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霁的生母姓骆,生于上京城西的一户卖水粉汤圆之家,骆父本分又老实,数十年如一日早出晚归,每日子时才睡,到了寅时又匆匆从床上爬起,只因这道水粉汤圆做工极其繁琐,又须每日现做。
骆母绣工不错,则是待在家中以替他人绣帕子为活计,好多赚些银子来补贴家里。
夫妻二人成婚七八年才得了一个女儿,喜不自胜,取名骆琼,意为美玉。
骆琼逐渐长成少女后,一家三口的日子其乐融融,生命得到延续,夫妻二人渐渐地就有了盼头,骆父终于卸下了肩上的扁担,用家中存银在城西支了个不大的摊子,水粉汤圆做得软糯滑口,又不甜腻,骆家那几年的生意也愈发好。
可老天似乎总在世人窥见希望后给予重击。
骆父不知何时染上痨病,短短半月,就瘦得不成人形,病又发作那日,骆琼和骆母四处求邻居帮忙,骆父却还是在去医馆的路上咽了气。
他骤然离世,水粉汤圆的手艺也逐渐没落了。
骆琼生性坚韧,不愿骆母一把年纪还在煤油灯下绣帕子,便咬着牙又去外面另谋生计,一连几日碰壁,终于在一处酒楼门前,求着掌柜打发了自己一个后厨洗碗的活。
想到骆母终于能轻松些,骆琼回家的步伐都轻快了些,可刚走到巷口,就听见巷子里的邻居争先恐后喊着‘走水’‘救人’等字眼,骆琼匆匆跑去家门口,眼睁睁见那原本就不牢固的房梁砸到骆母身上。
双亲接连离去不过半年,骆琼性子由活泼变得沉默寡言。
直到陶家暗地里派了嬷嬷上门——
那嬷嬷的夫家也住在城西,自然早就听说了骆琼家里的事,主家有难,她蓦地就想起这孤女来,嬷嬷说,骆琼是良民,入府便是良妾,与那等子随意从通房抬上来的不一样,叫骆琼只用负责将家中老爷伺候好。
这便是陶家大奶奶沈芷用来留住陶庆之的手段了。
沈芷未出阁时便身娇体弱,诞下长女陶娪后,迟迟不曾再孕,眼见陶庆之愈来愈不耐烦,沈芷便想着去外面买个家境贫寒、身子干净又好拿捏的人回来,先将陶庆之的心留下,其他的都好办。
骆琼性情木讷,陶庆之新鲜了两日就不再探视。
可偏生就叫骆琼有了身孕。
彼时沈芷也已有了身孕,听闻骆琼怀孕,气得在房里摔了一套新得的琉璃套件。
也是这般,陶家众人这才又想起这位骆姨娘来。
后来骆琼与沈芷同时急产,沈芷恨得咬牙又没法子,只好紧紧掐着身边亲信秦妈妈的手,叫秦妈妈时刻盯着骆琼那边,倘若是个男婴,便寻个由头抱去外面扔了,再随意编个死胎之类的借口,让骆琼余生都郁郁寡欢的活着。
骆琼生产时紧闭着双眼,老父老母的音容又依稀出现在眼前,她只觉浑身被暖流托着,赶在沈芷前头,早她半炷香的时间,艰难诞下了陶霁。
得知是个女儿,沈芷陡然松了口气。
没过半刻钟,又传来骆琼血崩而亡的消息,沈芷顿时高兴起来。
也渐渐地将陶霁看顺眼了。
可到底不是亲生,沈芷总觉得陶霁养不熟,恰逢她儿陶钰高热不退,便以陶霁冲撞邪物为由,央着陶庆之将陶霁送去了晋州老宅。
听完这些,纪珈芙不可置信:“你这嫡母也太蛇蝎心肠了,这些都是那位蔻娘告诉你的么?”
陶霁点点头:“是,蔻娘本名唤作豆蔻,我阿娘进了陶府,她便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着。”
“不说这个了,珈芙,你还饿么?”陶霁岔开话题。
纪珈芙知她忆起往事难免伤心,连忙顺着她的话说:“好像是又有些饿了,我再去煮碗面,陶陶,你与我分着吃怎么样!”
得到陶霁的答复后,纪珈芙又一股脑钻进屋内了。
纪珈芙进去后,陶霁瞥见一旁有棵古树,便起身走到树下,微微抬头盯着那些树叶看,有风袭来,带起一阵木质清香,树梢间隙里发出簌簌声,跟着有几片树叶随风飘落下来。
陶霁缓缓抬手接住,喃喃道:“阿娘,是你么?”
......
直到二人离去,谢栯才从屋顶翻身跃下。
少年比以往安静许多,此刻正将唇紧紧抿着。见地上堆着好些落叶,他也作势捡起一片放入掌心。
粗粝坚硬的树叶躺在他的手里显得格外突兀。
在原地待了半晌,谢栯还是将这片树叶塞进腰间的荷包里,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得了半日潇洒,学生们睡过一觉后又觉得三魂七魄回来了些许,听闻接下来是德高望重的许夫子在葳学堂授课,连忙打起精神来,互相推搡着往那边走。
陶霁与纪珈芙挎着芨囊,站在东竹苑门口等蒋翎出来,才刚见到蒋翎的身影,纪珈芙就连忙小跑着去拽她:“阿翎,你怎么这般磨蹭,快迟到了!”
蒋翎自然知道是许夫子授课,且他授的课程繁琐又枯燥,纪珈芙分明是个听不懂的,怎么会做出如此着急忙慌之态?
她用眼神询问陶霁。
陶霁笑笑:“我也不知她这是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那……那就快走吧,许夫子好像不喜学生迟到。”蒋翎只好快步往外走。
到了葳学堂,就见堂内已经快坐满了。
只剩最右侧一排中间还剩几个位置。
陶霁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却不料纪珈芙与蒋翎更是直接坐在她身后。
许夫子眯着眼睛端坐在上方,蓄长的胡须编成了一缕麻花辫,尾端还用银色细绳打了个结,身穿鸭青色素面刻丝锦袍,淡泊宁静,又因年岁渐长,浑然一身儒雅气息。
他身后,有徐徐云烟飘荡在半空中,陶霁耸着鼻子一闻,是檀香。
许夫子捋了一把夫子,开口询问:“可都到齐了?”
柯浔言得夫子喜欢,便索性站起身来清点堂下人数。
有道身影倏地在陶霁前面坐了下来。
柯浔言点到他时,手指顿了顿,谢栯挑眉与他对视一眼,又擅自将芨囊里的文房四宝摆在桌案上。
陶霁察觉到后背被人轻点,身子微微向后靠,悄声问:“怎么了?”
“陶陶,你看看你前面……”纪珈芙压低声音。
闻言,陶霁抬眸看去,谢栯正用手肘撑在她的桌案上,懒怠又散漫地晃着脑袋。
许夫子这会儿是给甲字堂的学生上课,他谢栯何时上进成这样了?
陶霁直接将桌子往身前挪了点。
“啧,你怎么这样小气?我腰疼,撑着靠一下怎么了?”谢栯回眸瞪她。
陶霁:“世子爷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没走错,我就想上许夫子的课,又不是没有位置。”
他前头位置空着,左侧又是陆廷弈,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人发现他。
“那世子爷请自便,只是倘若要开小差,还望动静小些。”陶霁平静答道。
谢栯:“……你总这样呛人,是打量本世子不敢在许夫子面前露馅儿么?”
陶霁不言,自顾从芨囊里翻出那支紫毫笔。
谢栯:“嘶……你还真敢带来这儿用!”
陶霁莫名:“我花银子走正经路子买的,为何不能带来?”
“可本世子也看中了它!若不是那日家中有事召回,它现在指不定在谁手里呢!”
柯浔言点完人数后便向许夫子作揖,随后代替许夫子拉响了檐下的风铃。
谢栯只好暂时回头,丢下一句‘散课再与你算账’。
许夫子开始授课后,便照例讲了些晦涩难懂的古文,他兀自念着,半晌,就见学生们面上皆是不懂的神情,许夫子这才陡然回过神来——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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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孩子与以往那些不一样了。
捋着白胡小辫沉吟片刻,许夫子便一转话锋,与学生们讲起一桩前朝往事来。
几百年前,前朝刚推翻旧制建立时,老皇帝已到垂暮之年,再无几年可活。
帝薨逝后,太后顶着文武百官口诛笔伐的压力,与言官齐心协力将膝下的二皇子推上了皇位,改年号为惠。
惠帝做皇子时便碌碌无为,当了皇帝后也稍显平庸,心地却尤为良善,常借游玩之名巡视各州府。一日,惠帝假扮成商户模样,与三两亲信进了宁王封地,宁王乃先帝幼子,先帝在位时对其异常宠爱,惠帝登基后,宁王的封地也被商议出来,是个极其富庶之地。
思及与幼弟已有两三年未见,惠帝便悄无声息地进了王府,想给宁王一个惊喜。
惠帝藏在后厨的杂物间里,静静地等待时机出去,可连日舟车劳顿,还是不可避免地阖着眼皮昏睡过去。再睁眼时,是有道略显尖锐的嗓音钻进了耳朵里,外面似乎有人,与他仅仅一门之隔。
那道尖锐的声音求饶道:“王爷、王爷,小的真不是故意的,小的不过是多喝了些酒,才将那人不小心碾断半条腿,是、是那人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不看路!”
紧接着响起一道惠帝熟悉的声音,是宁王。
宁王低斥道:“你才是个不长眼睛的,青天白日里去吃什么酒?没得叫本王白白损失百两银子!”
惠帝细细听来,这才弄清事情缘由,先前那人是宁王身侧侍奉多年的管家,今日见王府无事,便揣着几十两银子出去喝花酒了。管家为充阔气,是驾着马车去的,喝了几盏酒后便有些醉了,驾着马车在回王府的路上撞了个老者,老者的小腿骨当场便被碾断。
老者有个儿子,不知从何处打听到管家是在王府当差,胳膊上系了块白布条就敲开了王府的侧门。接着便是一番哭诉,又是老父即将撒手人寰,又是因管家吃了酒驾车才致父身残。
一边哭一边嚷嚷,还扬言若王府不出面,他就一纸状书告上公堂。
这事儿不过片刻就飘进了宁王耳朵里,宁王赶忙差人打发了百两银子,意图先堵住那人的嘴。
后厨里,宁王恨恨瞥了管家一眼:“你明日等入了夜,等更夫敲了三更的梆子,就派几个人去那老头家里。”
管家心头一动:“王爷这是要……”
只听宁王冷笑一声:“不是有句俗话叫什么‘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么?叫他父子二人三更去,切记,断了气再撤。”
惠帝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等手段狠辣之人与他心中的幼弟联系到一起。
待宁王走后,惠帝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府。
翌日,惠帝在街上打探一番,探出老者家住何处后,便示意手下藏匿在暗处保护那对父子。
救出父子后,惠帝给了他二人大笔银钱,叫他们不得再回到宁王封地来。
不知是不是这件事在惠帝心中埋下了刺,回宫后,惠帝没过几日便病倒在龙床上,任凭太医们忙得焦头烂额,病情也不见好转。他心中生郁,对宁王此事万分在意,却又不敢直面宁王,整个人愈发憔悴起来,太后见状暗道不好,连忙下旨召宁王进京。
果不其然,还未等到宁王进京,惠帝便已薨逝。
如此,先帝之子只剩宁王一人。
惠帝在位时,虽说事事以百姓为先,却始终没做出甚么功绩来。宁王即位后,愈发残暴起来,时而糟践宫人,又或是龙颜大怒随意斩杀官员,但却大兴修建水渠,开拓疆土,免除租赋,叫百姓对其又爱又恨。
许夫子的故事说得绵长又细致,学生们听得入迷,短时间内都没回过神来。
见状,许夫子起身徘徊在坐席之间,淡声发问:“二帝各有所长,也各有短板,不知堂下认为,后世之人该推崇哪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