彻底颠倒了个个儿!
只是对于郑家树而言,这些议论声不亚于是从四面八方泼来的一盆盆凉水,将他一颗火热的心浇得湿透。他对于白瑾琪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可一想到自己也曾否认过两人的关系,有什么立场指责她呢?心里又没过懊恼悲凉。
他下意识握住白瑾琪的手臂,目光执拗地追着人不放,“瑾琪”两个字刚喊出一个“瑾”,就被娇俏的少女狠瞪了一眼,只好改口道:“白同学,我们谈一谈。”
白瑾琪伸着手指指了他的手,正色道:“快放开,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还以为现在是在演戏吗?等一下,又要被人说是‘举止亲密了。”
郑家树咬着牙,再不情愿也只能先放手。
白瑾琪这才满意了一点,说:“我是该和你谈一谈,关于谣言中伤我的事,社里总要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也没心情排练了!”说罢,把手上的台词一丢,挺着胸膛先行走出了小礼堂。
郑家树追在她身后,好几次想要伸手拉人,都受到了白瑾琪的眼神警告。直到两人走进一间空教室,确定没有第三者的耳目了,他才终于忍不住地将白瑾琪抱到怀里,半愧疚半委屈道:“瑾琪,你是存心说那些话气我的吗?我知道我做错了。”
白瑾琪已然决定要和他拗断了,当然不会费心哄他,直接挣脱了怀抱,道:“你当然做错了,我看你对感情也不大用心的样子,干脆我们好聚好散。”两手清脆地一拍又分开,好一个“一拍两散”。
郑家树不可置信地望了她,那一张俊脸配上这副神情,直如被雨淋湿的犬科动物,叫屈说:“什么叫好聚好散?我们都已经、已经——你不用对我负责任吗?”
白瑾琪一脸荒唐地看着他,“哈哈”干笑了两声道:“我没有听错吧?我还没有向你问责,你倒要叫我负责任了!多么可笑!”
郑家树抢道:“我愿意负责任!你说我不够用心,放在从前,这话很对,我认!可我现在待你的心意,是千真万确的呀!要怎么让你相信呢?不如就约了双方的长辈出来,谈一谈婚事吧!”
他从前一贯是从容又风度翩翩的样子,鲜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刻,难得激动一回,说出的话差点把白瑾琪吓死。
赶紧驳回道:“说什么婚事!年纪轻轻就走进这座坟墓里,我发疯吗?你也不要标榜自己的心意,不拘你现在感情多深,那也迟了!”
郑家树看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真是毫无办法,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又要试图牵她的手,一面道:“哪里迟了?感情的事,只有论真切,没有论早晚。何况我们两个,谁也没有喜欢上别人,那就不算迟。”
白瑾琪躲着他,干脆把手背到了背后,强硬道:“怎么不论早晚?譬如一个母亲抛下了自己的孩子,等到孩子长大了出息了,又跑回来忏悔,说妈妈爱你,从没有一天不惦记你,这是什么用意?这不是笑话吗?迟来的感情,可不是比草还贱?”
郑家树一点也说不过她,到最后,竟生出一丝恼意,也不知是对白瑾琪的无情,还是对自己的无力。破罐子破摔般道:“你说我没有用心,那么你呢?设若你家里人果真坚决反对,那你同我恋爱,不就是在玩弄我吗?还是你所说的反对,根本也是个谎话呢?”
白瑾琪当然只是想玩爱情的游戏,并不用心,可是反过来想:好在自己不用心!设若自己果真痴心一片,那才是亏大了!
是以心里一点“玩弄别人”的愧疚也无,又把皮球踢了回去,道:“你那时候既不顾念我,也不站在我这边,我不这样说,等着被你那群爱慕者欺负死吗?我们女子凡事以保护自己为优先,哪里做错了?如今你拿这点来指责我,我更要看不起你了!”
郑家树本来也是孤注一掷,想使一个激将法,想不到反而弄巧成拙,听到白瑾琪说“看不起他”时,脸色煞白一片,当下抿直了嘴唇,再不说话了。
白瑾琪等了几秒,对面都不再发起进攻,料想是被自己说服了,这才乘胜追击道:“咱们之间的事,不必再去提,但这一次造谣中伤的事,你预备怎么办呢?”
她冷哼了一声,“你今天也都听到了,戏剧社那群人,把我议论得多么不堪,你们这些戏剧社的领袖,当真一点不知道吗?没有加以制止,于公,你这个社长就有管理不力的责任;于私,呵,你更脱不掉干系了!”
郑家树垂着眸子望了她,那幽深的眼睛里似乎藏了许许多多的情绪,半晌才泄气一般,开口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呢?我都照做。或者我向所有人宣布我的过错,而你是我的——”
白瑾琪赶紧打断他:“你又来了!咱们两个当然是分手!不然我今天说过的话,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我的要求也简单——我要你代表戏剧社公开表示道歉,你不是说你之前做错了吗?那就拿出一点补偿的诚意来呀。”
白瑾琪的诉求多么明确,简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郑家树垂在两侧的手攥得死紧,终于终于,说了一句“好”。
只是那神情是很落寞的,和舞台上意气风发的他,生活里风度翩翩的他,和从前任何一个时刻的他,都不一样。
第78章 第 78 章 你的蒋二哥和你说了那么……
这一次, 光鲜体面的胜利女神依然站在白瑾琪这边。
第二天戏剧社的排练开始前,郑家树便当众宣读了对于白瑾琪的致歉书,大致是他作为社长, 对社团内的荒谬舆论疏于管理, 而他本人, 对于自己和白的绯闻也没有及时澄清, 特此对白瑾琪同学表示歉意云云。
他那时的神态是很灰败的, 还掺杂了许多失意,当然,他的追随者们大可以将其解读为愧疚,继续视他作一尊有责任心的偶像。
与郑家树相对的, 白瑾琪则是格外的精神焕发, 在郑家树宣读致歉书时她正坐在台下, 听完了,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评价道:“这才像话。其实, 社员们多少把社团看做一个大家庭, 这个大家庭, 总算还没有让它的社员太失望。”
说罢,自顾自拍了拍裙摆站起来, 跑去一边背诵台词了。
回家后, 那十足的得意劲儿才透出来, 在白瑾璎的床上打了个滚, 仰着头道:“二姐姐,你听我的,你就揪着一件他们误会你的错处不放,把十分的道理讲成十二分, 横竖他们就是个‘错’,还能不投降吗?”
白瑾璎看她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的高兴甚至快压过自己那些烦心事了,微笑道:“我太不会吵架了,看来,在为自己争取利益这一点上,我还要向你学习呢。”
白瑾琪受了一个女学究要向她学习的恭维,竟然羞涩起来,“啊呀”一声在床上坐起来,捂着脸道:“我这些算什么”
亮晶晶的眼睛向白瑾璎一望,凑过去依偎在她肩上撒娇,“要是可以,真想把大姐姐身上的狠心分你两分,再把我的狡辩和好斗分你——分你一半!这样就谁也欺负不了你了。”
刚说完,就听一道调侃的声音响起道,“你也知道你那是狡辩呀?”原来是白瑾瑜也上楼来了,正抱了手臂,倚在打开着的房门边上打趣。
白瑾璎向她微微地一笑,转头又摸了摸白瑾琪的头发,问:“你最近见着隔壁的余先生没有呢?人家上回大半夜的送你回家,很值得去道声谢呢。”想了想又说,“不光是你,我也应该去谢谢人家。”
想不到白瑾瑜接话道:“不要紧,我已经替你谢过了。我今天回来时刚好碰上他,便请他吃了顿饭,还顺路载了他一程。他最近很忙碌哩,为着那天把一个卫生所里的女孩及时送去了医院的缘故,他们同组的人都被授了一面锦旗,眼下,余先生很有受到上峰赏识的意思。”
白瑾琪从白瑾璎的肩上抬起头,问:“那女孩儿没事吗?”
白瑾瑜微笑一下,说:“据余佰说的,还好送去得早,人没有事。并且那女孩还愿意受他们的采访,不过在报纸上登出时,肯定是会隐去姓名的。”
看白瑾琪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也不去戳穿她,只是把人从床上拎下来,道:“行了,快回房间看书去,再不爱念书,期末测试子总要考一个及格吧?我和你二姐姐有事要谈呢。”
把那个小的送走了,白瑾瑜关上房门,这才施施然坐到化妆凳上,问白瑾璎道:“明天你就上班了,学校里那场斗争,无论如何也要去面对。我就是想问问你,老师这一份职业,你究竟喜不喜欢呢?”
叫人意外的是,白瑾璎倒没有露出纠结苦恼的神态,而是很淡然地道:“这件事,蒋二哥也和我谈过。在我自己,当然也喜欢教人知识,可是仔细想一想,教的是谁,多一点少一点,我是没有所谓的。学校这地方,我总以为很神圣纯净,可是真去教了书才发现,不是所有学校都这样。至少我所在的学校,不拘学生还是老师,明里暗里就有许多纠纷,我实在应付不来。”
白瑾璎抿了个微笑,又说:“蒋二哥说,我这样的性格比起挑工作,更要紧的是挑工作的环境。要是环境不好,个个想着挑刺嫉妒,可我又做不来挑刺嫉妒的事,那是很受压抑的,我自己的本领和价值,反倒不能发挥出来。”
白瑾瑜听着她左一个“蒋二哥”右一个“蒋二哥”,只觉得胃里一抽一抽的膈应,即便他蒋牧城说得很对,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心里也很不爽快。
她默默翻一个白眼,这才摆出很亲和的笑脸问:“那末你是想好了,要把学校的职务辞掉吗?这我是赞同的。你可以在家专心译注,然后去应聘外交部门的职务,不说那里都是受过很高教育的文人,思想品格有多么高明,至少不会有莫名其妙的‘家长,不分青红皂白地跑来投诉你呀。”
白瑾璎被逗笑了一下,很快又面露为难道:“只是想好归想好,我要怎么和秦校长开口请辞呢?她平时很关照我,我倒先甩手不干了。”
白瑾瑜叹一口气,无奈地笑道:“我看刚才老三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就该把我的狠心分你两分,你为别人考虑的,也太多了。你们那女校长,大概人不坏,可她再好,做事也是从整个学校的利益出发,譬如上回,她不还是让你把教案分享给那姓缪的看吗?就因为她说了一句‘委屈你了,你就受感动了吗?你就是对谁都太好心了。”
伸了手指冲她一点,揶揄道:“你的蒋二哥和你说了那么多,有没有说过,你真好骗呢?”
白瑾璎真像给她隔空戳到了要害一般,瞪圆了眼睛,一下羞涩一下又沮丧,最后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了。好半晌才闷闷地问:“那我要怎么说呢?”
白瑾瑜愉快道:“这个简单。”扭头在白瑾璎的梳妆台上巡视一圈,开了个圆形的小首饰盒,拿了白瑾璎母亲从前戴过的一枚钻戒捏在手上,回头道:“来,手给我。”
拉了白瑾璎递过来的左手,把那枚钻戒往她中指上一套,说:“我告诉你,你就这样——”
第二天,还是期中测试汇报的那间会议室,一众教师齐齐落座。
程佩生坐在秦校长的右手边,正是白瑾璎斜前方的位置。他本想在会议开始前向白瑾璎露一个微笑,示意请她安心,只是视线望过去,对方总也是垂眸端坐,自己一番安慰她的心思,也就无处可以寄托了。
秦校长也终于从天津赶了回来,看了这一次月度小考的成绩,心情倒是很好。会议一开始便着重表扬了白瑾璎,道:“六班这次实在是一鸣惊人,洋文测试的平均成绩,竟然把三班都超过了!有这样进步的势头,不怕期末拿不出一份喜报!”
冲白瑾璎很和气地笑道:“白老师,你实在功不可没,我也不知怎样夸你好。”
白瑾璎便也回了一个微笑,谦虚道:“不光是我的功劳,六班的学生,最近学习的劲头很足,等开完了会,我也要回去夸夸他们。”又说,“至于我自己,就是尽我的努力去教,对于学生和家长,也算不辜负了。”
她在“家长”一词上咬了一点重音,秦校长因为一早听程佩生汇报了校内流言和家长投诉事件的经过,知道白瑾璎嘴上不说,心里恐怕还是有些不舒坦,是需要自己去安抚的。
但别的老师却不清楚内情,尤其是吴老师很爱参与鼓励和表彰,笑嘻嘻道:“后进班超过先进班,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了不起,了不起,不如我们给白老师鼓个掌吧?”带头鼓起掌来。
在一片掌声里,只有缪昌平带着一点嘲讽的神情,嗤笑了一声。那意思像是在说:不是说把教案原样分享给我了吗?竟然还赶超我这么多,不要是藏私了吧?
他抽空偷觑了一眼秦校长的脸色,以便判断自己要不要质问一下,不料正撞上对方明显带了警告的目光,心里一抖,也就把发难的心思歇下了。
偏偏这个时候,白瑾璎抬手翻了一页笔记,缪昌平的眼睛多么尖,一下就看到了她手指上戴着的钻石戒指,从前这白老师手上,可没有这样东西哩!
缪昌平本来就一心想给白瑾璎难堪,当下拔高了声音,揶揄道:“啊呀!白老师怎么戴上戒指了?不要是——”他将视线转向程佩生,故意挤眉弄眼道,“恭喜恭喜,你和程□□的动作,也太快了。”
反观程佩生的面色,在看见白瑾璎手上的戒指后,一下就灰败了,又有一种结局果真如此的自嘲。
他表现得越是失意,缪昌平就越是得意,看着程佩生沉下的嘴角,故作惊讶道:“咦?原来不是程□□吗?”随后又一拍自己的脑门,恍然道,“哦,对,那一定是开了林肯汽车接送你上下班的小开了。白老师,恭喜你啊,就是不要像之前的陈老师那样,找着了金龟婿就扭头辞职不干了。”
缪昌平这一通话说完,会议室里早已经是鸦雀无声。
在座的老师,多少知道他和白瑾璎之间不大愉快,只是白瑾璎脾气好不计较,彼此也没有吵到明面上,也就装装糊涂,维持表面的和平。想不到缪昌平这次竟然狗急跳墙,当了校长的面直接叫起板来,一时间都震惊非常。
还有白瑾璎和程佩生之间的绯闻,还没等到秦校长过问,也一股脑的,统统被他扯开了摊在台面上。
第79章 第 79 章 “瑾璎,怎么我就是未婚……
白瑾璎听着缪昌平一番含沙射影的话, 几乎要气得发抖,她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无耻之人。
只是想到昨晚上白瑾瑜教过自己的说辞, 到底把那一阵愤怒又委屈的情绪控制下去, 稳了稳声音道:“你看到的那辆林肯汽车, 是我未婚夫的, 本来我们就是很稳定的感情。”
说到未婚夫时, 也不知是因为撒了一个小谎还是想到了蒋牧城的缘故,脸上不免透出一点羞赧之色,但很快又转为恹恹,“至于你说到程□□想不到学校里出了这样子虚乌有的谣传, 我自己难过不算, 我未婚夫也很生气, 说‘累死累活,反倒还受侮辱。按他的意思, 是坚决反对让我在三中继续教书的。”
说到这里, 秦校长第一个拧起了眉头。
她对外表示出了一点焦急的神态, 那么心里的急切, 想必已到达了十分,当下严厉声明道:“这一件事, 我已经听程□□汇报过了, 简直是荒谬!我向你保证, 一定严查严惩, 看看这谣言是从谁那儿传出来的,不拘老师还是学生,我绝不会姑息!”
秦校长吁出一口浊气,转而又对白瑾璎安抚道:“白老师, 你的工作做得如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谁也不能说你一句不好。但辞职的事,实在值得再好好想想。”
其实不光是秦校长,除缪昌平以外的其余老师,也大多不希望白瑾璎请辞。
这道理是明摆着的,谁都看得出白瑾璎是真有学识和本领,但凡有她在,期末考学的成绩势必可以再往上提一提,首都第三中学有了名气,自己这个老师不也跟着水涨船高吗?
现在好了,为了这要命的绯闻,白老师要辞职了!
想想人家未婚夫是开豪车的,可见经济上十分的宽裕,完全是可以毫无顾虑,说走人就走人的呀!
可设若她在这节骨眼上走了,不说能不能马上聘到另一个洋文老师,就是期末考学的分数,那就决计不可能上升,自己那水涨船高的美梦,不也跟着打了水漂吗?
是以,当下就有几个老师附和着秦校长安抚起来,有的说“如今新时代的女性都讲独立,有一份工作傍身,总不是坏事呀”;也有的半开玩笑说,“白老师和未婚夫关系好,可也不要什么都听他的,不得把人惯得蹬鼻子上脸呀?”
还剩下一半老师,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清楚这一次的绯闻事件,多半有缪昌平这个搅事精从中作梗,于是纷纷拿或鄙夷或厌恶的目光,将他瞪着。
白瑾璎虽然确实想要请辞,但也不愿把场面闹得太僵,笑一笑道:“这件事,当然还要和家里人再商量,即便我要请辞,也不能选在这个临近考试的节骨眼上,丢下这么大个摊子,给谁去接呢?我手上这一届毕业班,总要教完,做一个善始善终。”
有她这句话,当即所有人的面色都舒缓下来,尤其秦校长,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道:“好吧,白老师,会议结束后你来找我,我们再谈一谈吧。”
微微一点头后,重新扭过头来面向正中,宣布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为着教育部有新的人事调动,程□□从下个月起就要转调去别的学校了。他在我们学校的任期虽然短,工作却做得很好,我们同样鼓掌以表示感谢吧。”
众人纷纷鼓掌。
只是在掌声的同时,多少有几个人露出狐疑猜测的神情,觉得程□□的调动,莫不是也和这次的绯闻事件有关?
答案当然是有关。
程佩生思忖再三,最终是自己向教育部递了调动申请,以为这种自我牺牲的做法,可以破解当下的困局,也能让白瑾璎不至于日日尴尬。想不到自己退一步,白瑾璎同样退开一步,到底这一份“好心”,也没有让她实质地获益,终归又是错开了。
其实也无所谓错开不错开,从头到尾,人家对我就无意呀。
仔细想想,那么多次对话,她对我的拒绝,还不够明显吗?对于心爱的女子,我固然可以表示出追求,但设若对方已经回绝,我再穷追不放,那不是无赖无耻吗?这又何必。不要临了了,连个好印象也不留吧。
程佩生最后向白瑾璎望了一眼,后者轻轻地拍着手,正侧过身听旁边的女老师讲话,仍然没有往这里看。他擒着一抹苦笑,到底将凝望的目光,收回了。
一场会议下来,心情最为跌宕起伏的,大概还得属缪昌平。他虽中途得意一时,但在秦校长正色说要“严查严办”时,他心里便已然打起鼓来,更不必说同座的几个老师瞪他的时候,外头这么冷的天,他都心虚心慌得浑身冒汗。
自己散布谣言的事,恐怕是藏不住了,到那时候这秦校长不要真把他开了吧?
缪昌平不禁打一个冷颤,当即又安慰自己道:不能够,不能够,自己好歹在首都三中任教多年了,教学的水平大概比不上姓白的,可也绝对不差呀,何至于就让我走?别看那姓白的现在话说得漂亮,有那好的条件,估计就是要辞职去当阔太太的。倒时候她走了,再把我辞退,好哇!一铲子推平了再重新找老师吗?当校长的,总不能这点大局观都没有。
想到这里,悬着的心似乎放下了一点,咧着嘴角做一个笑脸,又大摇大摆地回办公室去了。
校长办公室里,秦女士请白瑾璎坐下,自己也叹着气坐下了,苦笑道:“白老师,你说期末考学前不会辞职,实在是你一番好意,让我不至于措手不及。不过我也看出来了,你能想到这一步,可见是去意已决。你就实话告诉我,是有其他学校来挖角你吗?”
白瑾璎一愣,摇头道:“没有的事。不瞒您说,我来三中教书,本来也是过渡期里找点事做。”
秦校长眉梢微动,问:“这么说,你辞职后,没有跳去别的学校的打算咯?”
不怪她如此在意这件事,学校之间是论分数和教学质量评高低的,自己一个好老师跳槽走了,凭白为其他学校添了助力,换谁都会觉得懊恼。
倒是白瑾璎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没有,没有。我的志向,其实更想去外交部门做议员,家里人也都很支持。”
那就是没有利益冲突了。秦校长看着她,立刻又感到一万分的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凭你的才学,去哪里都会有所建树的。好,好,看来外交部门很快就要再添一位人才了。”
谈话的氛围放松下来,秦校长想,既然知道了不能将人留住,那就不妨多问一句了,开口道:“白老师,就当我随口一问好了,你提出辞职,是为了避嫌疑吗?我看程老师的调令来的也太巧,恐怕也是为了避嫌的缘故,按说他走了,你留下也是无碍的。”
白瑾璎扯了扯嘴角叹气道:“说一点不为避嫌,那不能够。我和程老师本来什么事也没有,奈何多嘴多舌的人总爱乱传闲话,搞得我要走,程老师也要调回教育部去了。”心念电转之间,又加了一句,“这种编排年轻老师的风气要是不扑灭,我很担心,哪里还有好老师愿意留下来?”
秦校长本来只是随意地听着,当下神色一凛,露出一点深思的表情来,半晌才说:“是,这话很对。不破不立,为学校的长久计,这个风气决不能起头。”
这一个决定,注定要让缪昌平的一番自我安慰走向破灭了,只是当时当刻,他本人还被蒙在鼓里哩!
白瑾璎因为澄清了原委,又甩脱了流言的包袱,回到办公室时已是一身轻松,又因为猝不及防公布了自己有一个“未婚夫”的缘故,引得不少同事半调侃地来和她道恭喜。
偏偏这一天蒋牧城又来接她,他那辆林肯汽车一停到学校门口,当即就有老师认了出来——这不是白老师那个未婚夫么!
顿时这个笑嘻嘻地说:“白老师,家里的未婚夫来接人哩!”另一个又说:“快走吧,快走吧,不要让人家久等了!”
白瑾璎被揶揄得脸颊泛红,好在他们说话的地方离校门还有段距离,蒋牧城总不至于听到,不然,自己胡乱给他安一个“未婚夫”的头衔,真可以羞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只是她想不到,在蒋牧城那一头,早已经受过先一步下班的老师们的一通“问候”了。
客气一点的,就打一声招呼:“啊呀,白老师的未婚夫来接人啦?不要急,白老师下班了,估计马上就下来了。”再大胆一点的,干脆说:“你先生有白老师做未婚妻,真是好福气哦!”
蒋牧城起先还有些莫名,觉得这样大胆的话,不大像是瑾璎会放出来的。可看到白瑾璎走出校门时不住地拿手背给脸颊降温,又暗暗发笑:不必猜了,某些人把做了“坏事”的难为情,都写在脸上了。
为了不把人吓走,当下自然是什么都不能说,最多眼神里忍不住带上一点兴味,只是这样,就被白瑾璎提防似的瞅了好几眼。等到人稳稳地坐上了副手座,车门也关紧了,蒋牧城才施施然开口:“瑾璎,怎么我就是未婚夫了呢?”
白瑾璎简直要尖叫起来,伸手把烧红的脸严严实实地捂着,手上那一枚小巧的钻戒,也就暴露在了蒋牧城眼前。
只是她哪里顾得上?她只恨不能遁地而走呢——干脆背过身去不理睬这个讨厌的人,打开一半车窗,让凉气扑到自己发烫的脸上。
窗外的街景很快地掠过,已然有一些店面,提早挂起了庆祝年节的彩灯。白瑾璎这才惊觉:从夏到冬,自己搬到椿樟街,竟然倏忽间已过去了半年,而新春,也悄然地临近了。
第80章 第 80 章 “你听见了,他让我们自……
至此, 日子平静地过着,转眼便到了新年。
人人都有春假可以放,有家的人, 自然是赶着回家团圆;没有家的, 多少也有爱人朋友可以去走访。在蒋牧城这里, 当然是要带白瑾璎回蒋公馆一道吃饭, 这是早一个月便说定了的事。
一来, 蒋白两家本来就关系亲厚,在白齐盛的事上,前前后后也总是相帮,这就很可以派白瑾璎做一个白家的代表去问候。二来, 蒋牧城好不容易和白瑾璎确立了恋爱的关系, 像捧着眼珠子一般待她, 当然也想让家里人,对她表示出欢迎。
其实在这一点上, 他实在有些多虑。蒋家一众人对于白瑾璎不光是欢迎, 毋宁说就盼着她来的这一天哩!
故而一过了除夕, 大年初一的头一天, 举家的佣人便都发动起来筹备起了晚饭,那架势, 竟比除夕的年夜饭还要兴师动众。
蒋家人里, 就数蒋太太的期盼之心最盛, 她明面上虽然不说, 可对于儿子的恋爱问题,怎么能不感到焦急?不过她知道蒋牧城一向都是自己拿定主意的人,别人轻易不能说动他,除了在心里盼他开一点窍之外, 也就无计可施了。
是以在蒋牧城宣布了恋爱关系后,那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何况那恋爱的对象还是很乖巧讨人喜爱的白瑾璎,简直没有比这更叫人满意的事。
这天一过三点钟,便忍不住地频频去看挂钟,问道:“怎么瑾璎还不来?牧城说去接人,把人接到哪里去了?”
正被打客厅路过的蒋心文听见,笑着道:“这就要问您儿子了呀,他如今把人藏得那么严实,像藏一颗夜明珠似的,也就是今天晚上,愿意带过来在人前现一现呢。”
蒋心文和蒋牧城一母同胞,性格上可是大不相同,讲起话来直白又俏皮,实在是家里活络气氛的存在。她刚嫁人那会儿,蒋太太还发过感慨,怎么只少了一个人,家里就这样安静了呢。此刻好笑道:“什么我的儿子,他就不是你的弟弟了吗?”
蒋心文顽皮地一笑,挨过来道:“是,是。据我知道的,我那弟弟约了人家去公园坐冰床哩。您瞧,爱情神奇不神奇?让一个不解风情的男子,都晓得玩手段了。那冰床划起来多么快,姑娘胆子小的,可不得抓牢了旁边的先生来平衡吗?”
蒋太太听到这里,一改刚才的急切,反倒帮蒋牧城说起话来,道:“你弟弟一年到头都在工作,好容易放个春假,还不让他出去找一点娱乐放松一下吗?我看去公园里划冰床就很好,这是时下年轻人都爱顽的东西。”
蒋心文活络的眼睛一转,笑道:“我看出来了,您是无聊了,想找个人解闷呢。不过您给牧城放了行,可不就剩下我一个了吗?”
又说:“不过我可不会给人解闷,不如把锐锐抓了来,给您弹钢琴吧?为着他不愿意练琴,我和他爸爸都快要愁死了。”说着,脸上带了狡黠的笑容,上楼捉孩子去了。
蒋牧城和白瑾璎,就是在小锐锐满屋子躲猫猫失败,被他妈妈捉住献给姥姥弹了一个小时钢琴,终于“重获自由”不多久的时候到家的。
外头正飘着雪,两人从下了汽车到进屋的这一小段路,大衣肩上便落了不少雪点子。一踏进暖和的室内,蒋牧城便伸手替白瑾璎掸着围巾绒帽上的雪花,连自己的外衣都顾不上脱。白瑾璎倒是随他摆弄,雪白的脸颊上透着红扑扑的血色,也不知是外头的冷风吹的,还是先前在公园里坐冰床顽热的。
不拘如何,蒋公馆的招待绝对可用无微不至来形容。
为着这是主人家格外重视的女客,兴许还是蒋公馆未来的少奶奶,仆从听差们就没有一个不是恭敬小心,殷勤备至地去对待。
两人走进主楼客厅时,恰好蒋太太和蒋心文都不在那儿,最先见到的反而是蒋牧城的小侄子锐锐。小男孩刚要从钢琴凳子上跳下来,一看见自己舅舅领了个美人进来,下意识就想嘴甜地叫一声“姐姐”。但想到蒋心文平日里的“熏陶”,硬是将到嘴的词转了个弯,喊了声“姨姨”。
这一个称谓可是很有门道的。
设若叫“姐姐”,那和“舅舅”就差着一个辈份,自己这个不苟言笑的舅舅势必要不开心;设若直接喊“舅妈”,那又太没有含蓄之美,据妈妈说,舅舅的这一位女友很腼腆哩,我要是让她发窘,这一笔账,舅舅势必也要记到我的头上。
但“姨姨”则不然。
非但和“舅舅”很是对仗匹配,等哪一天舅舅同她结婚了(舅舅指定是要同她结婚的!),我也可以拿一个改口的红包呀!
锐锐很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满意,为着和未来的舅妈打好关系,甚至主动又爬回到琴凳上,活动着肉乎乎的手指,给她表演了一首小进行曲。完了,把琴凳让出来,对白瑾璎邀请道:“姨姨也来弹一首吧?”
白瑾璎本来正拍着手呢,闻言就是一僵,但看着锐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硬着头皮在钢琴前坐下。
锐锐很是自得,在白瑾璎坐下后,还凑过去和她讲悄悄话,揭蒋牧城的短道:“姨姨,我告诉你,舅舅他可笨了。弹起钢琴来,手指之间就像长了蹼似的。”自诩这一番互动,必定和白瑾璎拉近了不少距离。
想不到白瑾璎正窘迫着呢!
她小时候正经学钢琴的时候弹得就糟糕,何况这都好几年不弹了,不要说拿不拿得出手,连谱子都不记得多少。
她心虚似的地看了锐锐一眼,只抬了右手,在黑白键上弹了首极简单的儿歌,来来去去就几个音符,弹了两遍,也不见把左手伸上来。弹过第三遍后,干脆把右手也撤离了,这就是表演结束了的意思。
白瑾璎窘得要命,在她弹的途中,分明听见蒋牧城轻笑了一声,以至于她都不敢扭过头看一眼他的表情。
再说锐锐,在听完白瑾璎的钢琴后就沉默下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无意间似乎犯了许多错误,一时间,小脸上的自得都没影了。同时,对于白瑾璎的钢琴水平,又实在无话可说,心想,都说“人以群分”,难怪她爱和我舅舅相处呢。
撅着小嘴,没精打采道:“还是你们俩顽吧。”迈着小短腿,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这只小电灯泡一走,蒋牧城便一改沉稳寡言的样子,背着手踱到白瑾璎旁边,俯下身来凑过去道:“你听见了,他让我们自己顽呢。”
白瑾璎还是羞窘,心想自己才刚到蒋公馆呢,就已经丢过一回脸了。但想到锐锐刚才说的,蒋牧城弹起琴来也是一塌糊涂,又马上仰着头道:“不成,不成。我都献丑了,你也要弹一首。”说着就站起身来,要把琴凳让出去。
蒋牧城微微动着眉梢,问:“我为什么要弹?”同时伸手过去拢住白瑾璎的腰肢,宽大的手掌正罩在她后背上,略微用一点力,就要把人往自己怀里推。
见白瑾璎下意识地一手抵在自己胸口,另一手抓了自己的小臂不肯相就,又揶揄地问:“怎么这样见外?刚才划冰床的时候,不是还抱着我的胳膊叫我不要松手吗?才弹了首曲子,怎么就变了?”轻轻地一笑,“那我更不能弹了。”
他这幅揶揄人的样子太坏了!
白瑾璎又想攥着拳头锤他两下,但看着那宽阔伟岸的肩膀就在自己眼前,又很想直接地靠上去,横竖做一时的鸵鸟,也就看不见这讨厌的表情了。这两个念头盘踞在脑子里,真像是在进行一场拉锯战似的。
眼看后一个念头将将就要胜出,就听见二楼传来一阵脚步声并说话声,似乎是蒋太太正在下楼。
白瑾璎吓了一跳地往后躲开,这一次,蒋牧城倒没有和她为难,只是转而牵了她一只手在手里。白瑾璎只有一只手的自由,便拿手背贴着半边脸颊,试图让脸上升腾的热意,消退一点下去。
来人果然是蒋太太带着蒋心文,还有一个锐锐躲在他妈妈身后,悄悄地探了个圆脑袋出来偷觑。蒋太太拉了白瑾璎的手就舍不得放开,蒋牧城倒是很自觉,知道争不过自己的母亲,大方地放人,让白瑾璎和长辈谈天去了。
留下一个锐锐倒是愿意往他旁边凑,说:“舅舅,我陪你说话吧。你看过我收集的小汽车了吗?再差一部红色的,就收集齐了。”说着,故作羞涩地一笑。
蒋牧城也被他逗笑了,故意说:“舅舅不想说话,还是想听钢琴,你再弹上半个钟头,我就买给你。”
锐锐顿时垮了脸,他今天真是早也弹晚也弹,都弹过好几遍了,连钢琴的黑白键都不想看见。是以哼哼唧唧地敷衍几下,又跑得没影了。
蒋牧城也不在意,自顾自坐在沙发上出神。好在他寂寞的时间并不算久,不出一个钟头,蒋心文的先生便提了礼物上门来。女士们的话题他加入不进去,锐锐又躲着他爸爸走,这就给蒋牧城送来一个可以闲谈的伴。
又过半个钟头,贵人事忙的蒋先生也回到家。此时正是晚上七点钟,一桌热菜均已备好,就等着开饭了。
白瑾璎总算是被蒋太太牵着手带下楼来。入座的时候,蒋太太是很想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不过到底慢了一步,蒋牧城早早给蒋心文递了一个眼神,后者倒是领会得很快,抢了蒋太太身边的位子一坐,道:“妈,我这个女儿也是难得回家,很该坐在你的旁边。”
另一边,蒋牧城朝白瑾璎招了招手,这一只漂亮可人怜的雏鸟,也就失而复得地回到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