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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这一双手分明是捧着我的……

大概一个人的境遇改变了, 面相也会跟着发生一点变化,又或者是姚宝莲开始往脸上涂脂抹粉的缘故,原本和白瑾瑜的两分相识, 也大都被这层脂粉气给冲淡了, 以至于孟西洲辨认她的时候, 颇费了一番功夫。

但那略显矫揉的表情不是由和白瑾瑜相似的脸上做出来, 多少让孟西洲觉得舒坦些。

本来么, 他也不关心姚宝莲书念得好坏,只是既然资助了人家,总希望她能知道上进,学一点用以立身的知识技能, 然而就贾秘书偶尔的汇报可以知道, 姚宝莲的成绩实在有些不堪入目。是学而不会还是压根不学, 在分数上总归可以感受得到,故而他对这个姚小姐也没有什么耐心。

此刻看她脸上还架着副眼镜, 做一副学究的样子, 忍不住开口道:“姚小姐真这样用功吗?才读了几个月书, 就把眼睛读坏了?”

姚宝莲被他拿话一刺, 抿出的微笑随即便僵在嘴边,心道:是了, 我每次的小考分数可都是要上交的, 自己学成什么样子, 她心里当然有数, 这是在讽刺她装腔作势吗?好不给人面子!

要是在学校或聚会上有人说这样的话,姚宝莲早就将面孔板起来了,可偏偏是这位财大气粗的贵人,只得极力调整了神态, 讪讪道:“哪里,我脑子笨,哪怕自己再用功,功课上还是一窍不通。”

孟西洲也不愿花时间同她周旋,只点了一点头就要走开,想不到姚宝莲又喊了一声“孟先生”,抬手将一绺碎发绕到耳后,羞赧地笑了笑,显然这才要步入正题呢。

旁边的贾秘书却不给她发挥的余地,言简意赅地插话道:“姚小姐这次来,是为请示要加入学校的唱诗班,我已和姚小姐说了,都由她自己决定。之所以久呆着不走,是为当面对孟先生道一句感谢。”

孟西洲便客气又干脆地说:“感谢的话就不必了,你真觉得感激,把书念好了就行。我还有事要办,就不久陪了。”向边上的贾秘书示意道,“这里偏远,送送姚小姐吧。”

这样一来一回之间,和贵人的会面就告结束了,姚宝莲反倒成了被撇在一边的那个。不要说多谈几句话,连相片都没着落呢!

姚宝莲几乎咬碎了银牙,面上却只好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由贾秘书领着往外走,同时在心里急转着主意。直到走进了玄关,忽而便福至心灵了:这一件外衣,不正是贵人刚才脱下的吗?她人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却是盯牢了他,看得很真切呢!

心想,自己进不去书房,连在客厅坐着都受到监视,还想着没有机会呢,谁承想这机会是近在眼前呀!

赶巧贾秘书又是背过自己走在前面的,姚宝莲便飞快掏出了那张相片,塞进了孟西洲外衣的口袋里。这衣服没有叫人收走,而是挂在衣架上,总是要穿第二次的,不信他发现不了这“玄机”。即便直接叫佣人洗了,佣人在洗之前,还能不翻一下口袋吗?摸出一张女子的小相来,还能不传出一点闲话吗?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正需要这一点闲话哩!

因而虽未跟贵人说上几句话,离开孟公馆时,姚宝莲仍是志得意满的神态。在她看来,自己这一条伏笔,已经是铺设好了,哪里想到这张小相会在一天后割了白瑾瑜的手指呢?

白瑾瑜坐在孟公馆书房的沙发椅子上,听孟西洲讲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问:“那末,这相片就是那位姚小姐偷偷放的了?”

孟西洲冷着脸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呢?东西是她的,且她活动过的范围,统共也就那一片了。”

他冷着脸,未必不是自己受了冤屈,要白瑾瑜来哄的一种表示,只是白瑾瑜显然更关注另一件事,“那位姚小姐,她真和我很像吗?我自己倒不觉得。”同时在心里回想那相片上女子的面貌。

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往往看过一遍的东西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更不要说那相片是从孟西洲的外衣口袋里找出来的,故而她虽只看了一眼,却几乎印在了脑子里。

孟西洲轻哼了一声:“要说很像,那不至于,只是从某几个角度来看,确有几分神似。我那时想,做皮肉生意的人,你不知她会接触到什么人,兴许就是你生意上的对手呢?你是一位小姐,又和人争利,别人明面上争不过你,背地里要诋毁你,那是绝不留情的。不过也不知什么缘故,我昨天再看她,也觉得和你不像了,大概人的面相就是会变,这倒是一件好事。”

白瑾瑜听他讲到诋毁时,心里忿忿道:我还是吃了做女子的亏,女子要走在这世上,非得比男子十倍百倍地看重名声不可。可转念又觉得,我要真是男子,大概就要视如今做出的成就为平常了吧?不正因为我是女子,才格外从事业中感到一种成就与满足吗?还有一点,多多少少,为这世上广大女子开出一条光明道路的自豪感。

白瑾瑜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也是出于一份维护我的好心。”

孟西洲得到这一句话,心里已经有一种欣慰,脸上却还是冰冷得很,沉着嘴角为自己叫屈:“可惜这一份好心,差点被你丢在地上踩。”说完,锯了嘴似的,将头撇向一边,不肯看她,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

白瑾瑜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也就明白了,心想,既然是自己错怪了人家,哄一哄也是应当的。便带着一点笑意凑到边上,拉着孟西洲的手握在手心里道:“对不住,是我不好,只是你也该体谅我一朝被蛇咬,对爱情,总有一点狐疑恐惧。你要我怎么做呢?”

她一提到上一段感情,孟西洲的心也跟着被揪紧了似的,心里固然心疼她,却并没有放软姿态,只是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牢牢地回握了过去,说:“你那么聪明,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白瑾瑜笑了一声,“你要我哄你吗?”说罢微微俯身,将唇吻印在他因为撇过头而袒露出的侧脸上。

那吻一触即收,只是还没等她站稳,便被人拉着胳膊往下带,回过神来,自己已然坐到了孟西洲的怀里。后者抿着唇恶狠狠地看向自己,说是恶狠狠也不尽然,那眼里分明还有隐忍和诘问,似乎自己但凡有一点反悔的表示,他就要起来发难了。

白瑾瑜垂着眼睫,故意问:“我做得不对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了。”

孟西洲咬着牙关,好像不这样做,就控制不住心里掀起的狂澜似的。他心里又激动又燥热,又混杂一点苦尽甘来的甜蜜,全都涌在喉间烧着,似乎要把体内的水分都烧干了,只能任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稍作缓解。

他凝视着白瑾瑜的眼睛,一边靠近一边道:“你就是故意气我。我怎么不喜欢?白小姐,好厉害的本事,不如教一教我?”

说到最后,已然只剩下气声,呼吸喷洒在彼此的鼻尖脸上,再稍稍偏头错开位置,便将那花瓣似的嘴唇含住了。

到了这一步,孟西洲已是全凭本能行事,只觉得柔软的唇吻相触的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像被电流击中似的酥麻一下,他快速地分开,又忍不住去追逐下一个吻。直到浅吻不够了,便微微开启嘴唇,用舌尖去触碰她的。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孟西洲几乎有些急躁了,伸手将怀里的人拥得更近,唇舌再要往里探,却听见一声细弱的呜咽,胸膛也被一条纤细的胳膊抵着,勉力推开。

在他的怀里,白瑾瑜细细地喘着气。

好在他瞧不见自己是怎样一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然,怕是当下就要找个借口落荒而逃了。她现在脑子还是一片混陶陶,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从前和柳世新的吻是怎么样的?反正从来也不是这样,觉得自己正在融化,像是烧得正旺的蜡烛,或是被蜡烛加热的一块白脱

要是再不分开,自己就要化完了吧?可是分开了,透过眼里的水气去看孟西洲的脸,怎么又会生出想吻过去的念头呢?

所以在孟西洲又要贴靠过来的时候,白瑾瑜短暂地侧过头避开了。

对方便伸手,将她略微凌乱的鬓发整理到耳后,大手捧着她烫热的脸颊,又吻了吻洁白的耳廓,哑声问:“没有太坏吧?我和他,哪一个更讨你的”话没有完,可略带幽怨紧张的语调,已然将未出口的半句话补全了。听着好可怜。

白瑾瑜恍惚想:这一双手分明是捧着我的脸,怎么倒觉得心像是给人攥紧了呢?

于是重新看向孟西洲,也伸手捧着他的脸,抿着微笑说:“你这样问,不光是看轻我,也把你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了。我要是心里放不下姓柳的,又怎么会接受姓孟的?”

孟西洲却望着她,眼里闪烁着一点祈求,就好像在说:这是真话吗?你的一句话,就是对我的一道宣判了!

见他迟疑着启唇,似乎还有什么话要问,那种患失患得的样子太少见了,连白瑾瑜都感到有趣。干脆自己凑了上去,将他的忐忑与踌躇,都堵在了这一个吻里。

第52章 第 52 章 横竖爱情是谈一时得一时……

白瑾瑜回家的时间, 比白瑾琪稍晚一点,进门换过皮鞋,正撞见白瑾琪哼着歌儿从楼上下来。她自己也是心情不坏, 见状便调侃一句:“一次小演出的成功而已, 值得你这样高兴?”

因为她突然间的出声, 白瑾琪倒吓了一跳, 她心里正想着事情哩!

先前郑家树在路灯底下向她表白, 她当然是答应了!这是我还未去就山,山便来就我了呀!想一想,她不过同郑家树多一点接触,就能叫程巧书气得吹胡子瞪眼, 要是郑家树果真成了她的囊中物, 程巧书从此往后, 还能在她面前神气起来吗?

再有了,和郑家树谈一谈爱情也不亏, 想当初大姐姐和那个姓柳的自由恋爱, 不就是看上他英俊又听话么?尽管那姓柳的狼心狗肺, 但大姐姐挑人的标准总不会有错, 再看这两条标准,郑家树岂不是完全的符合?

横竖爱情是谈一时得一时快乐的东西, 并不强求它有什么结果, 当作这无趣校园生活里的调味剂, 岂不美哉?

白瑾琪自诩是个时髦的小姐, 自觉没必要藏着掖着,可转念一想,今天在星河剧场的时候,大姐姐可没有承认孟先生的男友身份呀。她自己都没有爱情的滋润, 我要是先公布了爱情事迹,她不要不开心吧?或者觉得被年纪小的妹妹抢了先,面子上下不来?大姐姐向来把面子看得很重,我如今正仰仗着她呢,怎能不顾及一点她的感受?还是先不说了吧。

于是水润的黑葡萄似的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大姐姐不懂,再小的演出,那也是我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呀!”说着,往手上的茶杯里倒了满满一杯水,又哼着歌儿回到楼上去了。

白瑾琪一夜好眠,第二天精神焕发地去了学校,想不到同学们对她的态度,都变得亲热推崇了不少。一路上不拘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来搭讪一句:“白同学早!”“白同学演得真好,报纸上都夸你呢!”

等踏进了教室,那更加了不得了。一个女学生高声宣布了一句:“啊哟,我们的大明星来了!”

另一个则拿了今早的报纸举到她面前,其中一页便有半幅报导,上书大字“清江大学戏剧社心系社会,中国式罗朱新话剧大获好评”,不光附上了昨天演出时的谢幕照片,报道中还特别提到男女主人公的扮演者郑先生及白小姐“演技出众,系未来演艺界不可多得之人才”。

那女同学也是放着微笑,说:“不光这一家报社,许多其他小报也有报导哩,你这是为咱们学校,大大的争光了!”

一时间,对她恭维赞美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中间,程巧书便显得很尴尬了。板着一张脸,势必要受到众人的攻击,只好硬挤出一点笑容,阴阳怪气了一句:“白同学现在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了。”

坐在一旁的钱瑞芝眼神闪烁着,不断在两人之间游移。

她此前已经在白瑾琪手上跌过两次跟头,不敢轻易去招惹她,但程巧书既然发话,自己总要显示出支持她的姿态,便也接了一句:“是呀,真像是个贵族小姐一样了。”

就她的本意,即便不能将白瑾琪击倒,也要扎一扎她的痛处,叫她感到难受才好。可她不知道,白瑾琪受了白瑾瑜的开导,早已不将她当一回事了,不过是几句酸溜溜的话罢了,和苍蝇的嗡嗡声又有什么不同?

白瑾琪如今是心不动,则不痛,竟还能大大方方地回她一句:“不敢当,不过确实过了一把当贵族小姐的戏瘾。”

这一下,周围的女同学们反倒都喜爱起她来。觉得白瑾琪此人,虽说读书不是顶好,可跳舞和演戏确实出挑,是以,她身上那股子骄傲的劲头也不是由来无因的呀。何况她人活泼,说话又俏皮,细看下来,似乎也并不难相处。

于是那些女同学们一部分结伴回了自己的座位,一部分依旧围在白瑾琪的桌边谈笑,对比之下,反倒显得程巧书和钱瑞芝那一隅最为冷清了。

钱瑞芝两眼紧盯着白瑾琪,回想当初上中学的时候,自己和妹妹是唯白瑾琪马首是瞻的,白瑾琪是人群的焦点,自己便也时刻沐浴着星光的余晖,何曾有过受冷落的情境?可恨的是,白瑾琪如今都一落千丈了,竟还是能吸引着人去拥护她!

除去眼红嫉妒,还生出一阵懊悔:白瑾琪的热闹光荣,从前总有我的一份,现在我倒向了程巧书,倒是我自己把这光荣给丢掉了!

钱瑞芝心里固然像有爪子抓挠似的难受,这其中也有一丝动摇:不要是我巴结错了人吧?

只是这念头刚生出来,旁边的程巧书便似有所觉一般,扭过头来微笑道:“她们热闹她们的,我们何必去掺一脚?难道戏剧社的大戏,月月都有的排不成?眼看就要期中考试了,我周末一定是要在家温书的,你来不来呢?”

钱瑞芝便被敲了一记警钟似的,将那动摇的心给按住了。心想:我真是糊涂了,在学校里出点风头算什么?程巧书可是实打实有个在交通部任处长的父亲,白瑾琪那个当总长的爹可还在?像自己这样普通家庭的人想要往上走,不抓住实际的利益可不行!

于是只管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附和她说:“当然来。你是不走歪门邪道、认真上进的人物,我看她们一个个的,都该向着你学习呢。”

大学里的考试略晚一点,首都第三中学的期中考试却已早早地结束了。算出分数的第二天一早,高年级的各科老师并校长便开起了上半学期的总结大会。

秦校长将写了全年级分数的一张大表拿在手里翻看,一丝不苟的脸上竟放出一点微笑来,点头道:“这一次各个班考得都不坏,但我还是要着重地表扬白老师。四五六这三个班级的洋文水平我很清楚,并不算好,可你们看这一次,三个班的平均分都提高了不少,四班的平均分甚至比三班还要高出两分,这对后进的班级,尤其白老师还是新任的教师而言,是很不容易的。”

她冲白瑾璎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又说:“还有最近举办的外文演讲比赛,除了一班有一位获奖的同学,六班竟也有一位同学拿了奖,尽管拿的是末等奖,那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咱们做老师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这是很重的一句夸奖了,白瑾璎很不敢当,但她平日里为人谦逊和气,在同事间的风评极好,于是在座的老师们乐得祝贺她,都微笑着鼓动手掌,向她送出一阵掌声。

其实在其他老师看来,这实在也是一件好事。

学校的评级总归要看成绩,可成绩好坏,并不是一科老师可以说了算的。譬如数学老师使了劲儿地教,叫国文拖了后腿,学生的成绩不还是落个中流吗?第三中学向来以洋文为弱势,这下来了个大有作为的洋文老师,等升学考试时再提一提成绩,指不定学校的评级就能上去,招牌打响了,老师的身价自然就水涨船高了。

一荣俱荣,真要说起来,还是他们跟着沾了光哩!

可这一群人中,却不包括另一位教洋文的缪老师,先前秦校长一连夸了白瑾璎两句,他就隐隐有些不服气了:同样是洋文老师,说白老师怎样好,却又不提我,可不是狠狠让我下不来台吗?

同时心里也在气恼,暗骂三班那群蠢货,平时教给他们的知识也不知学到了哪里,还说是个先进班呢,竟然连四班都没有考过,白白让他这个当老师的脸上无光!

缪昌平看着自己记下的洋文平均分,恨得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觉得前三个班级的分数不够高,后三个班级的分数又太高,最好把后三个分数各匀十分给前三个,那样才舒心漂亮。

他一味在妄想里找点安慰,目光落到六班的分数时,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精神一振,故作惊讶道:“六班这次竟考得这样好?白老师,不是我多心,是不是忘了把那三个混世魔王的分数算进去了?”

那三个混不吝,次次都是交一张白卷了事,凭白拉低多少分!从前他带着六班的时候,就从不将那三人算入总分。

他提出一句质疑,白瑾璎还没反应过来呢,任教数学的吴老师倒先抢答了,道:“小缪啊,你这回可是小瞧我们六班了,孙立学和梁小山不必去提,徐克行同学如今可是发奋向学了呀。就我知道的,他这次的洋文就考了班里的第一,先前拿了演讲比赛末等奖的,也是他哩!”

因为同教六班的缘故,吴老师颇有与有荣焉之感,再加上向来看不惯缪老师的做派,于是那荣誉里又透出些得意来,对白瑾璎道:“本来那三个人是从不用心读书的,故而我们算平均分时,都会剔除他们再算一次,方便比较其他学生的情况。我看白老师你一向很老实,大概都不知道吧?”

他是个数学家,碰到数字问题便有些手痒,干脆向白瑾璎问了孙立学和梁小山的分数,直接拿起笔算起来,道:“啊呀,把那两人一剔除,六班的平均分和三班也只差一分了!小缪,你可要当心了!”

再看缪昌平,铁青着脸色,竟是连个笑脸也扮不出来了。

第53章 第 53 章 好的珍珠拿到市面上,人……

话说缪昌平被吴老师当众撅了一句, 那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到底没有忍住,冷哼一声道:“吴老师这样说, 是质疑我教的不好了?”

他心里那一股酸气直往上窜, 干脆公开了宣布道:“只是你这一句质疑, 我是绝不领受的。成绩这样东西, 本来也是有起有落, 对比我这三个班级的前几次考试,从没有过明显下滑的情况,总归稳定得很好。何况先进班本身成绩就不低,可以上升的空间, 也就小了。”

他兀自义正严词地一番辩论, 不光是吴老师, 在座几个老教师的心里都很不满。

本来嘛,不过就是一句调侃罢了, 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平时各科老师看他年纪轻, 性格激进一点, 许多地方便都让一让他了;偏偏这缪老师的心眼比针尖还要小,不过说他一句, 对着比自己资历深的吴老师, 都敢摆出“宣战”的架势, 那还得了?

吴老师也是个直肠子, 本意并不想和他吵架的,也被他驳得很不痛快,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质疑你?只是班级是你先挑的,你把三个先进班挑走了, 现在又嫌人家进步空间小,不够显示你的才干,这有点不厚道吧?”

心想: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哩,等我再去敦促敦促白老师,让她的后进班给这姓缪的先进班来个“倒挂”,那才叫好看!

缪昌平当然也知道自己挑班级的事做得不地道,一时间锯嘴葫芦似的没有话说,这便给了秦校长插话的空隙。她是很干脆的为人,最不耐烦听别人扯皮吵架,只觉得苍蝇似的绕在耳朵边嗡嗡乱叫,听着头疼。

当下拿自来水笔的笔头“笃笃”敲了两下桌面,拧着眉头道:“行了,没人质疑谁教得不好,只是人家确实教得好的,我们也要承认。”

校长的话,本来也最有分量,又秦女士身上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讲话公道,并没有明褒暗贬的意味,这就更给她增加了一重威信。连缪昌平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也没处可以抬杠。

秦女士见四下里的硝烟熄灭了,这才重新放缓了神态,道:“考试的事先放一边,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孙老师因为孩子要做一个小手术的缘故,请了三个月的长假,正好教育部新派下一位教务秘书,本人的数学很不坏,可以兼任她的职务,人应当已经到了,我这就把他叫进来吧。”

原本因缪老师与吴老师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白瑾璎正提心吊胆地闭着一口气呢,这下总算可以松缓一下。不料刚透了口气的工夫,便看见秦校长领了一位年轻的先生进来,再见到那一张脸,又翻搅起许多回忆。

白瑾璎对程佩生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切,只是和父亲曾经谈及过的男同学,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于是看见他,便想起父亲,那颗心又是沉甸甸的了。

在程佩生一边,却是一眼就认出了白瑾璎,穿一身烟青色旗袍,领口的纽扣是掐了银丝的蝴蝶扣,将人衬得素静的同时又不失精巧。她和从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大概因为家中变故的原因,反倒多添了一分沉着忧郁的情态,但凡眉头轻轻一拧,便要显得楚楚可怜了。

他原本就是求爱失败的一方,早前父亲又遭革职,虽说现在也在一家公司任财务经理,但到底比不上当官的时候了。本来对白瑾璎已不抱希望,可想一想白总长同样是意外身故,偏偏那么巧,他二人又在任教的中学里重逢了,出于同病相怜之感,竟又生出一点微薄的希望来。

程佩生倒没有什么大动作,只在秦校长介绍他的时候,不露声色地望着白瑾璎微笑,料想会议结束之后,她总要来找自己寒暄叙旧的。

不料散会之后,白瑾璎只冲他点了点头以示问候,便追上另一个老师说话去了。

白瑾璎急着要找吴老师道一声谢,在她看来,吴老师之所以会调侃缪昌平那一句,无非想为自己出个头罢了,是以刚才气氛紧张时,她心里是又怕又过意不去。

追上去道:“吴老师,我知道您一向很帮着我说话,多谢你。只是为了我和别人闹矛盾,那实在是犯不上。”

吴老师仍是气咻咻的样子,显然是余怒未消,却对她摆手道:“你看,你总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是早看那姓缪的不顺眼了,并不单单为了帮你。”重重哼了一声,“一个大男人,气量那样小!”

吴老师骂过一句,出了气也就算了,想不到这件事还远不到翻篇的时候。

究其原因,大概这世上多数的父母都不能免俗,但凡考试了,就爱打听别家孩子的分数;设若自家孩子考得好了,又忍不住要炫耀嘚瑟两句。一来二去,先进班的洋文成绩险些被后进班赶超的事,也就暴露了。

先进班的家长当然大为不满:我一个好孩子送去学校,怎么反倒没有长进?要知道读书这东西,是不进则退呀!你要说第三中学没有好的老师吗?那怎么后进班的学生们个个都跟开了窍似的呢?那就是学校故意要把差的老师分给先进班了,这凭什么?不是要把我好好一个孩子荒废掉么!

另一边,后进班的家长也是绷紧了一根弦:话不能这样说,我这孩子底子虽差一些,并不是不可救药呀!你瞧,这不是能考得好么?怎么后进班的孩子就不配有好的老师来教吗?横竖这一位老师是开学就分派好的,落子无悔,可不兴中途调换的!

于是短短两天,已有十来位家长来过教务处了,诉苦的有之,感谢的亦有之,话里话外无非想要霸占住白瑾璎这个好老师罢了。

程佩生刚一调任就遇上这样一桩纠纷,他倒也不急不躁,了解过各方的诉求后,约了两位洋文老师并秦校长一起来商量解决的对策。

白瑾璎起初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心想:我教书的成果不坏,总不能是约谈来批评我的吧?这一天便和往常一样坐了公车来上班,还没走进校门,就被从旁横穿出来的一位太太亲热地挽住了手臂。

家长们听说了学校要商议一个结果,个个翘首以盼。其中不乏对孩子的教育格外上心的,一早便蹲守在学校门口,想要抢一个先机,拉住那位白老师好好谈一谈,以动摇她的决定。

这位太太就是在此之列了。

她首先就对白瑾璎露出一个笑容,道:“这就是白老师了吧?我们家孩子虽没有上过您的课,对您却是很推崇的,您有这样好的学识,不去教最好的班级,多么可惜!一班的孩子悟性很高,花一样的心思,那成果可是事半功倍呀!”

白瑾璎正是听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另一条胳膊一紧,却是被另一位太太拉了过去,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太太也是满脸堆笑,眼风却刀子似的剜了先前的太太一眼:“既然是一班的孩子,找我们白老师做什么?”扭头对白瑾璎道,“白老师,久仰呢,孩子的功课提高那么多,都是您教得好哩!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别提心里多么感激您!”

白瑾璎认出她是五班一位女学生的妈妈,在家长开放日时还浅谈过两句,便对她微笑一下。

她不过下意识的举动,对前一位太太而言,却是白老师要倒向对面的危险信号呀!当下便攥紧了手里的胳膊,拔萝卜似的将人一把拉过。她心里急切,手上难免控制不住力道,刚一拽,就听见白瑾璎吃痛的抽气声。

那太太心里一跳,眼睛飞快偷瞄一眼,只见白瑾璎的小臂上被自己箍出好一道红印,半遮半掩在宽松的袖口下。

当下讪笑着松了力道,却还是将那胳膊圈着,怕她跑了似的,心虚道:“对不住,对不住。白老师这文文弱弱的,瞧着就是有知识的女子哩!”

白瑾璎已然有些惊慌了,趁她松手的间隙,忙不迭先将自己的两条胳膊抽回来,边退边说:“哪里,哪里。今天不能久谈,我正赶着去上课,不然该迟到了。”好不容易,才算从那虎口逃脱出来。

上午一节洋文课结束后,白瑾璎如约赶去校长办公室,想不到她来得太早,别说缪昌平没有来,连秦校长本人也不在办公室里。只有程佩生已经到了,一个人静坐着翻看资料。

白瑾璎敲了敲门以示提醒,想到自己从前婉拒过他,一时也有些拘谨,只向他笑了一笑。反倒程佩生是很平和的样子,请她进来稍坐,又讲了讲这一出家长闹“起义”的经过。

白瑾璎只听了一半,已经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低声道:“原来是我给学校惹来这一场麻烦。”

程佩生含了微笑望着她说:“怎么是你的错?好的珍珠拿到市面上,人人打破了头抢着要买,这难道是珍珠的错吗?”说话的同时,那一双眼睛,只管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白瑾璎冷不丁和他对视了一眼,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躲避开他的视线。好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是秦校长与缪昌平来了。

第54章 第 54 章 你心里要是不好受,尽可……

校长办公室里, 程佩生已将近来频发的家长投诉事件汇报完毕,阖上了手里的记事簿,道:“实在造访的家长太多, 设若学校不给一个妥善的办法, 这就不好收场。那么是要换班级呢, 还是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我想不如就趁今天, 和秦校长并两位当事的老师一起商议一个对策。”

在场几人之中,就数缪昌平最难堪了。归根到底,要不是他教得太没有起色,也不至于引发先进班家长之不满, 更不至于惊动秦校长并白瑾璎几个人, 要专程来开个小会议替他收拾这么个烂摊子。

是以他的脸上青灰一片, 还透着屈辱的臊红,比此前开年级大会时不知难看多少倍。憋了半晌, 才忍屈求全似的咬了牙道:“那还是按照从前的分法, 我带一三五, 白老师二四六, 那些投诉的家长,总可以满意了吧?”

程佩生冲他微笑一下, 口气很温和, 讲的话却很不客气:“人家为什么满意?至少一班三班的家长不会满意, 五班的家长, 更要冲到学校里来理论了。”

同时,白瑾璎在听了缪昌平的话后也是皱了皱眉,大着胆子发声道:“我也觉得不好。这样一来,不说对五班的学生不大公平, 缪老师上课的进度节奏,肯定也和我不大一样,贸然调换班级,势必要花费时间重新适应磨合,这些时间,不就白白损失掉了吗?”

她的本意,是想强调对于要升学的班级而言,时间是很紧迫的,最忌讳朝令夕改。偏偏听在缪昌平的耳朵里,就成了白瑾璎瞧不上他带过的班级,觉得要花大工夫重新“补课”哩!

缪昌平越看白瑾璎一副细声细气弱质女流的样子,心里越是火大,年纪比自己还小,偏偏自己还要居于下位,更觉得屈辱,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可不是?白老师的水平多么高,你的进度节奏,我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白瑾璎被他刺了一句,心里固然生气,一时也不敢硬碰硬地起冲突。

反倒是程佩生笑了一声,淡淡道:“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干脆把白老师调去水平更高的学校,再来个资质平平的,这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是不是?”

缪昌平心想,可不就应当是这样吗!可他哪里敢真的说出口?没看见秦校长的脸色已狠狠地往下沉了么?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才,眼看要将三中的洋文短板给补上了,自己却说最好把她送走,这是上赶着找秦校长的不痛快呀!

直到这时候,缪昌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与白瑾璎,绝不能是势不两立的关系!设若只保一个人,难道秦校长会保自己吗?自己先前,实在把白老师得罪的太过了。

于是悬崖勒马,硬是对白瑾璎挤出三分笑脸,赔礼道:“白老师见谅,我是急昏头了,绝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如今还要仰仗白老师的配合,一道解决眼前的难关呢。”

人也乖巧起来,不再轻易开口,只静等着秦校长的发落一般。

程佩生转而请示道:“校长,您怎么说呢?”

秦校长思忖的时候,手里的自来水笔在纸页上一下下地敲着,开口道:“如果要求公平,那就按照这一次的成绩,将六个班级重新再分一遍。分数是学生自己考的,再公平不过。”

才刚说完,又自己将它否决了,“只是这又是大动干戈,到时候不光洋文课,兴许连国文算术的老师,都要有变动。白老师的话我很同意,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老师的调换磨合上,眼看几个月后就是正式的考学,太不值当了。”

程佩生也附和一句:“正是如此,况且班级一旦变动,身边的同学势必也是焕然一新,本来玩得好的朋友分开了,心里一定很失落的。临近考学的学生,不光其课业,心情上的影响一样不可小觑。”

秦校长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总算柔和一点,说:“既然班级不能变动,还能怎么办呢?我想,家长们看的无非是成绩罢了,那就只能向他们做一个成绩上的保证。”

威严的目光径直落到缪昌平身上,“总说学无止境,学生们有进步的空间,老师的教学就没有精进的余地吗?缪老师,你既已被家长们架在这儿了,不如就立一个‘军令状。考虑到先进班的孩子本身分数不低,那就以五分为界,保证最终考学时,先进班的洋文分数提升在五分之上,这期间,就以日常的随堂小测为监督的指标,你能不能做到?”

缪昌平听到这里,背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他这小半壶墨水晃荡,真不敢做这一个保证呀!

是以面色涨红着,一下推脱时间紧迫,一下又扯皮成绩高低受许多因素影响云云,总之就是给不出一句准话。

这是什么意思,秦校长也看出来了,冷着脸沉沉地叹一口气后,让缪昌平与白瑾璎分别拿出各自备课的教案来。比对着一看,自然是高下立现。秦校长思忖再三,最终还是拍板道:“这样,往后白老师做的教案,我都让她给你一份,这一份军令状,你总可以立了吧?”

这作法,就好比做不出题时,有人把写完的答卷白白递到你手里——如此天上掉馅饼的美事,缪昌平还能有不愿意的吗?

他心里已然激动起来,心道,有了白瑾璎的教案做基础,自己再添几笔加以完善,又先进班的学生悟性高,天时地利尽归自己,还怕教学成绩不如她吗?当下看秦校长都百般顺眼起来,向白瑾璎拱手道:“白老师,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啦!”

纵使他极力地按捺,窃喜的精光也从眼角显露无疑。

秦校长真不愿见到他,只管将两位男老师请走后,对白瑾璎道:“学校如今正是短缺洋文老师,缪昌平再没用,把他逼走了,余下三个班级没有人教,事情就不好收场。缪昌平要按住,家长要安抚,学生也要顾及,是以现在这个办法,谁也不受委屈,光光委屈了你一个人。”

可是事情要解决,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

秦校长料想白瑾璎心里一定不好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过,不拘先进班提高多少分,这一份功劳,我都记在你的头上,期末的评优评级,一律都以你为优先,这我可以向你保证。此外,你的薪资从下个月起也多加五十块,这是我个人可以决定的范畴,就不必告诉其他老师知道了。”

明知道缪昌平是个小人,还要把自己的劳动成果无偿分享给他,白瑾璎心里当然不大舒服。

不过仔细想一想,自己在第三中学任教师,本来也不是长久的计划,何必要和缪昌平僵持不下?要是能换来太太平平相安无事的工作氛围,让他一下,也就让了。况且秦校长是很偏向她的姿态,总算也是一份慰藉。

秦校长微笑一下,又说:“我记得你今天下午没有课,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考试那一阵子,你是很辛苦的。”

于是白瑾璎也就回了一个微笑,算是将这一份补偿与安抚,接受了。

推门往外走时,倒看见校长办公室前的廊柱后藏了许多学生,一见她出来,纷纷做鸟兽散地跑远了。这其中就有徐克行,他倒没有跑,只是很腼腆地留在原地,想找她说话似的。

原来在四人举办秘密谈话的同时,孙立学便在班级里放出消息,信誓旦旦地说白老师受了提拔,要丢开他们这些吊车尾的后进班,转而去教先进班了。说话的时候,不忘以挑衅的眼神看向徐克行。

自从徐百富开罪蒋牧城之后,孙老板自然再也不愿和他沾边。他眼看巴结孙老板无望,又发现白瑾璎真是挺看重自己这孩子的,徐百富看惯了风向,随即又将希望投注到徐克行的身上,以期从白瑾璎入手,软化蒋牧城的铁腕。

是以,他近来很顺着徐克行的心意,他爱读书,那便读书!横竖孙老板是攀附不上了,也无需讨好那个小的,他不愿意和孙立学顽在一起,那就不顽!自己的孩子在功课上甩开姓孙的一大截,他还觉得扬眉吐气哩!

徐克行舒服了,孙立学却心气不顺。

他是个成天逃课的主,其实不拘哪个老师来教,姓白的姓缪的都讨厌,可徐克行喜欢那个姓白的,他便希望姓白的调走,好叫徐克行不痛快。

徐克行脸上不显,心里却紧张得很,于是跟了一群好打听的学生猫在校长办公室外,看能不能听出什么端倪。

起先看到缪老师一脸喜色地出来,猜测着:由先进班换到后进班,总不至于高兴成这样,那大约是不调换吧?可还是不确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仍旧等着。直到把白瑾璎等出来了,听到她亲口说了“不换”,这才把悬着的心,安稳地放回到肚子里。

一路意气风发地冲回教室,站在讲台上扬着手宣布道:“白老师不调走!她在先进班与后进班里,选了咱们后进班呢!白老师舍不得撇下咱们,咱们也不能丢她的脸,叫她失望吧?”

这一番宣言大大地鼓舞了士气,竟真让一个后进班迎头猛进起来,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另一边,白瑾璎收拾了东西预备回家,刚走出教学楼,便在楼下遇见了程佩生。后者像是专程等着她,一见面,便很富有同情意味地说:“这一件事,你很受委屈。我再怎样帮你说话,校长一拍板,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白瑾璎向他道了声谢,一路往前走,程佩生竟也一路跟了过来。

“唉,你我如今的境遇,有太多力所不能及了。”他意有所指,总想唤起一点旧情,又说,“你心里要是不好受,尽可以找我谈一谈,一年多不见,我原也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白瑾璎为避嫌的缘故,很不想和他谈,是以一路敷衍着,眼看离校门很近了,心想,这下总可以互相道别了吧?不想程佩生的絮叨竟戛然而止了。

白瑾璎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不仅闭口不言,连神色也略显得僵硬,视线定定地落在校门外的一处——蒋牧城锃亮的黑色洋车正停在那里,他人倚在车尾处,此刻已抬起了头,向这边看来了。

第55章 第 55 章 她没有空,不和自己出去……

在见到蒋牧城的一刻, 程佩生的神色明显地黯淡下来,只是白瑾璎的注意力全然被蒋牧城吸引走了,没有留心到罢了。

再看蒋牧城, 同样也是皱了皱眉头, 随后竟向白瑾璎半伸出手道:“快上车吧, 说好了来接你的。”

白瑾璎并不记得他有说过这一回事, 但因为蒋牧城时不时会来接她一下, 也就懵懵懂懂地走过去,扭头对程佩生道:“程老师,快回去吧。这件事既然已谈好了对策,那就不必再去提, 你的好意, 我也心领了。”

这一次, 程佩生倒没有过多纠缠,只神色复杂地看了蒋牧城一眼, 又勉力对白瑾璎笑了一笑, 走开了。

外人走了, 白瑾璎便很自觉地坐上洋车的副手座, 问道:“你说过要来接我吗?什么时候的事?前一阵子太忙,我都不记得了。”心想, 应当不是我提出来的吧?我并没有什么要请蒋二哥帮忙的事呀!

蒋牧城也弯腰进了驾驶座, 草草带过道:“我们没有说好吗?大概我也太忙, 一时记模糊了。”说话间, 已经将车发动起来,又状似不经意地问,“我看程佩生和你走在一起,怎么, 他也在这里教书吗?”

白瑾璎惊愕地扭过头看他:“你竟然认识程先生哩!”但她马上记起来,“哦,对,对,你们仿佛是见过一次。我念书的时候参加过一次庆功的聚会,你还帮我们会过账呢。你记性真好,统共就这一次,你竟记得这样清楚。”

蒋牧城提了下嘴角,淡声道:“我知道他,大多还是因为他父亲。他父亲从前在总理府任财务秘书,只是手上的账太不清楚,被人细查追究后查了出来,便只有革职一途了。他的儿子会去做教师,我倒是没有想到。”

这一番解释引起了白瑾璎的惊呼,“他父亲真被革职了吗?我想起来了,从前爸爸就提起过,他父亲之所以能坐上高位,就是仰仗了背后有靠山,只是这靠山能仰仗多久,那是说不定的。唉,政治场上风云变幻,这不是空话。”

又说,“蒋二哥,你不知道吧,那一天我参加完学生聚会刚回去,爸爸就问起我程佩生的事了,还说他有自己的耳报神,所以信息才这样灵通。”

提到白齐盛,她下意识就有许多话要说,笑容将将浮现在脸上,又想到白齐盛已然是不在了,整个人又消沉低落起来,话也就停在了这里。

蒋牧城这一位“耳报神”,因为无意间被揭开了底细,多少有一点心虚,竟也少见地没有出言宽慰,只是两手控着方向盘,默默地直视着前方。

白瑾璎偷觑他一眼,似乎是感受到他身上带着一点窘迫,便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道:“我还没有问,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余光瞥见窗外的街景,当下“咦”了一声,“我们要去哪里?这并不是会椿樟街的路呀?”

蒋牧城这才后知后觉道:“是我忘了说,本来今天来接你,就是想请你帮一个忙,给我家里的侄子选一份生日礼物。现在是十一点钟,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再去转一转百货店吧,好在时间是很富余的。”

见白瑾璎面露难色,首先就想,她不要是约好了别人吧?也许是今天骤然见到了程佩生的缘故,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想到方才已经和程佩生道了别了,那一种威胁感才算淡去,问道:“有什么不便吗?”

白瑾璎很不愿意回绝他,只是事情急迫,只能实话实说道:“我最近恐怕很难有空了。从前没想到在中学教一教洋文,这样的花费精力,我手上那本译作,现在落下了好大一段进度,译文的用词与梳理上也不大顺利,正是赶进度的时候。”

她低着头,很惭愧地将手指缠在一起,“而且我也和虞妈说好了,晚饭回家里吃。”

这话听在蒋牧城耳朵里,反倒放下心来:她没有空,不和自己出去,总归也不会和别人出去的。于是微笑着,绕了一段路,重新将车停到了椿樟街36号的大门前。

白瑾璎很过意不去,车门都打开了,还不忘回头说:“害你今天白跑一趟,等这一段进度赶上了,我请你吃饭吧?我的薪水上涨了呢,可见我教书的本领,也不坏吧?”

送走了蒋牧城的车往回走时,听见住在隔壁的记者同她打了声招呼:“白小姐回来了?”

对于余佰此人,因他平时总是笑脸相迎的和气样子,白瑾璎除了觉得他嘴碎些,对他的印象倒并不坏,于是也微笑着向他点了一点头。

余佰本来站在院子里的,见四处没有别人,神情闪烁着走过来问道:“白小姐,我看见刚才有位先生送你回来哩,恕我冒昧问一句,那是你交的男友不是呢?”

白瑾璎心里一跳,脸颊先就烧了起来。刚想让他不要胡乱说话,想不到对方见她如此神色,认定自己猜中了似的,“哎哟、哎哟”连叫了两声,表情十足十的同情惋惜。

透露秘密一般,压低了声音提醒她道:“白小姐,别看这人仪表堂堂,内里可不能相信呀!不是我诓骗你,我可是亲眼所见,他在交流会上和别个小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地贴身保护着人家,这还不算是男友的姿态吗?那他对你,就是欺骗了!”

白瑾璎怔怔道:“交流会?”

余佰便露出一点自得的样子,嘻嘻一笑道:“白小姐不知道吧?前一阵子外交部举办了一次交流会,并不对外开放的,不过会邀请一些记者做报道。鄙人区区不才,也在受邀之列,所以我说的话,你小姐绝对可以相信!至于那位小姐的样子,我虽然没有看清,不过穿戴得很时髦哩!”

白瑾璎这下可以确定,余佰所说的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呀!

余佰没有认出自己,却将她和蒋牧城视为爱侣,难道他们之间的举动真有那样亲密吗?这是唯独余佰一个人的推想,还是见过他们的人,都这样想呢?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脸上的热意非但没有下去,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余佰只当她的脸红是出于愤怒,煽风点火般又强调了一遍:“所以呀,可不能上他的当!”

白瑾璎讷讷地敷衍几句,逃也似的跑走了。

反倒是余佰觉得不得劲,白小姐急匆匆地回去,料想是去给那先生挂绝交的电话了,我的告诫,到底从虎口里救了她。只是当事人没有很激动的言语上的表示,自己这告诫,就显得不大有价值。

回家随便用了点饭,正要出去跑一段新闻,迎头又撞见一个身影,于是那低落的心情,瞬间又振奋了起来。笑道:“哎哟,瑾琪小姐,今天下课这么早?”

余佰自诩八面玲珑,就连对这三位白小姐的称呼,都是各有讲究的。

譬如白瑾瑜显然受过西式的教育,人也很西化,是以他便喊她“密斯白”;相反白瑾璎是个文静的古典女子,那就以传统的叫法,称其为“白小姐”;最后白瑾琪年纪最小,性格也活泼爽快,喊一声“瑾琪小姐”,总不会招她的讨厌。

在这人际交往上,余佰是深谙其法哩!

白瑾琪果然也不讨厌,甚至心情颇好地回答他:“可不是,下午公共课的老师请了病假,早早就放学了。”

余佰盯着她打量了一阵,奉承道:“都说红气养人,自从你上过报纸后,眼见着精神气儿都更饱满了,拿现在拍电影的明星来说,也未必有你这样青春靓丽的美!”

偏偏这话正刺中了白瑾琪心里的痒处:今天下学的时候,一位明星经理人专程等在学校门口,给她递了一张名片哩!此刻,这名片正被她贴身收在口袋里,在她自己而言,当然十分意动,只是要不要和家里两个姐姐说,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据说拍杂志画报,是有酬劳可拿的,她现在最大的症结所在,不就是自己一穷二白,其实是靠了白瑾瑜的供养过生活吗?要是自己在拿了报酬之后冷不丁地宣布,恐怕连大姐姐都要震惊的吧?

这样畅想着,脸上已带上一点小小的得意骄矜,问余佰道:“你瞧我,真比时下的明星更好吗?兴许我以后,也能当个演电影的大明星呢!”

余佰当然捧场,道:“怎么不能?报纸上不都评价你是‘未来演艺界的人才么?”因身上正好带了纸笔,当下掏出来向白瑾琪一递,“来,大明星,请留一个签名,我以后也好做个纪念。”

白瑾琪心花怒放,接过自来水笔刷刷签下大名,写完才发现那笔迹不大好看,也不够有派头,要是自己当真能在演艺界大放光彩,首先得练个漂亮的签名才行。

左看右看,还是将那页纸撕下来揉成一团,心虚道:“现在留签名,我也太不谦虚了,等以后,以后一定给你签一个!”说罢甜笑一下,道个别回家去了。

余佰虽然感到一点可惜,但自己这一套嘴上功夫,显然在白瑾琪身上大获成功,自己也跟着神清气爽起来,哼了小调上班去了——世上爱侃天侃地的人,可不正需要一个嬉笑怒骂的好听众吗?

第56章 第 56 章 你真厉害,好的不学,净……

自从那一吻后, 白瑾瑜与孟西洲便蜜里调油起来。所谓有一就有二,不出几天,接吻亲昵已如同家常便饭一般。

白瑾瑜也由此看出来, 孟西洲这个人实在有点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但凡在大庭广众的场所, 总归是人模人样的沉着得体, 至多不过和她挽着手臂, 凑近一点说话罢了;可一到没有人的包厢里,怎样亲昵的事都要拉着她做。

这一点倒正合白瑾瑜的心意。

从前她和柳世新在一起时,对于他总想在人前亲密这件事就感到不满。也不知道男士们是出于什么心理,是想显摆这一位漂亮的小姐是自己的所有物呢, 还是单纯的没有控制自己行动的能力, 反倒显得小姐们都是任人摆弄的陪衬品。一点体面也不讲。

孟西洲就从不这样, 却喜欢在吻到情浓处时自荐资源,头一回是这样说的:“等和陈老板的一年约期满之后, 直接和我签合同怎么样?价钱上随你来开, 年限也由你说了算, 不是很方便吗?”

白瑾瑜正浅浅地追着他的嘴唇, 猛然听到工作相关的话题,人虽迷离着, 脑子却像接收到警报一般强制地开始冷静, 没有顺着气氛便答应下来, 而是闭紧了唇齿, 不轻易作表态。

孟西洲见这一招趁虚而入并不对她奏效,唯恐她事后又要给自己扣一顶“玩手段”的帽子,干脆不再提起,只把这断断续续的吻重新地接上。

反倒是白瑾瑜思索出一点门道来, 等他又试探着开过几次口后,故意说:“我不要,你这个样子,真像是哄骗我和你签卖身契。”

孟西洲气得不轻,也顾不上彼此正吻得难舍难分,当下唇齿紧闭地退到一边,做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那意思是不受她这一句污蔑。

白瑾瑜看着他矜持的样子,心里先感到几分有趣,再看到孟西洲的唇边沾了一点她的口红,那就更有意思了,甚至扑哧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绢来要给他擦。

因为她那一声笑,孟西洲郁结更盛,本想再避开一下,可看到白瑾瑜笑吟吟地主动靠过来,到底坐在原处没有动。又见她伸手擦拭自己的嘴唇,也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她,冷冷地道:“你真厉害,好的不学,净学些坏的。”

他的本意,是指白瑾瑜气他的事,后者却没有领会,吃惊了一瞬道:“分明是你来亲我的,原来这是坏的吗?好吧,孟先生,那么从现在起,咱们修身养性好了。”

见孟西洲当下拧起眉头,这才笑着说回正题:“好了,你以为我是提防你,不愿领受你的好意吗?我是不愿将公事与私事混作一谈。我问你,我的生意经营得好,是谁的本事?谁的功劳?”

孟西洲不大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照实说道:“自然是你的本事,且你这本事,谁也拿不走。”

白瑾瑜对他这话很受用似的,微笑了一下说:“这本来就是事实,偏偏时下对于女子的评判太过严苛,尤其是生意场这样夺利的地方,好像我多占他一分利益,就有损他十分颜面,但凡有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势必有好一通口诛笔伐等着我。”

“说我的生意之所以蒸蒸日上,都是靠了和孟先生的恋爱关系,不光白用他的货轮,私下里,还不知给了我多少助力。进而再攻击我的人格,说我走的尽是歪门邪道,拿感情去交换利益。做生意的人不要名声的吗?还是你为了显示用情之深,要抢走我证明自己的功劳呢?”白瑾瑜伸出一根指头,在孟西洲的眉心轻点了一下。

孟西洲沉默了片刻,随后道:“也好,你和陈老板签合约,总归没人敢多说你一句闲话。”末了又追加道,“我也不急于这一时。”

那就是对她的做法,表示出全然的支持了。

又握住了白瑾瑜轻点他的手指,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意,说:“我知道你是很不耐烦解释的性格,今天和我说这么多,可见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已经不大一样了。”说话间,已将她的手指带到唇边吻了一下。

白瑾瑜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似的,心想,我当真待他格外不同吗?怎么个不同?

自己交往过的人,也就是柳世新和孟西洲了,于是下意识地和前者做比较,只是白瑾瑜一想起柳世新便觉得晦气,她不觉得自己偏心,自认用最公正的眼光去看,柳世新也绝没有和孟西洲相提并论的资格。她也是和孟西洲交往之后才体会到,在决断力与为人处世面前,再俊美的面孔都不顶用。

孟西洲懂分寸又尊重人,头脑聪明言之有物,凡事一句话就能够领会,比柳世新省心不知多少倍,我优待他一点,那简直再正常不过。

于是将他这句话默认下来,一道用过一顿愉快的午餐后离开了。

他二人虽说事务繁重,但好在不必特别受拘于办公室的苦,孟西洲愿在家里工作时,白瑾瑜带了文件账目过来陪伴一会儿,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却不知道这一回从孟公馆离开的时候,有一双眼睛,在时刻注意着她哩。

这又要说回到姚宝莲的身上,上次偷放相片的谋划当然没有得逞,可在姚宝莲的视角,便如同小石子丢进了大海,再没有音讯了,怎能不等着抓心挠肺?

要说孟先生对她有点意思,发现了这么一张精巧的相片,怎么也该会一会她问问缘由吧?可好几天过去了,连个带口信的人也没有。要说招了孟先生的讨厌,可教会学堂的学费还好好地缴着,并没有要惩戒她的意思。

不要是孟先生根本没穿那件外套吧?

这一边等得心焦,那一边黄老板又歪缠过来,说自己为了她正和家里的婆娘闹离婚,她这个“祸首”,总应当有所表示。姚宝莲是骑驴找马,也不舍得将这条已经上钩的鱼放跑了,只好身体力行地又敷衍了他两回,人却再也坐不住了。

三天里有一天,总要招了黄包车拉去孟公馆的围栏外,瞧瞧里头的动静。

有时候白站上一个多钟头,什么都没等到;有时候则是等到一辆气派的林肯牌洋车长驱直入地开进大门,也不知里头坐的是不是孟先生,她一个柔弱女子,到底不敢去拦汽车。

不过就有那么一回,真让她看见了不得了的一幕。

孟公馆气派的金铜色大门距离住人的洋楼,其实隔了不小的草坪花园,平时洋车开进开出,大多是直停在洋楼前接人的,哪个愿意多走一段路?不过这一天倒奇怪,那洋车只管开到大门外就停下。

姚宝莲起初以为是有人上门拜访,不够资格将车子开到公馆里去,可等了半天并不见有人下来,反倒是司机先下来透口气。叫人意外的是,门房竟是和他很相熟的样子,不光主动和人攀谈,还很客气地敬了根香烟。

不是送人过来,那就是要接人了,倒要看看是哪一位人物。

这一次只等了几分钟,就有人影靠近了。姚宝莲定睛仔细一看,心里更是吃惊了,竟是孟先生陪着一位小姐走了过来!

那小姐的长相看不清楚,只是她身姿袅娜,又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身上的洋装只在画报亭的外国杂志上看见过,远远一望便知道是个美人。孟先生亲自送了她出来,这还不算,临上车前,还俯过身同她接了一个吻。

这对姚宝莲而言,当然无异于当头一棒,可将自己同那小姐做一个对比,也知道希望渺茫,于是那心思又往另一个方向转变了。

孟先生这一位女伴,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呢?在爱情这件事上,小姐们的患得患失可不能小看,设若自己以一个“情敌”的身份出现,那小姐为了把自己打发走,势必要出一笔钱。自己能得一笔财富,也是好的。

即便不能,回去恐怕也要和孟先生大吵一架。给孟先生的爱情添一点堵,让他也尝一尝失败的滋味,姚宝莲也觉得痛快。

这大概是求而不得,转而因爱生恨了。

至此,蹲守孟西洲的计划便改成了蹲守白瑾瑜,这就要简单得多。孟先生为了和女友多相处一会儿,往往是让洋车等候在大门外,只要见着了那开车的,自己请托司机带一句话,这位小姐,总不至于不来。

于是一路里进行下去,终于在某一个星期四,叫她给等到了。

她对那开车的说自己姓姚,与孟先生很有些渊源,想和他家小姐单独说几句话。又煞有介事地叮嘱不能让孟先生知道,就是要私下里谈才合益,自己就在马路直行拐角的画报亭那里等着。

不出十多分钟,那洋车果真开了过来,路边一停车门一开,那时髦小姐便走下车来。

哪知还不等姚宝莲窃喜,那小姐向四处望了一圈,先开口道:“我没有在路边谈话的习惯,何况在马路牙子上,算什么‘私下?我看那里一爿咖啡店还不坏,有什么话,就去那里坐着谈吧。”

姚宝莲被她抢了头一句话,没来由地先减少了三分底气。再顺着白瑾瑜指示的方向看去,那一种西式装潢的店面,自己即便手头宽裕也从不敢迈进去的,这一露怯,原先的底气也就只剩下十之二三了。

第57章 第 57 章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真是……

姚宝莲之前只远远地见过白瑾瑜一次, 便在心里猜测她是个美人,如今人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仅隔着一张小圆桌子, 那一种摄人心魂的明媚的美, 才真叫扑面而来。

她自己就是个自恃美丽的人, 从前没有钱时, 便极力地把自己捯饬干净;如今手头宽裕了, 更是不遗余力地要将这份美丽做一番卖弄展示。可此刻坐在这位白小姐面前,她竟有种想低下头去避其锋芒的怯怯,唯恐被别人拿去和她作比较。

在她正感到无措的时候,白瑾瑜已招来了西崽, 要了两杯“蔻蔻”。

姚宝莲也不知道“蔻蔻”是什么, 一见她点单, 当下便有一阵紧张,挺直了腰板声明道:“这家店不是我要来的, 不拘点什么, 我可不会出钱。”

白瑾瑜带着好笑地瞧了她一眼, 说:“我带你进来的, 当然我来会账。这一点钱,我总还出得起。”说话间, 也拿一双漂亮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眼。

之前听孟西洲说姚宝莲和她有两分相像的时候, 白瑾瑜就有些想要见一见她了, 如今仔细一看, 倒不觉得像。只是对方垂下眼睫的时候,那眼帘的弧度里,可以看出一点自己的影子,偏偏姚宝莲又勾了一道细长的眼线, 若不是自己带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去看,是绝说不出一句“像”的。

她对姚宝莲,实在谈不上讨厌,更遑论嫉妒了。反倒觉得她要是真和自己有一点相似,那总归是个漂亮女子,希望她过得体面一些。

是以看过之后,很和气地问道:“裕兴教会学堂很不坏,我听说许多女学生毕业后做了会计或者文秘,你的书念得怎么样?以后想做什么?”

姚宝莲心里的警钟一阵乱敲,心道,她竟然知道我在念教会学校吗?这势必是孟先生告诉她的,这是来向我示威了呀!于是抿出一个羞怯的微笑,貌似惊喜地道:“孟先生连这也说了?他肯供我上学,我心里别提多么感激了。”

又叹了口气,“孟先生把这话都和你小姐说,可见对我念书的事很上心,可惜我读书的能力有限,要辜负他的期待了。”

白瑾瑜笑了一声,将西崽端来的蔻蔻抿了一口,“他这个人就是好心,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少,只要真用了功,就算对得起他了。”

姚宝莲见她怎样都不接茬,也全然没有一丝质问的口气,说来说去不是读书就是用功,真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得劲得很,心里一横,干脆就由自己挑破了罢!

于是扯了扯嘴角,主动问道:“白小姐怎么知道我的呢?不要是孟先生拿我的相片给你看了吧?”

见白瑾瑜的视线直直地看过来,自己竟像被利箭刺中一般,反倒心虚起来,眼神闪烁着躲避开,又急急地端起自己那一杯蔻蔻饮了一口以作遮掩,这才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孟先生那里,有我一张相片的,故而我想,白小姐认识我,总归是看过我的相片子吧。”

白瑾瑜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竟笑了一声,说:“你的相片,我还真见过。不过以后还是别送给不想要的人了,孟西洲气得很,撕个粉碎不说,连碎片都不想揣进家门。自己花大力气拍出来的好相片,何必送到别人手上,让别人去撕?”

这一下,姚宝莲可就装不下去了,脸色羞恼地一片通红,心里忿忿道:这是要打我的脸,说我的相片被孟先生撕了,还不知道撕的人究竟是谁呢!

姚宝莲发狠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眼里顿时浮起一层水光,像是在白瑾瑜那里受到了侮辱似的,瞪着她委屈道:“白小姐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这个受人接济的人,送给恩人一张相片,是在玩什么手段吗?”

白瑾瑜有趣地动了动眉梢,微笑着,并不受到她情绪激动的影响,说:“你有没有玩手段,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也不必我来觉得。即便是你耍的手段,也无不可呀,不过手段也有奏效不奏效之分,明知道不奏效,还要一意孤行地去进行,岂不是凭白让别人看笑话?”

又说,“这世道对于女子而言,本来就不大容易,懂一点手段,总归对自己很有利。我就有一个不懂耍心眼的妹妹,要不是生在我们家,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

她说这话并不带有恶意,不过姚宝莲拿敌对的眼光去看她,听什么都像是针扎耳朵似的。

她本意是要挑起白瑾瑜的嫉妒心,好狠狠敲一笔竹杠,可谁知道这白小姐就像老僧入定一般,说什么她都不生气。拿不下姓孟的,姓白的也是油盐不进,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真是铜墙铁壁一块!一个也不能击破!

姚宝莲眼看一文钱也捞不到,近乎是气急败坏,又听见白瑾瑜问了她一句成绩怎么样,那火气便直往脑门上冲,冷哼道:“成绩管什么用?但凡孟先生肯多一点好心,我何必还要费劲读这些破书?!”

她偷觑了白瑾瑜一眼,一想到自己往后兴许就要跟了黄老板,多叫人不甘心!反倒生出一股勇气来,可怜道:“白小姐,孟先生真不能多一点好心吗?那您呢?我看您一定生在富贵的家庭,什么也不缺,您这样大度,就把您的好心,分一点给我吧!”

在她上一句话说出口时,白瑾瑜的笑容便已经收敛了,人虽是微笑着,眼里却透出一点冷意,反问道:“孟西洲和你非亲非故,白白出钱让你上学,还不够好心吗?”

姚宝莲抽噎道:“不够,不够。这学上过三年,总要毕业的,那之后我可怎么办呀!”

白瑾瑜望着她冷笑道:“但凡你好好地读书,毕业之后,还能找不到事做吗?这样的问题还要问,足可见你是个蠢货。”

白瑾瑜虽然气场强势,说话却从头到尾都挺和气,不然姚宝莲也不敢蹬鼻子上脸地开条件了,此刻突然骂出一句“蠢货”来,姚宝莲倒懵了,抽抽搭搭的声音也停在了半当中。

她也是被姚宝莲的无耻磨光了耐性,喝口清水下了下火气后也不兜弯子,直白道:“我说错你了吗?不要说孟西洲瞧不上你,就是我,也要瞧不上你。换作我是你,有这样一个机会,非得把书念透了不可,以后做什么不行?学到手的本事,换谁都拿不走。”

姚宝莲讥讽道:“好漂亮的话!像你这样吃穿不愁的大小姐,还懂我的苦呢!”

白瑾瑜根本不和她对辩,自己那一堆烦心事说出来,她就能懂了吗?真是笑话!

姚宝莲见她只是挂着冷笑,并不做声,好像把她心里的弯弯绕绕都看透彻了似的,那一阵心虚又冒出头来,掏出手帕来擦着眼角,哭道:“我们穷人没有本事,当然斗不过你!你去告诉孟先生好了,吹一吹耳边风,让他把他的‘恩赐,都收回去好了!”

说着,呜呜呜地小声哭起来,还不忘在手帕的遮掩下,偷看白瑾瑜的脸色。

她心里真害怕白瑾瑜要去告密哩!好歹学校是很显示身份的地方,每月三十的生活费也绝不可缺少,她知道今天惹怒了白瑾瑜,为了保住这最低的资助,这才故意使出这一招激将法。

有钱人家的小姐们都清高得很,自己摆出料定了她会去告密的架势,她反倒要为了自证清白,绝不去那样做了。

白瑾瑜看她演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好笑了。不过姚宝莲的生活费和学费,她可不会去干涉,私心里甚至赞同交到她毕业为止,甭管她是不是老老实实去上学。

一来,不管初衷如何,这都是孟西洲的善举和好心,她没有不支持的。二来,设若将资助中断了,如姚宝莲这样升米恩斗米仇的人物,势必要极力地抹黑对方,叫他背一个不“善始善终”的骂名。要是孟西洲受到如此污蔑,自己才是真要感到生气。

不过想归想,面上却不想让姓姚的太过如意,故意坏心眼地说:“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看你并没有读书的心思,一样要帮助,为什么不帮助一个求学无门的人?这钱花出去的意义,就大很多了。”

见姚宝莲愣愣地望着自己,又冲她一笑,套用她的话道:“孟西洲好说话得很,我轻轻吹一下耳边风,他没有不答应的。反正就是一句话的事,即便事后想起有你这么个人,改也改了,谁会在意呢?”

她的笑容和思维硬是震慑住了对方,等姚宝莲明显地着急起来时,已然错失了纠缠的机会。白瑾瑜早已会完了账,任凭她急匆匆地追出咖啡馆,人已坐上洋车跑了。

白瑾瑜带着畅快的心情离开咖啡馆,一面扭着头随意地看车窗外的风景,一面想:今天这一桩事,倒很有趣。照说姚宝莲此人和我没什么关系,是因为孟西洲的缘故才来我面前叫板的,不过她既然决定了私下里找我,我也没必要都告诉给孟西洲,他管我怎么对付她呢?

正想着,眼角余光掠过街上某一处,当下狐疑地坐正了身体。

汽车往前开着,街景便往后退,白瑾瑜几乎是探着身子往后去看,那一眼,可算是看清了,对司机惊呼一声:“停车!”

第58章 第 58 章 摆个姿势,拍两张相片,……

白瑾琪因为怀着一桩秘密谋划的缘故, 这两天格外显得兴奋,下午的社会课一结束,便小跑着冲去学校后门“会客”去了。

会的不是别人, 正是前阵子递过名片的明星经理人许某, 这位许先生面相白净, 个子虽不高大, 但衣着考究, 头发拿发油一丝不乱地向后梳拢着,说起话来也谈吐文雅,给人印象就不坏。

白瑾琪也是一肚子主意的鬼灵精,不光见面谈话的咖啡馆是由她说了算, 还让许先生预先准备了许多凭证, 事无巨细, 统统问了一遍。说他是个“明星经理人”,多少有些言过其实, 不过是为明星们拍摄广告画的经理, 但总归也不是个骗子。

那许先生险些招架不住这一通盘问, 掏出手巾来揩着脸上的汗, 笑着吹捧一句:“白小姐真是谨慎极了,如今的年轻女孩们听到要当明星, 哪个不是飘飘然地涌过去, 向您这样的, 可是少见极了。”

白瑾琪也有一些自得, 当下并不说话,只将许经理带来的几张广告画片拿在手里把玩翻看着。

许经理见她是有些意动的表示,顺势鼓吹起来:“要论拍电影,我们是够不着, 可如今哪个女明星不拍广告画?你瞧瞧大名鼎鼎的林凌小姐,她这花香皂的广告画,就是由我们来拍的。再看最近红起来的陈美云小姐,不也是拍了美女月历牌,这才被发掘的吗?”

白瑾琪黑白分明的眼珠觑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哼笑一下,说:“随便哪个百货公司,也知道挑最时新的好货摆在显眼的玻璃柜里,要真像你说的,哪儿哪儿都好,还怕没有漂亮的女明星供你们拍吗?何必要找我?”

许经理连忙“哎哟”了两声,道:“可不能这样说呀!女明星们是光鲜漂亮,可再漂亮的面孔,看多了也会腻的,我们正需要去发现一点新面孔哩!可要找一颗明星的苗子,那是多么难!”

那意思,白瑾琪便是他慧眼相中的“好苗子”了。

随即又讪笑一下,“当然了,要说利弊之中的后者么白小姐毕竟只是小打小闹地演了一出话剧的女学生,在报酬上,那就有点欠缺。不过俗话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往后要是出了名,那就绝不可同日而语了!多少品牌开出优渥的条件,只求着你给一张相片呢!”

白瑾琪默默思忖着。

她对于演艺界,实在抱有很大的兴趣,再看手里几张相片,也各有各的美丽,并不显得俗气,对于拍一拍广告画,倒并不排斥。只是在使用的细则上,还是得仔仔细细地商量。

面上却做出一副兴致寥寥的样子,这一招把对方“吊着”的手腕,她还是从白瑾瑜身上学来的呢。

对面的许经理见她似乎并没有被说动,果然自发地退让了一步,道:“这样吧,白小姐要是下不了决定,不拘今天还是改天,不如去我们拍广告画的地方参观参观?也算对我们这一行,有一个了解了。我们还雇了专门的化妆师傅,可以给你上妆试一试哩!”

这还有不好的吗?白瑾琪终于“松口”答应下来,彼此约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不想一道走出咖啡馆没多久,便听见有人远远地喊自己的名字。

这真是怎么也料不到的事,她会在秘密行动的时候,被白瑾瑜捉个正着!这下好了,有白瑾瑜的谈话技巧和气势,什么秘密都要被她戳破了!

果不其然,不过几句话的交锋,那许经理的态度便显见地毕恭毕敬起来,两手递上名片的样子,活像是希尔顿扒房里的西崽递上了菜牌子。

白瑾瑜将那名片接到手里,脸上虽挂了笑容,眼里却是冷的,当下就说:“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就爱这一套华而不实的东西,她喜欢拍照,有我领她去大北照相馆就行了。”

她说话的口吻很客气,话里的意思却一点不客气,只一句话,就把许经理这根橄榄枝,彻底地回绝了。

许经理心里也懊恼,舍不得放过白瑾琪这灵气逼人的好苗子,讪笑着转圜道:“白小姐,我们是很正规的广告画公司,名气是不大,也绝不是那些骗人的野路子可比的。何况令妹又很有艺术梦想,您实在可以再考虑一下呀。”

白瑾瑜是很讲体面的人,尽管心里已经气得半死,脸上还是一派和气的样子,只微笑着反问:“摆个姿势,拍两张相片,叫什么艺术梦想?我虽然不学艺术,可追求梦想和出卖色相的区别,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一句话,已然是直刺核心了。

许经理自诩是“伯乐”,可一个人能不能红,那是说不定的呀!他到处游说漂亮女孩们来拍广告画,当然也抱着其中出几个大明星来的愿望,自己不抓紧着点,可就要被别家公司抢先了!可归根到底,眼下,不还是想拿这些美貌来卖钱吗?要是直白说出来,那就不大好听。

他被白瑾瑜一通抢白,脸上多少挂不住,一阵臊红。白瑾瑜却不再理他,拉了白瑾琪就往车那边走。

白瑾瑜从前就说一不二,白齐盛去世之后,更是家里“一言堂”式的人物了。是以她回绝许经理的时候,白瑾琪的心便往下一沉,心知自己的艺术梦想是要不保了。

回去的车里安静一片,白瑾瑜不说话,白瑾琪便也乖觉地默不出声,只等着踏进家门,刚要为自己争取几句,走在前头的白瑾瑜倒先转过身来,那脸上又是失望又是恼火,瞪着白瑾琪恨恨道:“你真是好样的,竟然想到去拍广告画!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一声!”

白瑾琪将这件事隐瞒不报,自认绝没有恶意,受此怒火,也生出几分委屈,分辨道:“广告画怎么了?这满大街的广告,难道都是低俗的、不堪入目的吗?你自己还订了杂志画报呢”

白瑾瑜盯着她,冷笑了一声:“你看着街上的广告漂亮,首先人家得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你瞧不见的地方,多得是像你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呢。那些不出名的广告画怎么用,我告诉你吧,只要有商家愿意出钱买下来,随便把她印在哪儿都行。你真愿意在劣质的香烟盒子、甚至爱情病的宣传单上看见自己的脸吗?!”

这话说得太狠了,白瑾琪到底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只是热爱艺术罢了。热爱艺术有什么错呢?何至于被说成这样?她的心都要碎了。

当下淌了两串眼泪出来,颤抖着嘴唇道:“何必把我说得这么不堪,难道我是轻易就上当受骗的糊涂虫吗?我本来也、也不是非要拍广告画不可啊!”

白瑾瑜太急于打消她的念头,自己也知道话说的不妥,见她哭得伤心,也就软下态度来,叹气道:“一旦照片拍下了,还由得你做主吗?好了好了,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好好念书吗?”掏出一条手绢,就要去给白瑾琪擦脸。

她的态度软化了,白瑾琪的叛逆心反倒强硬起来,自从搬来这里后,因为她“身无分文”的缘故,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压抑委屈,此刻借着开闸似的眼泪,一股脑给冲了出来。

白瑾瑜靠过来,她偏就后退着躲开她,哭道:“念书念书,我不爱念书!二姐姐喜欢念书,我不喜欢!我就喜欢表演!我干嘛要在学校里浪费时间?我为什么不能去话剧团演戏?”

白瑾瑜听着,刚刚放缓的脸色又冷凝起来,脑仁也跟着嗡嗡地胀痛,咬牙切齿道:“这是疯话,你这个年纪不读书,还想干什么?家里是缺你一口吃的吗?要你去抛头露面的供人取乐?”

白瑾琪不服气地抽噎着:“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说什么抛头露面什么取乐,亏你还是留过洋的人呢!那是艺术!那么多舞蹈家、表演家,不都是很受人敬重的偶像吗?”

白瑾瑜真要被她那一套套歪理气死了,讽刺道:“我可从没听说过,书没有念完就到处赶剧场演出的人里,出过什么偶像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火气上头不大理智,便狠狠做了几下呼吸,尽可能好声好气地劝道:“瑾琪,我自认待你够尽心了,不拘陈姨太走没走,我就绝不会丢开你不管。你也替我想一想吧,你现在说不念书就不念,外头的人该怎样说我?说父亲一走,我就苛待同父异母的妹妹,非但不让她把书读完,还要靠她抛头露面捡活干,挣一份赏钱吗?”

这一番话实在称得上剖心置腹,偏偏刺中了白瑾琪心里最敏感委屈的一点,她当下拔高了声音叫起来:“你看!你看!我的喜好不重要,你的名声面子才最重要哩!我知道,我现在吃你的用你的,所以什么都得听你的。我连给自己做决定的资格,都失去了!”

她们俩的动静太大,引得楼上的虞妈都急匆匆地跑下来,看见这两姐妹彼此对峙的样子,惊慌地问个不停:“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白瑾瑜气得脸色发白,那气愤之中,又有一种饱受压力而不被理解的深深的失望。

眼前的白瑾琪还能嚎啕大哭一场,自己担着一份支撑家庭的压力,那一种疲惫与无力,又可以向谁哭诉?

白瑾瑜两手握着拳,等感觉到一阵刺痛,才惊觉是握得太紧,指甲都在手心里留下了很深一道掐痕。要她跟着这个小兔崽子一起哭,她做不出;要她扯着喉咙跟她吵架或是拉了她的手彻夜谈心,那更叫人觉得疲累

干脆少费口舌,只说一句结论吧,“横竖你想不念书,那不能够,我是不会同意的。”

这句话,便等同于文件上一记刚戳,一座镇压的五指山了。

白瑾琪愣了两秒,随即捂着脸大哭了两下,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邋遢样子,径直冲到三楼白瑾璎的房门外,哭着敲门道:“二姐姐!二姐姐开开门,你来给我评评理!”

敲了两下也没人答应,干脆囫囵抹了一把眼泪,自己将门把扭开了。推开门的瞬间,还不及说点什么,先就“啊呀”了一声。

第59章 第 59 章 我替你劳动这一回,有什……

“真是吓死我了!”白瑾琪拍着胸口, 可怜兮兮地倾诉,“你是不知道,那屋子里有多少书, 每一本都厚得跟砖头似的, 桌子上到处铺着稿纸, 上头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呀!这是真话, 我考学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阵仗!我二姐姐就一动不动地趴在那桌子上, 我真以为她——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郑家树坐在她对面的长椅子上,瞧着她灵动的神态,觉得很有趣味似的, 道:“我记得你说过, 你二姐是位女学究。后来怎么样呢?你二姐有没有帮你评理呢?”

白瑾琪顿时瞪圆了眼睛, “我哪里还敢跟她说?你想呀!她念书,都念得累倒了, 真是发了疯了!我和她说我不要读书了, 她哪里会支持我?”

说着, 那漂亮的眉眼又蔫蔫地耷拉下来。她昨天和白瑾瑜大吵一架, 原本想着拉白瑾璎帮帮忙,这计划当然没能成功, 也就只能先这么耗着。但无疑拍广告画的道路, 是走不通了。

郑家树看着她一下惊慌一下失落, 实在有一种活泼泼的可爱, 心灵一动,忽而说:“你要想往演艺界去发展,也不是全无办法。我有一个姑姑,做的就是电影经纪的工作, 很有一点自己的人脉,我们平常联系的不算多,但倒是可以替你问上一问。”

白瑾琪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望着他道:“这是真话吗?真能替我问一问?”

郑家树点了一点头,突然抱着手臂坐正了身体,含着一点神秘的微笑向她问道:“我替你劳动这一回,有什么酬谢给我呢?”

白瑾琪一点就通,明白男孩子搞这一套,无非想要一个克斯(kiss)罢了,郑家树高大俊朗,自己亲他一下,也不吃亏。刚要有所动作,余光一转,只见草坪不远处的一座花坛后边,可不就站着程巧书吗?

她手里抱了两本书,一副要去哪里用功的样子,怎么脚下就是不踩步子呢?不要是存心躲着来偷看我吧?

这样一想,可得在她眼前拿一拿乔,于是轻咳了两声重新坐好了,对郑家树道:“好吧,就让你亲我一下算作酬谢,怎么样?”

郑家树本来垂着眼,正静等着白瑾琪的吻呢,想不到女友骄矜地端坐着,反倒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这又是意料之外的事,很有新鲜劲儿。于是抿着兴味的笑容,说:“真要我来亲你吗?我的行动,可是不受你掌控的。”

白瑾琪余光留意着程巧书那边,见她还是不走,勾着嘴角哼哼了两声。

那哼声爱娇极了,又很像催促,郑家树哪里还坐得住,伸手将白瑾琪拉起来,低头吻了吻她白皙细滑的脸颊。

怪道古人将美丽女子的脸颊称作“香腮”,在他凑近的时候,真觉得有一丝幽微的香气,暖暖地往脸上扑来。心猿意马之下,一吻刚毕,又往下探寻着,吻到了她樱桃似的红润的嘴唇上。

白瑾琪感受着来自异性的这第一个吻,心里直觉有几分新奇,再想到这一幕落到程巧书眼里,可不就是她爱慕的男子主动来向我献吻吗?心里又觉得痛快。

辗转着脑袋和郑家树的唇摩挲一阵后,留意到余光里的人影匆匆地跑走了,心里高昂的兴致也就回落了不少。伸手在郑家树的腰上掐了一下,抿着唇嘟囔道:“好了没有,你的报酬,索要得也太多了。”

这一吻的感受太妙,直如置身云端一般飘飘然,郑家树恍惚了两秒才抽身回魂。满怀柔情地捧着白瑾琪的脸颊,说:“多吗?要是事情办成了,我可是还会再多要一份报酬的。”

伸手刮了一下她细巧的鼻梁,笑着道:“你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两人分开后,郑家树径自往教室的方向走去,鉴于那一亲香泽所带来的□□与精神上的愉悦,他走得脚下生风,实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潇洒。

像他这样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又有一颗爱艺术的浪漫之心,要说没有和女同学们顽一顽爱情的游戏,那绝不能够。不过白瑾琪真是个妙人,他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叫人捉摸不透的小女子,要说她爱慕自己吧,确实也有亲昵热情的姿态;可要说自己完全地俘获了她呢,又似乎不是那一回事。

倒勾起了他许多好奇与好胜之心。

走上二楼正要转去长廊时,忽听一道楚楚可怜的声音叫住了自己,那秀气的女学生拽着他的衣袖,又擒了眼泪,问:“郑学长,你真和那个白瑾琪在一起了吗?除非你亲口承认,否则我不信。”

郑家树并记不得她是谁,不过想了一想,还是说:“这是什么胡话?不过白同学的戏演得很好,我是很欣赏她的。”说罢笑了一笑,这才转身走开。

那女学生咀嚼着这一句回答,心想:他并没有承认呀!当下又振奋起来,掏出手巾擦了擦眼角,又拿出粉盒子往脸上扑了两下,重新噙着微笑下楼去了。

循着风声打探消息的人不光冲着郑家树,也有向白瑾琪发起行动的。另一边,白瑾琪在公共课结束之后,也遇上了“拦路虎”。

她收拾起东西来磨磨蹭蹭的,往往要在教室里逗留一会儿,是以那时候,教室里已不剩多少人了。那两个女学生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偏偏挑中了程巧书问话:“白瑾琪是哪一个?人还在吗?”

程巧书纤细的手指便往后一点,望向白瑾琪的时候,满脸都是等着看好戏的窃喜。她料想白瑾琪是要挨一顿教训了,自己可不愿意牵扯其中,被扣一个“袖手旁观”的罪名,于是还不等三个人开始说话,先就脚底抹油地避开了。

别的学生恐怕也是这样想,是以片刻之后,偌大一间教室,便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那两个女学生果然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架势,人又很高大,堵在白瑾琪的眼前,就像立了一道墙似的。

白瑾琪笑吟吟地先问:“两位同学,有什么指教呢?”

其中一个瞪着她道:“我听说你和戏剧社的郑学长是恋爱的关系,这是真话吗?你真是不识好歹,不知道郑学长是清河大学里一个偶像吗?你要把他占为私有,那你和我们这些推崇他的女学生,就是敌人了!”

另一个紧跟着道:“对!郑学长是我们大家的,不准你再缠着他!不然,我们可要你好看!”

白瑾琪见她们两个小山似的拦在眼前,说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蹙着眉头为难道:“你要我别缠着他我们都在同一个社团,要是排练剧目,也不由我说了算呀。”

心里却已经懊恼开了:自己真是目光短浅,当初只想着和郑家树谈恋爱不亏,没想到麻烦也接踵而来,真是引火烧身!郑家树也是,长得好看归好看,招蜂引蝶的本领也是不小!又想到刚才一脸得逞的程巧书,那口气更是咽不下了,要自己就这么认栽,那真是笑话!

于是不等对方再次发难,自己先就咬死了不承认,笑着说:“不过我和郑学长只是剧目里的恋爱关系,怎么大家就当真了呢?我真演得这样好吗?我倒有点高兴了。”

这世上但凡陷入爱情中的女子,没有不宣誓主权与忠贞的,还没见过有谁咬死不认的。那两个女同学狐疑地对视一眼,问:“你们真不是恋爱的关系吗?传闻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有人说,看见你们在教学楼后头的草坪上接、接吻呢!”

那女学生光是说出“接吻”两个字都磕磕巴巴的,脸色绯红不说,连嗓门都压得很低,可见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生手。

白瑾琪脸不红心不跳,心想:看你们这紧张什么宝贝似的模样,你们的郑学长,我可早就亲过了!心里顿时生出一点优越,悟道:我要是能瞒过这一群崇拜者们,既不用受她们的骚扰,还能留下郑家树这个男友,那不是妙极?

于是故作忿忿,横眉冷对地正色道:“我和郑学长在演出时抱了一下不假,不过那都是为艺术的献身,如今是社交公开的年代,很算不上什么。至于在草坪上云云,那分明就是污蔑!这是谁传出来的疯话?不如叫她来与我对质!”

放出这个消息的,非程巧书莫属,不过像她这样明哲保身的人物,白瑾琪也料准了她不会站出来承认的。

她表现得这样愤慨,那两个女同学反倒愣了,直觉是传言有误。

这时候,白瑾琪又放软了语调,哀怨地叹气道:“要说推崇,其实,我对郑学长的推崇,和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过你们不知道,我家里的大人,很厌恶艺术那一套,不要说和追求艺术的男同学谈恋爱了,就是我自己的表演梦想,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消灭。我现在在戏剧社里,能表演一天,就算得一天的自由了!”

说到这里,一想到昨天白瑾瑜冷冰冰的样子,真就抽噎了两声,还不忘强调一句:“所以你们实在可以放心,我和郑学长,是绝没有什么可能的。”

既然证明了传言不实,那白瑾琪也就不是什么“敌人”了,何况她长得漂亮,此刻泪盈于睫的样子,谁看了都要不忍心。

末了,那女学生反倒安慰了她几句:“白同学,你也不必完全灰心,你的表演这样好,和家里人说说,他们未必不会同意呀。这、我们也没什么能做的,下回再有你参演的剧目,我们一定去捧场。”

白瑾琪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一茬可不能让郑家树知道。我看他做事也是往秘密的一路去走,未必就想曝光我们的关系,不过要是被他知道我直白地否认过,多少很失颜面,我还指望着从他那里得一点好消息呢。

这时候约莫是下午四点多钟,下沉的光线投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刚好映照出白瑾琪站着的身影。

她转身时瞥见一眼,当下“啊呀”了一声,两手箍了箍自己的腰身,觉得玻璃上照出的自己的样子,离时下女星的曼妙苗条,可差得太远了!

要是郑家树的姑姑愿意见一见我,那固然是好事,可设若她觉得我太胖,到时候才开始减,那可就太晚了。都说将军不打无准备之仗,看来对身形的管控,从现在就要开始了。

第60章 第 60 章 谁都有自由的意志,一个……

吵过一架的两位当事人, 这一边白瑾琪有郑家树可以转移注意力,那一边白瑾瑜的烦闷,当然也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这便有此刻, 孟西洲含着一点微笑, 一面拿自来水笔在文件上圈画批注, 一面听着白瑾瑜说话的一幕了。

白瑾瑜忿忿地叹气道:“她现在是被艺术的美梦冲昏头脑了, 想得太简单, 以为演几出话剧,就能成为艺术家吗?幸而我撞破得早,她眼下只是背了我去拍广告画,往后胆子大了, 就能背了我去演新话剧。如今的剧团为了吸引眼球, 打着新话剧的名义, 实则公然让女演员做大尺度表演的,可一点不在少数!”

说罢, 兀自沉思着, 又郁郁叹了口气。

孟西洲刚写完一条批语, 看了她一眼, 安抚道:“所以你妹妹拍了广告画没有呢?拍了也不要紧,我认识一个朋友, 但凡广告刊登一类的公司, 都有一点人脉, 我给他挂一个电话, 让人撤下来就好。”

白瑾瑜把头摇了一摇,心烦道:“没有。唉,这个小东西,我实在是管不住她, 我也不要求她像瑾璎一样谨慎周到,只求她不要轻举妄动,爱惜一点自己的羽毛,也让我省一点心吧。”

孟西洲却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将她望着。

白瑾瑜有点不服气地眯起眼,问:“怎么了?我说的话,你不大赞同吗?”

孟西洲这才说:“不,我只是有感而发,一个人,要怎样‘管住另一个人呢?谁都有自由的意志,要别人全然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那是不能够的。”

他微笑了一下,接着道,“好比我自己,我爱慕你,想必你很早以前就有一点察觉。在你还没分手的时候,甚至你分手之后,我何尝不希望你也来爱慕我?不是一样不能够成功吗?”

白瑾瑜难得地语塞了一阵,抿着嘴唇,到底没有反驳,只是说:“这不能一概而论,拍广告画本身是有风险的行动。瑾琪年纪小,我很怕她上当受骗。”

孟西洲便放下墨水笔,转而拉住了白瑾瑜的手,故意偷换概念道:“哪里不一样?爱情里就没有上当受骗之说吗?还是你心里明白我有一万分的诚意,不会骗你?你能这样想,我倒是很欣慰。”

见白瑾瑜小小地瞪过来一眼,才言归正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家的老三,大概做起事来是有些冒失莽撞,不过她说喜欢艺术和演戏,好比你喜欢盘算生意经,你们家的老二喜欢研究学问经,这难道是坏事吗?且我看她在公益演出上的表现,实在有一点天赋在身上。”

白瑾瑜听懂了他的意思,人的天赋与喜好所在,本来就各不相同。自己当初说要办贸易公司的时候,不赞同不看好的声音,更是多了去了。要不是爸爸极力地支持,恐怕自己的梦想,也要在刚燃起时就被掐灭。

如今没有了爸爸的庇护,说得自大一点,自己挑着一家之主的大梁,便总希望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不要出差错,不然,自己先就难辞其咎。

白瑾璎爱啃书本,人又胆小谨慎,那就不必去操心,可说到底,也只是她热爱的事物恰好很让人省心罢了。反观白瑾琪追求的那条艺术之路,实是一条前途莫测的冒险之路啊!可这难道就是错误吗?

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没有为她托底的本事,这才忧心忡忡,一心想让她放弃。

孟西洲说得不错,人做不到控制别人,能驱使的只有自己罢了。怎么我不想着长自己的本事,反倒要去限制别人?设若我有足以影响演艺界的能耐,随便白瑾琪去拍广告还是拍电影,又有什么“风险”可担心呢?

她心里已想得通透明白,只是碍于面子,还是不想在孟西洲面前承认自己错了,只撇着嘴为难道:“她要追求艺术梦,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吗?譬如先去做一个表演的深造,有文凭在手,也更能受人的尊敬反正不是拍什么不入流的广告画。”

孟西洲倒很爱看她心口不一的嘴硬,和平日里的雷厉风行不同,很有女子的娇气在里面,将牵拉着的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吻,说:“不管怎样,我总归站在你这边,我的关系资源,你也尽可以用。不过——”

白瑾瑜半抬着眼瞅他。

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平时看来秀媚又不失凌厉,此刻被长长的眼睫半掩着,那种凌厉便弱化了,只剩下柔和的美丽。问:“不过什么?”

孟西洲感觉到她想抽回手,兀自握紧了不放,目光也凝视着不放,问:“不过,我到底成功了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这问题很傻似的,自嘲地一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绝不怀疑你的心意,只是你不说,我的心便不能踏踏实实地落定。”

白瑾瑜明白过来,知道他说的是先前希望自己爱慕他却不能成功的话,心想:看来我从前的两次拒绝,实在叫他受了不少委屈。又觉得,既然我已决心与他相处,难道还要在言语上争个长短不成?把他哄得高兴一点,于我并不是什么损失呀。

于是干脆连带着被他握住的手,两手都贴到孟西洲的脸上,捧着那张清俊的脸左右摇晃一下,笑道:“这还不算成功吗?恭喜你,孟先生。为表示祝贺,不如我再请你吃个晚餐吧?”

这个俏皮的举动实在出乎孟西洲的意料,他少见地露出一点错愕的神态,尽管很快被喜悦掩盖过去,那也足够白瑾瑜获得一点乐趣了。

再说到令人省心的白瑾璎,就她自己而言,眼下的情况可实在谈不上省心。

自从缪昌平获准可以使用白瑾璎的教案,倒像领了一道谕旨,神气起来了。他打着在白瑾璎教案的基础上另添知识点的算盘,每每腆着一张笑脸提前讨要,嘴上说着:“白老师的教案很深奥哩,我可要好好品读。”

白瑾璎译注到了瓶颈,光是沉得压手的专业书籍就看了不知凡几,一来时间不够用,二来本身也不是善耍小聪明的性格,故而也没有想过明面上给出一份,自己再另做一份教案的法子。

实在被他催得烦了,这才冷着脸道:“缪老师以为我批改作业不花时间吗?我自有自己的时间安排,你一伸手就要我交出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平时都是和气浅笑的样子,骤然沉下脸色,倒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缪昌平也只好讪讪地笑道:“自然自然,那白老师你看什么时候写好,我恭候着就是了。”

敲定了固定的时间,缪昌平扭头便撇了撇嘴,分明是不大满意的样子。但在白瑾璎这边,免去了他时不时的催促打搅,总算找回一点清静,也就不去管他了。

有三个后进班的教学要顾,又有译注这一座小山压在身上,如今连教案都要赶一赶进度,过得不可谓不辛苦。

好比这一天下学后,白瑾璎留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等改完了最后一笔,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过去两个钟头,外头已是昏昏暗暗的光景了。她匆匆收拾了东西赶上公车,想不到人太疲累,在车上迷糊了过去,要不是被卖票员的手摇铃声惊醒,险些就要坐过站了。

她心里一惊,下车时又被迎头吹了一阵风,当下便觉得脑袋发沉,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小凿子,在里头凿个不停似的。

白瑾璎暗道不妙,从手提包里翻出小镜子瞧一眼,果然脸色是不大好的样子。往常自己有什么小毛小病,白瑾瑜总要跟着犯紧张,如今她正为了白瑾琪大伤脑筋呢,可不要再给她添一桩心事了。

是以伸手在脸颊上轻轻掐了几下,又极力调整了神态,抿出一点微笑,这才转动钥匙进了家门。

正值晚饭的时候,白瑾瑜已在桌边坐定了,却不见白瑾琪的身影。白瑾璎便示意一眼楼上,小声问白瑾瑜道:“怎么了?还闹脾气不成?”

白瑾瑜倒觉得不大像,正好虞妈端来了热汤,向楼上喊了一声:“瑾琪小姐,下来吃饭了。”随后便听见哆哆的脚步声,白瑾琪兴冲冲地跑下楼来,跑到桌边时冷不丁对上白瑾瑜的视线,发怵似的瑟缩一下,努着嘴把椅子挪得离她远一些,这才坐下。

白瑾瑜看着她这小样子,实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多说她什么了。

吃饭时又有一点事故。白瑾琪把盛米饭的小碗放到一边,就着碟子吃了点笋片青菜,又吃了两只虾,便搁下筷子,那意思就是吃完了。

白瑾瑜拧了拧眉头,首先想到的是她们刚吵完架,这小东西不要是用绝食表示抗议吧?她是关系僵持着的一方,由她开口,那就有一种逼问的意思,于是和白瑾璎对视一眼后,后者问道:“怎么就吃这么点?白天读书不累吗?可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诺,你最爱的鸡汤,我给你舀一碗吧?”

白瑾琪哪里不饿,只是她铁了心要瘦,任凭那逼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硬是忍住了不看,道:“我就是吃不下,才少吃的,汤就更不能喝了,涨肚。”

听她的口气,也不像是赌气。可这都入秋了,人人恨不得多吃两口贴一贴秋膘,怎么她反倒胃口不好起来?

为防万一,白瑾瑜还是想试一试她的态度,晚上又让虞妈送了碗鸡汤过去,白瑾琪只推说不饿。于是想:老三从来不在吃穿上委屈自己,这样都不吃,那就是真不饿,兴许是在外面吃了零嘴呢,这便不再干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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