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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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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这下,你总算得偿所愿……

蒋兆明一向不是爱摆架子爱说话的人, 一上饭桌,就让大家各自起筷吃饭了。

因为大女婿难得来一趟的缘故,就分走他大半交谈的火力;另一边的蒋太太和蒋心文则要看着锐锐, 不让他挑食, 还得在他忍不住上蹿下跳的时候按住他。

反倒是蒋牧城和白瑾璎的分工最为松快, 只需要偶尔隔着圆桌和对面的蒋家母女闲谈两句, 吃个八分饱, 再喝一碗鲜鲜热热的鱼汤,还有工夫在桌子底下顽拍手心的小游戏。

白瑾璎容易紧张又易受惊吓,在这种考验反应力的游戏上无疑要慢上一拍;蒋牧城倒是会让她一下,但让得也很有限, 实在是白瑾璎战战兢兢地盯牢了自己的手, 有一点风吹草动便要往后缩, 还时不时怯生生抬眼看他的样子,有一种让人心软的可怜可爱。

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哪怕蒋牧城是收着顽的, 白瑾璎还是输多赢少。

二人偷偷地玩闹, 自以为很隐蔽, 奈何蒋牧城是第一次带女孩回家来,且带的还是白瑾璎, 这就不能不让长辈们多分出一点慈爱的关注;何况他们旁若无人做游戏的样子, 伴随着脸上笑容神态的变化, 本身也够引人注目了。

譬如这一局照例是白瑾璎输, 蒋牧城的手很轻地拍到了她的手背,说是拍,倒不如说是按更为妥当。

白瑾璎鼓了鼓脸颊,像是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蒋太太就开口了,教训蒋牧城道:“阿璎是女孩子,你就不能让着她一点吗?”

白瑾璎惊觉自己开小差被抓了个正着,下意识就要把手抽回去,硬是被蒋牧城捉住了攥在手心里,又摇撼了两下,笑着问她:“你要我让你吗?”

他在家里大概也少有这样情意缱绻的样子,一下就把蒋太太逗笑了,满脸趣味地对着儿子打量起来,连蒋先生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蒋心文则一连“哎哟”了两声,故意对旁边传菜的女佣人道:“快,快把甜汤端上来,要不是满桌子没瞧见,我还当我已经喝了一大碗了呢!”

在这一桌和乐融融的气氛里,蒋太太笑说:“真看不出,爱情是会让人变样的,这话,我现在很相信了。”

又问白瑾璎道:“你们平常爱做什么?牧城这个人,有时候怪无趣的吧?”但她态度格外的亲和,那意思像是说:我这个儿子,纵然古板又无趣,也请你多多担待,可不要半道上丢开不要了。

只是还不等白瑾璎回答,蒋心文倒先抢着道:“我知道,人家两个,还爱一起捐款哩!”

拿餐巾拭着嘴角,笑道:“你们不相信吗?我可是有凭证的。”说着,由座位上站起来,一个漂亮的转身,就翩翩然地跑出客厅上楼去了。不一会儿,又由二楼翩翩然地回来,手里多了一张报纸。

蒋心文将那页报纸展开了,指着其中一块小小的感谢文,对蒋太太道:“您瞧这上头写的,‘某小学得以继续经办,为家境贫困之学子行教育之天职,盖因于外交部教育部举办的学术交流会上获捐助款多笔,其中,以蒋先生、白小姐捐款尤多,特此鸣谢二位,襄助我校渡过难关。”

蒋心文带了狡黠的微笑,望着蒋牧城道:“本来么,天底下姓蒋姓白的人何其之多,未必就是咱们家这两个。不过我又一瞧,这教育部举办的交流会,不就是咱们老二先前硬挤出时间也要去参加的活动吗?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对于受捐款方会特意登报感谢,蒋牧城倒是没有想到,但这感谢文将他与白瑾璎并排写在一处,言辞又很朴实诚恳,那就不令人讨厌。

他见不得自己姐姐得意洋洋很洞悉他的样子,存心要杀她的锐气,淡淡道:“想不到你看报纸这样细致,连犄角旮旯里的小启事也不放过,真了不起。”

但对上蒋太太满是趣味的眼神时,脸上到底流露出一点高兴,说:“阿璎心软,而且那办学的负责人,看着也很诚心。”

这一番回答,也不知打动了蒋太太心里的哪一处,她格外的高兴起来,还隐隐带着几分期盼,于是众人谈着谈着,就谈到了蒋牧城和白瑾璎的婚期。蒋太太说:“牧城属虎,我恍惚记得明年不宜结婚,不如再等一年?”

蒋心文瞅了一眼蒋牧城的脸色,揭穿道:“再等一年,他要不乐意了,横竖现在是年头,时间还很宽裕,不如就赶在今年把婚礼办了的好。”

最后还是蒋先生发话道:“只要两个孩子乐意,什么时候办婚礼都好。不过真要结婚的话,阿璎那一边,就很有必要和你大姐姐商量着一道筹备了,还有你住在国外的舅舅舅妈,也需要请回国来参加典礼。”

就算给这话题做了一个汇总陈词。

一顿饭其乐融融地吃到了晚上近九点钟,送白瑾璎走的时候,佣人们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往前凑,只留这一对小情侣去说悄悄话。

蒋牧城正要从玄关的衣架上取下女式大衣,忽听白瑾璎抚着头顶发了一句疑问:“我的帽子呢?”外头下着雪,她进屋时是戴一顶绒线软帽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取了下来,又丢在了哪里。

蒋牧城笑了一声,说:“你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找。”

他记得倒很清楚,白瑾璎进屋时并没有摘下帽子,自己在钢琴前逗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戴着那顶白色的绒线软帽,衬着她脸上的红晕,有种软绒绒的可爱;反倒是晚饭前从楼上下来时,那帽子就不见了。

于是回到二楼,果然在小花厅的沙发上找到了那顶女帽,大约是和蒋太太蒋心文喝茶聊天时觉得热了,这才摘下的。

拿了帽子折返时,又撞见了蒋兆明,也不知后者是不是特意在等着他,一见到蒋牧城,便意味深长地微笑道:“这下,你总算得偿所愿,可以高兴了。”

那是什么意思,蒋牧城似乎心知肚明,微微地一笑,并没有作答。

蒋兆明又说:“你虽然是我儿子,我也要提醒你一句。阿璎在家里也是被如珠如宝地捧在手里的,你不要得手了就不知道珍惜。”

蒋牧城望着他父亲道:“我自己求来的东西,哪一样不珍惜?”

蒋兆明对自己儿子的品性向来很信得过,本来也是白说一句,想到他在海关总署里,也曾费了大力气地求权求职,真坐到了副总长的位置,确实也不见他浮躁胡来,反倒很勤勉稳妥。想必在感情上,也能恪守这一份准则。

多的话也就不必说,蒋兆明伸手在蒋牧城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两下,那意思似乎是:感情里不光光有甜蜜,还有一份很重的责任在的。冲他点一点头,带着很欣慰的神情走开了。

蒋牧城回到玄关时,白瑾璎仍是很乖巧地站在原地,见到他来,眼里猝然闪着亮光道:“你回来啦。”看到他手里拿的女帽,才又“啊呀”了一声,“你真找到了呀。”

因为佣人们谁也不来打扰的缘故,自己从衣架上取下蒋牧城的大衣提在手里,要替他穿上。

蒋牧城刚刚获得了父亲的肯定,如今又有爱人甜蜜体贴的照料,整个人好似浸在温水中一样舒坦,从善如流地背过身穿上后,竟又恃宠而骄似的,转过身道:“帮我系扣子。”

白瑾璎不疑有他,伸出细白的手指一颗一颗往下系,脸上的神情专注又认真。

蒋牧城凝视着她,实在压抑不住内心不断涌出的爱意似的,蓦地俯下身,在那白皙的侧脸上吻了一吻。

白瑾璎吓了一跳,刚要拉开一点距离,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得得而过的脚步声,紧跟着蒋心文调笑的声音便飘过来:“我怎么走到大门口来了,我分明是要去二楼放留声机的——啊呀,那不是我的好弟弟吗,怎么磨磨蹭蹭的,才刚穿上大衣?快把阿璎送回家去吧,有意拖延时间,这就有失风度了。”

掩着嘴嬉笑两声,赶紧跑了。

白瑾璎被罩在蒋牧城的怀里,满眼只看见他烟灰色大衣的前襟,对于蒋心文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想,恐怕她是路过时刚好撞见了他们亲昵,有心要走开,但又忍不住来糗蒋牧城一句。

蒋牧城却不受她的调笑,反而拉着白瑾璎的手走动几步,进了玄关旁的一处电话间,又将门阖上。

这一次没有耳目叨扰,他干脆将白瑾璎抱坐到电话柜上,微微仰着头去吻她的唇。

蒋牧城的吻总是连绵不绝,辗转地吻过一次后,稍稍分开一点匀一口气,又会有下一个吻贴过来。吻到后来,白瑾璎也有些沉醉迷糊了,两手勾着他的脖子,好借一点力,以防自己瘫软下去。

直到蒋牧城结束了又一个吻,似乎心情很愉悦的样子,凑在她唇边说:“阿璎,你的手在我衬衣里。”

这才惊觉自己攀着他后颈的手不知是怎么回事,已经伸到了衣领里头,触碰着他似乎蕴藏了蓬勃力量的温热的皮肤。

白瑾璎大窘,脸上烫得几乎可以烧水了,一面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好没出息,怎么蒋牧城亲她,就可以面不改色呢?

于是轻抬了眼睫,硬着头皮说:“我、我不能这么做吗?”

蒋牧城很深地凝视她一眼,随后又是一个吻倾覆上来,这似乎就是一句无声的回答。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微喘着后退,分明退开了,又忍不住凑上来啄吻几下,到底是说:“我送你回去吧,不然,我真要对你失掉风度了。”

他当然怎么说都好,因为白瑾璎已然软作一团,只能任人去摆布了。

第82章 第 82 章 这一颗耀眼的钻石,完完……

过年期间, 多数店面都会因店主返乡或是忙于阖家团圆而挂牌停业,但诸如百货公司或大酒店洋货行之流,总不会关停的。毋宁说, 有钱人家在年节里外出玩乐, 这正是他们揽客的好时机哩!

是以, 像白瑾瑜这样家里已没甚长辈的, 和孟西洲这样长辈们都定居国外的, 会在这时候挽着手四处闲逛,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光是挽着手,孟西洲一双眼睛近乎有些痴迷地盯着白瑾瑜看,要不是考虑到出门在外影响不好, 他恐怕绝不会仅满足于挽手, 非要把人整个的抱到怀里才好。同时, 脚步一路去往首都很负盛名的一家洋货行。

那洋货行是西式的装潢,晶莹的玻璃旋转门前还有两级台阶, 孟西洲的皮鞋就这样直直地磕在台阶上, 还好有白瑾瑜及时地搀扶着, 只是踉跄一下, 不然,真要在这气派体面的店门前很不体面地绊一跤了。

白瑾瑜无奈地瞧了她一眼, 问:“你今天怎么回事?从早上开始就恍恍惚惚的。”

孟西洲自己也觉得好笑, 扶了扶额, 只是视线再看向白瑾瑜时, 又像掺了浆糊似的挪不开了,将手里白瑾瑜的手捏了一下,说:“就是啊,我今天怎么了?是我高兴得飘飘然了, 还是你昨晚对我施了什么法术呢?”

说着,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似乎是想要吻一吻她。

白瑾瑜惊慌地横了他一眼,随即也情不自禁一般,扑哧笑了一声,说:“不要在人家店门前发疯了吧?”依旧将孟西洲的胳膊挽着,率先迈开脚步,将他带进了大门。

洋货行里柜面琳琅满目,一盏盏西式吊灯即便是白天也点亮着,将玻璃柜里的饰品物件照得璀璨生辉。

白瑾瑜是抱了随便看看的心思进来的,孟西洲却很有目的性,把人拉到钻石戒指的柜面,就要她选一枚。

他们如今切实是很亲密的关系了,孟西洲让她挑选,那她就大大方方地挑呗。试戴过几枚后,选中了其中一枚主钻周围又环绕一圈碎钻的钻戒,想不到孟西洲直接就喊人签了单,也不要首饰盒,径自将那枚钻戒,很庄重地戴到了白瑾瑜的左手中指上。

白瑾瑜扬了扬眉梢,将手举到眼前欣赏着,笑问道:“这算什么?莫不是提前送我的生日礼物?”

孟西洲目光缱绻地笑了一下,看向她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总不会忘记,为什么要提前送?我送你戒指,你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白瑾瑜抿着微笑沉吟着,显然是知道的,却并不明说,故意将戴了钻戒的手伸到他眼前,打趣道:“真不是生日礼物吗?那就是平白无故送的礼物了,孟老板,好大方呀。”

孟西洲对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回答显然不大满意,但由他的神态也可以知道,那不满意迅速便被高涨的爱意漫过了,嘴角压也压不住地重新上扬起来,道:“怎么是平白无故?凭我们现在的关系,我送你戒指,不是理所当然吗?这就算是一个承诺,一个誓约了。”

白瑾瑜像是被他灼灼的眼神烫着了似的,难得露出一点腼腆之态,手也收回了,只是抬在眼前,另一只手拨弄着戒指上闪烁夺目的钻石,明知故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孟西洲真想像昨晚一样,再把她抱到床上好好“欺负”一下,省得她再问出这样气人的问题。故意冲她咬牙切齿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望你以后被人这么问的时候,能回一句‘未婚夫,而不是左一句‘孟老板右一句‘孟老板的,净来气人。”

白瑾瑜目光含笑地瞧着他,竟也没有反驳,只是伸出手来又问了一次:“好看吗?”

这简直近乎于默认的意思了!孟西洲像是掉进了一场美梦里似的,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压根没有偏离,想也不想地就说“好看”。

白瑾瑜笑着捶了他一下,说:“我说的是钻石,你在看哪里?”

孟西洲这才回过神来,将她戴了戒指的手握到自己手心里,坚持道:“我说的也是钻石。而且这一颗耀眼的钻石,完完全全,已经是我的了。”说着,牵着她的手到唇边,低头贴了一贴。

饶是白瑾瑜这样见过世面又心志坚定的女子,也有点吃不消。一来是因为他将自己比作钻石,心里固然高兴;再来就是孟西洲这种缠绵厮磨的劲头,先生们在发生亲密关系后,难道都是这样粘人的吗?

真闹不明白。

耳朵尖透出一片薄粉色,硬是和孟西洲拉开一点距离,小声警告道:“我看你真是疯了,大庭广众,在人家店里演这样肉麻的爱情戏。”

她这样说,孟西洲尽管藏不住眼神,到底在行动举止上克制起来,不再执着于吻她,只是牵了手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一个没有爱情戏?反正你是我这一部戏里的女主人公,跑不了了。”

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举了一举给她看,微笑着迈开步子往前走。

只是没走几步就被白瑾瑜拉住了,后者突发奇想似的道:“既然是双方之间的‘承诺,那就类似于合约,我不送你一点回礼表示诚意,似乎说不大过去。”于是将人带到一扇玻璃柜前,对着柜面一拂手,“挑吧。”

孟西洲的眼底亮了一亮,很有兴味地问:“你要送我袖扣吗?那我真要好好挑一挑,你也陪我一起,给我一点意见吧?”

白瑾瑜人已经凑了过来,嘴上却说:“你这样有决断的人,还需要别人的意见吗?”

他们二人手臂抵着手臂,依偎着,已经靠在柜台上看了起来。孟西洲就在这极近的距离下低头道:“怎么不需要?我穿戴给谁看,当然要问问本人的意见,不拘是袖扣,往后多得是东西要问你呢。”

这一个角落,固然是甜蜜非常,然放眼整个洋货行的大厅,许许多多的客人里,难免也有氛围不那么愉快的。譬如这其中就有一对老夫妻,一进到店里,就带了不快的神色。

尤其是里面的太太,忿忿不满道:“那女人真想得出,金戒指看不上,非要火油钻的,这东西,米粒大的一颗就是老价钱!咱们儿子,这是要接一尊大佛回家哟!”

见旁边的先生不搭自己的话,又说:“听听她的口气,原本还以为是多高贵的千金小姐,也就是个处长的女儿罢了。就我们世新的样貌,娶总长的女儿也是绰绰有余!我们世新,还真就谈过总长的女儿哩!”

一旁的先生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道:“行了行了,就算他谈过总长的女儿,不也分手了吗?当初不就是你死活不同意吗?别多话了,既然想要儿子顺利结婚,那人家提出的条件,咱们就照办,先看看吧。”

那太太闭嘴之前,还是嘀嘀咕咕地驳了一句:“我当初为什么反对?那她还是总长的女儿吗?哼。”

原来这一对老夫妻,正是柳世新的父母。

话说柳世新与白瑾瑜分手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同科室的钱永善便是钻了这个空子趁虚而入,将他带入堕落的大门。柳世新虽然糊涂,跟着他荒唐了几次,但总算也不傻,没有真的一脚踩进泥潭里。

之后不久,钱永善便因为作风问题被船务公司开除了。同事们因为柳世新此前与钱永善走得很近的缘故,多少带一点有色眼镜去看他,他自己倒先受不了了:男子汉大丈夫,何必非要死守在一个公司里受气?

于是愤而递交了辞呈。

好在他样貌生得极为出挑,又有海外留洋的经历,很快又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洋车行担任经理。

工作稳定下来,可姻缘却怎样都不顺。柳太太野心勃勃,一天到晚撺掇儿子去找有钱有权的,起初倒真是交往上一位富家小姐,人家的父亲,在首都商会里都排得上名号,可把柳太太激动坏了,直觉自己的一只脚,已迈进富贵的殿堂里了。

可她很快就发现满不是这一回事。

富贵人家的小姐压根看不上她哩!连见面也不见。最后还是她自己找了个借口,眼巴巴地去请人家吃饭,那小姑娘对她的问话爱搭不理不说,看她的眼神,就没有比看一个老妈子好多少!

想她柳家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能送儿子出国念书,经济上总是不差的,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呀!再想想儿子从前那个姓白的女友,虽然也不爱见面,但到底很懂事,过年过节,总有礼品送到,哪像现在——年轻的小姑娘,真是一点礼数没有!

她这边正满腹怨气,哪想到柳世新那一边,干脆就以分手告终了。

原来那富家小姐根本也不是诚心谈感情,不过是冲着柳世新的好相貌,新鲜一阵子罢了,觉得腻味了,也就把人甩开了。为此,柳世新倒像是很受打击的样子,似乎恍然间明白过来:凭你有再好的皮囊,真心——不,不必说真心,连真诚都是很难得的。

瑾瑜固然强势一点,可她是真诚的、有担当的、讲道理的,她也曾是真爱我的。

这样的人,世上还能再有吗?

每每想到这里,柳世新都不免苦笑。他就是带着这种空落落的丧失感,和柳太太寄予的厚望,兜兜转转,总算又交往了一位处长家的女儿,同样是个脾气不小的娇小姐,但谢天谢地,她好歹是真喜欢,两人终于是奔着结婚而去了。

第83章 第 83 章 “怎么没有?还有来日方……

为着那处长的千金很爱慕柳世新的缘故, 别的都可以商量,唯独结婚时必要的几样不能马虎。结婚照片要在最好的照相馆拍,婚宴要在首都有名的春华大饭店办, 当然了, 婚戒也要买时下最流行的火油钻。

也不知是好是坏, 但凡女方是有钱有势的人家, 提的条件固然不多, 但规格和要求却是很高的。

又对于结婚这件事,柳世新本人的意愿其实并不强烈,但柳家的二老很着急呀!他们也算看出来了,真正富贵的女子, 未必会将他们这样的人家看在眼里;何况容貌是会消减的东西, 设若外貌是吸引人的最大筹码, 那就更要抓紧了!这一点上不拘男女,都是一样的。

这样看来, 处长这职务就很合宜。条件比自家好, 可又不至于好的离谱, 等两个孩子结了婚, 自己这边也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上。柳先生并柳太太一合计,心道, 势必要将这婚礼推进下去!

把家里的收益和存折簿子摊开了一算, 真是吓人一跳!光是酒席就所费不小哩!

柳世新本来工作也没有几年, 近来又换了新工作, 能有几个存款?不还是要做父母的想帮一下吗?出是出得起,但一气儿要拿出这么多,真是心疼得什么似的!酒席和结婚相片是框死的价格,浮动的余地不大, 但戒指是很活络的东西呀,根据款式不同,大有节约的空间。

柳太太走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被四处的珠光宝气震慑着,总觉得束手束脚放不开,抱怨道:“别的洋货行没有钻戒吗?何必来这最好的一家?我听说在这里买东西,为着环境和服务好的缘故,要比别家洋货行更贵呢!”

柳先生嘘了她一声,说:“大过年的,小一点的洋货商店也不开呀。何况我们是来看价格,全北京城里,就数这里的货最全,我们都看一看,心里也好有个数。”

柳太太遂不再说话,一双眼睛电似的在周围的柜面上扫视着。恰好他们所在的区域专卖黄金饰品,到底没有忍住,缩着手,远远地朝玻璃柜面一点,小声道:“你看那金戒子,不也很好吗?黄灿灿的,又贵气又有派头,所费也不是很多,不如让世新和那女孩再商量一下?”

柳先生也远望了一眼,看那价签上的数字,倒是没有超出心里的预算,私心里是赞同的,但还是说:“再看看,再看看。”

两人一路往前走,再前头,就到各式宝石饰品的柜面了。

柳先生随便看了一眼一副钻石的耳环,就被那价格吓得心里一跳,有感而发似的,随口道:“你不要说,要是世新还和那个白小姐在一起,兴许就不必有这些麻烦事。她爸爸当总长那些年,还能没点家私吗?何况她爸爸又没了,一个没有爸爸撑腰的女孩子,管你结婚给的是金戒指还是银戒指,她敢和你硬争吗?”

柳太太听他提到白瑾瑜,差点要跳起来,细细的眉毛竖起了,道:“你真是鼠目寸光!她那总长爸爸都没了,她一个女孩子能顶什么用?对咱们世新,还会有什么助力不成?”

瞅了柳先生一眼,又哼道:“你一定又是听世新说的,说她自己做生意当老板,很有手腕。呵!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哩!你还当真了不成?世新那时候喜欢她,可不就把她夸到天上去?你想想,她爸是军务总长,手上多少人才和资源都尽可以给她用,没了这些,她能当个劳什子的老板,可不要笑掉人的——”

话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柳先生扯了扯衣袖,向斜对面的方向一指,道:“嘘!嘘!你看,那个是不是白小姐?”

两人立时闭了嘴,定睛一看,前头和一个高大男子依偎在一起看珠宝的,可不就是白瑾瑜吗!

柳太太顿时在心里发出一记冷笑,心想:我说的没错吧?没了当总长的爸爸保驾护航,这个白小姐,已然做起交际花似的人物了。我说她没有前途,那还是抬举她,她简直比我说的还要不堪!幸而我们世新没有——

想到一半,又被柳先生的推搡给打断了,刚要发两句脾气,对方再次一指,说:“你看她手上的戒指。”

柳太太斜眼看过去,饶是心里瞧她不起,在看到那枚华贵的钻戒时,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心里叫道:这样大一颗钻石,不知要花费多少钱!

好半晌,才想要找回场子似的嗤笑一句:“也不知道哄了哪位先生给她买的,还好不是咱们世新当这个冤大头。你看,有了钻戒不够,还想要下一个呢。”

这点时间,已足够柳太太上上下下将白瑾瑜打量一遍了,见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精致美丽,又整个人是很精神坦荡的,一点没有做小伏低巴结别人的样子。这就让她有点心虚,疑心是自己猜错了。

恰好这时候,临近柜面的店员过来打招呼,请他们可以走近一点仔细看。

柳太太有意要避一避白瑾瑜,又难掩那阵抓心挠肝的好奇,便拉了柳先生走到斜对着他们的位置。假意对柜面里的珠宝看上两眼后,指了指白瑾瑜站立的那扇玻璃柜问道:“那里卖的什么?”

那店员笑了笑说:“那柜面都是男士袖扣,佩戴在西装袖子上,很体面贵气的。两位看看项链吗?要是有中意的,可以拿钥匙开了柜子试戴。”

她后半句说了什么,柳太太压根儿听不清了,就知道白瑾瑜看的是男士戴的珠宝,并不是买给自己的。

心里抓挠的感觉更甚,实在忍不了了,终于又扭头送去了一眼。偏偏这样巧,那边正在会账。两个店员殷切十足,一个忙着将一对闪光的袖扣装进海绒面的盒子里,一个正在填写账单,填完了,殷勤备至地递给白瑾瑜签字。

白瑾瑜拿了笔,就在那账单上签了字。

柳太太简直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可由不得她不相信,白瑾瑜同那先生买完了东西离开时,正和他们错身而过,分明听见那先生带了笑意说:“谢谢白老板,白老板好大方。”

不相信眼睛,难道耳朵也不可信了吗?这哪里是白瑾瑜哄着男人买东西,分明是买了东西送男人哩!再结合看她手上那颗大钻戒不要这白小姐真当了女老板了吧?

不管柳太太心里是如何的五味杂陈,白瑾瑜却是被孟西洲的一句“白老板”给逗笑了,紧接着又听他说:“设若别人问我袖扣是谁送的,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白老板,我就直说是‘未婚妻,这一点我就和你不同。”

白瑾瑜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真是想多了,袖扣可不像戒指有特殊的含义,戴就戴了,谁会来问你?”

孟西洲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觑了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没有?横竖有一个人问就够了,婚约这样的喜讯,在圈子里传得是很快的。”

白瑾瑜抿着嘴角瞪了他一眼,虽没有赞成,也并不否决。两人出了洋货行,往停在附近的洋车方向走,坐上了车,她才对司机道:“杨师傅,送我回椿樟街吧。”

孟西洲当下就愣了,连带笑意都隐没了大半,握了白瑾瑜的手腕道:“你不和我回家吗?昨晚那一瓶洋酒,还没有喝完呢。”

白瑾瑜瞥了他一眼,嗔怪道:“我家里没有人吗?连着两天不回家,像什么样子。”

见孟西洲张口欲要反驳,赶忙伸手抵住他的嘴唇,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瑾璎是叫姓蒋的给接走了,可我们老三,可是乖乖地呆在家里看书呢。你不知道吧,自从我告诉她可以送她去英国学习表演后,她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恨不得吃饭的时候都捧了英文书看。”

孟西洲还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白瑾琪有一点碍事。

按他的想法,在灵肉相结合的一夜后,白瑾瑜总该和他呆在一起,两个人互相抱着,依偎在沙发上絮絮地说话;或者干脆先登一则婚约,他们可以拿了纸笔,细细地商量措辞——他先写一份草稿,白瑾瑜势必有不满意的地方,于是从他手里直接将钢笔抽走,凑在一起修改。

这样美好的场面,眼下都成了泡影,故而说话都带一点刻薄:“既然她要学习,你更不该回家打扰她了。”

白瑾瑜的手指转而点了点他的下巴,揶揄道:“好厉害一张嘴,不过我还是要回家的。从昨天到现在,你也占够了便宜,就不要贪得无厌了吧。”

孟西洲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实在透着一点可怜委屈,随即又垂下眸子,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慢慢地抚摩着,苦笑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贪得无厌,而是你给得太吝啬了呢?我求之若渴的东西,统共就这么一点,我不贪,还有什么呢?”

白瑾瑜瞧着他,微微地一笑。在汽车开过一个拐角时,借着转弯的动势靠到他身上,仰头在他的下颌处吻了一吻。

“怎么没有?还有来日方长呀。”

第84章 第 84 章 你问人脉?我最大的人脉……

白瑾瑜说白瑾琪用功, 倒不是假话。

自从知道白瑾瑜有望从一个交流项目中为自己争取一个名额,只要通过了洋文和基础表演的考试,就可以赴英国系统地学习表演后, 白瑾琪简直要疯了!从前厌学的懒劲儿完全抛开了不说, 恨不得睡着了, 梦里都在背单词, 好助她通过测试, 去到艺术之海里徜徉。

好在家里有一个“洋文专家”,不拘自己有什么疑问,都能坐下来耐心地教。

哪怕白瑾璎不在,有白瑾瑜这个日常就用着洋文的“实用家”也可, 虽然耐心上欠缺几分, 解答自己这些小儿科的问题, 那是绰绰有余了。

可恨这横插一杠的冬假,什么“专家”“实用家”, 都被爱情拐跑了!留自己这个小可怜在家里苦哈哈地读书, 真有几分从前考大学时的意味。

尽管为了自己的艺术之梦, 付多少努力也值得, 只是她到底是很爱热闹的人,一个人呆在家里多么孤单!再想到两个姐姐如今大谈着恋爱, 假日期间, 必然是跟着男友出去吃喝玩乐了, 对比自己凄凄惨惨, 更觉得苦闷。

想到此,叹了口气,又从玻璃纸袋里摸出一片蝴蝶酥塞进嘴里。

正嚼到一半,就听见楼下隐约传来白瑾璎和虞妈的声音, 料准是二姐姐回来了,赶紧把铺了一书桌的零食都收进抽屉里,再把撒在书页上的西饼碎屑都扫走,嘴角挂着的碎屑也一并拍一拍,这才坐正了身体翻一页书。

刚翻完,自己的房门就被敲了一敲。

白瑾璎扭开了门,把手里一盒包装得亮晶晶的朱古力糖放到她桌上,笑道:“好用功啊。”

白瑾琪心道:总算没有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把那糖果拿到手上翻看着,半揶揄地问:“划冰床好顽吗?你昨天几时回来的?我都睡着了。蒋二哥也真是,昨天都约你顽了一天了,今天还要带你出门吃鱼锅子,鱼锅子好吃吗?”

转头又叹了口气,幽怨道:“我本来也想跟去哩,但一想,你们两个人亲亲蜜蜜的,我何必去做一个电灯泡?你看我,识相不?”

白瑾璎本来被她酸溜溜的语气说得脸热,可听她念叨到最后一句时,眼睛滴溜溜一转,又露出一个讨赏似的狡黠笑脸,倒有些哭笑不得了,说:“小祖宗,这不是给你带了礼物吗?年前买的零嘴西点摆在家里,也尽供着你吃。”

白瑾琪心虚地看了眼抽屉,只见那装蝴蝶酥的玻璃纸袋没有收好,有一小截被夹在抽屉口露了出来,赶紧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西点怎比得上正餐?虞妈老派,这两天总想着包饺子,我想吃小馆子哩!”

白瑾璎看她最近这样用功,这点小小的愿望,实在可以满足,便笑道:“好,好,不如今晚就带你和虞妈出去吃?你想吃鱼锅子吗?还是羊肉锅子呢?”

白瑾琪一个“好”字正要说出来,忽而脑子里灵光一闪,“啊呀”了一声,“今晚不成。我差点忘了,昨天接了个电话,今晚我有一场中学同学的聚会哩!”

她在中学时就是个风云人物,如今又正是春风得意时,怎会不去?

反倒是程巧书,自从她当了戏剧社众人的面大大发了一通威,又勒令社长郑家树道歉查究后,学生之间便隐隐开始追问起谣言的源头——笑话,现在这谣言是落在白瑾琪的身上,可留着这“毒瘤”,焉知哪一天自己做错一点事,那谣言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啊!

谣言这东西,要确切找出散布的那一个人,是不大可能的,不过众人问来问去,竟有不少人想起这其中有程巧书的一份。

再仔细一想,从白瑾琪第一次选上女主角开始,她不就多次有过表示反对的言论吗?尽管程巧书本人大呼冤枉,称自己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对她竖起了戒心,同她交往不似从前亲近了。为此,程巧书甚至请了几天病假,一副可怜兮兮的惨样。

白瑾琪才不管,那是她自作自受,且让她自己和那群女学生斗法去吧。

嘻嘻一笑,拉了白瑾璎的胳膊道:“学了那么多天,总算也轮到我出门松快松快了,好姐姐,快帮我挑挑衣服!”

聚会的地点还是选在当初办毕业告别会的永福饭店,白瑾琪到得晚,一进包厢,众人便站起来热烈地表示欢迎,道:“咱们的表演之星来了!白同学,你在星河剧场的演出都登上报纸了,真了不起!”

又有人说:“我听说咱们瑾琪要留洋专攻表演了,可是真的?啊呀!这是真要去做大明星了呀!”

白瑾琪一面说着“哪里哪里”,一面放眼在圆桌上扫过一圈,如她所料,程巧书和那狗腿子似的钱瑞芝果然没来。哈!怕不是觉得丢脸,不敢见她吧?

不过钱瑞芝虽没来,她妹妹钱瑞云倒来了,非但如此,一见着白瑾琪,还亲热地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边上来。

白瑾琪挑着眉,心道:这钱瑞云虽然大学考去了外地,但她和钱瑞芝可是亲生的姐妹,钱瑞芝那点子事,她真会不知道吗?当下又生出斗志来,她要我坐过去,我还怕她不成?倒要看看她说些什么!

于是勾唇一笑,真就大大方方在她旁边落座了,道:“好久不见,你在外地念书怎么样?年节里,火车票子不大好买吧?”

钱瑞云见她这样亲和爽气,反倒吃了一惊似的,心想,今天自己这个和事佬,未必不能做成功呀。

握了白瑾琪的手,羞涩道:“我倒还好,家里在交通科有一点人脉,二等座的车票,总还可以买得到。”笑了笑,又说,“不过,我姐姐今天没有来,你怎么问了不问一句?我们三个从前多么要好。唉,还是我来说吧,她最近是生病了。”

白瑾琪轻蔑地笑了一声,说:“生病便生病呗,请个西医打一针,什么病都好了。你别说,程巧书病了,她也病了,难怪她俩关系好,连生病都赶在一起呢。”

钱瑞云脸上的笑容一僵,知道自己没法靠装糊涂蒙混过关了,将握着的手摇了一摇,软和道:“我姐姐这人稀里糊涂的,说话不过脑子,也常常上别人的当,她要是说了什么惹恼了你,你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呀。”

白瑾琪冲她甜甜地一笑,手腕上却用了个巧劲儿,将她的手挣脱了,说:“你真说对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她那人不光说话坏,心也坏。对待朋友一点不念旧情,转头就可以踩你一脚,我如今是一点儿不想搭理她。”

钱瑞云脸上挤着笑脸,心里却急得打鼓:白瑾琪把话说得这样不客气,当了妹妹的面就敢骂姐姐的不是,这、这可叫她怎么接?

只能生硬道:“所以说,她这是上了别人的当——”

话没有说完,只见白瑾琪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钱瑞芝不会说话就算了,你可不要学她的样,不然,我也不想搭理你了。”

钱瑞云心里一跳,口中一噎,当真不敢再说了。

心里不禁对钱瑞芝埋怨起来:她自己为了巴结程巧书,和白瑾琪闹掰了,如今见白家非但没有没落,反而大有前途光明的意思,又要把我推出来说和,我何苦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从前上中学的时候,难道她就谦让过我吗?我何必为了钱瑞芝,把自己和瑾琪的一小点情分也给断掉?保不齐今后,还有钱瑞芝来求我的时候呢!

正好这时,有别个女同学来和白瑾琪碰杯,恭贺她留洋学表演的事,言辞间不乏羡慕。

钱瑞云等她们聊完了,也默默凑上去道了一声“恭喜”,又问:“瑾琪,你真要去留洋吗?我听说如今留洋的名额审核得很严,你是走了哪一条人脉?不瞒你说,我如今念的三流大学,毕业了也没甚名堂,谁不想去国外镀一层金呢?”

白瑾琪见她笑容里带着谄媚,要是放在从前,恐怕自己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可现在再看,非但不觉得受用,反而从这张笑脸里看到了钱瑞芝的影子。

心想:她们姐妹俩是一样的,现在巴结我,不过因为在我这里有利可图,往后别人有利于她了,她也会去巴结别人。

大姐姐说的对,我实在不必把这种情分看得太重,更不必为此伤心,过去的我真是傻。

于是笑着打马虎眼道:“你问人脉?我最大的人脉,就是我大姐姐了,这次留洋的机会,也是她多方替我问来的。我有这么个姐姐,那是我的福气哩!”

说完,自己倒先愣了,印象里,她还从没说过这样维护吹捧白瑾瑜的话呢。可仔细一想,又笑起来,这话说得没错呀!

用这枚不软不硬的钉子把钱瑞云碰走后,终于能消停一会儿了。白瑾琪吃着菜,再看窗外的天色早已经暗沉下去,街面上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来,闪闪烁烁之间,突然想到:再过不了一个月,就是大姐姐的生日了呀!

我实在应该给她买件礼物——不,我想给她买件礼物!

不如就是今天吃完这顿饭,料想百货商店还没有关门,先去逛一逛好了。我虽然兜里的钱不多,和她那个开船厂的男友更是不能相比,但就凭我的好眼光,不信我的礼物不能让她中意!

第85章 第 85 章 行啊,干脆今天都夹花坐……

为着这是白瑾瑜搬来椿樟路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虞妈很坚持要在家里庆祝。白瑾瑜平时也不缺上饭店下馆子的机会,轻易就答应了,于是生日的当天, 连孟西洲和蒋牧城也一并赶来了椿樟街三十六号。

二人在楼下停车时, 白瑾琪正巧透过窗户望见了, 见两辆漂亮的洋车俱都停在自家门前, 心里不禁有一点得意。

想:这回差不离了, 楼下两位,大约就是我未来的两位姐夫了。由我这个扮演爱情戏的专家旁观来看,这两人对我两个姐姐,黏得很紧哩!不错不错, 只要我抱牢了我两个姐姐, 等到我过生日的时候, 他们还能不给我封一个大红包吗?

福至心灵一般,兀自在房间里转了个圈, 哼着歌儿跑下楼去了。

再说她自己, 也确实买得一件很称心的礼物, 献宝一般呈给白瑾瑜, 甜言蜜语道:“你瞧,它用的是灰色和靛蓝色的绸缎, 和你好几身洋装都可以配不说, 中间的花蕊又是用金色珠子串成的, 岂不是素色中的点睛之笔?嘻嘻, 我一看这胸花就觉得很衬你哩。”

白瑾瑜略显惊奇地瞅了她一眼。

不说绸缎做的胸花,宝石胸针她也不少见,不过白瑾琪居然留意着她平时穿什么,买东西的时候还想着帮她做搭配, 可见确实花了心思,并不是敷衍了事。满意地冲她一笑,说:“不错。”

白瑾琪便像得了赞许的小猫似的,尾巴翘得老高,得寸进尺道:“那和二姐姐送你的真丝睡衣比,哪一个更好?”

白瑾瑜也不跌她面子,把她送的礼盒收好了,说:“虽然价格上不能相比,不过你们的用心,我想是一样重的。”

白瑾琪何时被她这样顺着毛哄过,简直要飘飘然了,当下就谄媚地要坐到她边上,被路过的白瑾璎“咦”了一声,“不把瑾瑜边上的座位留出来,给孟先生坐吗?”

白瑾琪很不服气,抬着下巴道:“这你就不懂了。圆桌上吃着饭,又是端碗又是夹菜的,两只手都嫌不够用呢,坐在一起有什么用?不如我把他们夹开了,还能瞧见对方的脸,眉目传情一下,饭也能多吃两碗了!”

白瑾璎实在不懂这些爱情经,不像白瑾琪,学洋文都专门捡着原版的爱情小说来看,句子学得格外快。又想到自己过年去蒋牧城家里的时候,就是因为和他坐在一起,桌子底下一玩起游戏来就顾不上别人,确实是不大得体,被别人发现了,也怪窘迫的。

于是支吾着道:“你说得也有道理。看不出来,读了几本爱情小说,你都变成‘爱情专家了。”

白瑾瑜站在边上,眼看着白瑾璎被她三言两语就带跑偏了,真是又惊奇又好笑,一时也起了玩心,笑道:“行啊,干脆今天都夹花坐好了,让西洲坐你和蒋牧城中间,就这么办!”

话说到这里,两位先生正好敲门来了。虞妈眉开眼笑地去开门,看哪一个都觉得满意,她先前还很担心哩,看大小姐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唯恐她找个耳提面命的;看二小姐又太软弱,怕她被人欺负拿捏,现在一瞧,这不是很好吗!

可见白家的人,都很有挑人的眼光哩!

反倒是孟西洲捧了一束鲜花进来,把鲜花交给虞妈又谢过一声后,就习惯性地往白瑾瑜旁边的座位走。想不到刚刚近身,就被女友捏住了袖子,朝对面的方向一指,道:“你坐那里去。”

孟西洲眉梢微动,故意说:“怎么?进了你家,我连坐你身边的资格也没了。”

旁边白瑾琪已施施然地落座了,今天她看孟西洲,直如看一个行走的红包,立刻鬼灵精地道:“别这么说呀,孟先生。这样安排是大有用意的,方便你们俩俩相望,让你看清我姐姐的脸哩!”

孟西洲脸上带笑,心里免不了暗暗咬牙,想:瑾瑜家的老三怎么回事,书读得不是时候,脑子里还一堆碍事的烂点子。但再看白瑾瑜狡黠地冲他一笑,似乎玩兴正起,也只好无奈一笑,甘之如饴地听指令行事了。

反倒是蒋牧城那一边,似乎并不计较坐哪里,白瑾璎一句话,他就坐了。

晚饭开始前又拉了虞妈入席,夹在白瑾璎和孟西洲的中间,这座位就显得很有意思。

姓白的三位小姐连排坐在一起不算,把两位高大的先生拨在一边两两挨着,另一边分别坐着白瑾琪和虞妈。这哪里是“夹花坐”,分明像是楚河汉界,把白家的和白家以外的分了两边坐;又白瑾琪与虞妈又像一道“天河”,把两对情侣都给隔开了。

等众人真坐下了,白瑾琪才觉得自己这主意不大妙,主要这孟姐夫和蒋姐夫都长得人高马大,坐在一起瞧着挤得慌

白瑾琪刚想往她姐姐那儿挪一挪,给两封红包腾出点地方,一扭头就看见白瑾瑜伸手舀了碗热汤,左手中指上戴了好大一颗钻戒,亮得人一晃眼。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料想这是孟西洲买给她的戒指,再看这封姓孟的红包,都觉得他厚实了点。

孟西洲虽然声明了这钻戒并不是生日礼物,但出于应景,白瑾瑜倒很乐意拿出来戴一戴。白瑾琪瞧见了,坐在对面的孟西洲当然可以看见,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问:“给我舀的吗?多谢。”

他这话一出口,白瑾琪又是一吸气,因为吸得太猛,险些呛着。

倒是白瑾瑜不以为怪,朝孟西洲瞥去一眼,见他果然很无辜地微笑着,眼睛里仿佛写了“把我赶得远远的,都不舀碗汤哄一哄我吗”。

孟西洲惯会使这些又争又抢的伎俩,不过转念一想,不过一碗汤而已,要是一碗汤就能让他高兴一点,自己又何乐不为?于是真就按照孟西洲的饮食喜好,舀了两块嫩嫩的鸽子肉,又添了山药,给他递过去。

在白瑾瑜刚伸手递出去一点时,孟西洲已然站起来去接了,说:“很烫的,我来。”

嘴角的弧度肉眼可见地上扬了一些,又拿起自己的空碗道:“你是今天的主人翁,要你第一个舀汤给我,我很惭愧。我也给你盛一碗吧。”同样舀了一碗,一直送到白瑾瑜面前。

苦了白瑾琪就坐在他们两个中间,这一来一回都发生在眼门前,饶是她看过不少爱情小说和电影,也觉得心灵受到了不小的震荡。

心道:还不如让他们坐一块儿呢,不说舀汤,还能互相夹菜。哪儿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要夹菜还得站起来,伸长了胳膊也不好看,实在失策呵!他们不要把不能夹菜的不满算到我头上吧?!

白瑾瑜倒是挺舒坦,喝了两口热汤,又吃了点自己喜欢的菜,刚想扭头和白瑾璎说说话,就看见她扶着碗的左手上,同样戴了一枚戒指。却不是她母亲的钻戒,而是一枚没见过的黄色火油钻戒指,主钻切割成四角圆润的正方形,闪着暖融融的黄调光,不像寻常钻石白森森的冷冽,正与她圆融的气质相得益彰。

赞道:“这戒指从没见你戴过,倒很衬你,哪里买的?”

想不到说话的不是白瑾璎,而是慢悠悠夹着菜的蒋牧城,答道:“顺和外贸公司订的。”说话时,还不忘抬起眼皮看白瑾璎一眼,露出淡淡的微笑。

白瑾瑜一噎,瞬间警惕起来。这什么意思?自己问的是瑾璎,结果瑾璎答不出来,反倒是姓蒋的对答如流,难不成戒指是他买的?好端端的,一个先生何故要送如此贵重的钻戒?莫不是已经求婚了?

一瞬间又想到刚才白瑾璎被白瑾琪几句话就唬得团团转的场面,心里又有点着急:自己家这个老二稀里糊涂的,不要已经答应了吧?蒋牧城也是!白家如今没有顶头的长辈,但结婚这样重大的事,多少也应当摊开了,和自己这个长姐亦或者瑾璎的舅舅舅母商量着来吧?

口气顿时不善起来,道:“蒋副总长的动作,快得真有点不懂礼数了,你送这戒指是什么用意呢?”

白瑾璎对于他们俩的交锋,实在是经历得多了,稍稍有一点言语上的风吹草动,她就可以嗅出苗头。往蒋牧城那边一看,他果然是扯了一扯嘴角,眼看着一个讽刺的冷笑就要出来了,赶紧伸了脚,朝他的方向踢了一下。

同一时间,正待回击的蒋牧城感受到脚上那轻轻的一碰,又看到白瑾璎安抚似的向这里望了一眼,想到自己对于白瑾瑜,如今正是“有事相求”的关键时刻,实在不宜把她惹怒。

于是硬是按捺住反驳欲,客气又带了几分恭敬的说:“我能有什么用意,无非是对瑾璎很爱重的意思,戒指衬她,就买了。”

说罢,还笑了一笑表示友善,但目光却凉凉地扫过白瑾瑜自己手上的钻戒,仿佛是在说:一样是钻戒,姓孟的能送你,我不能送瑾璎吗?可不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白瑾瑜也意识到自己同样戴了钻戒,问这话不大占理,凭白送了个把柄到姓蒋的手上,正感到懊恼呢。想不到蒋牧城竟没有反驳自己,还很客气地打了一个圆场。嚯!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稀罕事,难道是和瑾璎在一起久了,连性格都变了?

如若不然,那准是瑾璎一早交代过他,要他顺着我这个过生日的寿星翁。

想到蒋牧城虽然乖戾古板,但对瑾璎还是言听计从的,心里立刻又舒坦起来,她就怕瑾璎文文弱弱,被这姓蒋的吃得死死的哩!

第86章 第 86 章 人家的礼物都送到了,你……

于是一顿饭和和美美地继续吃下去。

饭后甚至开了一瓶洋葡萄酒, 配着孟西洲带来的奶油蛋糕又碰了一次杯,连平时滴酒不沾的白瑾璎都浅浅倒了一个杯底来凑趣。

话题正好说到过年前买的几个礼花盒子,本来是预备过年的时候给白瑾琪放着顽的, 不料她为了出国的事沉迷学习, 竟一个也没顾上放, 现在都留在柜子里吃灰尘。

白瑾琪当下两眼放光, 兴奋道:“我要放!我要放!我都把这件事忘记了!”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 就是今天去放了吧?不然,等我去了国外,这花盒子也没有人放,更要吃灰了!”一双大眼睛对着桌上的人转一圈, 略带谄媚地嘻嘻笑道, “何况, 今天在座的还开了车来,礼花盒子又大又笨重, 正好可以装在车里。嘿嘿, 不敢劳动寿星公的大驾, 让蒋二哥带我们去放吧?我放, 你和二姐姐看!”

这又是她自诩绝妙的一招。

看看这位孟姐夫,一顿饭下来, 眼睛几乎要黏在大姐姐身上了, 奈何屋子里这么多人, 连说句示爱的话都不方便。自己这么做, 可不就帮他把人都支走了吗?望他不要计较自己吃饭时不识趣地往他们中间坐。

另一面,蒋二哥带了自己和二姐姐去椿樟街对面的公园,自己有的顽不说,他们自可以去月下漫步。想一想, 彼此牵了手依偎着,头上皎洁的月亮撒着清辉,多么富有诗意!

简直是一举三得的好法子!这若是一出剧目,演到这里,横竖都能获得观众的一阵掌声了!

白瑾璎倒是不反对她顽。何况白瑾琪最近实在用功,上回自己给她出了一张测试卷,她竟答对了十之七八,会话表述上也进步不少,很应该给她一点鼓励和嘉奖。握着蒋牧城的胳膊拉了一拉,说:“这主意不坏,你带我们去公园放礼花吧?”

她都发话了,蒋牧城还有不答应的吗?把蛋糕吃完了,便帮忙将几个花盒子搬到车上,招呼另外两个出门。

白瑾琪兴冲冲地穿戴好了大衣围巾,刚要往门外冲,又猛地站住了脚,“哎呀”了一声:“差点儿把洋火给忘了,没有洋火,还怎么放花盒子?”说罢,向厨房的方向喊道,“洋火是放在厨房里吗?虞妈,阿苗?快拿一盒给我!”

白瑾瑜从沙发上站起来,一面说着“你就消停一点吧”,一面拉开了茶柜上一个小抽屉,把一盒包装怪精美的洋火,远远地抛给了她。

孟西洲知道这是她偶尔吸烟时会用的火柴,此刻被白瑾琪接到手里,一溜烟跑出门外去了。他倒很高兴,走过去握了白瑾瑜的手道:“很好,现在能让你聊以慰藉的,就只剩下我了。”

屋外的林肯汽车上,白瑾琪满意地独占后座,再看自己旁边满满地堆着几个礼花盒子,到时候可都是由自己来放的,顿时像童话书里坐拥着财宝的国王一般自矜起来。

再看前头开着车的蒋牧城和坐在副手座的白瑾璎,想到刚才出门的时候,蒋二哥还给我二姐姐整理外衣领子呢。啧啧,真看不出来,平时不苟言笑得吓死人,待我二姐姐还是很细致的嘛。

那末,想必这封姓蒋的红包,应当也不会很薄吧?

白瑾琪兀自想得眉开眼笑,一路稳稳地晃去了公园,洋车将将停下来,她便迫不及待地去抱花盒子了。在一片空地上摆好后,对白瑾璎二人摆着手道:“你们去长椅那儿吧!站得越远才看得越清哩!”

蒋牧城便牵着白瑾璎走远了些,既确保白瑾琪的身影还在视线之中,又可以有相对私密的两个人的空间。

莹白色的月光罩在他们身上,白瑾璎抬头一望,竟是很大很圆的一个月亮,不免想到上次和蒋牧城谈论月亮时是一弯残月,同现在相比,已然是两处光景了。又收回视线去看白瑾琪,她正兴冲冲地擦亮洋火,点了第一个花盒。一小点亮光沿着引线烧到了头,盒子里就窜出一丛烟气来,把这漆黑的天幕,另添了绚丽的色彩。

白瑾璎把脸靠在蒋牧城的肩上,忍不住道:“真好,所有事都在往好的一面去发展了。连瑾瑜和瑾琪的脾气都好了许多,你没发觉吗?她们现在一点儿也不吵架了。”

说着,将一张莹白如玉的小巧脸庞,带着由衷欢喜的微笑,仰起了看向蒋牧城。

蒋牧城自然而然地低一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说:“是吗?我现在看她们都顺眼一些,兴许是受你的影响,因为爱你,对她们也都爱屋及乌了。”

白瑾璎因为他猝不及防的一吻,一颗心急切地跳了几下,直觉自己脸红了。

要说接吻,这也不是第一次,比这更热情激烈的,也不是没有过。就为了这短短的一触而害羞,多少有些跌相。正要佯装若无其事地扭头,借夜色掩盖自己这一份羞赧时,却被蒋牧城揉了下耳朵,带着笑意问:“耳朵怎么红了?”

白瑾璎简直被他问得一噎,急中生智道:“大概因为喝了一点酒,本来就觉得晕乎乎的,正好出来吹吹风。”

蒋牧城似乎轻笑了一声,并不揭破她,只是捏着她耳朵的手转到了脸上,在白瑾璎细滑得豆腐也似的脸颊上也轻轻捏了一下,说:“吹完了风回去,还帮不帮我的忙呢?瑾璎,你答应了我的,总不能反悔吧?”

另一边,白瑾瑜在二楼的阳台上踱着步,她刚刚拆了蒋牧城带来的礼物,越想越觉得古怪。

扭头对笑睨着她的孟西洲道:“你知道,我和蒋牧城一直不大对付。我今天对他,自认有几句话说得很不客气,可他竟然没有板脸,反而和颜悦色地同我周旋。再看他送的礼物——”

伸了手指,往客厅里拆开的包装盒和里头几个晶莹的小瓶子一点,说:“那个牌子的香水是国外的新货,不说价格,国内根本就买不到,姓蒋的还一口气送了三瓶。他何以这样费心思?为了讨瑾璎的欢心,连带着对我也屈服了吗?太古怪了。”

照她对蒋牧城的了解,喜欢瑾璎和嫌弃她,那就是绝不冲突的两码事。

孟西洲倒很了然的样子,说:“求人办事,总要送礼,兴许他有大事要求你呢?你就静等着吧。”

白瑾瑜心想:我有什么值得他求的?反倒是蒋牧城,要是海关那边硬扣着我的货不放,我还得向他服个软呢。严重一点,少不得还要唆使瑾璎去替我求他两句——不对!我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凭什么扣我的货不放!

再想下去,恐怕就要生气了,干脆把这些念头丢开,视线触到手上的钻戒,忽而笑道:“孟老板,人家的礼物都送到了,你送我什么呢?”

将戴了钻戒的手伸到他眼前一晃,“你说的,这枚钻戒可不是生日礼物。我的礼物在哪儿呢?”说着,戴了戒指的手就背到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手心向上地伸到他面前。

想不到孟西洲竟是有备而来,几乎在她摊开手心的同时,拿起小桌上一个文件袋子就放到她手上。

装在文件袋子里的,想必只能是合同了。

白瑾瑜怔楞一下,一面拆开袋子,一面玩笑似的问:“你又要给我让利吗?你总爱玩这种把戏,为着我从前不接受,你就当作生日礼物送我,这样我就只好——”她将里头的合约抽出来,待看清抬头的铅字后,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哪里是一间货仓的让利合约,分明是一条货船的让渡合约。

先前在白瑾瑜说话时,孟西洲只是微笑着不语,现在白瑾瑜安静下来,他终于徐徐地开口:“这是我参与设计的船,送给你,不是相得益彰吗?”

孟西洲把她手里的合同放到一边,只握了她的手,倾诉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在船务公司的设计部工作,参与设计的,就是这一艘船。从那时到现在,一晃眼,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他把白瑾瑜的手举到唇边贴了一贴,看向她时,只见对方盈盈的双眼,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含情脉脉不过如是。

一瞬间,孟西洲的心像是涨满了似的,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满足。在那么安静的夜里,很清晰地说道:“我想,船和爱情未必没有相似之处。造一艘船要花费好几年的时间,从设计,到建造,到出海。我对你的爱情,不也是如此吗?”

“起初有许多苦思冥想的困顿时刻,埋头在一堆错综复杂的图纸之间,像把头扎进了海里似的,真是求助无门。就像我喜爱你,却又得不到你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度过了许多苦涩又孤寂的日子。”

孟西洲笑了一下,语气总算不是那样可怜兮兮的令人揪心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凡事都有过程,船一定可以造出来,而我也终于得到了你的爱。瑾瑜,你终于爱我了。”

“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就是把我自己,也一并彻底地送给你。”

他握着白瑾瑜的手再一次往上,直到贴上他的脸:“你接不接受呢?”

第87章 第 87 章 也是,蒋牧城年纪不小了……

白瑾瑜从签下了那份让渡合同起, 整个人就是晕晕乎乎的。

好在那货轮说是“送”给她,并不是真就把那庞然大物囫囵一个儿的打包了给她,不过是那艘货轮在使用年限内, 全部的收益都归她所有罢了。即便如此, 那也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巨款了。

饶是白瑾瑜这样见过大场面的人都觉得有那么点“受之有愧”, 心想, 这简直不是一句“占了好处”可以一笔带过的, 设若我不和他结婚,我简直觉得自己不应当了!

反倒是孟西洲一副心甘情愿很淡然的样子,等蒋牧城带着白瑾璎两个人回来后又闲谈了一会儿,九点多钟和蒋牧城一道告辞离开。走的时候还拧了拧白瑾瑜挺直的鼻梁, 调侃道:“我还没见过你这副呆呆的样子, 真可爱。”

这话什么意思?他是知道在拿钱砸自己, 把自己砸得恍惚了呢!

大概是两人的关系早已今时不同往日的缘故,白瑾瑜倒不觉得厌恶, 只是为孟西洲话语里透出的逗弄之意感到几分恼怒, 偏偏自己就是着了他的道!想到这里, 把手上的合同重新装回文件袋里, 丢到床头柜上,自己则靠在床头笑叹了一声。

就在她兀自微笑的时候, 房门从外头敲响了两声, 扭开了一条缝。

白瑾璎穿了睡衣探身进来, 问:“你睡了吗?我今晚和你一道睡, 好不好?”

白瑾瑜顿时有些稀奇,不过今天是她的生日,又因为孟西洲的礼物正精神亢奋着,睡不大着, 倒很高兴有个人来陪自己促膝夜谈。当下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拍一拍枕头道:“你来。”

白瑾璎扭身关了房门,爬到床上钻进了被窝,又把被子在胸口掖好了,冲白瑾瑜乖巧地一笑。

这样子,真像她们从前在白公馆彻夜长谈的光景。

白瑾瑜忍不住伸出手指在自己这个妹妹的鼻尖上点了一下,说:“蒋牧城今年给我送的礼物格外用心,我猜这里头有你的提点,是不是?”

想不到白瑾璎是很茫然的样子,问:“他送了什么?我看他的礼物年年送到,总不会有差错,所以并没有提点什么。毋宁说,他考虑得比我还要更周全呢。”

白瑾瑜一噎,转而又见白瑾璎抿唇微笑一下,神态中透出一丝羞赧,握了自己的手摇晃着,说:“其实,我是有事要和你说。”

白瑾瑜看她很羞涩的样子,没来由地心里一跳,想:她和我说事,何至于要害羞?那势必是和蒋牧城有关了!于是想到孟西洲说过的“兴许他有大事要求你”,都说男人的思维是相通的,不要真被他说中了,是蒋牧城借了瑾璎这个中间人来求我吧?

她虽然和蒋牧城不大对付,但有一说一,姓蒋的为人绝对不差,对瑾璎也很疼爱,寻常低声下气求人的事,想也不会让她来做。能出动她来做说客的,只能是为了——

白瑾瑜微微屏住了呼吸,心里已然有了预感。

果然,白瑾璎支吾了一阵,把脸颊贴到白瑾瑜的手背上,抬着水盈盈的眼睛望了她道:“之前去蒋二哥家里,蒋伯父和蒋伯母谈到一点结婚的事,就是、如今爸爸不在了,蒋伯母很想和姐姐你谈一谈呢。”

唉,果真是好大一件事要求她。

与此同时,白瑾瑜又不能不生出一种伤感的喟叹:这一件事,想必蒋牧城早和瑾璎商量过,说好了由她出面,她才来找自己沟通的。想一想从前,但凡有什么重大的决定或秘密,都是她们姐妹俩之间最先商量,再决定要不要告诉别人;如今,她也是成为那个被告诉的“别人”了。

可世事就是这样,瑾璎有了蒋牧城,自己也有了孟西洲,万事万物都在改变。

为着自己舍不得,难道瑾璎永远不结婚吗?不光瑾璎会结婚,瑾琪也要去留洋的呀,小鸟们离巢远去,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白瑾瑜借着枕在胳膊上的姿势磨蹭两下,偷偷把眼角的湿意揩去,貌似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今年就要结婚吗?呵,也是,蒋牧城年纪不小了,难怪他着急。”

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凑近了将白瑾璎抱到怀里,闷闷地道:“等你结了婚,咱们可就不住在一起了。”

从白公馆到椿樟街,从小孩长到大人,二十来年的时光,她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此时此刻,便好比身处人生分岔的路口,怎么能没有一点感慨?

白瑾璎恐怕也是如此,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轻轻地说:“虽然不住在一起,但至少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见面啊。”又问,“瑾瑜,你不和孟先生结婚吗?我记得他和牧城的年纪一样大,他不着急吗?”

要不是问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还真以为她是很单纯地疑惑呢。

白瑾瑜本来还沉浸在伤怀里,闻言顿时竖起了眉毛,抱着白瑾璎的手转而在她腰上抓了一把,后者当下就怕痒地尖叫着扭开了。她这才满意地睨着白瑾璎道:“好哇,居然知道替蒋牧城说话了,不过你编排到孟西洲身上,我总是要维护他一下的。”

这样一来,也就把先前惹人伤心的空气,给挥开了。

白瑾璎的父母都已经离世,虽说还有一位舅舅住在国外,但最亲密的家人,莫过于白瑾瑜和白瑾琪了。且都说长姐如母,设若她要结婚,男方那一边找白瑾瑜商量婚事,倒也很合理。

何况蒋兆明夫妇和白瑾瑜是很熟的关系,蒋太太又很积极,早早给白瑾璎的舅舅去了信,没过几天,就约了白瑾瑜出来吃饭。

不说蒋兆明在白齐盛出事时帮了很多忙,就冲着瑾璎和蒋牧城感情很好这一点,白瑾瑜也不可能故意拿乔,反对他们结婚的。蒋太太那一边就更加通情达理了,根本不必白瑾瑜开口,直言结婚的一应事宜,上上下下,都由他们来筹办。

甚至笑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嫌办婚礼太繁琐,不愿意费心呢。可是结婚这样大的事,不体体面面地办一场怎么行?瑾瑜,你什么时候结婚?你要是乐意,我也给你全操办了!”

她也算是看着白瑾瑜长大的长辈,哪怕白瑾瑜是最大的姐姐,在她眼里,也还是个小孩哩。

不过和蒋太太谈话的时候,白瑾瑜倒是想到一件事:办婚礼的时候,从哪里接亲呢?

从椿樟路接亲,当然也好,最多房子里活动的空间相对有限,跟着来接亲的宾客需要控制人数罢了。只是思来想去,总感觉到遗憾,在她的设想里,那里应当是白公馆——她们从小生活的地方,承载了最多的回忆,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那里的每一处,也都留有白齐盛的身影。

就仿佛爸爸也参与到这一场隆重的仪式之中。

白瑾瑜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预备在婚礼前的一个月,将白公馆重新洒扫收拾出来。

白瑾璎那头还不知道这一件事,倒先给另几桩新闻给震惊了。其一,就是程佩生要回去教育部的事,好在原先请假的孙老师已经回来了,正好可以将工作做一个交接。另一个,就是传播谣言的罪魁祸首,终于给揪了出来。

在面向全体师生的大会上,缪昌平狠狠吃了一记通报批评,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坐在台下一言不发。当天下午就请了病假回家了。

他自己大概也是权衡再三:一方面当着众人的面受了批评,自己在学生面前,可说是威严扫地了,以后还怎么在班上立威?另一方面,白瑾璎已经明说了她要走的,想必学校已经开始物色起新的老师,只是洋文老师不好招,多少需要一点时间。

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在这青黄不接的节骨眼上交一个辞呈,校长为着留住自己,总可以有谈条件的余地。

于是第二天,就把一份辞职说明,递到了秦校长的桌面上。

秦校长看了那信一眼,果然没有拆开,而是丢到一边,拧着眉头对缪昌平道:“缪老师,你知道,不是家里有什么大的变故,你在这个紧要关头谈辞职,是很不负责任的表现,往后别的学校在录用你时,也要慎重考虑了。”

缪昌平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说:“我也不是非辞职不可,这只是我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愿。秦校长,我们还可以谈的。”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自己表现得决绝了,对方可不就慌了吗?何况马上就是期末的升学考试了,少一个洋文老师怎么行?是以在缪昌平看来,秦校长向他表示屈服,那是必然的结果。

想不到秦校长竟笑了一笑,说:“好。你既然有这个意愿,那我们校方,也是很愿意尊重的。”

那意思,分明是同意他辞职了!

缪昌平慌得一下坐正了身体,后背跟着冒出一层冷汗,刚想开口说话,只见秦校长从旁边抽出一份资料来,说:“这件事,我还得谢谢程老师,他在申请调回教育部时,就反应了我们学校缺少洋文老师的事。教育部早早开始协调,正好有一位返聘的老教师,经验很丰富不说,教学成绩也不坏,可以先调来我们三中,就是这两天,人就可以到了。”

说着,对缪昌平很客气地一笑:“缪老师,你的学生们知道你要走,大概很舍不得,你也记得好好和他们道一个别。”

听到这里,缪昌平已是面如死灰,把一整个五脏六腑,都给悔青了。

第88章 第 88 章 你小姐又来了,这一次拍……

白瑾璎和蒋牧城的婚期, 最终定在六月中。这个时间,往往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的却也不顶热。并且升学考试也结束了, 可以卸下一个大担子, 欢欢喜喜地结婚。

在这期间, 事情当然发生不少。头一件大事, 就是白瑾琪终于通过了艺术留学生的考核, 等着秋天就可以去英国了。

在她自己,简直高兴得要发疯了。又因为要去学的是自己热爱的舞台表演,生怕自己的洋文水平太差,听不懂课不说, 还叫人看了笑话, 竟一点也没有懈怠, 继续勤勤恳恳的读她的外文小说,试图通过有意思的爱情故事, 把洋文的墨水再灌一点进肚子。

另一边, 这消息在清江大学也不胫而走。同学们羡慕的有之, 恭喜的有之, 但因为众人都看过她的表演,知道她实在是艺术上的一颗新星;又或者是程巧书实在怕了她, 不敢再兴风作浪的缘故, 总之这一次, 学校里倒没有出现什么协枪带棍反对她的负面言论。

话剧社就更不必说了, 白瑾琪简直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这是什么人物?这可是社长亲自公开致歉过的人物哩!又致歉事件过后,郑家树对她总有种幽幽怨怨的不敢靠近,这就给人以示弱的印象,显得社长的声望人气, 都要被白瑾琪给盖过了。

相比于白瑾琪的张扬高调,白瑾璎和蒋牧城这一对新人,就低调稳重得多。

缪昌平一走,第三中学里的空气都像是清新很多似的,让人在精神上就舒坦不少。新来的返聘教师虽然年纪大一点,但正因为年纪大,经验和耐心都很足够,水平更是高出缪昌平一大截。

没了缪昌平隔三差五地找不痛快,也不必被人再三催促着要教案,白瑾璎的工作轻松不少,也能腾出手来处理一些结婚相关的事宜。

求婚的钻石戒指,蒋牧城已经送过了,那就缺一对结婚用的对戒。两人去洋货行订好后,顺道又去西式的婚纱店量体裁衣,西式婚纱的工艺虽然繁复,按六月的婚期来算,时间也尽够了。

结婚照却得单独挑一天来拍。

拍照的那天,白瑾璎莫名有些紧张,叫了白瑾瑜来做陪伴和参谋。想不到白瑾琪出于好奇和凑热闹的心思,也一道跟了过来。等到未婚夫妻收拾妥当开始照相了,不同于白瑾瑜很识相地坐去了外间,白瑾琪非但留在里间不走,还凑得格外近,好似做学问一般。

这对她来说,无疑就是一门学问哩!

设若她往后果真从事演艺事业,不说广告画报,总要为舞台剧或电影拍画报的吧?这间照相馆是全首都最好的,那末布景设备和技术,想必也是最顶尖的了,这还不值得她旁观着学习一二吗?

但为着她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又目光如炬地盯了自己看的缘故,白瑾璎紧张得不是一点半点。

刚露出一个微笑,那边白瑾琪便摸着下巴,像是评判员似的发出啧啧声,嘀咕道:“真漂亮,这个角度尤其好看。”这微笑也就维持不下去了。更不要说和蒋牧城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她局促得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最后还是蒋牧城受不了,把这个小烦人精“请”了出去,结婚照的拍摄才得以推进下去。

白瑾琪虽然失去了观摩的机会,但却很受感触似的,等白瑾璎换好了衣服出来,三人一道坐车回家的路上,忽而道:“咱们三个也来照相馆拍几张合照吧?”

见两个姐姐望向自己,白瑾瑜更是一副“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的神态,当下挺着胸膛据理力争起来:“做什么这样看我?我们三个,还没有过合照呢!何况我就要留洋去了,你们再想见我,可就见不到了。不应当拍几张相片留作纪念吗?”

又很骄傲地抬着小巧的下巴道:“这次拍照,我来付钱。我人虽在英国,你们也不要忘记还有我这个小妹妹啊。”

白瑾璎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抿着笑看向白瑾瑜,后者也感到很新鲜似的,扬着眉梢道:“哟,难得你要掏钱,我们怎么能不赏光?不过先说好,我拍照只去大北照相馆,别的地方,我是看不上的。”

大北照相馆,也就是今天拍结婚照的这一间了,拍得确实好,价格也是在不便宜。

白瑾琪盘算着自己攒下的仨瓜俩枣,很有点视死如归的气势,咬牙道:“行!贵就贵一点!别的照相馆要是把我照得丑了,我还不乐意呢!”

这一下,连白瑾瑜都不由地笑起来,这件事,很快就算说定了。

到了照相那一天,白瑾琪起初也很兴奋,穿了一身很娇俏美丽的洋装不说,还要求相片子里,势必要有一张自己坐在中间的。这是小事一桩,两个姐姐很乐意哄着她,可等到拍完了,她反倒伤感起来,幽幽地说:“我真要去英国了吗?我、我突然有些害怕,我还从没试过离家这么远、这么久”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一眼白瑾瑜,又去看白瑾璎。

最初的兴奋劲儿过了,对于未知的事,人会打起退堂鼓,那也很正常。白瑾瑜冲她微笑一下,道:“没什么可害怕的,你从前也总说自己念书差,可这次的留学生考试,你不也通过了吗?从前没试过的事,未必就做不好呀。”

又故意佯装轻快地说:“我反而担心,国外开放的风气正和你的轻狂性格相得益彰,你过去一待,乐不思蜀,根本不愿意回来了。”白瑾琪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然而相片事件还没有结束。这一天,恰好是孟西洲过来接人,看到司机将车停在大北相片馆的门口,眸光便有一瞬间的幽沉。

这段时日,因为白瑾璎那边正一步步筹办婚礼的缘故,白瑾瑜在和他的闲聊中,多少会说起一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西洲本来对于结婚这件事是不着急的,可恨受到这样外部的刺激,也逐渐生出一点心焦。

蒋先生那边订的对戒送到了,结婚相片洗好了,春华大饭店正和蒋太太确定最终的日程和酒席,哦,据说书店把空白喜帖也送来了

真要算起来,自己和瑾瑜不是交往得更早吗?

自然,结婚这件事要尊重女士的意愿,可别人若是两厢比较起来,岂不显得自己落后太多?这就让人心里不大痛快了,并且,孟西洲也不否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羡慕的情绪。

于是在把白瑾瑜接回公馆后(白瑾琪缠着白瑾璎去看一场外国原声电影),故意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久久地望着床头柜,道:“你看,那里空落落的,是不是正缺一张相片?”

白瑾瑜起初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好笑道:“你没有相片吗?随便选一张摆上,不就好了?”

孟西洲显然不大满意,但目光触及双人床上并排放着的两个枕头,又神秘地微笑起来,说:“只摆我一个人的吗?这张床上还睡过另一个人,我怎么能不顾及她?何况摆在床头的东西,我每一晚都能看见,睁开眼也要看见的,我看我自己,那不吓人吗?”

这一下白瑾瑜听明白了。不过对于他这样暗戳戳提出的要求,并没有明确的表示,只是目光带笑地瞥了他一眼,手指点了点他挺直的鼻梁道:“哪里吓人了?多么清俊一位先生。”

一触即收,轻飘飘地走开了。

然孟西洲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第二天一早,见白瑾瑜换了一身浅灰色的新套装,又说:“这身衣服倒很好看,不拍一张相片留作纪念,太可惜了。”见白瑾瑜又好笑又好气地瞪着自己,又抿了口茶,很无辜地一笑。

像这样话里有话,几次下来,白瑾瑜到底投降了,捧了孟西洲的脸摇晃着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照相?”

孟西洲顺势握了她两手的手腕,统统按向自己怀里,反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到现在没有一张合照,你说,这像话吗?”又补充,“一定要是合照,不是合照,不足以看出我们的亲密。”

白瑾瑜并不是反对照相,只是最近因为各种缘由,短时间内已进出大北照相馆两次了,再去一次,未免让人觉得自己太“忙”。

可是想一想孟西洲,人家连远洋的货船都可以送你,你却连一张相片都不愿和人家拍吗?那真显得你对他,有一点苛待了。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第三次去大北相片馆时,果然被人认了出来。那大厅的经理笑嘻嘻地道:“你小姐又来了,多谢您关照我们的生意。这一次拍什么呢?”

白瑾瑜无奈地一笑:“家里的妹妹多,这个要结婚那个要留洋,都赶在一起拍纪念照。今天么——”

还不等她说完,孟西洲便接话道:“因为贵馆照相技术很好,相片洗得也很清晰,所以今天专程再来拍一套。”牵了白瑾瑜的手冲她一笑,“正好我们恋爱也满一年多了,很应当拍张相片作纪念。”

那经理是多么八面玲珑的人物,当下舌灿如莲道:“啊呀!可见你小姐生活和爱情都很美满,这是值得恭喜的事啊!来,来,先生小姐快请进!”

不管怎样说,在终日听着别人的婚礼进程的日子里,孟先生总算也完成了一件自己的心愿了。

第89章 第 89 章 忙忙碌碌之间,也就迎来……

小的心愿虽然可以达成, 但要赶在蒋牧城和白瑾璎的前头直接结婚,那是绝不能够的。

孟西洲虽然最初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一点艳羡, 但随着那两位婚期的推进, 看着白瑾瑜忙前忙后却显然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倒渐渐把自己的情结放下了, 真等到婚礼到来的那一天, 竟是以难得畅快的好心情去参加的。

白公馆一个月前就收拾了出来,白瑾瑜便带了一家人住了回去,预备在婚礼当天,让蒋牧城来白公馆接亲;再有就是, 白公馆到底地方宽敞又气派体面, 许多亲眷朋友想要在接亲的时候热闹一下的, 也能容纳得下,横竖公馆里人手齐备, 可以将客人照顾得很好。

回去白公馆的那一天, 先前留下照看房子的门房和园丁都赶到大门口来迎接。

那门房也是白家的老人了, 很激动地道:“啊呀, 小姐们果真回来了!之前大小姐挂来电话,说会有人过来打扫屋子, 我这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想不到真有这重聚的一天呀!快请进!请进!”

虞妈听了这话, 眼睛当下红了一圈, 拿出手绢在眼角按了两下。扬着笑脸对白瑾瑜道:“大小姐,来,你可得走在第一个。”

推开公馆的大门,里头一切如旧, 因为新近打扫过的缘故,连木质的角柜都干净得转着光泽。吴妈和阿苗是去了椿樟街后新雇的佣人,莫不是瞪大了眼睛瞧着这气派的屋子。除了她二人外,公馆里也临时聘了好些听差佣人,以应对六月份的婚礼。

那之后就是婚礼的陈设了。

鲜花当然少不了,除了大门和洋房前的花园,屋里也需要装饰上。还要更换红色的地毯窗帘,因为新娘并不在家里过夜,卧室的床铺倒不必拘泥,盖一条漂亮的红色刺绣毯子就不错——白瑾璎最初看到时很有些难为情,但不出几天也就习惯了。

白瑾琪则坚持要在阳台和花园里缀上彩色的小电灯,等天暗一点的时候打开,像闪着五彩的小星星似的,很有新人之间罗曼蒂克的气氛。

这样一通布置了几天,忙忙碌碌之间,也就迎来了正式的婚礼。

婚纱是早几天就送到的,这天一早,便有女佣人伺候白瑾璎换了雪白的婚纱裙,又戴了头纱和茉莉花排。戴好耳环后,白瑾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一下,又把那条很具有纪念意义的珍珠项链给戴上了。

另一个房间里,白瑾琪因为担任着今天的傧相,捯饬好自己后便想去看看新娘子。一扭开白瑾璎的房门,恰逢早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子照在新娘的身上,令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赞叹道:“啊呀,你真像戏剧里的神女哩!”

一双眼睛,根本舍不得从白瑾璎身上移开。

再说楼下,孟西洲作为新娘姐姐很亲密的男伴,一大早便过来帮忙了。

现场未必真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但一来,凡是和白瑾瑜见面,他向来是很积极的;再者,在如此盛大的日子里,白瑾瑜想必从早到晚都要招待宾客,自己站在她身边,未必不是一种对彼此关系的宣告。

譬如现在,客人们尚还没有盈门,白瑾瑜正忙着接人家的恭贺电话,大多是白齐盛生前的同僚们,因为工作缘故赶不回北京,人虽没有到,礼物和祝贺总是要到的。

孟西洲被女友指派了校对礼品单的工作,可他办事的效率是很高的,很快就没有事做了,便坐到一边,将白瑾瑜的左手握到手里把玩着。见她戴了自己送的钻戒,心里很感到高兴,手指捏着那枚戒指轻轻转动两下,倏地将那钻戒由中指脱出来,戴到了白瑾瑜的无名指上。

他大概是出于一种愿望做了这一件事,料想白瑾瑜发现后,会狎促地瞪他一眼说“你又来了”,借着这一句话作为开头,和她亲昵地说说话也不错。

想不到白瑾瑜光顾着讲电话,根本也没注意到这件小事。等她终于将电话挂断的时候,听差又来递话,说瑾璎小姐大学里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已经登门了,于是白瑾瑜也就站起身来,直接迎客人去了。

在孟西洲那里,当然也就错失了提醒她的机会。不过想到这一整天,兴许这枚钻戒就是被戴在无名指上了,正好切中他的心愿,干脆微笑着不再开口,体味沉默的魅力。

在新郎那一边,蒋牧城大概也急于见到新娘,不到十点钟,洋车便列队登门了。他请了两位身形挺拔的大学同学作男傧相,一下车便走在前头,给客人们派发红包,望他们不要拦路。

这是很有诚意的表示,又两边的朋友都是客气文明的人,即便有爱热闹的人想要逗趣,那也很知道分寸。

最终只让这一对新人互叫了爱称,抛了一次花瓣彩纸,又端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盘,装了两颗红枣请他们吃,算作一个有趣的祝贺。

今天是蒋牧城大喜的日子,别人让他做什么,只要不过分,他都不会拒绝。故而一点也不扭捏,爽快地拿起一颗自己吃了,又马上伸手拿另一颗,喂进白瑾璎的嘴里。同时那手就候在白瑾璎的唇边,等着她把枣核吐出来。

这样一个亲密的动作,当然引得在场的年轻客人们起了一会儿哄,然看到新郎新娘是彼此很爱护团结的样子,也就乐得成全他们,嬉闹着将他们送上了婚车。剩下则是各自结伴,选后头的车子坐。

婚礼的场地定在春华大饭店,这一队的洋车,就是要将女方这一边的宾客都载过去的。

但又怕有人来得晚了没赶上,便按照先前约定好的,由白瑾瑜和孟西洲留下殿后,晚半个钟头出发。设若这段时间里再有人来,则坐他们俩的洋车一并带到饭店来。

闹哄哄的人一走,屋子里一下安静不少。虞妈瞧着地上抛洒下来的彩纸,心里还激动地咚咚跳,说:“瑾璎小姐算得不爱交际了,几个朋友一来,也这样热闹。瑾瑜小姐的朋友更是多了去了,等到你结婚的时候,不知道要热闹成什么样子哩!”

偏偏孟西洲还在旁边帮腔:“那怎么办?我这里的朋友也多,不过好在一半都在国外,我家里人和亲戚也都在国外定居,不如首都和英国各办一场好了?”

白瑾瑜虽然知道这还是没影的事,但因为今天心情很好,也就不去反驳,甚至还调侃了一句:“那末,是先在首都办呢?还是先去英国办呢?会不会等到第二场,因为新鲜劲已经过了,就没有兴致了呢?”

孟西洲就微笑着看向她,眼里多少带了点邪气,道:“场地和客人都不一样,怎么会没有新鲜劲?你要把新郎也换掉吗?那是不能够了。”

虞妈看他们一聊上天就是很好的气氛,便微笑着,默默地退到了客厅外。

好在这半个钟头里并没有别的人来,于是一到时间,孟西洲便带了白瑾瑜和虞妈,开车前往春华大饭店汇合。

今天的春华大饭店可谓是盛况空前。蒋牧城将整个二楼和带跳舞池和露台的三楼都包了下来办婚礼,一走上二楼,大厅里先就有一支西洋乐队奏着优美的音乐。地毯窗帘一盖都换了新的,头顶的水晶大吊灯也擦得干干净净,显得那灯光格外的通透璀璨,更不要说各处陈设的鲜花彩绸,将那喜庆隆重的气氛烘托到了极点。

一楼虽然照常接待着普通客人来吃饭,但对于今天来的客人,都会赠一盒朱古力糖,也算是博一个“同喜”的意思。

然而无巧不成书,在和春华大饭店隔了一条街的古京饭店里,今天也在办一场结婚仪式。新娘系教育部某处长的千金,新郎则在某洋车行任经理,也算年轻有为了。

介绍到这里,您们应当也猜到是谁了吧?

柳家二老虽然不晓得今天是谁在春华大饭店里结婚,但对于春华大饭店早早受了别人预约这一件事,心里实在是松了一口气的。

原来那处长千金先前点名了也想在春华办婚礼,那花费可就不一般了呀!告诉她饭店早被人约走的时候,那小姐还耍了一通脾气,说:“偌大一个春华大饭店,好几个礼堂和宴客厅呢,难道都被约走了吗?不要是冤我的吧!”

后来请自己的处长父亲亲自去打听,才知道是海关衙门的副总长要结婚,并且极力地往隆重里去办。

那小姐倒也知道自己家的斤两,纵然不大甘心,也没法和人家副总长去争;何况这一天又是今年里头最宜婚嫁的好日子,她舍不得换日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换掉饭店。

挑来挑去,挑中了古京饭店。虽不是顶好,大体上也算满意了。

再说柳世新,和白瑾瑜分手之后,就和失掉了魂似的,对什么都不大上心,即便是自己的结婚仪式,也并不表示出热切。又因为两边住得远,流程上也就简化许多,将车行租赁的车子分作两拨,一拨直接去新娘那里接人,另一半则负责自己这边的亲戚朋友。

柳世新坐在车子里,对于自己结婚这件事,心里很没有实感。

直到现在还在想着:设若我没有受母亲的挑唆,没有因为这一念之差而和瑾瑜分开,现在迈入婚礼殿堂的,未必不是我和她呀!同时浑浑噩噩地,将视线投注于窗外。

这一看可了不得!前头远远停着一辆洋车,由那车子里下来的,不正是自己心里想的人吗?

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是真实的,还是自己想她想得发疯,已然魔怔了。

第90章 第 90 章 用印之后,即代表两人正……

白瑾瑜从前就漂亮, 像是一颗夜明珠,总是人群里头最亮眼的那一个。

柳世新多少觉得因为白总长的死,白瑾瑜会更憔悴的, 可时隔这许久再见到她, 她似乎一点没有变。不, 她分明是更美了, 这种变化很难去说清, 像是一种由内在透出的感觉,硬要用言语去概述的话,就是更从容优雅,也更沉稳了。

时光如箭, 经过这许多的事, 谁不是变得更沉稳了呢?我也是呀,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了自己真爱什么、真想要什么。

柳世新忽而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感叹, 遥遥地望着白瑾瑜时, 竟觉得感受到了心灵上的共鸣。可下一秒, 就被她手上的一个亮点刺痛了眼睛。

她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呢!她竟然结婚了!

柳世新先是觉得不可思议, 要白瑾瑜去结婚,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想想他们曾经三年多的感情, 几乎已走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了, 为着自己说错几句话, 她就可以说抛下就抛下, 怎么会轻易就结了婚?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已浮现出了一幕幕为生活所迫的无奈情节。

再看白瑾瑜那一身穿戴,怎么看都是贵气逼人,然而这可能吗?没了白齐盛在背后撑腰, 凭她一个小小女子,真能过得如此富贵体面?

柳世新又是立刻在心里给了个否定的回答,同时心想:瑾瑜绝不是愿意巴结讨好的女子,我了解她!只是她的责任心很重是呀,责任心!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两个柔弱的妹妹,她能怎么办呢?她如今的丈夫,势必就趁虚而入了!

这样一想,白瑾瑜此刻的一切情状就很合理了。

柳世新自诩很懂她,似乎已透过她华美的衣裙,窥见了底下那痛苦的灵魂:瑾瑜如今,是被困在金笼子里的天鹅呢!而我此刻遇到她,真不是上天给我的一种再续前缘的启示吗?

这一次,我总要听我自己的,诚实地去追求我的所爱!我、我还要救她脱出苦海!

这一系列的思索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之间,几乎在下定了决心的瞬间,柳世新便冲口而出道:“停车!”

开车的司机被新郎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吓了一跳,看一看时间,距离去饭店汇合的吉时不差多少了,何必停车?然他是受雇于人的人,没有不听雇主话的道理,只好靠着路边将车停了下来。

就在这停车的几秒钟里,那一边,又发生了变化。

白瑾瑜从后座里搀了虞妈出来,同时望向车前座,露出一个很明媚的笑容来。任凭柳世新再怎么编造故事骗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实在是个发自真心的欢喜的笑脸。

紧跟着车前座的门便打开了,那里头是谁?柳世新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脸色霎时灰败下来。

孟西洲潇洒利落地下了车,几乎在站正了身体的同时便牵了一下白瑾瑜的手,彼此微笑着说了几句话后,将手臂揽在她背后做一个保护的姿势,带着白瑾瑜和虞妈往前走了。

竟然是他!竟真是他!

柳世新眦目欲裂。他老早就觉得这姓孟的对瑾瑜心术不正了,借着和自己同僚之便硬是挤进他们的聚会,以此接近瑾瑜,总说什么交情交情,实际工作上待自己,哪儿有什么交情可言啊!果然自己和瑾瑜一分手,他就后来居上了!

小人!真是小人!

可同时的,那一颗盼望着破镜重圆的心,又狠狠地沉了下去。

姓孟的得偿所愿了,怎么会放手?自己不慎将这一颗明珠丢了,喜爱之人眼巴巴地守在后头将它捡了,怎会不像对待眼珠子一般地爱护它?这样看来,那枚结婚钻戒,就是姓孟的送的了。

柳世新顿时觉得嘴里发苦,心里也翻滚起又恨又妒的酸液。回想自己方才杜撰的那一连串迫于无奈的悲剧,什么被困的天鹅,真好像笑话一样,虽然是没人知道的内心的活动,却好似被扇了几个耳光一般,脸上火辣辣地发着烫。

自己还想着下车去见她呢,好在还没有付诸行动,不然,岂不更显得自己狼狈可笑?

至此,所有的冲动都被兜头浇灭了,只剩下不为人知的窝火和难堪。搭在车门上的手也好似给烫着了,恨恨地往回一收,又甩了两下。

偏偏一扭头,正撞上司机疑惑的眼神,也不知他看着自己有多久了,是否窥破了他愚昧的自作多情,顿时面皮涨红,恼羞成怒道:“开车!磨磨蹭蹭什么?快开车!”

那司机真是无妄之灾,从没见过这样的新郎官,一会儿让停车一会儿让开车,真是失心疯了不成!骂又骂不得,只得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悻悻地重新将汽车发动起来。

一片愁云惨淡地,带着一个阴晴不定的柳世新,往那闹哄哄的古京饭店而去。

而在春华大饭店这边,结婚仪式已经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宾客们在大礼堂里一排排地落座,看着这一对漂亮的新人携着手慢慢往最前头的台子上走,在新郎新娘经过的时候,不断有人鼓动着掌声,坐在过道两侧的人,则将手里的彩纸向他们抛撒着。

婚礼的证婚人是蒋兆明,虽是新郎的父亲,但作为看着二人长大的长辈来担此重任,也是很合宜的。

由证婚人念完婚书后,就是新郎新娘在婚书上用印了,印章盖完,即代表两人正式地结为夫妻。用印之后,就是主婚人致谢词的环节,这位主婚人请得也是妙极,正是教育部举办交流会时,由蒋牧城介绍给白瑾璎认识的翻译学家!

他倒是很乐见年轻人结成眷侣的性格,蒋牧城一请,他便欣欣然地来了。

同时又十分的妙语连珠,称赞新娘“秀外慧中,在学问上有很深的造诣”,转而又调侃新郎“冷峻的面貌之下,实则是心怀柔情”,把台下的来宾,给逗笑了不少。

这里头最乐的,就要数余佰了。他真想不到,沾光受了白小姐的婚礼邀请,可以见到这许多的大人物啊!

更可喜的是,他今天阴差阳错,竟带了一盒子名片!

趁着致辞结束,饭店的听差们将一众宾客引去宴会厅的间隙,当下就给那翻译家呈上一张,表示了自己并报社对他的敬仰。那老先生倒是很和气的样子,笑嘻嘻地收下了。余佰本来也没想强求,哪怕人家贵人事忙,回去就把名片丢开了,自己也混到一个脸熟了呀!

更不要说去到宴会厅的酒席上,自己还被安排在了新娘同事的一桌,那桌上还有一位女校长哩!

余佰依样给她递了一张名片,道:“秦校长,幸会幸会。敝人就职的报社,最近正准备筹办一个教育相关的专栏,到时候,请秦校长一定不吝赐教啊。要我说,教育和新闻宣传,是很应该多多结合,相互促进的!”

秦校长也微笑着接了名片,道:“不敢说赐教,有合作的话,我是很乐见其成的。”

余佰又恭维几句,再和桌上的其他老师打招呼。一圈下来,竟看见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也坐在这里,“咦”了一声问:“小友也是贵校的老师不成?”

旁边的吴老师笑着接话道:“他现在虽不是老师,往后可说不准呢!你不要小看他,他的洋文很好,是我们新娘子的得意门生哩!”

这少年就是徐克行了,看他今天的打扮,很是有模有样地穿了一身西服,连头发都打理过,梳的一丝不苟,瞧着和平时很是两样。他是一众学生里唯一受到白瑾璎邀请的人,为这一份特别的殊荣,别提他有多欢欣了。

再说他爹徐百富,哪儿还会拦着他不让来。据他打听到的消息,自己的儿子因为升学考试中洋文考得格外出色的缘故,已经被一所专攻外文的大学给录取了,只是还没到公布名单的时候罢了。

这可是大学呀!他徐家竟也出了个大学生了!当下激动万分,不要说反对了,连儿子参加婚礼的西服皮鞋,都给他一应买全乎了!

余佰也不管他年纪小,一样恭维了他几句,倒把徐克行说得怪不好意思。

闲谈之间,就说到了缪昌平这个名字。只听吴老师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听说缪昌平去外省了,他是哪里人来的?哦,对,回他的老家武汉去了。”

另一位教国文的张老师奇道:“咦?为什么不去上海?洋文最吃香的地方,就数首都和上海了,武汉的教学水平,并不算高呀。”

吴老师“嗐”了一声:“他的风评很坏了。本来教学的成绩也不出色,又在临近升学考试的时候提辞职,哪一所学校敢聘他?何况学校与学校之间,总会互通讯息的,尤其北京和上海,消息传的很快。找不到工作,他只好灰头土脸地跑远一点了。”

话里的意思是很遗憾的,奈何脸上的笑容太过于畅快了,对面的秦校长虽没有发表评论,到底忍不住投来了一眼。

吴老师便自打了圆场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很欢庆的一天,我应当少说一些‘幸灾乐祸的言论,多说一些祝福的话。啊呀,热菜上来了!那我就食不言,等着和新郎新娘敬酒的时候,再一道说吧!”

于是和桌上的人一道微笑着,起筷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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