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很好看,手指很长,指节的上半段很直,给人一种铮铮筋骨的既视感。而他的指甲却修剪得十份圆润,以净水轻点在信徒的额头时,莫名地有种禁欲感。
罕答走到赵瑛的面前,食指从陶碗中沾水,然后在她额头上触碰一下。
赵瑛长久地注视着罕答的双眼,他却只是垂着头,以二人之间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做得很好。”
昨晚赵瑛来找他时,他看出赵瑛拿给他的是从尸体上拔下来的青铜匕首。她问他认不认得这把匕首,其实就是在暗示,她要用这把匕首来找它的主人。
青铜器珍贵,贵族家也不一定每个子女都能拥有,一个奴仆只能从他的主人那里得到青铜匕首。氏族部落有自己的青铜作坊,每个家族的铜器作坊打造的青铜武器都不一样。找到另一把一样的匕首,就知道他的主人是谁了。
赵瑛很敏锐。她的确做得很好,值得他一句赞赏。
“多谢你,罕答大人。”赵瑛向他躬身行礼。此时神殿里人多眼杂,她不能说出更多的,只有一句多谢,既是对他的赞赏做出回应,也是对他今天愿意配合她找到凶手的感谢。
*
仪式结束后,女孩们离开神殿。郑妘因为断了腿,何珹十分体贴地为她叫来牛车,让她先行离开。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实在突然,回住处的路上,大家都在讨论这件离奇事。当事人郑妘更是成为众人讨论的焦点。
“东攸侯和三公子这样兴师动众,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公布真相,郑妘小姐好大的面子。”
“我不明白,三公子为什么会为她做这些?前日赵瑛入狱,不过就是私下放出来就行了,说都不向我们说一声。郑妘怎么会有这种待遇和排场?”
“就是,赵瑛好歹还是海岱城城主的女儿,郑妘算什么?大公子竟然还安排她乘车回去。”
“嘘,姐姐小点声。你们都不知道吗?郑妘小姐家可不仅是燎城郑家的分支。她虽然在燎城的参选名额里,但实际上她母亲是石坊城的城主詹夫人!因为石坊城今年没有参选名额,所以詹夫人才把她放到父族部落的名单里送来参选。”
“你说石坊城,是那个非常富裕的石坊城吗?”
“就是那个石坊城!郑妘还是城主詹夫人独生的女儿,所以你说她的身份是不是比赵瑛高贵得多了?”
“三公子难道是有意要与石坊城联姻,所以才给郑妘这样大的体面?”
这句话一出来,女孩们都把压力给到了宗姬。因为在今天之前,大家刚刚还在盛传三公子要联姻乌泉城,才过了一天,三公子可能的联姻对象就从宗姬变成了郑妘?要她们是宗姬,怎么忍得了?便是忍了,该有多丢脸?
宗姬的女仆正想说话替自家小姐回嘴,宗姬拦住女仆道:“别多话。快走。”
她向来聪明自保,家族送她来参选,如果能选上神女,或者能嫁给哪位公子是好,但如果不能,那就要低调保守,以家族利益为先。不管她回应什么话,传到郑妘耳朵里,就是她在背后说是非,极有可能得罪人。
“三公子在神女擢选仪式结束前找到凶手,既是还郑妘清白,也是对神明的恭敬。杀人凶手怎么能成为敬奉神明的神女?”说这话的是郑娴。
赵瑛没有和她们一起出来,现在这么多人中,只有郑娴是城主之女,出身最高,甚至郑妘还是她族中的堂妹,如果不站出来说话,这些人还要怎么传郑妘?
宗姬向郑娴行礼作为致谢,郑娴也向她回礼。
人群中有人酸道:“郑娴小姐真是说体面话一把好手。选什么神女呢,该进王都去做邦交使节才对。”
*
众人离开大殿后,赵瑛没有立刻就走。她留在神殿里,眼看着贵女们离开,大公子和三公子跟随东攸侯离开,士兵们有序撤离,最后只剩下一支小队驻守神庙巡逻。
她还有话要对罕答说,这些话必须背着人说,特别是背着东攸侯说。留到最后,巫师们都各自离开去做自己的事了,赵瑛才敢往神殿后面走,想进内院去找罕答。
才走到后院,就迎面看到了罕答。
还好他没走远,得之浑不费力。毕竟神庙她不熟悉,万一找半天没找着,回去肯定来不及吃午饭了。本来做好了没饭吃的准备,现在这么快找到人,吃饭有希望了。
看到赵瑛折回的身影,罕答像是中了什么蛊惑,径直朝她走去。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罕答问话的语气很平淡,但他心里却有种如饥如渴的亢奋。
他离开神殿时,看到赵瑛就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不知怎么,他有预感,赵瑛留下来是为了找他。他帮她设计了今天这场比选的形式,她肯定有话要对他说。
但这样的期待很反常,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期待别人给他什么反馈?
罕答从来都不在意别人的反馈或者感激。他见到的太多,得到的反馈太多。这个世上有太多声音令他觉得烦扰。那些声音都是为自己向他请托,只有赵瑛的请求并不为她自己。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点特殊,他才会一时冲动答应帮她。
赵瑛向罕答行礼,起身以后道:“我有件事想求罕答大人。”
她不是来道谢的?
“你还有什么事?”罕答问。
“处死湘冉。”她轻飘飘地说。
赵瑛生得特别有迷惑性,她有一张看起来天真无害的脸,一双迷蒙的桃花眼,哪怕面无表情时,都会让人觉得她在笑。
而且她对郑妘十分同情。当时兰琴受刑时,她也出言为兰琴讨来一个痛快,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一个善良的人为什么会说这样狠绝的话?
罕答很不解。“赵瑛小姐看起来单纯善良,我以为你即使要来请托,也是为湘冉求情,求让她保留一条性命。”
赵瑛摇头。“湘冉下毒害死庄琴,接着在我的房间放毒蛇。我想,她的目的是通过毒害两城的牲牛,夺走这两城小姐的参选资格,我给牲牛医治妨碍了她的路,所以她决定除掉我。”
赵瑛讲述得很平静,“她想杀我,我为何要为她求情?她害死庄琴,陷害郑妘入狱差点没命,这般杀人者如果不用偿命,那么神明的公平道义何在?这个国家还会更好吗?”
在这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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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杀人偿命这种道义不可能存在,公平,这是一个非常奢侈的想法。即便同样身为氏族部落的贵女,也不可能存在对等的两条生命。身后的家族更强势、更被家族重视的那个人是上位者。上位者决定位卑者的命运,这才是这个时代的公平。
但赵瑛不认可这种不公平的公平。
该说她是残忍,还是说她天真?
罕答终究没有给她回答,转身走了。
走到神庙外,马车停在一棵大树底下,云琸守在马车边上等他。大树下落了一地秋叶,枝桠上竟然有个破碎的鸟巢。鸟巢里躺着一个被遗落的鸟蛋,一条蛇正在对这颗鸟蛋蠢蠢欲动。
好孤单的一颗蛋。它可知道,自己已经被上位者视为腹中的食物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差点就要被毒蛇给攻破了。”罕答赶走蛇,把鸟蛋揣进袖子里。
袖子里的鸟蛋不满道:“你懂什么!”
罕答问它:“我缘何不懂?”
“我的族人都离开了,他们往南去过冬,只把我留在这里。”鸟蛋傲娇地说:“我太寂寞了,所以自愿让风吹破巢笼,引诱那条蛇来陪我的。”
旁人见到罕答,向他躬身行礼,离开时,看到罕答正奇怪地自言自语:“这样啊?抱歉了。”
罕答说:“好像我也是这样呢。”
最后一个能读懂百兽语言的人,和这一颗被抛弃的鸟蛋拥有一样的宿命。
古老的答氏部族,祖上曾经出现过诸多伟大的神官,他们无情爱、无偏向,他们心里只有神明和万物,所以能聆听一切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可是现在,除他以外,再也没有另一个能聆听万物、传达神启的族人了。
*
赵瑛心里暗骂罕答不做人,也不给个明确的回答,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总该给句话吧。骂了两句之后,她走回神殿,却见何巡从外面往回走,也退回到神殿里。见到赵瑛时,何巡的笑容立刻就堆上了脸,“你怎么还在这里?”
赵瑛道:“我看这座神庙漂亮,刚才去后院随便看看。”
“现在要走了吗?我送你回去。”何巡说:“我的马车就在外面。”
早上来的时候,她们四十名参选的少女都是跟着带路的仆人走过来的,现在回程也一样,靠一双腿走回去。神庙距离东攸侯的宫殿不算太远,步行时间大约两刻钟,也就一公里多的路程。不过能乘车肯定比步行好,这样的话回去肯定能赶得上吃饭了。
“那走吧,多谢你了三公子。”赵瑛用她善良无害的笑脸给出了回应。
经过今天这件事之后,赵瑛发现何巡还是比较好用的一个人。
东攸侯最受宠的三公子,而且手握整座府邸的兵权,可以说比大公子何珹的自由度还要高。如果有事拜托大公子,他也得找三公子何巡出力给他办事,但直接找何巡,也就是说几句软话的事。何巡办事积极,也算牢靠,直接找他效率更高。
这样一对比,大公子好说话的优势就削弱了。如果在昭信城生活的这段时间需要找个大腿靠山的话,何巡是更好的选择。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没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