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卿家的嫡幼子,自然也是矜贵又充满傲气的,稍作留意,便能发觉陶钰从头到脚的装扮除了那件襦衫之外,两只手的腕间还各自戴了圈银镯,衣襟里隐隐露出一串红绳,中间夹杂着金丝,是上京城外香火最旺盛的金光寺特有的,用来穿护身符,再叫稚子十年如一日从不离身的戴着。
众人依稀想起,陶钰从前也是个满街乱窜的小纨绔。
只是过了五岁后不知是否冲撞了何物,莫名变得体弱起来。
他家母亲沈氏与老太太陶氏,这些年任凭刮风下雨,总会携手去金光寺还愿。
这便能看出陶家对这个幼子有多看重了。
可现在,陶钰被他口中那个提起一嘴仿佛都嫌脏的庶姐狠狠教训了一通,受到惊吓,落在学生们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陶钰双腿瘫软得无法站起来,上半身僵直地靠在石壁上,双手不自觉扣紧地面,方才还盛气凌人的眼里如今满是不可置信。
他不信陶霁会做出反抗。
在众人身后,谢栯手中还端着碗,见状,又缓缓坐回石头上。
陶钰口出秽言时,他就拧了眉在一旁没动,他自己虽说是个不成器的,可平日里在街上嚣张横行也只是挑些讨打之人去欺负,陶霁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
如此想着,谢栯又抬眸,嘴唇微微抿着,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陶霁的背影上。
方才她好像是真的不顾一切了。
她折竹时,他莫名也觉得心脏跟着在急促的跳动。
“都挤在这儿干什么?”
郭尚仪不知何时醒了,正掀帘从慧学堂内走出,皱紧眉头往这边来。
走近后,学生们缩着脑袋给郭尚仪让路,还瘫坐地上的陶钰和站在一旁没动的陶霁姐弟俩就恰好落入郭尚仪眼中。
陶钰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咬咬牙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抖着手去指着那半截斑竹:“尚、尚仪大人!她要杀了我!”
“杀你?”郭尚仪微沉下脸:“胡说!这里是国子监,何人敢擅自动手伤人——”
她话刚落下,就见学生们齐齐将头转向一边,视线又直截了当地落在陶霁身上。
纪珈芙心道糟糕,连忙站出来解释:“不是这样的,尚仪大人,是他先口出恶言侮辱陶陶,还用陶陶的姨......”
不知为何,纪珈芙蓦地停住话头,嗫嚅着嘴唇。
在一旁看戏的庄之茉不会放过任何让她们吃瘪的机会,只见她端正身体,正了正头上的巾帽,做出一番沉着冷静之态,越过三两学生,径自走到郭尚仪面前,轻声开口。
“尚仪大人,陶钰与陶霁二人乃一家姐弟,只是非一母所出,方才陶霁教我们用锅子煮了热食,学生们自是感激不尽,只是想来陶家弟弟与陶霁在家中起了龃龉,之后陶霁便动手打人了。”
说完,她还装作受到惊吓,眼神左右乱瞟,就是不落到陶霁身上。
蒋翎语气不善:“你不会解释别瞎解释!什么叫陶陶随便打人?分明是......”
她也说到一半就顿住,也不知如何开口。
纵然早知陶霁是庶出,可她不知此事对于陶霁来说是不在意还是厌恶......
就方才陶霁的反应来看,她应当是厌恶的吧。
否则也不会连弟弟都打。
郭尚仪脸色算不上好看了:“分明是什么?”
纪珈芙急得要哭,她四下张望想找人替陶霁出言解释,可同窗们却如商量好一般,都装作无意般避开了她的视线。
“是他说我从乡下来,生母出身低贱又早死,说我不该受到他们的感谢。”
陶霁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来,平静地望着郭尚仪。
郭尚仪闻言便开始正视陶霁,小姑娘长相乖巧,可神情却异常坚定,公然殴打幼弟,面上也丝毫不见悔意,就静静地站在面前,任凭她去打量。
不等她说话,陶霁又开口了。
“尚仪大人,我认罚。”
纪珈芙连忙凑过去:“陶陶!你又没错,你认什么罚啊?”
郭尚仪神色微动:“你真认罚?”
陶霁:“是,我认罚,但我打他,没有错。”
“那你错在何处?”郭尚仪脸色愈发沉。
陶霁却仿佛没看见她的神色般,她径自转身,走到陶钰身边,后者以为她又要打人,下意识便将眼睛紧紧闭上,可等了半晌,身上也没有痛感出现。
他又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
陶霁神色认真地将那半截斑竹抽了出来,握在手里递给郭尚仪,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认罚,是因为我毁坏了慧学堂的竹子,想来这竹子生长不易,忽然被我折断,此乃大错。”
郭尚仪:“......”
怎么感觉这小姑娘怪怪的。
“这斑竹不过是个死物,折了便折了,可陶钰与你血缘相连,你将他打成这样,难道一点错处都没有么?”说话的是庄之茉。
她仗着此处人多,学生们又是亲眼目睹陶霁打人,便铁了心要叫陶霁因为殴打弟弟而受到责罚。
“谁说斑竹是死物?”陶霁惊讶:“它长势这么好,我若不折断它,它还能活好多年呢。”
林逸亭凑到端碗看戏的谢栯身侧,低声道:“你猜郭尚仪会如何下决定?”
闻言,谢栯瞥了他一眼,忽地将碗递过去,自顾开口:“味道尚可,再来一碗。”
林逸亭:“我可不敢去,郭尚仪脸色看着不大好。”
他这样说,世子爷便不吃了,右手无意识地压在石头上摩挲着,语气不明:“难说,也许她吃下这个亏,也许那小子吃亏,也许他二人同时受罚。”
这不等于没说么?
林逸亭暗自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果然,弄清事情缘由后,郭尚仪颇为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她只好先扫了一眼院内的东西,见食材被用得一干二净,学生们嘴角还泛着油光,她便夸赞道:“今日课上成果还算不错,这只是个开始,日后还有诸多点心、药膳的做法,今日就先这样吧。”
又道:“你们姐弟二人在课上动起手来,也各自有同窗帮你们说话,我只有一人,暂不好下结论。”
她倏然抬头打量了眼天色:“这个时辰,崔大人应当还未归家,就请崔大人来评判一番再说吧。”
......
国子监祭酒崔思礼接到消息时,正在案上收拾东西,准备待会儿就回家去。
“什么?”崔思礼皱眉:“陶家的姐姐把弟弟给打了?”
来人只答道:“做弟弟的也骂了姐姐。”
崔思礼心中叹了一声倒霉,连忙起身同传话之人一起往慧学堂赶,进了慧学堂外的那扇月亮门,就见原本清淡风雅的院子里满是干柴烧尽的焦炭味儿,他只觉心脏‘咚咚’几声跳得异常快,压下心底的怒气后,启声发问:“陶家姐弟在何处?”
陶霁抢先一步站到崔思礼面前,脆生生喊道:“祭酒大人好。”
她眼下瞧着乖顺,双眸明亮又干净,崔思礼坐上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也有个七八年了,虽说他前年刚喜得一麟儿,才刚刚得了‘爹爹’这个称呼,可大抵是因为在国子监见多了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便不自觉地将自己摆在了长辈的位置上。
此刻见到陶霁,他语气便柔和了一些:“听说你打了自家弟弟?”
陶霁垂下头承认:“是。”
崔思礼又在一群学生中搜寻陶钰的影子,不过片刻,就在角落里看见了面上还有些生气的陶钰,陶钰与陶霁其实眉眼处也有一分相似,可崔思礼并非是靠这个认出来陶钰,而是在入国子监前,他的同僚陶庆之曾请他去吃过几盏酒。
想让他在国子监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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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儿子多加照拂。
国子监历年来多的是天之骄子,便是排在最末流的,也都尚且达到及格线,不曾有过还需自家长辈出面打点关系的学子。
如此,崔思礼对陶钰的印象便算不得有多好了。
陶钰见崔思礼盯着他,连忙换了一副神色,‘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勉强走到崔思礼身前作揖:“祭、祭酒大人。”
郭尚仪适时凑到崔思礼身边,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经过重新叙述了一番,崔思礼听到‘低贱’二字时狠狠拧了拧眉,下意识淬起锋利的眸子去看陶钰。
“陶钰,你在家中便是这样与你姐姐相处的?”
陶钰原以为崔思礼是来替自己做主的,闻言不由一愣,下意识辩解:“不、不是,我没有......”
他这番明显是心虚的神态落入崔思礼眼中,愈发叫崔思礼的脸色往下沉,陶钰还想问:“祭酒大人,她打我这事儿,是不是该罚......”
崔思礼:“罚什么?”
陶钰心中一喜,赶忙答道:“自然是罚她当众向我道歉!再叫她抄写百遍策论。”
他这般得理不饶人,饶是还在看戏的林逸亭也忍不住开口:“这个有点过分了吧?”
崔思礼没说话,半晌,他慢慢将嘴角放平,为官多年的威压在此刻完全释放出来,旦见他静静打量陶钰片刻,语气颇为失望道:“你父亲真是将你教得还不如一坨狗屎。”
谢栯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陶钰面色涨得通红,不知崔思礼是何意,下意识开口:“祭酒大人......”
崔思礼闭了闭眼,轻叹一口气,自顾道:“我早说国子监不能随意收学生,陛下就是不信。”
“我若是你姐姐,我也是要打你的。”崔思礼皱眉:“你在家中私塾也读了几年吧,身为男子,非但不护着家中姐姐,反而张口闭口嫡庶低贱,你姐姐虽说是被你爹从乡下接来的,但自古长幼有序,你姐姐便是在泥沟子里躺了十年,她也还是你姐姐。”
说罢,崔思礼又去看陶霁:“这里是国子监,已经不是乡下了,不可动不动就与他人动手,这斑竹是我亲手种下的,你将它折断,我的确心疼,就罚你在慧学堂内罚站一个时辰,你可有意见?”
陶霁连忙应下:“学生愿意受罚。”
崔思礼说罢,就整了整衣冠,欲转身离去,却又被陶钰喊住,陶钰追问:“她受罚了,那我呢?我是不是不用受罚了?”
他如此不长眼,崔思礼心中对他的看法又变了,他望向郭尚仪,道:“尚仪,这事儿是在你的课上发生的,想必你们几位早已看过国子监的条例,这小子就由你做主惩罚吧。”
他走后,陶钰还没回过神来。
郭尚仪怔了怔,轻咳一声:“国子监条例第四卷第十条,随意辱骂同窗,需自行鞭策十日,涉事者的名字挂在集贤门外,待本月过了,才方可撤下。”
这对陶钰简直是极大的侮辱,这下不光是国子监的学生们都知道,外面的人也都能看他的笑话了。
说完,郭尚仪摆了摆手:“还留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将这儿收拾干净后都回去歇着吧。”
郭尚仪走后,学生们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收拾院内的残余,陶霁早已站去慧学堂内罚站,谢栯又不由自主地转头盯紧那道背影。
他下意识想起在饭堂时,她被陶钰说是‘饿死鬼’时,背影还如往常一般。
可眼下慧学堂内只留她一人,她将背脊挺得笔直,任凭四周打量的视线和议论声飘过去,都无动于衷。
回想起陶霁是在听到陶钰辱骂她生母时,才忽然动手教训了他。
世子爷微微垂下眼睫。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那双总是充满侵略又肆意张扬的眸子里,慢慢有什么东西掠过,让眸底逐渐有一丝柔和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