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终于终于,这一块璧玉,……
下一刻, 底下的手便反手一握,将白瑾瑜的手牢牢控在了手心。
孟西洲的一双眼整个明亮起来,灼灼的视线投注在白瑾瑜身上, “你这是答应了?”生怕她反悔似的, 又一口咬定, “你答应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
白瑾瑜还从没见过他这副兴冲冲的样子, 忍俊不禁地一笑,说:“我很守信用,总不会和你赖账。”
将被握紧的手往回抽动一下,“好了, 我们两个握着手, 像什么样子?你放一放, 我要去盥洗室找一找陈太太,怎么她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
刚说着, 包间的门便被人从外头扭开了。陈太太施施然地踏进来, 对于白瑾瑜飞快抽开又藏到桌下的手, 只当看不见似的, 冲孟西洲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抱歉道:“对不住, 对不住, 让你们久等。我是赶巧碰上一个熟人, 聊着聊着, 就忘记时间了。”
孟西洲客气道:“哪里,今天您是受招待的一方,多久也等得。只是陈老板刚出院不久,我不好再安排多的活动, 不如就坐我的车回去,您意下如何?”
陈金阑见他满脸都是愉悦的光彩,可见心情极好,眨了眨眼,心里便有数了。却故意扭头看向白瑾瑜道:“孟老板太客气了,一样要送,不如多送一位。白小姐要不要一道回家?”
白瑾瑜刚要说话,却被孟西洲抢了个先,反过来问她道:“密斯白要回家吗?我们刚谈到的新电影,密斯白说很有兴趣,一样出来了,我以为你会去看一看呢。”
这么明显的暗示,白瑾瑜总不会不给他面子。何况她自己也知道,几分钟前刚说好了交往,一个就要回家去,另一个保准不会乐意的。于是只好顺着说:“是,横竖走两步就是春欣电影院,去看一看也无妨。”
陈太太也很爽快,“好,那汽车就归我用了。”向他二人点了点头,拿了外衣手包便告辞。
陈金阑一离开,孟西洲的手立刻便又握了上来,拇指细细抚摩着白瑾瑜的手背,见她没甚反应,光盯着陈太太离开的包间门口发呆,忍不住收紧手心拉了一下,问:“在看什么?”
白瑾瑜瞅了他一眼,回想自己答应追求的一刻,多少有点情绪上头,此刻理智回拢了,便觉得公私还是需要分清,于是说:“我说话算话,你也得做事磊落才是。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找了陈太太替你攒局,不然,哪儿有这样巧的事,上个馆子就能遇到熟人;咱们刚说完话,她就又回来了呢?”
“所以我们先说好,交往归交往,可万一哪一天要分手,你不许迁怒到陈太太身上,也不许拿陈太太做要挟,和我谈条件。”
孟西洲捏着她一只柔荑,苦笑道:“为我上次说错话,我在你眼里,俨然已经是个阴谋家了。我真有这样蛮横吗?公私分明,我总可以做得到。不说陈太太是船厂的老主顾,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毁约的道理,我说不租就不租,别的主顾怎么想?就是我们之间,你怎知就一定有分手的一天?”
白瑾瑜微笑着不说话,孟西洲便拿食指在她手背上轻点着,思忖片刻后笑道:“不成,不成,交往的头一天,你就这样喝我们的倒彩,不罚你一下,太说不过去。”
白瑾瑜心里好笑,故意拿他之前的借口揶揄他:“怎么罚呢?陪你看场新电影吗?那就走吧。”
刚要站起来,没想到孟西洲还是握着她的手不放,又把人拉回到座椅上,摇头道:“我不看电影。”他的视线绕着白瑾瑜的脸庞转一圈,最后落定在她的莹白色的耳垂上,说,“这样,我要你一副耳坠引以为鉴,不为过吧?”
白瑾瑜不明白其中深意,沉吟片刻后轻笑了一声:“孟老板眼光倒是准,这一副可是正宗的舶来品,价格在七八百上下。我倒不知道说错一句话,就要付这样大的代价。”
这一句小小的讽刺,可让孟西洲心口憋闷得快要呕血,当下又将她的手狠狠握了一握,放平了嘴角怨愤道:“你真不是存心的吗?当年和姓柳的在香山办小聚会时,你就是戴了这副耳环,现在又故意戴了来气我。”
白瑾瑜瞪圆了眼睛,惊道:“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我每天戴哪一副耳坠,哪里记得清楚?不要是你瞎说的吧?”
孟西洲更气,哗啦啦地翻了回旧账,“真是我瞎说吗?我那天弹了段钢琴,姓柳的说我是哗众取宠,你虽然打了圆场,实际还是偏帮着他说话。我想一想便心里难过,故而一时半刻,也见不得你戴这副耳坠。”
白瑾瑜顿时哑口无言,一来想不到他真把这么件小事记得分毫不差,二来他话里话外那种委委屈屈的劲儿,又让人觉得挺新奇。想一想,这件事能让他一记好些年,怕不是已经成了他一个心结吧?如今他主动坦白出来,自己不予解决,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到底退了一步,也不明说答应或拒绝,微微叹气:“要我割爱,也不是不行。只是耳坠给了你,我戴什么呢?”
白瑾瑜倒不是吝惜首饰,只是短短半天,孟西洲先是索求名分,后是索求物件,难免让人觉得他要的太多。也不知他是怎样想的,自己要是一味妥协答应,往后这人会不会得寸进尺?既然是“谈”,总得有来有回才好,不能只叫他一个人称王称霸吧?
这样问,孟西洲那双深邃的眸子立刻闪着碎光望了过来,“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那有什么,我用三副来换你这一副,怎么样?”
当下便把她带去了附近的洋货行,一路往放了珠宝首饰的玻璃柜面走。
经过几面装戒指的玻璃柜时,佯装不经意地停下端详两眼,问:“你不看一看吗?我看这里的戒指也很好,不如把耳坠换成戒指呢?我绝没有二话。”
白瑾瑜睨了他一眼,直觉他心里的算盘拨得太快,哪儿有人在交往第一天就送戒指的?婉拒道:“不必,不是说来看耳坠的吗?那就不要三心二意了吧。”
于是终于去到陈列耳坠的柜面,选中一副小巧却精细的黄宝石耳环(白瑾瑜断然回绝了选购三副的提议)。门店经理笑意盈盈地把首饰盒子呈递过来,孟西洲也不要另外包装,当下就让白瑾瑜换戴上新的。
白瑾瑜心想:既然自己都答应了,那也没什么可扭捏的。便让经理拿来一面圆镜,刚伸了手要去摸耳垂后的暗扣,另一只手已先一步过来,虚虚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孟西洲凑近了道:“我如今既是你的男友,这一件事,总可以代劳吧?”说着,捏着白瑾瑜的手慢慢放下,自己小心又小心,细致又细致地拆下原先那对绿玉髓的,再将新的那一对黄宝石,戴进柔白耳垂上小小的耳洞。
白瑾瑜侧着头,只觉得微微温热的手指不断轻揉拨弄着自己的耳朵,戴完左耳又伸向右耳,分明不痛也不痒,偏偏有一阵难耐的麻痒往心里钻似的。等他刚一松手,她便忙不迭装作去照镜子,抚着胸口悄悄吁一口气,好叫那颗跳得太快的心暂且缓一缓。
另一边,孟西洲难得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经年痴心妄想,一朝得偿所愿,真仿佛做梦一般。他把那对绿玉髓装进首饰盒里,小小的绒面盒子收在手心里一握,暗道:终于终于,这一块璧玉,如今是我的了。
这一阵心潮澎湃直到回到府上亦没有消失。孟西洲坐在书房里,文件抓在手上才看几行字,脸上便不自觉地绽出微笑,时时刻刻,脑子里像被白瑾瑜填满了似的。
这真奇怪,从前求而不得的时候,自己念着她,那是人之常情;可如今他们已然算是在一起了,怎么还是这样牵肠挂肚呢?唉,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奥秘所在了吧!
横竖看不进,便把文书丢在一边,重新拿出那只绒面盒子,开开关关,端详着里头那两滴碧绿色。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西在自己手里,又是瑾瑜曾经佩戴过的,竟也觉得格外顺眼可爱。
正是想得入神的时候,有人敲了敲书房大门,原来是帮着处理日常事务的贾秘书探头进来,手上捏了薄薄两张纸,请示道:“孟先生,那位在裕兴女子教会学堂读书的姚姑娘写了张字条来,说这个月需要多加十块钱的学杂费用——”
贾秘书正奇怪呢,怎么自己说着话,东家一点回应也无。抬头一看,只见孟西洲正把玩着手里一只小盒子,靠着椅背只是不住地微笑,显然没有在听。
于是又叫了几声。
将将把人叫回神,也是满脸的愉悦和气,说:“是公司里的事吗?要是别的小事,你就自己看着决定吧,我今天给自己放个小假,不谈工作。”
贾秘书退了出去,心想东家前阵子不要命似的一心扑在工作上,现在休息休息也是正常,但瞧瞧手上的两页纸,又开始犯难起来。
这个姓姚的女学生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东家从两个月前开始,每月给她家寄三十块钱,再派人领一张成绩单回来,东家自己倒是从不过问,只是让他这个秘书盯着,知道那女学生在安分读书就好。
可自己这个过手成绩单的,看着上头的分数越来越低,好几门功课不及格不说,直到这一次,竟有一门直接缺考了,便觉得这钱给的真冤枉——竟然还敢开口再要十块!
可这花的毕竟也不是自己的钱,何况东家的要求从来只是确保她在念书就行,对成绩的好坏似乎毫不关心,那么这次的要求,是准许还是不准呢?十块钱,也实在只是小钱——
贾秘书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批准了,自然,他不知道这一决定多少给将来引来了一点麻烦事。
第42章 第 42 章 我已经选定了,这就是我……
不光白瑾瑜和白瑾璎在各自忙碌, 白瑾琪那边,日子同样是过得有滋有味。就白瑾瑜疑心她和学校里的男同学谈恋爱一事,放在一礼拜前并没有说中, 那时候, 她正忙着和两个“宿敌”斗智斗勇哩!
白瑾琪虽说做学问不行, 但清江大学本来也不是什么学问顶尖的学校, 教课的老师睁一眼闭一眼, 只要不是混账到整日不露面,拿一张毕业证书总没有问题。是以白瑾琪直如小鱼入了水,彻底在戏剧社活跃开了!
偏偏这样赶巧,一个月后, 清江大学的戏剧社要在城北的星河剧场, 为一次大型募捐活动排演一出剧目。
时下的大学生们参与社会活动的不少, 这也并不算新把戏了,无非是学生们排演节目, 对外出售门票, 而门票所得钱款则以学校名义进行捐赠。不光学校能博一个美名, 届时总会有小报记者到场, 若是在剧目中扮演主要人物,合照登上报纸, 总归是脸上有光的事。
自然, 这个机会原本轮不上新入社的女孩子们, 可要不然说是巧呢?就读三年级的“当家花旦”因为去郊外练习新式脚踏车, 把腿摔折了,不要说劳心劳力的排练,她本人正绑着夹板叫苦不迭,连日常的上课都告假了。
戏剧社副社长胡小梦——正是在白瑾琪入社表演时大力鼓掌的学姐, 她虽自己不爱演戏,但在统筹以及经费管理上却是一把好手,兼之又是很爱鉴赏戏剧的“戏迷”,如今亦是社团里职权颇大的骨干——大感头痛,拉来社长郑家树吐了一番苦水:“怎么办?眼看着一个月后就要登台了,这节骨眼上李雪檬摔坏了腿,剩下的女成员,哪一个顶用?”
男主角倒不大在意,耸一耸肩说:“二年级的杨眉不行吗?去年毕业晚会的短剧就有她,也算是有登台的经验了。”
胡小梦的眉头皱得更紧,“别!别!你不晓得我们私下里叫她杨瞪眼吗?甭管什么戏,她就只会把眼睛瞪得溜圆,这一次可不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是在星河剧场的大演出,对着那么多校外人士呀!叫人家知道我们的女主角只会瞪眼,这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吗!”
见郑家树居然也跟着发笑,气得剜了他一眼,急道:“怎么办?你就说怎么办?呵,你不要笑,这一次演的可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少不了男女主人公的对手戏,到时候她那双眼睛冲你一瞪,你在舞台上能忍着不笑出来?横竖不是我丢脸!”
郑家树果然收了笑脸,好声好气道:“那你看怎么办?我是十二分配合的。你看给我配一个什么女主角好,我都可以搭戏。”
胡小梦把手里的几页台词卷成纸筒,对着掌心边敲边踱着步,半分钟后叹气道:“我没法子,不过既然社里新招了一批女成员,不如选几个出挑的对一对戏?有中意的人选当然最好,实在没有,就让三年级的洪思思上。唉,她表演有些平平,但好歹不吓人呀!”
于是乎,这一个机会,便从天而降了。
胡小梦从新成员中挑出了六个,白瑾琪和程巧书也在此列。周五放学后去小礼堂汇合时一看,发现被戏剧社拒之门外的钱瑞芝竟也跟着程巧书来了,做出一副支持者的样子。
程巧书抢在白瑾琪之前占了个视野更好的位置坐下,坐下后便故作矜持地抬着下巴,好像很瞧她不起的样子。白瑾琪反倒觉得她做作,难道抢了个座位就算是胜利了吗?真可笑。
她对此没反应,偏偏钱瑞芝还来主动招惹她,路过她旁边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朱丽叶可是贵族人家的小姐,也不看自己像不像,可不要画虎不类反成犬了!”
白瑾琪抬起一双杏仁眼,故作天真地回嘴:“钱瑞芝,你家养起狗来了吗?怎么越来越像小狗似的,随时随地就叫唤起来?”
钱瑞芝被她呛得一噎,随即意识到自己是挨了骂了,刚要发怒,就被站在前头舞台上的学姐瞧见了,喊道:“那边怎么回事?咱们试演马上就要开始了,快找个位置坐下,别站着挡人!”
白瑾琪也不像那些被指出问题后便战战兢兢瑟缩回去的小学妹,反而甜甜地一笑,报告道:“没事,没事。是这位同学说话声有些大,我正提醒她呢。”
那学姐受话语的引导,转而打量了钱瑞芝一眼,这一看,才发现竟是张生面孔,当下狐疑道:“同学,你是戏剧社的成员吗?怎么我从没见过你?”说着,人也向钱瑞芝走来。
钱瑞芝一下慌了神,忙解释说自己虽不是社员,却很崇拜戏剧之美,听说今天社里选角,特意来看的。其间又不住地拿眼神瞥向程巧书,以示求救。后者没有法子,只好温温柔柔地站出来为她作证,那学姐才允许她快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钱瑞芝铩羽而归,被贬去了角落,一时也不敢再去白瑾琪跟前找茬。而与此同时,正副两位社长也到了。
自郑家树进入礼堂起,程巧书的视线便时不时地落到他身上。这个人实在俊逸非常,又受到众人的推崇,更难得的是为人温柔客气,入社选拔时他冲自己微笑着点头的样子,她到现在都忘不掉哩!
程巧书毕竟家境不坏,从前高高在上惯了,对男生向来是百般挑剔,要说“倾慕”谁,郑家树大概还是头一个哩!
心里不禁暗喜:这个演出机会来得太妙,那学姐的腿也摔得妙!她自认温柔貌美,家世也是不俗,要是能把握住这个同台的机会,还怕不能将他打动吗?到时候,他们郎才女貌的一对走在一处,不知道要收获多少女同学羡慕嫉妒的目光。
至于试演,她早就将一页台词背得滚瓜烂熟,昨晚对着镜子练过两遍不说,今早还特意带上了香粉口红,来礼堂前在脸上淡淡扑过一层,这一份清新美丽,还不够出类拔萃吗?何况又有钱瑞芝在旁边吹捧,显得那女主角的人选,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程巧书想得痛快,那边舞台上已经开演了,作为男主角的郑家树在旁边配词,胡小梦则坐在台下审阅着。
看完三个,简直有一些无望了,不是声音太小,嗡嗡嗡的好似蚊蝇;就是僵硬怯场,“罗密欧”不过是握了握她的手,就好一阵激动慌乱,语无伦次了,要是去了坐满观众的大剧场,那还了得?
她比对着候选名单,手里的笔狠狠划掉第三个人的名字,嘴里喊出下一个:“程巧书!程巧书来了吗?”
程巧书如梦初醒,定了定神,客客气气地说:“胡社长,我刚想到人物的神态动作,有一个地方很值得揣摩,不过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不如让下一位同学先演吧?”
这当然也是她的谋略之一,六个人选,她排在中间,实在不是容易留下印象的好位置;何况她也略微观察了郑家树的脸色,对于前三位的表演,他显然是不大满意的,若是她压轴出场,又发挥自己的优势,岂不是更能让人印象深刻吗?
胡小梦听她说在揣摩角色,当然不会拒绝,也就点了点头跳过她,报出下一个:“白瑾琪!”
白瑾琪也不管程巧书的小九九,大大方方往台上一站,好似一朵甜美饱满的小玫瑰,可等胡小梦一喊“开始”,那形象便在倏忽之间转变了。
这一幕讲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互诉衷肠,剧本被改编得很是动人。白瑾琪和郑家树很自然地走了两轮台词,当郑家树握住她的手时,她像是很受触动似的,一双明媚的眼睛热烈又勇敢地回望过去,同时眼里浮起一层水光,如璀璨的钻石一般闪烁着。
动情地表白道:“罗密欧,我也一样!无论命运多么坎坷,我们永远不分离!”
随后,一颗喜极而泣的热泪夺眶而出,砸在郑家树握着她的手背上。分明台词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可男主角却像是被她天真又炽热的眼神镇住了似的,久久地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还是胡小梦最先回过神来,手上的笔都激动得丢开了,站起身来,一连说了三声好。
郑家树微笑着放开手,深深地看了白瑾琪一眼,对胡小梦说:“我已经选定了,这就是我们的女主角,我想,不会有人演得比白同学更好了。”
两位社长一致敲定了人选,没看见后排的程巧书几乎是咬碎了银牙,她费尽心思把自己的顺序往后调换,哪想得到连上台的机会都失掉了!不就是掉了两滴不值钱的眼泪,有什么了不起!她一心的不服,当下提出了异议。
女主角有了着落,胡小梦的燃眉之急解决了,心情也跟着好转不少,露着笑脸问:“哦,是程同学,你刚才说在揣摩女主人公的动作神态,揣摩得如何了?要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我们一定接受的。”
程巧书一下又被问住了,她哪里研究过举止神态,不过一味想展示自己的美丽罢了。可是不说一个答案出来,怎么下台?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表示,女主角在这里应当流一点喜悦的眼泪。
胡小梦又是惊喜又是赞同:“很对,很对!白同学对主人公的诠释,是完全的正确呀!而且她不光想得出,还做得到,多么难得!”话里话外,都对她赞不绝口。
白瑾琪当选了女主角,心里当然高兴,正想向程巧书送去一个示威的眼神,想不到瞧见她的脸色青白交加,气愤得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那双眼睛里夹杂了一半懊恼一半委屈,幽幽地看向了——
白瑾琪掏出手绢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眼泪花,一面看向了旁边的郑家树,后者对来自看台的幽怨目光毫无所觉,只看着自己微笑地祝贺:“白同学,你演得真好。”
哎呀,原来如此
白瑾琪一下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觉得心里那一阵痛快与得意,更胜过单纯赢得一个角色数十倍!
她那阵好胜心一起,原本对郑家树只有两三分的关注,此刻也涨到了六七分,要是对郑家树笑脸相迎就能叫程巧书憋闷气短,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于是在这个念头的撺掇下,白瑾瑜对她谈恋爱的猜想,虽然不中,亦是不远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我的明路,我已经找到了……
明月饭店事后, 白瑾璎多少回过一点味来,把蒋牧城暂放一边不提,要如何对待徐克行, 倒成了一个问题。
徐百富存心利用自己, 若是自己还上赶着替徐克行操心, 那未免太愚昧;可就此将他撇在一边不理睬, 又有违老师教书育人的德行。
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保持公正,不偏不倚最好:既不过分漠视,也不过分重视,他要是有课业上的问题来问, 自己就答。至于这一次的英文演讲——唉, 随他去吧, 横竖自己已经是尽力了。
至此,她是想照常上课, 不再提演讲比赛的事。想不到一去到学校, 徐克行完全又是她计划之外的样子。
他半边脸颊高高的肿着, 看那上头一道道红痕, 显然是吃了一记很重的耳光,安静地坐在课桌后看书。旁边的梁小山一刻不停地骚扰他, 一下龇牙咧嘴地做出怪样, 鼓起半边脸呼痛, 一下又奚落道:“你瞅瞅, 老子攀错了高枝儿,连带着你小子也吃瓜落,这滋味儿不好受吧?”
另一个孙立学虽没有说话,可架着腿昂着头, 不时地发出几声冷笑,似乎示意着:不要忘记谁才是真佛,别拜错山头了。
可任凭他们一个奚落一个冷笑,徐克行纹丝不动地看他的书,只在白瑾璎踏进教室时,那双执拗的眼睛里抬起,闪烁出孤注一掷的亮光。
白瑾璎老早就注意到了徐克行脸上的伤,却刻意不去朝他看,认认真真地上完一堂课就走。想不到自己前脚刚踏出教室,徐克行便行动起来,小尾巴似的一路跟到了□□办公室,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想要刻意忽略,也是不能够了。
白瑾璎轻叹着在自己的工位坐下,到底很不忍心地问道:“脸怎么了?要是孙立学他们打你,可以和班主任做个反馈,把你们的座位调开。”
徐克行摇了摇头说:“不,是我爸打的。”话便戛然而止了。
为什么挨打?想一想,徐百富不光算计自己,可是把蒋牧城也一起算计进去了,连自己都能明白的事,蒋二哥能不清楚吗?他势必要报复回去的。徐百富在蒋牧城那里讨不到好,于是就把气撒在儿子身上?
不论如何,一谈到徐百富,就让人想起和蒋牧城单独关在客房里的经历,白瑾璎自觉羞窘,便沉默着不接话了。
她不说话,徐克行便同样不开口,只顶着半边馒头似的脸深切地望了她一眼,下一秒,从书包里一气儿掏出三四本书,整整齐齐地垒在办公桌上,低头说:“我是来还书的。”
白瑾璎一看,全是自己上星期借给他的外文选读,也顾不上尴尬了,惊讶道:“才一个礼拜,你已经全都看完了吗?”
徐克行的头垂得更低,无颜面对她似的,小声道:“我爸做了不好的事,老师怎么还会愿意借我书呢,不如先还了的好”
白瑾璎把他沮丧至极的样子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后问:“你怎么知道你父亲做了不好的事呢?他对你说什么了?”
徐克行这才稍稍抬起头来觑了一眼她的脸色,摇头道:“他周六晚上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又掀桌子又骂人,说姓白的和姓蒋的沆瀣一气要害他。我不敢去触他的霉头,等第二天才去问外文演讲的事,想不到他劈头就打了我一下,说去他娘的演讲比赛,姓蒋的已经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姓白”他顿了顿,换了个称呼,“您也绝不会让我好过的,让我等着被退学。”
对于徐百富的说辞,白瑾璎实在也是无语凝噎,而对于徐克行这半个受害者,同样是硬不下心肠,生硬地澄清道:“我没有那样大的权利,可以让你退学。”
徐克行很落寞地抿了抿唇,接着说:“我爸这个人,从来都只考虑他自己,故而说的话也未必可信。他说您要害他,可您何必害他?无非是您的做法没有称他心意,这就变成害他了。这一点我早已领教过,他叫我和孙立学一伙打好交情,不要害他。其实无非想要借我的力量讨好孙立学的爸爸罢了,怎么就变成我害他了呢?由此可见,不是老师您要害他,恐怕是他要害您了。”
“白老师,您替我做说客,我爸爸反而要利用你”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实在觉得没有脸见您。”
白瑾璎心里一怔,若说先前还对他心存一点疏远,现在也全然消解了,说:“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我不会因为他犯了错就迁怒你。你要是愿意好好学,我总归好好地教你。唉,其实你若真是一心学好,谁又能阻拦你呢?”
徐克行倏地抬头,那眼里闪出细碎的亮光似的,重重点了一点头:“嗯!我爸从前总说,我妈过世时托他好好照顾我,绝不会短我吃穿,可我现在知道满不是这一回事。您看,所有对我好的决定,他竟都是不支持的。那好,我也不必他的支持,外文演讲我会参加,周末的训练我也会去!”
他在激动的情绪之下,顺势表白了一番决心,等说完了,才感到窘迫似的,讷讷地将手背到身后。
白瑾璎却没有任何看轻的表示,微微地笑道:“你有参加比赛的热情,我这个做老师的,又怎么会拒绝?”又问,“要是你爸爸还不同意,怎么办呢?”
徐克行想了想,说:“我从前随他摆布,实在是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浑浑噩噩地度日。现在我一个大活人要做自己的事,他硬要来百般阻拦吗?‘答应了母亲好好照顾我,不短我吃穿,这话他会说,我也会说。要是实在不行,我还有一个姨母,虽然联系得少,但也可以去求求她收留。为我想做的事,吃一点苦,那不算什么。”
白瑾璎看着他,突然感受到做老师的一种别样的激动与满足来,好像把一只险些误入歧途的小羊,牵回了正确的道路。微笑道:“好!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吧,我虽然力量微末,总也可以发动其他老师或校长来洽谈。你父亲要想关住你,那是不能够的。”
徐克行抿着嘴微微地一笑,离开前又瞥了眼桌上的课外书,不知道能不能把它们拿回来,很舍不得似的。
白瑾璎看见了,主动开口道:“你不拿走吗?这几本书可不轻,我辛辛苦苦带过来,你没有看完就要我带回去,岂不是让我白费力气吗?”
徐克行又是激动又是惭愧,轻拿轻放地,很珍爱地把书一本本重新装回书包里。正是这时候,隔壁桌的吴老师带着教案三角尺回来了,看看徐克行,又看看桌上好几本书,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见里头都是画符似的洋文,惊道:“啊呀!你真能看得懂?”
徐克行被问得脸颊发红,默默地收拾书本不做声,反倒是白瑾璎笑着回了一句:“吴老师,所谓人各有长,可不要瞧不起人呀。”这又是一种言语上的支持与鼓舞了。
徐克行沮丧而来,却带着满怀的斗志而归。回到教室坐下后,旁边的孙立学竟冲他开了尊口:“你爸爸最近怪焦头烂额的吧?听说海关那边揪着他不放了,不光新货上不了船,连原先的旧货都成问题,唉,找错了路子就是这样。”停顿一下,斜着眼意有所指道,“做生意最看门路了,诶,要不要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是徐百富的明路,却是他徐克行的堕落之路罢了。
徐克行看了他一眼,冷淡道:“我的明路,我已经找到了。至于他的明路,你要是好心就告诉他,不愿意告诉他,就让他自己摸索去吧。”说罢,拿出下一堂国文课的课本,竟也翻开了,认真看起来。
另一边,蒋牧城虽在明月饭店之后断了联系,但白瑾瑜信誓旦旦,断言他三天之内必定会现身的,这话同样也应验了。
却不是像往常一样开车去到学校门口,顺便接白瑾璎回椿樟街,而是在星期二午休时挂了一通电话去到学校教工联络的电话间。以至于负责接线的老教师来喊她,说你二哥找你说话时,她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把那电话听筒接到手上。
白瑾璎心里又开始惴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管沉默着。反倒是那边的蒋牧城笑了一声,问:“怎么不说话?”
白瑾璎这才掩饰地一笑,笑过了才发现,这又不是面对面的谈话,电话那头的人根本也看不到呀。心里有一丝别扭,手指也不自觉地绕上电话绳,道:“我是刚接到手上,等着你说话呢。有什么急事吗?怎么不打去家里,反而打到学校?”
话筒凑得脸颊那样近,呼吸声还听不见吗?只是她不承认,蒋牧城也不必去拆穿她,带着笑意说:“打到学校来,一定能联系上你的;打去你家里,要是虞妈接的还好,要是你姐姐那个独断的暴君,电话能不能转到你手上,那是难说的。”
这话实在有几分暧昧的意味,白瑾璎的心一下漏了两拍似的,暗想:这什么意思?蒋二哥从前并不这样说话呀?
她不敢胡乱接话,只避重就轻地问:“怎么会?找我有什么事呢?”
她力求端方庄重,也不知表露了多少在口吻上,只觉得那瞬间的暧昧一下又消弭了,对面也稳重起来,说:“确实是有事,我想请你一道参加周末的交流会。”
第44章 第 44 章 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害羞……
蒋牧城解释道:“说是交流会, 不过是由政府发起,外交部并教育部协办的一次同乐会罢了。请的人里,社会上的文化名流有之, 与政府达成合作的巨贾有之, 我在海关做事, 也有幸在受邀之列。不过有一条, 到场的宾客都要带上男伴女伴, 你知道我家里那位姐姐,我是请不动她的,只好请你帮一帮忙。”
蒋牧城这个人,轻易不开口说请, 故而但凡他有什么需要(事实上, 他几乎没有提过什么诉求), 白瑾璎没有不尽力去达成的。但想到要赴一场大型的社交会,除却受邀请那一刻的动摇, 显然还是紧张占了上风。
咬着唇, 讷讷道:“我是顶不会应酬的人, 我让姐姐陪你去, 不好吗?”
蒋牧城并不为她一时的拒绝而生气,循循善诱道:“我保证绝不要你应酬, 这样也不去吗?说实话, 我一点不愿找你姐姐, 这是政府举办的宴会, 我又是以海关审查部部长的身份去赴宴,很需要女伴听我的指挥,你想,你姐姐是可以控制的人物吗?”
对面的人没有声音, 显然正在犹豫,蒋牧城便再添一把火道:“何况教育部的领导也会出席,并且来宾之中,就我知道的,便有一位翻译学家。你不是正在做外国文学的翻译吗?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为你引荐,我们‘互利互惠,不是很好吗?”
白瑾璎简直没有拒绝他的理由,其实,充当女伴事小,引荐名流事大,无论怎样看,都还是自己占了便宜哩!
纤细的手指将电话绳又绕了一会儿,终于答应道:“那好,只要你别嫌我木讷呆笨,我还是很擅长听人指挥的。”这一件事,就算是说定了。
回家和白瑾瑜说起时,后者的眼睛正黏在一份文件上一目十行看得飞快,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同意,过了半晌,像是想来想去不大放心似的,抬头叮嘱道:“我看这种交流会,通常办到下午就结束了,你赶紧让蒋牧城送你回来,要是他再约你做别的,你别答应。”
白瑾璎不明所以,反问道:“吃饭也不行吗?蒋二哥说要替我引荐翻译著作的教授,我一点不表示感谢,那说不过去呀。”
白瑾瑜想了想,松口说:“好吧,可以请他吃饭,吃完了就回家。不许去看夜场电影,也不许去跳舞厅。”
白瑾璎乖觉地点头,心想:大姐姐这话说得真奇怪,不说我从来不去这些地方,就是蒋牧城,也绝不是会请她上跳舞厅的人呀!
只是她不晓得,时下手头宽裕的年轻人,不说百乐门去得轻车熟路,华夏饭店的跳舞总会去看的,往往是顽到夜深了才回。两相比较,她是规矩乖巧到了极点,白瑾瑜愿意放一万个心,可要是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蒋牧城,那一根严防死守的神经,可就要绷紧了。
和白瑾瑜的关注点不同,白瑾璎头一次把心思花在了衣着打扮上。
虽说是政府发起的交流会,但有外交部来协理一半,那必然是中西结合的模式。再想蒋牧城所在的海关衙门,多是和海外事务打交道,更是偏向西式的风格。也是,他一向是西装革履的打扮,那自己当他的女伴,在衣着上就先要匹配他才是。
于是翻来翻去,找出一件青灰色塔夫绸的长裙洋装,也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簇新的装在系了丝带的成衣盒子里,另配有一双白蕾丝短手套,一次也没穿过的样子。
白瑾璎把洋裙举在身前对着镜子比划,一眼便觉得太过洋气,像橱窗里的外国洋娃娃,反而不像平时的自己,别扭极了。想要换别的,可她一来洋装穿得不多,恐怕换哪件都不大习惯,二来和别的相比,这一件的颜色款式反倒最不扎眼,显得稳重。于是重新比照着,在镜子里细看,看久了,倒看顺眼起来,自己竟觉得不坏。
白瑾璎放下衣服,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绒面盒子,里头正是蒋牧城从前送的那挂珍珠项链,这才真是一次也没戴过哩!
把项链放到衣领处看,莹白配着青灰,又珍珠流转着自然的光晕,实在相得益彰。心想:之前总找不到机会戴一戴,这次既然是陪蒋二哥参加宴会,戴他送的项链,倒也很相当。
于是交流会那一天,白瑾璎穿戴了洋裙手套,另配一挂珍珠项链和耳环,把长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收拾妥当后走出房间。
刚好碰上虞妈收完了衣服从露台上下来,眼睛一亮,赞道:“啊呀!今天是去参加朋友的聚会吗?打扮得这样漂亮!”
白瑾璎怪不好意思地微笑:“是,大概晚饭以后,六七点钟就回来了。”
虞妈的眼睛像舍不得从她身上收回来似的,只一个劲儿地欣赏道:“真不坏,真不坏。要我说,你平时就该像这样多打扮打扮,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哪个像你一样不爱装点?”微笑着,把装着衣服的篮子往椅子上一放,欣喜道,“啊呀,我叫瑾瑜小姐也来看看!”
那边白瑾瑜正在书房里核查货量,听见虞妈叫自己,也知道是为什么事,先是心烦道:何必专程看一眼,横竖老二也不是为我打扮的。但转念又想:那又怎样?我先看饱了眼再说,难道平白便宜了蒋牧城吗?
于是一改懒洋洋的姿态,一阵风似的卷到客厅里,拉着白瑾璎的手好一顿横看竖看,依恋不舍地问:“我让司机送你过去吗?”
白瑾璎笑着说:“不用麻烦,蒋二哥说好了在椿樟街口等我。”
没办法,再不情愿,只好放她出门。
大概是在家里被虞妈和白瑾瑜当一件艺术品似的看麻木了,等坐上蒋牧城的汽车,同样被他紧盯不放时,反倒没有那么怵。哭笑不得道:“不要看个不停吧,不认得我了吗?”
蒋牧城这才微笑着转过头,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只是没等汽车发动起来,便又扭头过来,那视线由白瑾璎花朵一般柔美的脸颊向下,落到颈间那一盘项链上。
他显然是认出来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又觉得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害羞,她一害羞,又要躲着人走了。故而虽没有开口,心里却是暗暗欣喜的,那唇角的弧度也就愈发向上扬了。
他的这些心思,白瑾璎可读不懂一点,疑惑道:“你笑什么?”
蒋牧城便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你太自谦。如果你这样也叫作木讷呆笨,那恐怕所有人都想要一个木讷呆笨的女伴了,不过想也没有用,你既然做了我的女伴,那就不能再做别人的女伴,这到底是我的胜利,所以我才笑的。”
这样一番恭维,连前头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尽管他很快拿咳嗽遮掩了过去,还是让白瑾璎一阵发窘,只局促地微笑着,并没有接话。
蒋牧城心中警铃大作,唯恐是自己表达的太露骨,把人吓着了。尽管如此,神情却很松弛,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赞许,并没有要紧追不放的意思。
片刻后,又将话题引向别处,说:“教育部的部长一向是早到的,等到了交流会上,我先带你见一见他,认一个脸熟,总没有坏处。”
白瑾璎果然也跟着放松下来,习惯性地点一点头,马上又问:“我也要一起吗?我不过是个中学的外文老师,要说我是教育界的人士,那实在是谈不上,带我见教育部的领导,虽没有坏处,也没有用处呀?”
蒋牧城眼里带着笑意,看她一眼道:“怎么没有用处?各所学校的教育经费,都是由教育部核批的,他打一声招呼,就能让财务部门把手放的松一点,不好吗?同样,学校里的领导和教育部也常有联络,自有消息的渠道,知道经费能及时到位有你几分薄面,当然也会待你更客气些,这里头,可都是有门道的。”
白瑾璎懵懂地消化着这短短几句话,起先一脸受教,很快又沮丧地一叹:“要我学这八面玲珑的门道,我是不成的。”
蒋牧城只觉得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怜又可爱,笑道:“也不必你去研究这些门道,你做洋文老师,或者以后去海关的外交部门当翻译员,这就很适合你。谁和你说话,都会觉得如沐春风,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本领。”
白瑾璎羞赧地微笑着,接受了这一句鼓舞。
汽车渐渐向举办同乐会的饭店靠近,白瑾璎讲起了班上徐克行的事,随后问道:“徐百富的生意真遭受这样大的失败吗?我听说他近来四处求人。你——”眼神闪烁着望了他一眼,“你即便生气他作弄你,也不要故意为难人家吧?这也不好。”
蒋牧城哼笑了一声,说:“我这样闲吗,要故意为难他?姓徐的要是好好做正经生意,我哪里为难得了他?可他偏要在皮衣毛料里夹杂私货,且数量不小,这是明令禁止的,我怎么能抬手放行?”
原来如此,徐百富为了办这批私货,一定所费不小,满以为摆平了蒋牧城便可以挣个盆满钵满,哪成想船被扣下了,私货出不去,连正经的毛皮生意也不能启动,资金当然吃紧得很。
这时候,汽车已停在了佩斯顿饭店的大门外,蒋牧城由另一侧车门先下来,绕过来替白瑾璎开门。后者下了车,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路上问道:“他夹杂了什么私货?”
鉴于二人离饭店大门很近了,不是探讨违禁货品的好地方,蒋牧城便微微俯身,凑到白瑾璎耳朵边小声说了两个字。
后者猛然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也知道不好再追问了,只小声说:“你没有不好,这件事,我也不再管了。”蒋牧城便满意地对她一笑。
这一番互动,在谈话的当事人而言可能不觉得如何,可在外人看来,到底显得很亲昵。落入陆续到场的其他来宾眼中,自然也是同样的感受。
第45章 第 45 章 我听她喊你二哥,敢问是……
作为女伴到场的叶小姐就是如此。
她是听到一点风声, 知道蒋牧城受了邀请,便硬是缠着自家堂哥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这才被带来了交流会, 看到这两人凑近了说悄悄话, 真是抓心挠肺似的难受。
还不光是这样, 她一路观察着, 蒋牧城的胳膊不是任由那位小姐挽着, 就是松松地护在她腰后,做一个保护的姿态,可不是叫她这个暗地里的仰慕者又惊愕又生气吗?
忍不住拉住堂哥抱怨道:“你瞧呀,蒋先生的手就没离开过她, 你什么时候见他对哪位小姐这样过?那人到底是谁?”
叶祖安差点被拉一个踉跄, 好笑道:“我确实是没见过他这样, 不过听你说的,好像你见过人家许多次似的。让我算算你见过他几次——”说罢, 坏笑着开始掰手指, 才掰到第二根便停了, 口中“啧啧”有声。
叶小姐气得要命, 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两颊飞红道:“见得少有什么要紧, 你没听过一句话, 叫一见如故吗?哎呀, 你不是说他没有女友吗?那么, 那位小姐是谁?好哥哥,帮一帮忙,替我打探一下呀!”说着就要把他往外推。
叶祖安本来是兴致缺缺的,就蒋牧城这副冷淡样子, 对于自己这个堂妹,就差把“敬谢不敏”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不过碍于合作关系才没有明说,自己何必去讨个没趣?
然而他望过去的时候,正巧赶上白瑾璎将脸转向这一边,啊呀,那一张柔和清新的面容,一下就印到了心里,兴致也跟着喷薄而出了。
与此同时,白瑾璎刚被蒋牧城带着问候了教育部部长。他倒是很有分寸,对于自己的介绍,只停留在姓名及工作上。而教育部长从前想必是认识白齐盛的,听到白瑾璎的名字后,先是惊讶了一瞬,随即立马和蔼地笑看着她道:“很好,很好,想不到白总长的女儿,都这样大了。你父亲唉,如今独立的女孩子很不容易哩,往后有什么困难之处,只管和我说就是!”
目光在白瑾璎与蒋牧城之间看过一圈,又着重念了句,“很好,很不坏。”
白瑾璎也不知道他后一句“很好”所指何处,见蒋牧城微笑着接受了,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自己也就不好多话,抿着微笑沉默着。只是脸上无端生出热意,一和教育部长告辞,便喊了声“二哥”,借口去盥洗室跑开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叶祖安便凑到蒋牧城身边,嬉笑着问:“我听她喊你二哥,敢问是你哪一个妹妹?堂亲还是表亲?”
蒋牧城当下蹙起眉头,扭头看他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了,只说:“叶先生,许久不见了。令尊身体怎么样呢?先前好几次在叶家的饭店里接待外宾,令尊都是极力协助的,请一定替我转达谢意。”
叶祖安摆了摆手,心里有点不耐烦,说:“好说好说,老爷子身体早好了,不过是有事抽不开身,才让我代为出席罢了。”视线仍旧追着白瑾璎的身影,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催问道,“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那是你哪一位妹妹?认识你那么久,怎么你也不引荐一下?”
蒋牧城沉沉地呼吸一下,顷刻之间,整个人向外展示的气场就变化了。一改严谨客气又游刃有余的姿态,竟渐渐释放出威压,像是这问题极其不讨他的喜欢,嘴角抿成一道直线,说:“哪个也不是。”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祖安自诩是有风度的公子哥,当然做不出抢夺别人女友的事,但心里多少有点忿忿不平,既觉得老天爷真是不讲公平,把什么好事美事,都紧着他蒋牧城了;又郁闷道:难怪从没听见过一点风声,原来姓蒋的也知道怀璧其罪,把人藏得完全捂得严实呢!
想想不大甘心,忍不住酸他一句:“哦,原来是情妹——”
被蒋牧城冷冽的眼刀剐过一下,到底把话咽了回去,随便谈过几句后悻悻然走开了。
等在角落的叶小姐一见堂哥回来了,赶紧上去把人截住,嘴里问个不停:“怎么样?怎么样?她是什么人?”
叶祖安正受了不小的打击,哪里还有心情应付她,但转念一想,他们都是得不到爱情的眷顾,岂不是同病相怜?又觉得这小东西也怪可怜的,劝道:“我早让你死心了,她是什么人,你心里不早有答案了吗?唉,你也别太伤心吧,不光是你宣告失败,我刚才也是失败了一场哩!”
另一边,白瑾璎从盥洗室出来后,就碰到了游说来宾做小捐款的年轻办事员。
这也是各大宴会里常有的,因为邀请的客人多,还会请记者过来拍相片写文章,故而总会有一些“朋友的朋友”,靠人脉拿到一份请帖,为初初创办尚未见起色的小公司或资金短缺的学校发起私下的小募捐。
那年轻姑娘怯生生地站着,想必已经碰了不少壁,见白瑾璎实在很面善,这才又鼓足了勇气冲上来的。想不到白瑾璎会问起她们临时小学的位置,又问了平时教些什么,有多少学生,竟问得很仔细,问完了,真就写了一笔两百元的捐款。一下有了成果,她反倒更加手足无措了。
蒋牧城找来的时候,白瑾璎正把写字用的自来水笔还到那年轻老师的手上。
蒋牧城看了眼捐款名册,统共就写了三条,前两条都是二十、四十的小数字,到了白瑾璎,一下便是醒目的两百。好笑道:“你的钱袋子,也太松了点。”
白瑾璎不大服气,反驳道:“你以为人家是骗钱的吗?我都问清楚了,人家是自发办了一个小学,办得很用心呢。这是于社会有利又很高尚的事,既然我有余力,为什么不出一点呢?”
蒋牧城又看了一眼那女老师,见她的衣服鞋子都是半新的,人也是很朴实的气质,也觉得不像骗人。于是先是致歉,又说:“连你都捐款了,我这个办公务的要是无所作为,那太说不过去了。我的余力应当比你多一点,就写四百元吧。”
合计就是六百元钱,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惊喜!那年轻的姑娘简直有些不可置信,只管愣在原地,直到蒋牧城问她要捐款名册,她才回神。
蒋牧城抽出自来水笔填了一页支票本,又在捐款名册上白瑾璎的下方,对照着写上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心里真有一种隐秘的快乐,似乎捐款大半的意义就在于此了——不夹带别的任何人,只是他们两个同心同德,一道做了件有意义的事。
这一阵快乐,甚至盖过了刚才被叶祖安勾起的烦闷郁气,蒋牧城写完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嘴角又微微地上扬起来,伸出胳膊示意白瑾璎挽上,说:“走吧,我带你去见见那位翻译学家。”
交流会顺利地进行着,叶小姐兀自心碎了一地,想来想去也不甘心,总想冲到那位白小姐面前亲自试探几句,可总也找不到机会。不是蒋牧城在旁边护着她,就是她在和另一位老先生谈话。
叶小姐悄悄打听了一下,那老先生还是个什么文学翻译的教授哩,她自知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去了也是听天书徒增尴尬,到底皱皱鼻子退缩了。
直到宴会接近尾声,叶祖安拎着她去和蒋牧城碰杯,才总算是打了个正式的照面。近距离当面一瞧,才觉得这白小姐确实是美丽,不光美丽,还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娇弱,但又全没有矫揉的姿态。心里的酸气儿冒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承认自己是比她差了一小点点。
可是见都见了,不说句话吗?但彼此也不认识,说什么?想来想去,目光落到了她纤细脖子上的那一挂项链。
叶小姐挤了个笑脸,开口搭讪道:“你小姐的项链好漂亮啊,比市面上寻常的珍珠都要滚圆莹润,不知道是哪里买的?贵不贵?我让我堂哥也给我买一挂!”
旁边叶祖安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地往白瑾璎身上黏,此时凑一脚道:“怎么不去找二叔,干嘛要我给你买?不过,白小姐的眼光确实好,尤其项链戴在本人身上,那更是交相辉映。”
白瑾璎愣了一愣,这挂珍珠不是她买的,叶小姐的话她答不上来,叶先生的谬赞她也接不下,下意识就想将求救的视线投向蒋牧城。
白瑾璎面露窘迫没有说话,对面叶小姐也为这一秒的沉默如临大敌,想:怎么白小姐不搭我的腔?我没有问什么很难的问题呀,时下哪位小姐不对自己的首饰如数家珍?难道是不想和我说话?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像啊,莫不是格外的怕生?
自然了,这千头万绪只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之间,蒋牧城很快就接过话来:“是在兴业百货订的舶来品,不过是很多年前买的了,现在是不是还有,那不好说。”
言下之意是:不但这项链是我送的,还是好多年前就送了的,彼此的感情基础经过时间的考验,那可是很坚实的。对叶祖安而言,也未必不是一种嘲讽:想不到吧?你说的眼光好,说的其实是我呢!
说罢,客气地向这对堂兄妹一点头以示告辞,左手由白瑾璎的背后环过,轻扣上她的手臂道:“走吧。”这又是一个极具保护和占有意味的动作。
直到两人走了,叶祖安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吐出了那个堵在嗓子眼的脏字;而叶小姐呢,也是时候把那颗破碎的心收拢收拢,擦擦干净再拼回去了;至于白瑾璎,直等她坐进车里才意识到:啊呀!原来他早认出来我戴的是他送的项链呢!
此时此刻,要说谁的心情最愉快,那恐怕非蒋牧城莫属了。
第46章 第 46 章 爱情戏不拉手,还叫什么……
白瑾璎这天是晚上八点钟回的家, 在椿樟街路口被蒋牧城放下车后径自往家里走,想不到正赶上家里的洋车停在36号大门口,看见白瑾琪欢跳着从车上下来。
她下意识看了看天色, 已然是墨黑一片了, 只街道里几盏路灯像凿开几个小口子, 晕出幽幽的黄光来。上去把人拉住道:“你这是出去了整一天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白瑾琪一脸雀跃的喜色, 笑道:“二姐, 我没有同你说过吗?我们戏剧社最近排演剧目呢,休息日也要匀出一天来排练,我又挑着女主角的大梁,当然练得格外晚些。不过晚也不要紧, 大姐姐让家里的车来接我呢!”
白瑾璎这才记起来,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白瑾琪兴致高昂地描绘过如何如何又叫程巧书铩羽而归之类,不过自己这阵子总是心不在焉, 不是在想蒋牧城的事, 就是挂心徐克行的事, 许多事过了耳就忘了, 这样实在不好。
好在家里还有个思虑缜密又周全的白瑾瑜,知道有她派司机去接老三, 那一点担心也就消散了, 夸道:“你竟是女主角吗?好厉害。什么时候上演?我说什么也要去观摩一番才行。”
有白瑾璎这一番称赞, 又想到大姐姐虽然面上不显, 到底对自己车接车送的,在这凉飕飕的初秋夜里,白瑾琪竟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直如心满意足的猫咪一般微仰着头。
道:“这有什么难?我虽然只是个演出股, 不管票务派发的事,两张门票还是能弄到手的。到时候你和大姐一起来,好好瞧瞧我的本事,要不然,你们还总当我在玩闹混日子哩!”
说着,两人相互挽着手,往家门口慢慢踱去。
白瑾琪自认在演出一事上受到了鼓舞,一夜好眠后,第二天仍是满心欢喜,去礼堂排练时,对谁都是面带三分笑,引得郑家树都频频去看她。
可想而知程巧书有多不痛快。先前分派角色时,她也是卖力非常,怎奈有高年级的学姐们压在头上,最终只分得一个母亲辈份的妇人角色。演吧,就要故意往年长了来化妆,怎能愿意?不演吧,那就连排练都没得参加了,何谈让郑学长记住自己呢?
试探来打听去,最终还是向一位学姐许了两件时髦头饰做好处,才换到了一个年轻小姐的边角角色,负责和其他小姐们议论议论贵族之间的流言和男女主角的蜚语。
那也不错了,既能借排练的机会往郑家树眼前凑,也不必把自己画老画丑,台词戏份少,还有时间和戏剧社其他学姐打打交道,笼络人心。就她知道的,因为白瑾琪这个新成员和社长搭戏的缘故,已经有许多学姐暗地不满了。
那边白瑾琪和郑家树走戏走得顺畅,两人一个娇俏活泼一个丰神俊朗,本来就是芳心摇荡的少男少女,四目相对之间,真有一种半遮掩半袒露的热烈情绪通过眼神流动着。又因为白瑾琪打着要气死程巧书的主意,不拘郑家树是冲她微笑还是搭话,她都照单全收,殷切回应。
互诉衷肠的一幕演过一遍后,副社长胡小梦喊了暂停,和几个文书股商量起如何改台词来。改过之后,势必还要再演一遍的,郑家树便有意没有放开拉着白瑾琪的手,后者也不在意,随他拉着。
反倒是程巧书眼热非常,忍不住道:“咦?怎么戏演完了,手还牵着呢?”她心里虽然嫉妒,开口却是轻飘飘的,仅仅像是说出一个不寻常的发现,反倒引得其他姑娘们都去看两人交握的手了。
白瑾琪这才后知后觉地扫了程巧书一眼,见她死死盯着自己被握着的手,只差把妒恨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心里嗤笑道:哈!瞧她这样子,大概恨不得我手腕以下这双手,是长在她自己身上的吧!
手腕活络两下挣脱开,冲郑家树歉意地一笑,说:“抱歉抱歉,学长怎么也不松开我?我这个新手初初学演戏,常常沉浸在场景里出不来呢。”
郑家树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却不作答。不过单冲他这张俊脸,姑娘们也不会苛责他,只会把火气撒在另一个人身上罢了。果然,其中一个鄙夷了一句:“拉拉扯扯,真不要脸!”
那说话声也不大,想必忍一时之气,对方也不会穷追猛打的,偏偏白瑾琪最不能受的就是气,当下故作天真地拿起台本看了眼,追着她高声道:“咦?我在这里不能拉手吗?剧本上明明写着两手交握呀,还是学姐觉得这里不拉手更好呢?学姐在表演上的经验肯定比我足,我很愿意听听学姐的指教呢!”
又扭过头,故意对郑家树问道:“郑学长,你怎么看?要说演戏的经验,恐怕没人比得过你啦。”
郑家树只是冲她狡黠地一笑,似乎早已看穿她装巧卖乖的把戏一般。白瑾琪也不怵他,看穿就看穿,横竖女主角已选定了是她,把她气得撂担子不干,难道他就有好果子吃吗?毫不怯弱地冲他笑了回去。
倒是台下女社员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引起了胡小梦的注意,拧着眉头从纸页上抬起头来,喊道:“吵什么?吵什么?!”
女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诿着,把那个最早挑刺的推了出来。那姑娘见那么多人盯着自己,又是难堪又是不服,嘟囔道:“我说错了吗?排练而已,手拉上就不放了,也是郑学长脾气好”说到后头,声音越发放低了。
白瑾琪真给气笑了,心说就是家里大姐偏心二姐,也没有像这样偏到天边去。
脸上却很谦逊,说:“学姐的意思,是不是主人公在这里不要拉手为好?学姐见不得朱丽叶和人拉拉扯扯呢,觉得不够高贵端庄,是不是?怎么演好?我是很愿意配合的。”
胡小梦闻言,两根眉毛简直要竖起来,怒道:“爱情戏不拉手,还叫什么爱情戏?不如改做朗诵好了!张悦,你是头一次排戏吗?拉手都见不得?这么迂,我还当你裹着小脚呢!”
这两句话掷地有声,于是一众人立刻又见风使舵地捧起胡小梦来。
一说,“就是这个道理呀,凡追求艺术的,抛头露面是常事。这不行那不行的,倒显得做作。”又说,“是呀,拉个手而已,我看现在的新电影,不说拉手,亲嘴都有呢!真是少见多怪,刚才谁提到拉手的?”
张悦被当众训了一顿,臊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猛一听见有人提到始作俑者,赶忙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不放,说:“程同学,你是头一个指出的人,想必心里也觉得不妥吧?请你评评理,我,我真是冤枉死了!”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都看向程巧书了。
程巧书心里又急又恼,背上都起了层薄汗。她刚见识过胡小梦的激烈态度,可不敢踩这一颗雷,涨红了脸才憋出一句说辞:“我没有觉得不妥,就是觉得,既然是拿外国故事做改编,体现一点中国的含蓄之美,岂不是更好?”说罢,硬是挤出一点微笑在脸上。
这次不等胡小梦说话,旁边的文书股就先不服气了,推着鼻梁上的眼镜道:“拉一拉手,怎么不含蓄呢?诗词里还有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呢。我们在编写的时候,可是下足了功夫考据的!”
胡小梦也跟着叹口气,揉着眉头道:“你是个门外汉,我就给你讲讲。舞台表演的台词声音固然重要,可要是没有动作,那就是两根会说话的木头桩子杵在台上,有什么可看的?所以非但要有动作,且这动作要越大越饱满才好,你想,星月剧场那样大的场子,你这边动作小了,坐在后排的人能看见什么?人家瞧着只觉得你鬼鬼祟祟呢!”
对着一众社员正色道:“诸位加入戏剧社至今,对戏剧总也有些热爱和专业精神吧?好容易要粉墨登场了,就让人家看一出错漏百出的戏码吗?说出去清江大学的戏剧社名不副实,诸位脸上就好看了?唉,既然决定了来参演,更应该齐心协力,把这幕剧演好才是啊!”
至此,底下安静一片,女学生们无不是面带惭愧,歇下了滋事吵闹的心。如此情形之下,程巧书也只能不吱声了。
白瑾琪倒是被胡小梦的一番发言刺激得豪情万丈起来,心想:大姐姐二姐姐想来挺支持我在戏剧社活跃,又有如此刚正不阿的“戏痴”社长保驾护航,好哇,我还愁不能在舞台上大展拳脚吗!
于是排练完后照旧去胡小梦那儿,借请教之名行卖乖之实,末了还问她讨要两张门票。
胡小梦却少见的面露一点难色,说:“我管文书股和演出股,可票务是交际股的事,我给你问一问,可不敢打保票。”
白瑾琪心想,这可怎么好,我可是已经给家里两个姐姐打了保票了呀!正想再撒一撒娇,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你怎么不问问交际股归谁管呢?白同学,你是拜错真神了。”
原来是郑家树背着手站在她身后,看那一脸骄矜自得,可见所谓的“真神”正是他本人了。
白瑾琪也不扭捏,立刻笑脸相迎道:“郑学长,帮帮忙。你瞧,你演罗密欧我演朱丽叶,这交情可不浅呀,区区两张演出门票,还不能通融一二吗?”双手合十,抵在桃心脸尖尖的下巴上,拜了一拜。
至此,两张门票到手。当然,这门票没能请到白瑾璎,倒是请来了另一尊大佛,这就是后话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帷幕一开,亮堂堂的舞台……
清江大学虽于学术上建树平平, 但戏剧社的发展确实不容小觑。内有胡小梦这个“戏痴”坐镇,外有郑家树带头动员交际,这出新式话剧在星河剧场演出的当天, 观众竟是络绎不绝, 里头更不乏几位社会名流。
白瑾琪已经换好了戏服, 人虽站在后台, 却从厚重的帷幕后探出头来期盼地张望。
只见入场的观众有男有女, 大多穿得得体考究,太太小姐们更是如此了,不拘是旗袍还是洋装,总之个个衣香鬓影。白瑾瑜和白瑾璎在哪儿呢?不是她爱夸口, 自己这两个姐姐, 一个明艳夺目一个秀美绝伦, 随便哪一个往人群里一站,都是吸人眼球的存在, 更遑论是两个人一道出现了。到时候和人一说是专程来看她的, 那多么长脸!
黑葡萄似的一对眼珠透着浅浅的得意, 滴溜溜转了一圈——啊呀!来了!
怪道她一打眼没有瞧见呢, 原来白瑾瑜今天没穿洋装,倒穿了一身绣玉兰花的新式旗袍, 颜色也浅淡, 硬是把她明艳逼人的气度往下压了几分, 但掩盖不住她神采奕奕又明眸皓齿, 仍旧是人群里出类拔萃的一颗明珠。
白瑾琪在心里一瘪嘴,暗道:平日赴宴会时那样珠光宝气,怎么今天倒低调起来?哼,虽然这样也不差
继而把目光往旁边移, 这一看倒吃了一惊,白瑾瑜旁边分明站着个男人哩!哪里有白瑾璎的影子?
再定睛一看,又觉得那男的格外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咦!对对对!是那次香山上庆祝二姐姐升学的小聚会呀!只记得介绍时说是她前姐夫——呸!那姓柳的顶头上司,连自家大姐姐都待他格外客气,可见是个厉害人物,想不到大姐姐不但同他有来往,还能请动他纡尊降贵来看一个小小社团举办的公益演出,这交情不大浅哩!
兀自胡乱猜想着,忽听背后有人问:“女主角呢?女主角呢?”
原来是胡小梦到处找她,拉了她的胳膊就往后台深处的化妆间走,一面说:“我的小祖宗,妆还没有化完,你乱跑什么?快快快!把眉毛描一描,胭脂和口红都要多上一些,不然台上灯光一打,舞台底下还能看出什么?”
白瑾琪的人虽被按在梳妆镜前不能动弹,两只耳朵却伸得老长,还有一群女学生扒拉着帷幕偷看呢,这个先生是谁哪位太太有钱,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直往她耳朵里灌。
忽而有人惊叹道:“诶!你瞧那人——坐在第三排的那位先生,瞧那身量,那气派,真俊!交际股在哪儿?快去问问那是谁!”
立马有人激动道:“不必去问交际股,我知道!那是和平造船厂和兴安船运公司的孟先生哩!告诉你吧,我家里一个叔叔是造船厂的工程师,从前常和他一起开会,对他赞不绝口呢!”
一时间似乎有人不信:“真的?他瞧着很年轻呀,真有这么大能耐?别是认错人了吧?”
想不到郑家树换完了装恰好路过,也探头瞧了一眼,接话道:“错不了,是他。我父亲也和兴安船运谈了合作,还专门设宴席款待过他,待他很是恭敬客气。”
众人虽不大清楚郑家树家里具体干的什么,但看他平日里穿戴不俗,出手也很大方,时不时会在社里请个小客,也知道郑家是做大生意的富户,当下就相信了十成十。
惊叹道:“啊呀!咱们的交际股不得了呀,竟请来一个大人物!到时候报纸上写一写,说孟公子莅临星河剧场观摩新话剧,我们岂不是大获成功?”
白瑾琪一边听,一边得意道:哪里是交际股请来的,分明是我大姐姐把人带来的,可我大姐姐的票又是哪儿来的呢?说到底,那人算是我间接请来的哩!
越想越得意,连白瑾璎为什么没来也暂且不管了,刚想开口自夸一句,却被人转了转下巴,“对对,把嘴唇张开一点,我给你抹口红呢。”
嘴唇半张着不能动,那句话也只好先咽回肚子里去。
那边白瑾琪收了魂,这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却没结束,一群女学生从孟先生说到了孟先生旁边的女伴身上,“那一准是他女朋友,我看得真真的,从入场开始他们就走在一起。唉,优秀的先生可早早就被人抢走了。”
也有人不大服气,“未必吧?如今社交公开了,男男女女一道出来顽顽的也不少,充其量就是个朋友,哪里看出来是女朋友了?”
她们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程巧书却是认出来了:孟先生旁边这个穿天青色旗袍的女伴,不正是白瑾琪的姐姐白瑾瑜吗!
说起来,她和白瑾琪真算是“宿敌”了,从中学开始便较上了劲。她表面上做出瞧不上白瑾琪这个脑袋空空的“草包美人”的不屑模样,背地里却格外在意她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被她比下去太多。是以白瑾琪的两个姐姐长什么模样,她当然知道。
本来白总长事故身亡,白家式微,她正大感快慰呢,此刻看到台下的二人,心里的危机感又生生给吊了起来。
仔细回想,仿佛老早之前钱瑞芝两姐妹就吹嘘过,说受邀参加了白家老二在香山办的庆祝宴,席间还有两位先生来恭贺,一个姓柳,另一个就姓孟。若果真是台下这位孟先生,这都多少年了,即便只是普通朋友,交情也不浅了。
呵,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见即便没了父亲,白家的人脉还是不少。是了是了,除了这个孟先生,白家不是还有个交情很深的世伯吗?恍惚记得是在总统府任
程巧书顿时倒吸一口气,庆幸自己多想了一层:她父亲不过在交通部任处长,要是真惹翻了白瑾琪,让她哭到世伯那儿去,自己真能跟她硬碰硬吗?看来,往后可不能把“敌对”的身份挂在明面上,人前冷嘲热讽或是奚落那一套,也要改一改了。真想要白瑾琪好看,还是得找准机会一击制胜,叫她没得还手才好。白瑾琪轻狂张扬的本性难移,还怕抓不住她的小辫子吗?
这样想着,不声不响地,默默退到了人群的后方。
帷幕一阖,多少流言与心思都被掩藏其后;帷幕一开,亮堂堂的舞台上,好戏也就上演了。
因为白瑾瑜坐在台下的缘故,白瑾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有意要在这个不大关注自己的大姐姐面前表现一回,不拘是台词还是动作,都演得格外卖力。其间太过投入,以至于都忘了分心去看一眼白瑾瑜的反应。
好不容易等到了和男主角互诉衷情的一幕,白瑾琪借着面向观众席说台词的当口,飞快地向第三排瞥去一眼。
只见白瑾瑜靠在椅背上以手支颐,脸上面无表情,不说与有荣焉,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哩!
这是嫌我演得不好吗!白瑾琪心里登时火冒三丈,借着那直冲脑门的怒气,再想一想陈芳藻撇下她不管的那一份委屈,眼圈儿顿时就红了。拉着郑家树的手直演得声泪俱下,倒把后台控场的胡小梦看得一阵阵激动。
舞台下,反倒是被临时拉来的孟西洲看得津津有味,觉得一群半大不小的学生在台上又是哭又是笑,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感叹爱情的样子,别有一番看乐子的趣味。
再看旁边的白瑾瑜,见她始终木着一张脸,时不时还困惑地皱眉,显示出不大赞同的神色,便趁幕间休息时,近近的凑过去问:“不有趣吗?我看你妹妹演得不坏呢。”
白瑾瑜瞅了他一眼,考虑到剧场里安静的氛围,也就默许了他近乎于无的距离,小声道:“腻腻歪歪的爱情剧,我不爱看。”
再说回台上,男女主角已然双双殉情,考虑到中国人一贯爱圆满的审美,戏剧社的文书股们特意加了最后“天堂团聚”的一幕,一来切合美满,二来显示创新。
白瑾琪之前哭得狠了,眼圈鼻尖和脸颊都是红扑扑的,在后台补了点香粉,倒像是从白皙的皮肤里沁出一层动人的红晕。满怀喜悦地,奔向舞台另一边的郑家树。
郑家树也不知是被她感染得入戏太深,还是从来就觉得她伶俐活泼,此刻又受到了她灵气四溢的演技震撼,倾慕更加深一层,看着白瑾琪,真觉得她像撞进自己怀里的精灵一般,可爱得叫人舍不得放手。
于是形随心动,原本不过是彼此相拥的戏码,郑家树搂上白瑾琪后,竟抱起她原地转了个圈,将那失而复得的喜悦,演了个十成十。
台下似乎传来浅浅的惊呼,随着帷幕落下,观众席在一秒钟的静默后,爆发出如雷的掌声。不光是观众,连站在后台的演员们都是掌声连连,胡小梦已激动地哭了,一看见白瑾琪下场,便冲上前抱着她道:“演得好!演得好!之前多少次彩排,都不能和今天这一场相提并论!”
她这一抱就不撒手,白瑾琪嘴上说着“不敢当”,心里却急着想去后台卸妆换衣。
既然是公益演出,戏演完了,就该让到场的观众募捐了。她可着急想去看一眼募捐簿,瞧瞧大姐姐为了她肯捐多少呢!
第48章 第 48 章 撕它做什么,我都看到了……
募捐簿在观众席上传阅了大半圈, 最终连同自来水笔放到了舞台旁边的小圆桌上,要是还有哪一位想献点爱心,自可以来写一笔。
白瑾琪换了衣裳从后台溜出来时, 到底瞄到一眼, 那之后就有点怏怏不乐, 找到白瑾瑜后先就问:“二姐姐怎么没来呢?”心里胡乱腹诽:不要是这个孟先生身份高, 就把二姐姐的门票挤占了吧?二姐姐那么好性子, 肯定抢不过他。
白瑾瑜说:“本来要来的,衣服都换好了。但你知道这两天正是各中学的期中考试,今天本不必她监考,但同办公室一个老师临时要陪孩子去医院, 只能由她顶上了。”
见她憋着嘴, 便作势在她下巴上拧了一下,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不高兴我请孟先生来吗?”
这是要祸水东引哇!白瑾琪瞅了瞅站在旁边的孟西洲,后者倒像是还记得她似的, 点了点头以示问候。他表现得那么友好, 自己哪里还说得出半句坏话?
于是拉了拉白瑾瑜的袖子, 把人带远一点, 才嘟囔着说:“我刚刚瞧见捐款簿了,你写了一百元, 程巧书的爸爸可写了三百元呢”
其实论金额, 程巧书也不算独占鳌头, 譬如郑家树的亲属虽未出席, 但也代捐了三百元,可郑家树捐多捐少关她什么事?被程巧书压下一头,才怪叫人不服气的。
白瑾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 这是嫌她捐得少了?伸出手指往桃心脸的脑门儿上戳了一下,说:“你们这种公益汇演,募得的钱款大概会用去哪里,我就不说了。还要我再白出两百块给你充门面吗?我又不傻。有这两百块,给你买几件新衣服新皮鞋,不好吗?”
白瑾琪本来还嘟着嘴的,听到这话又收了回去,抬着乌溜溜的眼睛问:“真给我买新衣服吗?”
白瑾瑜这下只剩下好笑了,一连说了好几句“买”,才算把这个小东西给哄住。
自己的事谈妥了,白瑾琪才肯把多余的心思分给别人,用眼神示意一下不远处的孟西洲,暗戳戳问道:“那——这就是我新姐夫了?”
白瑾瑜笑了一声,并没有承认,只说:“你只记着我是你姐姐就行,至于哪一个是你姐夫,有什么要紧?”
白瑾琪吃了一惊,又偷看孟西洲一眼,心道:单看脸,这个姓孟的确实比前头姓柳的稍逊一筹,可通身的风度气派可胜过太多啦,就这样的,大姐姐还不满意吗?
可转念又觉得,姓柳的当初甩开我姐的时候,不就是料定她找不到更好的么?瞧瞧现在!更好的还要等着考核甄选呢!顿时又觉得出了一口心里的恶气,看白瑾瑜的目光都带上了一点崇敬。
又说了两句,后台戏剧社的成员来叫人,白瑾琪才讪笑了两声,说:“那你们就先回吧,演出顺利结束,我们还要去庆功呢。”说定了八点前一定回家,便小鹿似的跑远了。
孟西洲虽远远地站着,注意力却时刻放在她二人身上,见白瑾琪跑开了,当即便施施然走过来,问:“你们说我什么呢?”
白瑾瑜把他凑近的脸推开一点,笑道:“我们为什么要说你?我们在说今天的小捐款呢。那小东西,年纪不大,虚荣心倒不小,还指望我当一回冤大头呢。”听着不算好话,口吻中却带着格外的纵容。
孟西洲心道:你口中的小东西中途往我这儿看了好几回,怎么不是在说我?不过见白瑾瑜笑吟吟的样子,也就心照不宣似的,不再追问了。
同一时刻,白瑾瑜心里也自有思量,心想:总听人说,谈爱情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从前没工夫细想,现在倒觉得这话说得不错。
譬如她和柳世新交往的时候,且不说人和怎么样,光是天时和地利,就一样也没占着。
柳世新刚在船贸公司谋了份职业,她自己又四处奔走忙于开店,尤其是她,回国后的头两年几乎过得脚不沾地,不是去英国看货,就是去上海广州勘察市场,不要说培养感情,一年里能有三四次见面的机会,已是不容易了。可设若要她为了多见面而放松事业呢?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此土壤,又如何能长出爱情之花?可见她和柳世新,本来就是有缘无分,想通这一点,心里更是豁然一亮。
反观孟西洲,如今两人都是小有所成,不必把太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自然也多出不少相处的时间。孟西洲对感情倒也很积极,三不五时地挂来电话请她出门,对方邀约的次数多了,她这边自然联系得少了,毕竟人除了谈情说爱,还得干正事不是?
只是自己一次也不找他,又无端显得冷淡,说不大过去。于是这次的汇演,瑾璎一说来不了,她就想到了孟西洲,电话打得突然,想不到竟也把人约来了。
白瑾瑜面上不显,心里总归很高兴,直觉这一次和上一次是不大相同的,大概兴许,也会有不大相同的结果呢?
正想着,两人已走出了星河剧院的大门。白瑾瑜的旗袍一角被风吹得翻起一下,孟西洲看见了,脚下没有停,问:“你真不冷吗?”一面握了她的手,玩闹似的,径自塞进自己外衣的口袋里。
却听白瑾瑜小声抽了口气,手上奋力一拔,顷刻又从他的口袋里逃出生天。
孟西洲本就有点试探的意思,只当她是不喜欢生气了,心里刚生出一点失落,却见她食指关节处被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隐隐沁出血珠来。伤口虽小,想必很痛,白瑾瑜忍不住将伤口凑到嘴边吮了一吮,拧着眉问:“你口袋里装了什么?”
孟西洲这才知道是错怪她了,心里一松,又觉得奇怪:自己口袋里什么也没装呀。
可伸手进去一摸,还真摸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小纸片,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小相。上头的女子脸蛋雪白,描眉画目,因为化妆的缘故,一张和白瑾瑜有两分相像的面貌此刻瞧着已是判若两人了,但孟西洲昨天刚见过她,又怎会认不出?分明就是北油车弄的姚宝莲。
孟西洲不妨自己被个女人摆了一道,一声冷笑还没溢出口,眼角余光瞥见白瑾瑜,显然她也看清了相片上的人物,脸上正挂着一抹冷笑哩!一时间,那冷笑发不出也收不回,反倒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冻得透凉。
他心知白瑾瑜疑心自己,可他自认所作所为无可指摘,越遭怀疑,越不屑于解释,心里怨气横生,只想将那相片撕个粉碎才好。
不想刚一动手,就被白瑾瑜按下了:“撕它做什么,我都看到了。敢问相片上的人是谁呢?”
孟西洲看她的面色冷若冰霜,和刚才笑吟吟的样子可谓是天差地别,胃里更像是转了筋似的,气闷道:“不必知道她是谁,横竖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就是了。”
“没有半点关系,人家的相片又怎么会在你口袋里?”白瑾瑜反倒笑一下,也不等他回答,抬手制止道,“不必着急,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一想,到时候一并解释清楚。”
孟西洲直觉她话里有话,眉头打起结来:“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就能说清,何必再等两天后?”
到这时,白瑾瑜的耐心也告罄了,心道:我有意给你留一条退路,你还不领情吗?重新放冷了脸色,道:“当然是给你时间自圆其说了,该想的想好,该断的断了,若到时候再让我听出话里有纰漏,我可就没这样好说话了。”
孟西洲气极了,也憋屈极了,问:“你是料定我在编谎话了?”
白瑾瑜抿着唇,并不想和他吵。他们如今正站在剧院外的马路边上,尽管彼此都放低了声音,但两个人是不是僵持对抗的样子,别人总看得出来。便说:“我们找一间店坐下谈,不要在大街上起争执。”
孟西洲气极反笑,这都涉及忠诚问题了,她还有心思讲体面呢!干脆拉了白瑾瑜的胳膊,往自己洋车的方向走,“那正好,不如就去我家好了。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关上门来,我们也好谈个清楚。”
去的途中,还不忘将那相片一撕为二,随手丢进了街边的秽物篓里。可见这东西,他是连家门都不想带进去的。
另一边,戏剧社的庆功宴热热闹闹地直开到晚上七点多钟,结束时天都半黑了。社里的女同学,除却几个家里来接的,别的都配上一位男同学做“护花使者”,送到家里以策安全。
轮到白瑾琪的时候,好几个男学生蠢蠢欲动呢,都抵不上郑家树主动开口道:“白同学就由我来送吧,男主演送一送女主演,那也是很应当的。”
白瑾琪倒是无所谓,她本想自己叫一辆黄包车回家的,但既然郑家树自告奋勇,自己能对着一张俊脸,也不亏呀。
于是一路上边聊边走,眼看椿樟街36号已近在眼前了,不妨郑家树突然停住脚步,转过了身。
头顶上的路灯闪烁一下,正投下一片昏昏黄黄的影子将二人笼罩着,只见郑家树对她微笑一下,说:“西方戏剧里总将爱情的起源归于爱神的金箭,那金箭威力巨大,一旦谁被射中,注定要落入爱情之网。”
“我从前只视其为艺术的虚构,如今才真切体会到它的威力。”说到这,又深深凝视了白瑾琪一眼,“只是白同学,一个人掉进爱情之网太可怜了,我想拉你一起,你答不答应呢?”
第49章 第 49 章 事隔许久,也该说一说住……
事隔许久, 也该说一说住在北油车弄的姚宝莲了。
自从孟西洲发现她长得和白瑾瑜有两分相像,便暗自计较着,决不能叫她趟进皮肉生意的浑水。
北京城说小不小, 说大也不大, 设若有个认识白瑾瑜的人叫了姚宝莲的条子呢?会叫条子的人, 说起话来大多也荤素不忌, 要是寻开心到白瑾瑜的身上, 光是想一想,他便大动肝火。
是以在孟西洲提出资助之后,姚大娘便将姚宝莲送去了裕兴女子教会学堂,学堂读书的费用早已经结清, 又有每月三十块钱可以白拿, 这样的好事, 对于穷的时候连米都揭不开锅的姚家而言,哪里想得到哇!
在姚宝莲一边, 她本人虽是没有半点心思花在读书上, 然“近朱者赤”, 成天和那些活泼泼的女学生并稳重自持的教师们呆在一处, 竟也改掉了原来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瞧着真像是个家教不差的女学生了。又她生得好看, 渐渐的竟也交到一些朋友, 上下学的路上, 也有在附近工作或路过的先生们, 将目光投注到她的身上了。
她心里感到得意,愈发对自己的外表注重起来,衣服要用有香味的皂角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光是梳起来还不够, 得配一条丝带子才好。这些是很好实现的,三十块的家用可不算少呀,只要不是大鱼大肉地吃,每月总能余下来几块钱,买点香皂丝带又算得了什么?
这样下来,不出几个月,竟也有人托了人来打听姚宝莲今年多大,家住哪里云云,很有要相看的意思。
姚大娘如今也是长过见识的人了,看着女儿亭亭玉立的样子,又是受人高看一眼的女学生,抱着待价而沽的念头,对谁的打探也没有答复。
心道:不过几个小职员罢了,一个月也就是大几十块钱的收入,哪里配得上我的宝莲?瞧瞧那天那一位顶气派的先生,什么也不图,二话不说就要出钱送我闺女上学去哩!指不定我的宝莲,就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命呀!
是以对那些勤恳又普通的先生,一个也瞧不上。
姚大娘瞧不上,姚宝莲这个天天往外跑的,自然更瞧不上了。
她起先还有些担心呢,那些算术国文,她真是一句话也听不懂,考试分数可想而知是一片惨淡。可这样一份成绩单交出去,第二个月照样有生活费可拿,交过几次后,她便彻底放心了。一旦没了压力,那颗心便飘飘然浮荡起来。
于是妆也化得,同学间的聚会活动也去得,连价位不高的跳舞厅,都和女同学结伴着去过一次。在跳舞厅里,倒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老板,这和小小职员可不一样,兜里有钱,出手也阔绰,第一天就买了个粉镜盒做礼物。姚宝莲垂涎这件精巧的玩意儿很久了,自然爱不释手。
这年头有钱又大方的男人可不好找,样貌差点不要紧,年纪大点也无妨了,年纪轻轻的,还挣不到这一份殷实的家财呢。
姚宝莲心里一万个乐意,她看出对方很爱文化人那种清高矜持的姿态,便极力地拿着腔调欲擒故纵,既不殷勤,也不拒绝,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首尾。哪知还来不及窃喜,便来了个晴天霹雳,那黄老板家里头,竟是有正房太太的!
那黄老板满不在乎道:“我们自管在北京过逍遥日子,那婆娘远在江西,理她作甚?嘿,就是委屈你,那一本结婚证书恐怕是批不下来了,而且酒席若办得太隆重,风声传到江西去也不好。不如简单摆一场酒,隔天便接你去住我的大洋楼?”
姚宝莲心里真气得呕血,恨自己从前穷惯了,一下见到个阔气的,就被钱迷了眼,没有打听清楚,就把自己给出去了。以前便罢了,如今自己高低是个新时代有知识的女学生,哪儿能给人做小?
然转念一想,自己先前推拒几次,这黄老板便一下冷淡不少,料想要是不和他亲热一回把人拴住,这只快煮熟的鸭子,指不定就从手里飞走了!再有,时下的社会是很保护学生的,自己不说或是矢口否认,谁会知道呢?即便是知道了,凭如今社交公开的环境,自己又是受到欺骗的弱势角色,一点□□上的关系,又能怎样呢?
便将怒火咽下,转而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噙着眼泪道:“好哇!你昨天竟都是哄骗我的吗?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就因为对你心生爱慕,把贞操都献给你了,却连一本结婚证书都换不到,这叫我情何以堪?”说着,伏在枕头上默默哭起来。
她这一哭,端的是娇柔万分,把那黄老板给心疼坏了,手上摸着她细滑的皮肤,心里便更加动摇。思忖一番后道:“好!我那婆娘虽凶悍,趁此机会和她离婚,也不是不行!我老黄家能娶一个念过书的女学生,也是脸上有光的事,只是这件事急不得,你可得等一等。”
姚宝莲抽泣道:“好,我总愿意再信你一回。不过我一个女孩子,还是看重名声的,为避嫌疑,在你离婚之前,我们还是尽量别见面的好。你只记得,我在苦等着你就行了。”
那眼泪成串地往下掉,任黄老板指天誓地,又一连抽出好几张钞票给她花用,才算是把她哄住了。
至此,姚宝莲虽暂时不去搭理黄老板,却把他当作底牌似的捏在手里,自去过她轻松自在的学校生活。恰逢那阵子有新的流行,凡女学生,都喜欢在衬衣口袋里别一支自来水笔,再戴一副玳瑁眼镜,显示出做学问的干练端庄。
人家有的,姚宝莲看了眼馋,自然也想要。只是眼镜和自来水笔都是最新的时髦,价格未必便宜,姚大娘悭吝惯了,估计不愿意出;用自己私藏的钱买,势必也要被问东问西,母女两个一合计,这两样东西都是读书需要的呀,何不向那位“贵人”讨一讨?
于是下一次寄送成绩单的时候,连带捎去一张字条,又多要了十块钱,说是用来置办学习用品。
母女二人原不抱什么希望的,盖因那公子哥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现身,即便和跑腿送钱的听差打听,也是一个字也不透露。哪里想得到,一张字条送过去,竟然真的多得了十块钱!
姚大娘捧着钱,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了,一面抱怨自己太老实,早知道贵人这样好说话,老早就可以多提些要求了!一面又对宝莲狎促道:“你瞧,不过写了一行字,钱就来了。他真对你没意思吗?不能够吧?”
将那两张五元的钞票,宝贝似的捏在手里,翻来翻去看个不停。
姚宝莲心里也是一喜,却并不立刻显露在脸上,只说:“妈,别瞎说。他要是真有意思,怎么人不过来呢?”
姚大娘答不出来,再看女儿似乎是不为所动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放沉了脸色,尖刻道:“看你这副死样子,身子给了那姓黄的,心也跟着过去了吗?要我说,一样是做小,倒还不如给那贵人做小,光是那模样气派,十个姓黄的也抵不上!”
见姚宝莲听到“做小”后不大乐意地撇了撇嘴,冷哼道:“你可别觉得委屈,做小怎么了?低人一等吗?那也得看是给谁做小!你别看现在提倡什么男女平等一夫一妻,那些有钱有权的,多得是在外头组建小家庭哩!你再看那些当小老婆的,不照样住洋房开洋车、饭不愁衣不缺吗?还不用跟家里的大太太碰面,有什么不好?呵!且把眼光放长远些吧!”
姚宝莲心里自有计较,不耐烦听别人念叨,当下站起身来,一把抽走姚大娘手里的钞票,笑了一声道:“既然钱拿到了,我去买东西了。”
不等姚大娘来夺,又说:“字条上可是写明了要买眼镜和自来水笔的,你想,万一那贵人下回心血来潮来看看咱们,设若没看到这两样东西,让人家怎么想?”姚大娘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只好随她去了。
姚宝莲揣着钱,只管美美地进店挑选,买了玳瑁边眼镜和自来水笔不算,余下的钱,又狠狠心买了一只红珊瑚的玫瑰花发夹。心想:贵人要是真来了,总得有一件十分为自己添色的首饰才行,这一件就不错。
竟是已经开始为孟西洲“万一”的来访,做起准备来了。
回去想想仍觉得不够牢靠,和姚大娘商量后,定下一个计划来。等下一回听差的再来时,只姚大娘一人开了门,恭敬地把装了成绩单的信封递了出去。那听差随口问道:“贵府小姐不在家吗?”
姚大娘讪笑着:“是是,今天学校里办活动呢,咱们宝莲考学差一点,对于学校活动是很积极的。”
那人也不多问,点点头走了。他的车正停在距离北油车弄不远处的马路边上,待那听差的坐进车里,车子一发动,斜角里便有另一辆车缓缓冒出头来,远远地跟了上去。
那里头副手座上坐着的,正是去参加学校活动的姚宝莲无疑了。
第50章 第 50 章 先生,这位姚小姐执意要……
“当真吗?啊呀!这真是做梦也料不到的事呀!”姚大娘激动得从座椅上跳将起来, 说是喜出望外也不为过了,随即又讪讪地拿胳膊肘撞了撞女儿,道:“嗐, 我先前还嫌你租辆洋车太过破费, 这真是为娘的不是, 想那皇宫一样的地方, 开一辆破车过去像什么话!”
姚宝莲矜持地扯了扯嘴角, 实则心里也卷着惊涛骇浪,回想她一个钟头前在车里瞥见那座大宅子时,何尝不是惊叹得屏息?那样漂亮辽阔的洋房,雪白的砖墙像在太阳光底下闪着光似的, 她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哩!
当时当刻, 那心思又活络起来:黄老板说住什么“小洋楼”, 是怎样一个“小”法?和今天那座宫殿似的大房子相比如何?不要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吧?那可有什么住头?
转念一想,心里又生出怨气来:这贵人到底什么意思?连住的地方都如此豪奢, 却只肯给她一个月三十块的生活费。三十块钱够做什么?恐怕都不够他在番菜馆吃一顿饭吧!哼!遑论这年头的公子哥, 哪怕是养一个天桥上清唱的小姑娘, 都远不是这个数哩!
她不去想孟西洲的三十块钱救她脱出了苦海, 只想到对方吝啬,明明有钱, 却只肯漏下一两个子儿, 所谓贪心不足, 不过如此了。
然姚大娘和她是一路货色, 才刚瞥见金山一角,便卯着劲儿地煽动起来,“你瞧!我说的住洋房开洋车,这话没有说错吧?何况贵人待你不同哩, 设若你巴结一点,穿金戴银也是有的!”
其实,也不必她去说动,姚宝莲自己已经动摇了。
于是第二天便去城东新开的照相馆照了张小相,特意多付了两块钱让学工描成彩色的,等隔了几天相片到手,这才行动起来。
这一日,她特意梳洗打扮,拿新的香胰子洗了脸,又细细敷了一层香粉。早前买的玳瑁边眼镜和红珊瑚发夹一个不落地戴上,身上却穿一套洗得很干净的学生制服,末了又用了一点口红在嘴唇上,打眼看去,真是好一个亭亭玉立的文雅女学生。
姚大娘站在房间外远远看了一眼,抱怨说:“怎么穿得那么素?上回做的那件掐腰身的旗袍就很好,只穿过一次,眼下正好好地收着呢,不如我给你拿出来?”
姚宝莲说:“你懂什么,不要添乱了罢。贵人帮衬咱们,不就是要我读书的吗?我穿着学生的衣服,这才显出不辜负他的心意呢。”
姚大娘搓着手笑道:“对对对,瞧我,真不如你想得深远。”将功补过一般,找来那只装自来水笔的长盒子,递过去道,“快别在衣服口袋上,最好能摘下来给他写一段字,那才腔调十足呢!”
姚宝莲并不搭腔,只对着镜子检视自己,自觉挑不出毛病了,这才满意地一笑,抬脚向外迈去。
上回花大价钱租用洋车,主要还是为保密行事,这一次她是正大光明地拜访,便招了人力车来坐,也显得自己花钱有度。
到了孟公馆的大门口,门房听差自然是不让她进的,姚宝莲也不慌,只说自己来找贾秘书,这个名字,还是她母女俩打着配合各种套话,才从那交接的听差嘴里撬出来的呢。她一副女学生的样子,又表现得从容得体,倒让那门房先生信服了几分。
问她来做什么,姚宝莲道:“有一张单据要交给贾秘书,你就说是一位受贵府帮助的姓姚的女学生,他一准知道的。”
门房于是往公馆里挂了个内线电话,和对面说过几句后,倒真获得了批许,将她放进去了。
这一头,姚宝莲一路往里走,那琳琅满目的花草园艺,阳光底下钻石一般闪着亮光的西式喷泉,大门上镶嵌成图画样式的彩色玻璃,及至到了屋内,那气派的带雕花的海绒沙发,镶金嵌玉的西式壁钟,还要随处可见的精致摆件,真看得人目不暇接。
姚宝莲自认已长进不少了,此刻也有相形见绌之感,哪怕极力维持镇定也难免露怯,小心翼翼地避开长沙发的正中,在靠扶手边的位置坐下了。
另一边,贾秘书也摸不清这位姚小姐是个什么来头:说自家老板看重她吧,他对姚宝莲的事是一概不管,全由自己打理;可说他真不在乎吧,又时不时要来问一句人家是不是好好读着书。但要说孟西洲和这女学生之间有什么首尾,他是一万个不相信的,自己这位老板近来和白小姐正是你侬我侬哩,他还从没见过孟老板如此心情愉快过,瞧着就是情场得意的样子。
是以在门房挂了电话来,说有位姓姚的女学生找他时,他思索片刻,还是让人放行了。且看看她有什么事吧,不由分说地把人拒之门外,他还真不好交代。
贾秘书专负责孟公馆内的事务,说来也算半个管家,办公室就辟在公馆一楼的一处房间。等他来到客厅时,正看见一个女学生正襟危坐着,眼睛却四处打量的样子。走上前询问道:“是姚小姐吗?”
那女学生吓了一跳似的,扭过头来,冲他羞涩地一笑。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位姚小姐虽穿了学生的制服,却实则涂脂抹粉,哪里都透着追求时髦的意思,并没有学生的样子。再看她脸上戴的那一副眼镜,想必也是出于美丽,并不是为了读书。贾秘书见过的人何其之多,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联想到那一张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也就了然于心了。
客气道:“有什么事,让听差捎个口信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对了,姚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公馆的地址?”
姚宝莲当然不能说是尾随来的,只好避重就轻,文文静静地微笑道:“哪里的话,我是有事想和孟先生商量呢,何况这几个月来得了贵府许多帮助,亲自来道一声谢,那是很应当的。”
从姚宝莲一开口,她心里有什么算盘,贾秘书便已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当下生出警惕来,面上却不动声色,严谨道:“门房说你有一份单据给我,在哪里呢?既然你人也来了,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姚小姐的事向来是我全权负责,行与不行,我自会判断。”
由听差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贾秘书是很有分量的人物,又他说话明确笃定,自己也不好讨价还价地歪缠,不然岂不成了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泼妇?
只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女子教会学堂组织唱诗班的声明,表示自己有意向加入一个,但还是要征求资助人的同意,“说是涉及洋人的宗教,许多中国人不大喜欢的,到底是孟先生替我出的学费,要是冲撞了东家,这就不好了。”
贾秘书把薄薄一张纸在手上翻了一翻,皮笑肉不笑道:“哪里的话,上课读书的是姚小姐,姚小姐自己决定就好。没有什么事的话,我送姚小姐出去吧?”
好不容易来了,哪有没见到人就走的道理?姚宝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几分,坚持道:“孟先生不在吗?我对他铭感五内,既然来了,总要亲自道一个谢。要是由人转达,实在不能够表示诚意。”
看来今天,不让她见到人是不行了。
贾秘书看了眼怀表,现在正是十一点差一刻钟,便说:“好吧,孟老板大约十一点半回来,姚小姐要是执意要见他,还得等一等了。”说着,却并不走开,而是在对角一把单人沙发椅上坐下,竟是要守在一旁监视她哩!
在贾秘书,确实有监视的意思,这也不怪他,谁让这位姚小姐实在不像是心思正派的样子。自己要是一走开,她胆子大了,东走西逛,顺走孟老板的东西可怎么好?
放在从前还好说,可如今孟老板这里,大概有不少白小姐的东西哩。譬如上回,他不就拿着一对绿颜色的耳环把玩吗?有一件就有两件三件,卧室和书房当然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去,可谁知道人把东西放在哪里呢?哪怕是白小姐随手给他买的小玩意儿,要是不见了,少不了自己要被问责。
与此同时,姚宝莲也是心急如焚。
她可是特意带了自己的彩色相片来的,本想着说自己有事要谈,总能被请去书房坐一坐,趁人不留意的时候将小相放进抽屉或是夹进笔记本里,等贵人不经意间看见了,不正可以借此想一想自己吗?
想不到人家根本没有请她去书房的意思哩!姚宝莲顿时怨气丛生,连中途借口去一趟盥洗室,也有一个女佣人全程陪同,如此严防死守,哪里还有下手的机会?
至此,她对这个姓贾的秘书已是极大的不满,可就此离开呢,又很不甘心,只好对峙一般硬耗着。又过了小一刻钟,只听外头传来一阵刹车的声响,姚宝莲心里一松,一丛喜色先就爬上了嘴角。
随后大门一开一阖,一道潇洒挺拔的身影风一般卷了进来,不是下雨那天见过的贵人是谁?
他在玄关处挂衣服时便留意到客厅有人,因有贾秘书陪坐在一边,便以为是秘书自己的客人,于是并不在意。刚要径自走开,却听贾秘书喊住自己道:“先生,这位姚小姐执意要求见一见你,已经久候了。”
孟西洲起先一愣,心道,我哪里认识什么姚小姐?但余光一瞥见那人身上的学生服,便又想了起来,下一秒目光如箭,直往来人的脸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