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分,第二日便清闲了些。
照例在蔺谦眼皮子底下训完晨练,学生们又匆忙赶去济学堂上了徐医正的课,徐医正古板又顽固,非得叫学生们当场辨识十几种药材后才肯散课,不过半月,意气风发、明媚俏丽的少爷小姐就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得,眼神里褪去茫然与懵懂,只剩麻木了。
好在崔思礼还算心疼小辈,见昨日是春分,便叫饭堂的厨子揉了几屉蒸糕,将糯米洗净后碾成细粉,又加入半斤面粉加水揉搓,以枣泥为馅,将学生们好生抚慰了一番。
今日下了徐医正的课,众人又惊喜地发现,太学亭外不知何时张贴了告示,言明国子监体恤学子辛苦,特许短暂休息半日。
即便只得半日喘息,学生们也是十分乐意的。
连忙与同伴勾肩搭背回了寝舍,男子说要偷偷玩会儿叶子牌,女子则说要将过去半月没睡够的觉给补回来。
陶霁自然也与纪珈芙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日暮低垂,寝舍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陶霁双眸清明地盯着悬挂在半空中的最后一尾晚霞,此刻不仅廊下无人,整个东竹苑都异常静寂,西墙边的墙角下,有一道亮色吸引了陶霁的注意。
她轻轻掩住门,径自往西墙边走去。
是一株悄然绽开的月季花,青茎长蔓,耀眼绚丽,花瓣轻盈又十分柔软,被风吹得枝叶摇晃,俏皮又可爱。
西墙底下有一处裂缝,不知是不是国子监专门打理花草之人路过此地,不慎将种子落入这缝隙里,才叫它艰难又幸运地开了花,陶霁垂眸看了片刻,遂蹲下身体,唇边勾起一抹笑,语气欢快:“你也觉得晚霞甚是美丽,对不对?”
月季花自然不会答她的话。
陶霁伸出手指去逗弄它的嫩叶。
“陶陶?”身后传来纪珈芙迷糊的声音:“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呢......”
陶霁起身答道:“我见你还没醒,便出来随意转转。”
闻言,纪珈芙点了点头,那双圆润的杏眼里漾起笑意,瞧着人也清醒了不少。
“陶陶,你饿了吗?”
知她想说甚么,陶霁温润一笑:“我还好,你想必是饿了,饭堂不知还有没有热乎的饭菜,去看看吧。”
纪珈芙睡得餍足,闻言也不急,答道:“应当也没什么我想吃的菜了,陶陶,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拉着陶霁的手出了东竹苑,迈着欢快的步子一路往西走着,廊庑下都悬着灯笼,即使是现下天已经完全黑了,纪珈芙也能精准无误地找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在廊下拐了好几个弯,又穿过一片更大的净池,纪珈芙这才缓缓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不大的小院,门没上锁,被虚虚掩着。
陶霁从未来过此地,她问:“这是?”
纪珈芙狡黠一笑,弓着身子推开了门,又回头招了招手,示意陶霁跟着进来。
脚步稍顿,陶霁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进了门,才发觉这竟是一处堆积杂物的地方,角落里堆满了装袋的南瓜与萝卜,正院子中心立了张石桌,石桌上摆了个用竹篾交叉编织的箩筐,里面细碎躺着几粒辣椒籽。
左侧则是一间屋子,陶霁有些讶然:“这地方离东竹苑很远,你是如何寻到的?”
“就......就你在慧学堂被罚站那会儿,阿翎说有事先走了,我就自己一个人往回走,途中闻到了一股香味,然后就顺着味道找过来了。”
陶霁失笑:“这里有使用痕迹,应当时常有人过来,你就不怕被发现么?”
“嗐,管他呢,陶陶,你快过来——”纪珈芙用了些劲,将左侧的门往里推开,里面竟有灶有柴,还有诸多食材,都一一摆在角落里,纪珈芙有些兴奋:“我就说我不会闻错,那日就是有人在这里面做吃的!”
陶霁倚在门框边上,眉眼含笑地看着纪珈芙在屋内转悠,这灶搭建得有半人高,纪珈芙蹲下去后,就只能瞧见影子在动。
半晌,纪珈芙蓦地从灶后站起身来,左手抓着一把苋菜,右手端着一碗猪肉。
“陶陶,你别站在门口看着了,快进来帮忙切肉,你那日切肉的功夫是真叫我眼前一亮。”
话落,就见纪珈芙动作熟稔地将衣袖挽到手肘处,随后在盛满水的缸里舀了几瓢水去锅里,接着便万分雀跃地去院子外清洗苋菜了。
打量她这模样,是要自己动手填饱肚子了。
过了一会儿,纪珈芙折返回来,站在陶霁身后,探着脑袋往案板上看。
果然,陶霁又剁了一滩肉泥。
纪珈芙攥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去点燃火石,再飞快地丢进灶里,没多过久,灶下的干柴便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纪珈芙静静站在灶前,等锅里的水沸腾后,就将苋菜丢了进去,接着用细长白皙的手指裹着肉泥,单手握拳轻轻往上一挤,一个圆润又完整的肉丸便落入锅中。
苋菜与肉丸滚成鲜汤后,纪珈芙又翻出一捆细面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一碗春菜汤和两碗葱丝面条就出现在陶霁面前。
陶霁知她对吃食尤其擅长,却不想她竟能做得如此游刃有余,不由开口夸赞一番,又问:“珈芙,你这些是跟谁学的?”
纪珈芙没有立马答话,将吃食端去屋外的石桌上后,才匆匆答道:“我不是跟你说,我自幼喜欢跟着爹爹身后跑吗,我爹爹沉迷在药材堆里,我也跟着睡在药材堆里,用饭时就经常与母亲和姐姐错开,有时候夜里饿了,我也懒得叫醒那些下人,所以,我常在家中偷偷下厨。”
“不过也都是些简单的吃食啦,复杂的我可不会。”纪珈芙嘿嘿笑着。
见陶霁没动作,纪珈芙将葱丝面往前推了推,又用小碗装了一碗肉丸放在陶霁面前,道:“昨日是春分,祭酒大人请大家吃了蒸糕,可我们不是去得晚了么?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没有了。”
“这苋菜滚肉丸是我老家的做法,往年我母亲都会亲自下厨煮上一碗,寓意阖家平安,身体康健。”
“陶陶,我昨夜好像听见你翻身咳了几声,偷偷替你把了一下脉,也没把出什么来,但你定是染了风寒!”
她一连串说上许多,陶霁静静抬眸看了她半晌,心底有暖意缓缓流过,她笑道:“好,我尝尝。”
陶霁夹起一颗肉丸在嘴里咬着,纪珈芙连忙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陶霁:“......”
她‘嗯’了一声,憋住笑意开口:“你尝尝就知道了。”
纪珈芙麻利地夹起肉丸丢进嘴里,片刻,她三两下将肉丸吐出,嚷嚷道:“呸呸呸,这也太咸了!!!”
陶霁这才笑出声来,她声音清冽,细听会发觉有时微微沙哑,丝毫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软,她眸色明亮,悠闲地咬着肉丸,安慰道:“没事,你不是说吃了这个就身体康健么?就是放了半斤盐,我也是要吃完的。”
她不介意,纪珈芙反正有些讪讪:“我、我是学的我母亲的......”
......
谢栯懒洋洋躺在屋顶打盹,被阵阵交谈声吵醒,正蹙着眉,想怒骂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寻到此地来打搅他清净,却意外听见了陶霁的声音。
他鬼使神差地又重新躺下。
听着那个叫纪珈芙的在底下忙活,又听着陶霁飞快地在案板上剁肉,震得他耳朵发麻。
听了半晌,底下没了动静,自持矜贵的世子爷正准备探半个脑袋出去看看人走了没,就听纪珈芙忽然开口。
“陶陶,那些人在背后议论你好几日了,我知道那些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谢栯不禁想起前几日听见的一桩事来。
众人刚进国子监那日,就有好事的学生拽着同伴在私底下拉了个榜,榜上赫然写着‘今日该对谁避而远之’九个大字,他谢栯的名字在前两日都荣登榜首,可那日陶霁在慧学堂教训了陶钰,虽说陶钰那厮嘴贱在先,可众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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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无声息地开始刻意远离陶霁。
兴许是这国子监里的学生多数都是嫡系出身,在家中有庶出姊妹这件事上,能恰好做到同仇敌忾,再则崔大人说长幼有序,可陶霁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该下那样的狠手。
且庶出子弟打在嫡系身上,于这些学生而言,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总而言之,嫡出看不惯陶霁,庶出的又人微言轻,想帮陶霁说话又怕连带着被针对。
陶霁就这样,一连在那个榜上待到今日。
直接远超了他。
谢栯端着力换了个姿势,确保不会被底下的陶霁发现,正疑惑她怎么不吭声,就听陶霁淡淡道:“我不会放在心上,即便重来一次,我也会打他,他们觉得我下手太重,我不觉得,我早已警告过他。”
顿了顿,又听她道:“在家中我是要尊称他母亲一声嫡母,可在我心里,就算我与阿娘没见过面,我不知她是何等模样,我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口出恶言诋毁她。”
陶霁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我阿娘身边原先有个跟着伺候的婢女,也跟着我一道去了乡下,她曾同我说过,我阿娘是因家贫,被我那嫡母以良妾身份买回来,用来讨我父亲欢心的。”
她这番模样落在纪珈芙眼里,无疑是自揭伤疤,她眼里闪过心疼:“......天爷,我原先以为你爹是陶大人,你去、去了乡下怎么也要多派几个人,怎么会......”
陶霁温和一笑:“我没事,在乡下的日子也挺好的,没有什么大门户的规矩,想吃便吃,想睡便睡,自在得很。”
听她这样说,纪珈芙这才稍缓神情,又道:“那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婢女呢?你被接回来,她也回来了吧?”
陶霁神情微顿,垂下眼睫,轻声答道:“没有。”
纪珈芙却忽然想到什么,没察觉到陶霁的神情已经变了,自顾道:“也是,这都过去十几年了,她应当年纪也大了,陶陶,你是不是将她安顿在哪里了?”
陶霁喃喃道:“她死了。”
“......什么?”纪珈芙神情错愕。
四周静得出奇,一轮弯月高悬在半空,入了夜,渐渐刮起了风,陶霁坐在院内,任由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来,纪珈芙此刻与她挨得近,这才发现她的鬓角往上一点儿,有道不起眼的旧疤痕,在月色下,与她额上的肤色比较起来,显得格外突兀。
纪珈芙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陶霁视线落在面前的碗里,方才纪珈芙做的葱丝面和肉丸已经被她吃光,她努力让自己的眉眼变得柔和,深吸一口气后,兀自开口。
“珈芙,我们相处这么久,你已将家中琐事与几口人都尽数告知了我,你只知我与陶钰是一家人,只知我是被陶家从乡下接来。”
少女紧紧盯着面前神情有些茫然的小姑娘,想将自己刻意掩下的事实告诉她。
屋檐之上,谢栯半倚着身子斜躺着,眼神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他与陶霁隔得那么远,她说话的声音分明已有些模糊。
此刻却重重击进他的耳朵里。
清晰又震撼。
叫他不自觉地跟着心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只听陶霁轻声道:“我于五岁那年,被陶家以冲撞邪物为名,送去了老家晋州,老宅亲戚又辗转将我送去乡下一个小村落里。”
“晋州被叛军围城那日,与我生活十几载的蔻娘持刀自尽。”
“那时我只会点三脚猫功夫,为求自保,我不得不拖着她的尸体与我藏在同一间屋子里,只有这样,村头村尾那些虎视眈眈盯着我的人,才会在夜里偷偷爬进来时被吓得落荒而逃。”
“珈芙,我是想说,亲身经历过战乱后,我早已不在意这些小把戏了。”
“以前只有阿娘与蔻娘,是对我来说最重要之人,现在蔻娘也转世投胎去了,珈芙,你与阿翎都很好,你们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觉得最重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