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一个词叫金屋藏娇
“关门,来坐。”谢砚语调温润,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姜云婵坐在自己对面,“其实我是在想一些事,熄了灯想,心比较静。”
“世子为何事忧心?”姜云婵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坐到了罗汉榻边沿。
最后一道天光被掩住。
谢砚匿于黑暗中,揉了揉鬓角,“我在想很快就是妹妹的生辰了,如何安排,妹妹才欢喜?”
“原是如此。”姜云婵暗自松了口气,“今年侯府事多,世子不必再为我心忧,何况……”
何况她现在还顶着舞姬的壳子,连脸都不能示人,像暗地里的老鼠,还有什么资格过生辰?
姜云婵长睫轻颤,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
谢砚忽略了她的拒绝,继续问:“要不要请远恩大师入府诵经?”
远恩大师是瞿坛寺的主持,声名远扬,就是皇亲国戚想请他也未必能成。
三年前,姜云婵生辰时,谢砚曾亲自去请远恩大师过府诵经。
当时,吸引了不少诵经礼佛的达官贵戚来府。
芸芸众生中,姜云婵也难得红光满面,像那初生的花蕾,重现生机。
谢砚一直以为是佛经念到了她心坎里。
今日,他观摩了手中的“心经”,才知道,原来那日顾淮舟就坐在她旁边听经。
众人诚心拜佛时,谢砚余光看着她的笑颜时,她的手正偷偷从桌子下面伸向了顾淮舟,小心翼翼递了张纸条过去。
少男少女指尖相触,少女春心荡漾,才红了脸颊。
谢砚自嘲似地轻笑一声,继续翻阅着“心经”。
这些经书都是从顾府送过来的,每一本的夹层中都藏着一封信。
字字句句记录着两人相识相知的过往。
曾经,无论别人怎么说,谢砚从来不相信是妹妹主动亲近的顾淮舟。
直到这些信展现在眼前,谢砚才知道,那只伸向顾淮舟的小手正是两人幽会的开始。
谢砚低垂眼睑,一页页翻看着娟秀字迹,半晌不语。
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只听到书页翻动的响声。
姜云婵瞧不真切对方的神情,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小心翼翼地应对:“我近日身子不爽,请人诵经太过喧闹,反而不如自己静心礼佛得好。”
“妹妹说得是,还是独自在禅房抄经更叫妹妹愉悦。”谢砚淡淡附和。
当年那个生辰,大师诵经到一半,她也是这样跟谢砚说,然后独自回了禅房。
谢砚瞧她步履匆匆,神色慌乱,特意跟过来探望她。
他敲她的门,问她:“妹妹可无恙?”
“我染了暑气,需得独自休息片刻。请世子先回吧,若把病过给世子就罪过了!”
门的另一边,姜云婵隔着窗户屈膝行礼,气息奄奄。
谢砚望了眼大日头,心下担忧,但又不敢强行进去吓着她,便叉手回礼,“那妹妹先休息,等晚些我再来看妹妹。”
谢砚并没有走远,在烈日下守了半个时辰,之后宾客盈门,他才不得已离开,将生辰礼放在了门边。
等他再回来时,禅房已无人了,生辰礼也不见了。
那是一套他特意让人去姑苏打造的东海水晶头面,还有一幅谢砚亲手所绘的画像。
谢砚一直以为她休息好了,便收下了他送的生辰礼离开了。
可今日看信,原来不是。
那日,姜云婵不许谢砚入禅房,是因为她约了顾淮舟在此。
他在烈日中等待时,顾淮舟正将一只玉镯戴在姜云婵腕上。
“婵儿莫嫌弃,虽不是什么好玉,但是我娘留给、留给……”书生话到一半,红了脸。
两人在没点灯的空间里对视。
姜云婵踮起脚尖吻了顾淮舟的脸颊。
那是她的初吻,也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别人。
少女又紧张又羞怯,红着脸跑出了禅房。
他们就此定情了。
可放在门边的生辰礼呢?
约莫是少女仓皇逃离时,未曾察觉,将它踢进了泥地里。
至于它们去哪了?或是被人拆了卖了,或是被踩进泥巴里碎了烂了,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谢砚指尖紧紧摩挲着心经,直至扉页起了褶子。
昏暗的空间里,姜云婵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可她并不知道这只手从何处来。
未知的恐惧,叫姜云婵坐立不安,生了怯意,“世子要是忙,我先不打扰了。”
“我给世子备了晚膳,世子抽空用些。”姜云婵将食盒里的汤盅放在谢砚面前,这就福身要退。
谢砚的书也终于翻到了最后一本,合上扉页,轻放在桌上,“不忙,妹妹难得有心,我怎能冷落?妹妹做了什么?”
视线模糊不清的空间中,他的声音沉稳温润,没有丝毫棱角。
姜云婵咽了口气,才又重新鼓起了勇气回应:“做了鱼汤,还有些枣泥糕。”
她从不知道,他有多讨厌鱼汤!
在他七岁那年,饿肚子的冬天,他曾生食过慈心庵里的锦鲤。
那味道恶心极了!
令他想起来就作呕!
可她还是次次给他送鱼汤。
谢砚今日懂了,是因为顾淮舟喜欢喝鱼汤,她才习惯性煲鱼汤。
谢砚眼底蕴了雾气,低低一笑:“我手臂上的伤又犯了,劳烦妹妹喂我。”
“我……”姜云婵有些迟疑,可她今日必然要让谢砚喝掉这鱼汤。
她吹了吹汤汁,隔着矮几,将汤匙递到了谢砚嘴边。
“够不着。”谢砚端坐着,不肯弯腰。
姜云婵只好绕过桌子,蹲在了他身边,将汤匙递了过去。
“还是够不着。”
“……”姜云婵又往前挪了挪,因为呼吸急促,盈软的胸口时不时触碰到谢砚的膝盖。
谢砚的声音渐渐嘶哑,“还是够不着。”
姜云婵无所适从,怔在原地。
谢砚忽而拦腰将她抱坐在了腿上。
坚实蓬勃的力量包裹住了姜云婵,她吓得赶紧要起身。
谢砚扶在她腰间的手异常强势,姜云婵动弹不得。
“妹妹怕什么?妹妹又不是没有坐过。”谢砚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根后。
她都敢主动吻别人,其他的事又有什么不敢呢?
谢砚一直以为她拘谨守礼、尊佛重道。
原来,她在别处,殷勤得很!
原来,一切的礼仪规矩都只是对谢砚而设!
真是他的乖妹妹啊!
是他,太不了解她了。
不过,没关系,后半生还长呢,他有的时间仔细地深入地一寸寸地了解她。
谢砚生了细微胡渣的下巴在姜云婵脖颈处轻蹭了蹭,“妹妹喂我吧。”
酥酥麻麻的刺痛感传来,姜云婵脊背一僵。
可汤都快送到他嘴里了,没有不哄他喝下去的道理。
姜云婵余光扫了眼他腰间的钥匙,颤颤巍巍将汤再次递到了谢砚眼前。
汤匙的水面上,圈圈涟漪绽开,倒映出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
谢砚从水面中轻易捕捉到了她眼神的去向。
仅仅是一把钥匙为饵,她就乖乖来他身边了。
他很好奇,她为了顾淮舟,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谢砚不动声色启唇,就在汤汁沾染到唇瓣时,他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下。
“妹妹当真要让我喝这鱼汤?”谢砚抬起眼眸,与姜云婵对视。
两人的视线在一拳之隔的位置交汇,呼吸交织,盘根错节。
他身上温和的檀香与凌冽的气息交相融汇,钻进姜云婵鼻息。
那种复杂的味道,让姜云婵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谢砚莫不是发现汤汁里的蒙汗药了?
可那药无色无味,谢晋在她院子里饮过三次,都不曾发现蹊跷。
姜云婵自认那药没有任何破绽,她不能露怯,展颜道:“许婆子说世子一日未进食,特让我来送些吃的,若是世子不想现在吃,晚些也行,可莫要饿着自伤体肤。”
姜云婵完美地解释了她为何要来送晚膳,合情合理。
谢砚默了须臾,“我只问妹妹,真的想让我喝汤吗?”
“我自然希望世子身体康健。”姜云婵恰到好处莞尔一笑。
谢砚亦回以礼貌的笑意,“妹妹如此关心我,我定不让妹妹失望。”
他滞了须臾,启唇饮下了那勺汤汁。
姜云婵见勺里的汤汁见底,心中既紧张,却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她一勺勺将鱼汤喂进了谢砚口中。
谢砚做任何事都不疾不徐,喝汤亦不例外,喉头上下滚动,一口口慢慢地咽。
这对姜云婵来说是个漫长的过程,她连呼吸都不敢有丝毫错漏。
等汤喝了一大半,谢砚悠悠打破了沉默:“妹妹,还记得这间禅房吗?”
姜云婵身体里的弦紧绷着,什么都思考不过来,心不在焉摇了摇头。
“那妹妹可听过一个词叫……金屋藏娇?”谢砚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将姜云婵鬓边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一丝丝一缕缕,犹如蚕丝缠绕着她,化丝为茧。
她呼吸不畅,眼中满是防备和抗拒。
她早就忘记了,这个词还是她教会他的……
八年前的凛冬,出奇得冷,银炭和粮食稀缺,许多人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谢砚连件像样冬衣也没有,不出意外地倒在了寒天漏舍里。
他倚在禅房的窗前,等着自己这条贱命悄无声息走到终点。
于绝望中,他看到那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姑娘正蹲在他身边,一边搓手,一边生火。
银亮亮的碳,红彤彤的火。
那是少年从未感受过的暖意。
少年知道姜云婵在侯府的日子也不宽裕,这盆银炭只怕是她一个月的份例了。
少年不知所措,从自己衣袍上撕下最干净的一角,小心翼翼递给姑娘擦拭脸上的灰烬。
他又怕她嫌弃脏,瑟瑟缩手,“妹妹把炭给我,你怎么办?”
“炭火我一个人烤也是烤,大家一起烤也是烤,何不物尽其用,一起取暖?”
姜云婵并没注意到少年的惶恐,自然而然接过粗布,擦去脸上的灰烬。
她声音温柔得如春风化雪。
少年怔然,一瞬不瞬望着她的侧脸。
姑娘小巧的鼻尖儿、耳朵冻得通红,浓密的睫毛上也结了一层冰凌子。
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她提着这样重物踏雪而来,可想而知受了多少冻。
“妹妹……”少年心中感怀,可却囊中羞涩,无以为报,“我以后定挣很多很多的银子,给妹妹盖一座椒房,再不让妹妹受冻。不对!还要把天下珍宝都送给妹妹,桃花玉、东海水晶,还有要造一座比皇宫还大的金屋,把妹妹……”
“你胡说什么?!”姜云婵双颊一烫,打断了少年的话。
少年却满眼赤诚,信誓旦旦地举手起誓,“我没有胡说,我真的会挣很多很多银子,报答妹妹的恩情!不是有个词叫……叫金屋藏娇吗?”
“好了!”姜云婵捂住发烫的脸,瓮声道:“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以后不准再说了!”
姜云婵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娘沈倾明明知书懂礼,却从不教谢砚学问,导致谢砚总浑用些不该用的词。
姜云婵羞于解释,鼓着腮帮子道:“金屋银屋又有什么好的?我只愿有个小小的家,生着暖暖的火,已经是极好的了。”
大雪纷飞的冬,她有些想姑苏的家了。
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情绪汹涌而来,姑娘只能托腮,望着窗外的大雪纷飞。
少年也托腮凝望她的侧脸,心里深深落下了一个“家”字。
从此,他将这间禅房当做他们的家。
他们在这里历经数载春夏秋冬,一起看雪,一起取暖。
突然有一天,她再也不来找他了。
可谢砚从未放弃过这间禅房。
无论是穷困潦倒时的他,还是声名显赫的他,他都数年如一日地守在这里。
等她有一天突然想家的时候,能主动回来。
可她却带着第三个人闯进这个家。
亲手一点点撕碎少年仅存那点美好回忆。
谢砚一口口咽着滚烫的汤汁,那样苦涩的汤汁让人无力下咽。
他的手缓缓穿过她的腰肢,拥住了她。
姜云婵纤腰一颤,想要避开。
他坚实的臂膀犹如铁钳,狠狠地将她往身体里摁,束缚着她,禁锢着她,让她不能呼吸。
“世、世子,我动不了了。”姜云婵气息奄奄,扭动了下肩膀。
他高大的身躯前倾,重心突然都压在了姜云婵身上,强势的力量让人不堪重负。
姜云婵侧眼看他,才发现他已眸色混沌,昏昏欲睡了。
“世、世子?”姜云婵推了推他的肩膀。
谢砚没有任何反应。
蒙汗药的药效发作了!
姜云婵沉下慌乱的心,将谢砚放倒在罗汉榻上,又赶紧去摸他腰间的香包。
当她的指尖碰到那把钥匙时,被阴霾笼罩了数日的心,终于拨云见日。
门外响起极轻的敲门声。
“姑娘,酉时已到,竹轩的护卫都睡着了!”
夏竹一直在暗处盯着竹轩的动向,她这句话给姜云婵吃了颗定心丸。
此时,外面的天下着雨,黑得格外早,正适合逃跑。
许是上天垂怜,今日竟能天时地利人和。
“等我,马上就好!”姜云婵喜极而泣,吸了吸鼻子,抓起钥匙便要离开。
倏地,一只铁钳般大掌抓住了她的手腕。
“妹妹要去哪儿?”
谢砚徐徐掀开眼眸,犹如深渊一角被掀开,深邃无底,探之粉身碎骨。
“世、世子?!”姜云婵面色煞白,脑袋一阵嗡鸣。
谢晋那样行伍出身的人喝半碗汤也倒了,谢砚喝了一整碗,不可能没事的。
姜云婵观察他的神色仍混沌不清,沉了口气,故作沉稳:“世子突然晕倒,我正要去找大夫。”
“妹妹找到大夫,是不是就一去不回了?”
谢砚指骨微扣,明明没有使太大的力,姜云婵却如被扣住了命脉,挣脱不得。
她脑袋飞速旋转:“世子多虑了,我真的是去找大夫……”
“姑娘!要快些!我瞧顾郎君流了好多血,怕是撑不了太久!”门外倏地响起夏竹的声音。
犹如利刃,刺破了静谧空间里所剩无几的祥和。
谢砚冷凝的目光似能穿透人的身体,姜云婵就此无所遁形。
她再也没法编任何理由骗过谢砚了……
那么……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趁着现在谢砚全身无力,击打他的耳门穴。
只要他晕倒了,他们照样可以逃……
姜云婵下定决心,忽地扑上去,拾起桌上的汤碗。
与此同时,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谢砚虎口一收,姜云婵手中汤碗应声落地。
平砰——
瓷器碎落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下一刻,天旋地转,姜云婵被压在了罗汉榻上。
谢砚伏于她身,占据了主动。
“妹妹想做什么?”他的呼吸断断续续,似沸腾的水雾,灼烧着姜云婵的肌肤。
高大的身躯也格外僵硬,好像有一把火自内而外地燃烧起来,快要把人融化。
这不对劲!
蒙汗药应该会让人身体发软,体温骤降。
为什么谢砚刚好相反?
姜云婵眼皮一跳,望向谢砚又红又烫的脸颊,“你世子怎么了?”
“这话应该我问妹妹,妹妹把我怎么了?”谢砚那双一贯古井无波的眸破了冰,欲念渐次浮出水面。
似沼泽,似迷障,要将人吞没。
身体也不再受控,强势的力量渐渐膨胀。
姜云婵腰际被灼了一下。
她娇躯颤颤,隐约明白过来,谢砚喝下去的不是蒙汗药,是媚药!
怎么会这样?她的药被谁掉了包吗?
姜云婵来不及细想,一个激灵抵住了谢砚的肩膀。
谢砚不仅不退,身体反而又沉下去了几分。
他故意紧贴着她,让她清晰地感受着他身体骇人的变化。
实在太骇人了!
他中的绝非是一般的媚药,若不尽快解毒,会死人的。
“妹妹想我死吗?”
“我去找大夫!我尽快!尽快!”姜云婵尝试从他臂弯钻出去。
谢砚的虎口圈住了她的脖颈,抬起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我若暴毙,妹妹就是凶手!”
姜云婵瞳孔一震。
“妹妹做了凶手,和顾淮舟那可就再无机会了!”
“……”
姜云婵如坠深渊,遍体生寒。
现在是侯府封禁的特殊时期,姜云婵要找一个善解此道的大夫并不那么容易。
如此烈性的药,一拖再拖,谢砚真的可能出事。
到时候,不管姜云婵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成了凶手。
失手杀了太子心腹,杀了朝廷重臣,她还有活路吗?
“所以,谁下的药,谁来解……”谢砚见身下的人儿乖了,隔着面纱吻住了她的唇。
方才,姜云婵的所有表情都落在谢砚眼底。
他说他会死的时候,姜云婵没有丝毫波动。
只有说到顾淮舟,说到他们再无可能,她才害怕。
可见,她对他的命一丝一毫都不在乎。
那他又何需再顾虑她的感受?
谢砚的手掌抚上她的立领,猛地一扯,脖颈前大片柔白的肌肤裸露出来。
粉色心衣上绽放的桃花妖娆多情,似在邀人品鉴。
谢砚的呼吸更加炙热,透过轻薄的布料渗透进姜云婵的肌肤。
姜云婵胸口发烫,猛地清醒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谢砚,踉踉跄跄往门外去。
刚触碰到门闩,一股强势的力道拽了她一把。
姜云婵被迫转过身来,脊背抵着门,被谢砚的双臂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门上的铜锁,也因拉扯震颤不已。
“姑娘,你好了吗?”
门外的夏竹心里害怕,一边观察四周,一边道:“世子异于常人,虽然下了双倍的药,但保不齐他醒得快,我们得尽快!”
双倍的药……
不管是什么药,加双倍都有可能药死人的。
何况谢砚身上还有伤,他的好妹妹真是一点不考虑他啊。
谢砚微凉的指尖徐徐滑过她的脸颊、脖颈,犹如小蛇在姜云婵肌肤上游移,所过之处,寒毛倒竖。
姜云婵的那点计谋,终于完完全全摆在了谢砚面前。
她恐惧、害怕,不知道谢砚要如何处置她。
而更让她生惧的是隔横在两人中间,如此蓬勃滚烫的力量。
她一步步后退,颤抖不已的手仍不放弃去摸门闩。
谢砚并不阻止她,冷眼看了一会儿,待她即将打开门闩时,谢砚俯下身,用齿尖扯掉了她的面纱。
“妹妹尽管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顾淮舟的未婚妻下药勾引定阳侯世子。”谢砚嘴角勾起一抹冷郁的笑,轻纱从他口中坠落,飘飘摇摇。
尾音落定,面纱也随之落在了姜云婵的绣花鞋上。
明明那么轻,姜云婵的心跳却滞了一拍,连连摇头:“我没有!”
“药不是妹妹下的,难道是我?”
蛊惑的声线缠绕着姜云婵,让她哑口无言。
药粉是她下进去的,汤是她端来的,如何说得清?
桃色流言从来最易传播,若是她给谢砚下媚药的传闻传出去,一定会满城风雨。
她的名字将一辈子与谢家捆绑在一起。
不死不休!
有一瞬间,姜云婵恨自己下的不是毒药!
姜云婵怔然望着谢砚,一双杏眼噙满春水,泪花打转。
那样的无力,叫人好不怜爱。
谢砚俯身吻住她的眼角,又吻她的耳垂,“好了,听话,很快就过去了。”
他一如往常得温柔,像个耐心的夫子握住姜云婵的手往腰间去,教她解开他的宫绦,解开他的氅衣。
层层拨开,他精壮的胸腹就那么赤果果地展示在姜云婵眼前。
他又带着她的手指滑过壁垒般的腹肌,徐徐往下。
姜云婵的指尖被灼了一下,身躯一颤,泠泠水眸望向谢砚,“子观哥哥,我怕疼,我不能……”
“子观哥哥,我疼!”
往昔稚嫩的女儿声在谢砚耳边回响。
谢砚心知姜云婵是故意这样可怜兮兮的求他放过的。
他的语调还是不可避免软了半分,薄唇轻蹭她灵巧的小嘴,“乖乖的,就不疼。”
第32章 谢砚像小时候一样哄着她
谢砚像小时候一样哄她。
可她感受不到一丝安稳。
她只想缩手,却又被他牵引着,无处可逃,无力的眼泪一颗颗从眼角滑落,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谢砚终究因为那细弱的啜泣声心软了。
她身板太娇小了,以谢砚现在的情况,的确不适宜更进一步。
“好了,我不让妹妹疼。”他与她额头相抵,高挺的鼻梁厮磨着她红彤彤的鼻尖,循循善诱,“那妹妹哄哄他总可以吧?”
他拉着她的右手摁在了自己的腰腹上,迫她感受着他。
滚烫渗进掌心,姜云婵闭上眼,丝毫不敢去看。
但即便不看,她也能够感觉到他与表面温文尔雅的他截然不同。
如野兽强劲而凶悍地冲击着她,拖拽着她,让她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
“双手抱着我。”谢砚温声哄诱。
姜云婵窘迫不已,反而把左手背到了身后。
谢砚并不强迫她,握着她右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姜云婵被拉扯的来回晃动,背后的门锁也哐当哐当震颤不已。
“姑娘,你还好吧?”夏竹惊觉那门晃得不停,忙扑在门上,敲了敲门。
敲击声穿透门板,直击姜云婵的心脏,她一个激灵赶紧伸出左手也扶稳了谢砚。
柔软轻覆,谢砚不可抑制闷哼了一声。
平日里巍然不动的清醒意志,在她指尖瞬间化为乌有。
所谓绕指柔,原是如此意趣。
在这一刻,他突然贪恋放纵的滋味,只想要更多,更多……
他顺着她的泪痕吻下来,薄唇摩挲着她的唇角、唇珠。
待到那片柔软化作春水,他轻易撬开了她的齿关,与她唇舌交缠。
频率的加快,越缠越紧,直至夺取了她口中所有的空气。
姜云婵很累,累到没法抗拒他的索吻,只能像条缺氧的鱼,微闭着眼,仰着脖颈靠在门上,连连喘息。
谢砚沉甸甸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她潮红的面颊,他爱极了她予取予求的乖巧模样。
男人低磁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更宠溺缠绵,在她唇齿之间轻声轻哄,“妹妹乖,睁眼看着我好不好?”
姜云婵反而把眼睛闭得更紧。
观感和触觉的刺激已经让她无地自容了,她怎么可能看他。
谢砚带着她上下临摹自己的轮廓,不疾不徐,“妹妹若不肯看着我,可能还要很久很久……”
“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了?”门外,夏竹分明听到了低泣声,急得就要踹开。
姜云婵后背一阵忐忑,吓得豁然睁开了眼,“夏竹,你先离远些!”
“可是姑娘……”
“走!”姜云婵强忍着情绪,决绝吐出一个字。
门外的人影犹豫了片刻,悻悻然退开了。
但姜云婵怕了,怕她这个样子被人看到,还怎么活?
她艰涩地掀开眼皮,谢砚抽出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她被迫垂眸,清清楚楚看到了他们交握的手,看到了他臂膀蓬勃的力量……
似暗涌破浪而出。
她被那力道冲昏了头脑,眼前一白,奄奄一息靠在了谢砚肩头。
一滴泪刚好落于漩涡中心,落得恰到好处。
谢砚紧拥着虚软的她,与她严丝合缝相贴,喑哑的声音生了几分寻常人才有的余韵,“我的一切都是妹妹的,都给妹妹……”
窗外,竹林深处,波云诡谲,云卷云舒。
细嫩的新竹被吹弯了腰,经了一夜风雨洗礼。
直到翌日,一道天光乍泄,暖阳洒满竹林。
新叶挂满露珠,洗不尽的雨后潮气。
夏竹在树下站了一夜,不敢靠近,可又担心姑娘出事。
鸡鸣时分,终是忍不住再度走进禅房。
禅房的门也同时打开。
谢砚抱着姜云婵正要离开。
姑娘鬓发微湿,窝在谢砚怀里,搭在谢砚脖颈上的手仍战栗不已。
她将自己蜷缩得很紧,彷如受伤的猫儿。
夏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一看姑娘神情凄怆,实在不对劲,“奴婢来扶姑娘。”
夏竹上前一步。
姜云婵薄肩微颤,双手紧攀着谢砚不肯放,极是依赖。
谢砚眼中难得露出宠溺的笑意,下巴轻蹭了蹭她的发丝,“妹妹是不是想我抱你回房?”
姜云婵轻点下颚。
“那回闲云院吗?”
姜云婵小鸡啄米似地乖巧点头。
夏竹不明所以,担忧地望着姜云婵。
这般乖巧得不像话,还是她家倔强的姑娘吗?
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竹茫然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彼时,姜云婵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谢砚的味道。
她根本不敢与谢砚分开分毫,让人察觉异样。
她窘迫、无助、抗拒,可也只能依赖着谢砚,盼他早些带她回闲云院洗漱。
疲惫的视线中,却浮现竹林深处的竹轩。
谢砚带她去的根本不是闲云院,而是关着顾淮舟密室。
姜云婵已隐约看到竹轩附近护卫们的身影。
身体里那根线未及松懈的弦再度紧绷起来,姜云婵瞳孔放大,紧勾着谢砚的脖颈,“世子!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不急,晨间空气清新,颇具禅意,妹妹去前面坐坐,许很快精神就好了。”谢砚已恢复平日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可他不知道一墙之隔是她的未婚夫吗?
不知道姜云婵现在见不得人吗?
他都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姜云婵突然意识到,谢砚是在故意惩罚她!
她昨晚送汤想药晕谢砚,救淮郎,谢砚今日就要她在顾淮舟面前出丑。
谢砚根本不是什么心怀宽宥的君子。
在他那张玉佛一样的面容下,是一颗睚眦必报的心。
“不要去,不要去!”
姜云婵连连摇头,不停呢喃,可根本无力阻止谢砚的步伐。
而远处,护卫们已经看到了两人,纷纷迎了上来行礼。
他要让所有人看到她的狼狈吗?
姜云婵遍体生寒,娇音带泣,“我不去了!我再也不去了!”
谢砚脚步一顿,桃花眼中漾起温柔的笑意,“妹妹说什么?”
“我说:我再也不去找淮郎了!求你、求你……”姜云婵泠水眸无助地望着谢砚。
在十天前,她还与顾淮舟山盟海誓,谈男婚女嫁。
可此时,她的身上却全是另一个男人不堪启齿的气息。
她要如何外面对顾淮舟?
她只能往谢砚怀里藏得更紧了些,贴着他的胸口糯声呢喃,“我只想回世子房间,以后再也不去旁的地方了!”
她终于知道乖顺了,乖得让谢砚心都化了。
谢砚顿住脚步,对不远处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不必请安了,二奶奶受不得外人的浊气。”
“喏!”护卫齐齐应声。
“二奶奶”三个字穿透护卫的应和声,穿透门扉,传进了幽暗的空间里。
如同烂布偶一样被吊着的顾淮舟艰难抬头。
正见窗外高大身影抱着娇小的姑娘。
姑娘那样娇小,身形瑟瑟。
“婵儿……”顾淮舟满是血水的口中艰涩吐出两个字,悲怆如刀刃,剜着他的心。
他知道,她很害怕。
可他无能为力……
而一墙之隔,谢砚调转步伐,绕过了竹轩。
姜云婵趁他不备,偷偷从他臂膀之下瞥了眼窗上的暗影。
顾淮舟身形萧条。
离她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直到纵横交错的翠竹阻隔了视线,再也看不见。
谢砚倒也并非故意带着姜云婵到竹轩来,他原意是打算带她到后山的露天温泉处泡泡。
昨夜的药性用了三次才消解,实在让姜云婵耗了不少力气,只得好生清洗清洗。
他抱着她径直走进了池水中,把她放在半露出水面的石板上。
随后,撕开自己的衣摆替她擦拭鬓边、脖颈上的污浊。
温热湿润的触感拂过肌肤,和昨晚他的温度一模一样。
姜云婵瞬间回过神,摁住谢砚手中的丝绸,“我自己擦!我自己会擦!”
“你怎么自己擦?”谢砚执起她的手,轻抚过她红肿破皮的虎口。
她颤抖的手只怕握杯盏都费劲。
谢砚俯身轻吹了吹她的伤口,“妹妹与我,还有必要这样生分吗?”
是啊,她和他还有什么生分可言?
她已将他最深处的隐秘收于眼帘。
而他,将他的气息染满了她的钗裙。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清白可言了。
姜云婵精心筹谋了数年,终是没逃过和谢家的瓜葛。
她身心俱疲,此时此刻不想再做任何可笑的反抗了,缓缓靠坐在池壁上,由着谢砚摆弄。
谢砚甚是满意,亲吻了她的眉心。
而后,有条不紊地从发丝到衣衫一点点地擦拭,如同打理一只心爱的玩偶。
被他弄坏了的玩偶……
姜云婵觉得这个形容于她实在太过贴切,她就是被谢砚玩弄于股掌间的玩具罢了!
她木然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谢砚那张凛然无尘的脸,讷讷开口:“媚药是哪来的?”
“不是妹妹给我喝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谢砚继续帮她擦拭着污浊,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姜云婵不想再跟他打哑谜了,撇开头,“媚药是不是世子自己放的?”
谢砚的手悬于半空,凝了须臾,“妹妹当我是什么人?”
他语气云淡风轻,却又绝对权威。
他是这侯府说一不二的主子,他想要什么,召之即来,哪里需要下药?
那么,大概率是许婆子跟姜云婵聊天的时候,偷偷下了媚药。
媚药的烈性远强过蒙汗药,谢砚才会爆发得如此强烈。
可,谢砚又真的无辜吗?
姜云婵回想起她给谢砚喂汤的时,谢砚那些不知所谓的话。
只怕那时,他已经察觉汤里放了媚药。
他却可以不动声色,眼睁睁看着姜云婵将药喂进他嘴里。
至此姜云婵入了圈套,不得不替他解毒。
说到底什么蒙汗药、媚药、许婆子或是姜云婵,都不过是谢砚手中的棋子而已!
“世子,好手段!”姜云婵嗤笑出声,笑自己蠢。
谢砚指尖微蜷,轻嗅丝绸。
上面还残留着她的胭脂香,还有从她指缝流过的他的气息。
他执着丝绸再度抚上她的脸,不疾不徐:“如果妹妹不动下药的念头,一切都不会发生,不是吗?”
“是啊!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吗?”姜云婵挥开他的手。
世家典范,才俊之首怎么会有错?
他谢砚从来都是端坐仙台之上的神明,冷眼看穿她这副凡体肉胎可笑的伎俩。
他多无辜!
她多愚蠢!
姜云婵气自己不争,气得胸口起伏,颊边绯红。
谢砚还是第一次看到姑娘如此大的情绪起伏。
他这妹妹从来谨小慎微,就连幼时谢晋欺负她,也从不见她怒形于色过。
今日竟在他面前闹起小情绪了。
谢砚眼中漫出笑意,拉过她颤抖不已的手轻轻抚慰着:“好了,都是我的错,妹妹不会错,妹妹永远都不会错,嗯?”
胜利者对失败者戏谑的认输,不可笑吗?
谢砚又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么?
姜云婵不欲与他争辩,抽开了手,“世子到底想做什么,直说吧!”
这般弯弯绕绕、虚情假意,他演得不累,她看得都累了。
她的神色充满了疲惫、抗拒,甚至不加掩饰的厌恶。
谢砚的笑意凝固在嘴边。
温泉里,升腾起的氤氲雾气阻隔在两人之间,暮霭沉沉。
姜云婵于浓雾深处,拨云见日,看到了他笑意底下强势的占有欲,“我想要什么,妹妹真的不知道吗?”
轻飘飘的话,裹挟着强大的威压,是能碾碎一切的存在。
姜云婵腿脚发软,脊背紧贴着池壁。
那些私心揣测的念头全部浮出水面,摆在了姜云婵眼前。
窗户纸终究被捅破了。
姜云婵默默后退,又退无可退,“我、我已经嫁人了!”
“谁承认?”谢砚歪着头,嘴角扯出一抹邪肆。
姜云婵和顾淮舟那场婚礼,本来就是谢晋做出来的一场骗局。
无媒无聘,上无天地父母,下无宾客亲友,甚至连新郎都没有,算什么大婚?
何况,大婚那夜,谢砚早就在背后掐断了一切消息。
整个东京城,其实根本没人知道姜云婵曾坐着花轿出过侯府!
谢砚一步步走近她,双臂将她困于一隅,一字一句道:“妹妹从来都是侯府的人,从前是,以后也一直是!”
她不要!
姜云婵连连摇头,不可置信盯着谢砚,“你发过毒誓,会放我走的!佛祖,还有你娘都听着呢!你就不怕因果报应?”
凭她言之凿凿,谢砚自巍然不动。
显然,他从未将这些毒咒放在心上。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算把姜云婵放在舞姬的壳子里,一直禁锢在身边了。
姜云婵瞪大的眼眶,春水涓涓,“所以,你把我当什么?圈养在你府上的一只狗吗?”
“当然不是。”谢砚拥住她战栗的肩膀,下巴在她肩头厮磨着,轻语呢喃:“妹妹一直都是我要保护的人啊。外面很危险,他们都没本事保护妹妹,只有我可以,只有我……”
他的手臂强劲有力,犹如链锁圈禁着她。
姜云婵感受不到任何安全感,有的只是避不开的窒息。
她微扬起脖颈,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哽咽不已:“那我是谁呢?我自己是谁?”
她知道自己在盛京权贵中很渺小。
可能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侯府有这么一位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可她从来都记得自己是姜云婵,是爹娘用命护着宝贝女儿。
而今,她连这唯一的身份都不能示人了。
无尽的怅然从她心底蔓延开,她的身体越来越寒。
谢砚无论怎么拥紧她,也无法渡给她一丝一毫的热量,他只能轻抚着她的背,“朝堂的事马上就处理完了,之后我会想办法还妹妹身份,给妹妹名分。”
“妹妹会是世子夫人,会封诰命,还会有更多更贵重的身份,我们不会再受任何人欺负了。”谢砚语调缱绻地描绘着他们的将来。
可姜云婵只听到了“捆绑”两个字。
她将永远附属于谢砚和谢砚手上的权利。
娘亲不屑一顾的侯府位份,要被她重拾吗?
她得多卑贱?
“谁稀罕?”姜云婵冷如冰封的眼直视着谢砚,“就算你让我做皇后,我也不稀罕!”
“别说嫁淮郎了,就是嫁乞丐嫁山匪,或是出家做姑子,我也不会嫁你!”姜云婵猛地推开了他。
她的力气不大,但谢砚却踉跄了一下。
姜云婵趁势爬上了岸,捂着湿透的衣衫便要离开。
“妹妹!”谢砚被孤零零丢在水池中,静静望着她决绝的背影,“禅房里有件我的大氅,去穿上,别受了寒。”
姜云婵头也不回,消失在了竹林中。
谢砚倚靠在池壁上目送她渐行渐远,身体缓缓沉入水中。
如镜般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碎得彻底。
须臾,又重归平静。
谢砚从水中浮出,靠在池壁上,发髻被打湿、散开,贴着薄透的白衫。
他扬起脖颈吐息。
凸起的喉结有力地上下滚动,水珠顺着他的颈线滑入胸口,那水中似乎还残留他的味道和她的胭脂香。
又想起她柔软的小手,仍旧出奇得美妙。
谢砚沉静的瞳望着竹林上空稀薄的云层,自言自语地呢喃,“妹妹虽不稀罕,但一定需要。”
天地不仁,没有人不需要权利的护佑。
这一点,没有人比谢砚体会得更深……
年仅三岁那年,他的娘是镇国公嫡女,他的外祖是战功赫赫威震八方的镇国公。
而他是镇国公府唯一的血脉,是圣上亲自赐名的麟儿,连皇子皇孙也得礼让他三分。
后来,他亲眼看着他爹将自己的娘亲贬妻为妾,亲眼看着他爹抄了镇国公府。
一夕之间,他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沦为慈心庵里一条人人可欺的狗。
他也曾信誓旦旦,誓死与他爹断绝父子关系。
可后来呢?
为了权利,他还不是要舔着脸回去讨他爹的欢心,与他爹扮什么恶心至极的父慈子孝!
没有人能逃得过权力的倾轧。
只要权利在手,再倔强的骨头也终究会卑躬屈膝。
世道轮回,这一点从不会变……
谢砚闭目轻歇,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彼时,姜云婵踉踉跄跄跑进了翠竹林,却又不知该去哪儿,唯一只想离谢砚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无论她怎么逃,似乎都挣不脱身后无形的力量。
那样不怒而威的力量似能把人抽干,姜云婵越跑,腿脚越软。
三步一回头。
忽地,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定睛一看,一根两寸长的树枝竖在泥土里,染满泥巴,那树枝上似圈着一枚蓝宝石戒指,造型甚是奇特。
似乎,是楼兰的太阳图腾。
姜云婵小心翼翼取出来,那树枝上泥土也扑簌簌掉落,露出斑驳的森白,上面还沾黏着腐烂的血肉。
“啊!”姜云婵一个激灵扔掉了手上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什么树枝,而是指骨!
人的指骨!
她吓得头皮发麻,站也站不起来,连连后退。
腰臀忽地又被硬物抵住,却是一只骷髅头,空洞的双眼森然望着她。
头骨上被蛆虫啃食的腐肉,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姜云婵一阵作呕,捂着险些惊叫出声的嘴巴,一瘸一拐逃出了翠竹林。
她已没有力气逃得太远,坐在溪边连连喘息。
那些臂骨、头骨和染血的喜服碎片争先恐后涌入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翠竹林里为什么会有尸骨,还有那枚戴在手指上的楼兰戒指实在奇特……
姜云婵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是楼兰舞姬胡娇儿的尸体!
胡娇儿根本没跟情郎逃跑,而是在新婚之夜被杀死了……
谢砚又骗了她!
这样的念头让姜云婵觉得荒唐。
可若谢砚从一开始就打算将她囚在身边,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他连新科状元都敢伤害,一个楼兰奸细又算得了什么?
姜云婵从坐上喜轿、到成了他的爱妾、再到与他行亲密之事,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谢砚掌控之中。
她不过是谢砚手中的提线木偶,哪里玩得过他?
姜云婵虚软的瘫坐在地上喘息,却找不到出口。
此时,翠竹林里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一行十几个小厮端着托盘,从林中小径往闲云院去了。
托盘上放着各式金银玉器,还有一尊纯净剔透的玉观音,旁边放着晋安王爷的礼单。
“晋安王爷不是与咱们侯府不对付么?怎的亲自让王府管家送礼来了?”
“说是都察院近日动作频频,不少官员都被弹劾入狱,证据确凿!这里面少不了晋安王爷的人,晋安王爷想求咱们世子转圜转圜吧!”
……
回避在两道的护卫们窸窸窣窣谈论着,又为谢砚打抱不平:“晋大爷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本来跟咱们世子也没什么关系,上面毫不留情封了侯府,罢免了世子的官职,如今出了事反倒又来找世子出山了?”
“还不是新上任的李大人只会拍须溜马,哪里管得住都察院那些老狐狸?说是前两日圣上为这些糟心事龙颜大怒,气晕了呢!也不知道圣上此次还能不能……”
几个人话到一半,禁声不敢往下说了。
不远处,姜云婵眼皮一跳。
方才谢砚还跟她说朝堂的事快要处理完了,处理什么事?
恐怕就是肃清异党吧。
都察院有督查百官之责,谢砚曾为都察院之首,势力根深蒂固,手里有太多官员的把柄了。
故而,他看似困于一隅,但仍旧能把手伸进朝堂翻云覆雨。
他于方寸之地搅弄朝局,也于方寸之地锁住了姜云婵。
不得不说,他是个高明的执棋者,你永远不知道他这一子落定,意指何方,又有多少路数。
就连堂堂晋安王爷也得弯腰求他办事,姜云婵又如何斗得过他?
蜉蝣撼大树,自不量力罢了……
姜云婵自嘲地冷笑。
“姑娘,你没事吧?”夏竹赶来的时候,正见姜云婵被压弯了脊骨,萧索飘零。
似挂在枝丫上枯萎泛黄的桃花瓣,摇摇欲坠。
“对不起姑娘!是我昨日冒失了。”夏竹上前握住姜云婵冰冷的手,搓了搓,却怎么也无法回暖。
姜云婵愣怔了许久,讷讷摇头。
夏竹的确冒失,可她不也一样冒失才落得如此境地。
“我们斗不过他的,斗不过的。”姜云婵不停呢喃。
夏竹看着姑娘死灰一样的表情,抚着她的脊背顺气:“姑娘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总能救出顾郎君的。”
“救不了了。”姜云婵怅然叹息,尾音哽咽。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谈什么去救顾淮舟?
下药,在谢砚眼里不过指尖轻轻一捻就碎的雕虫小技,再不能用了。
夏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环望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姑娘实在不愿再与侯府有所瓜葛,不如,等解禁之后,我们悄悄离开京城?”
“逃?”
且不说姜云婵无处投奔,在谢砚眼皮子底下,她甚至连路引都办不到,根本寸步难行。
她想离开侯府,必须得仰仗权贵。
可姜云婵认识的官家也只有顾淮舟一人。
顾淮舟仍然是她出府的唯一希望。
她虽救不了他,但起码得让他活着。
他活着,姜云婵才有希望。
姜云婵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耳边风声呼啸,竹林深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犹如波涛侵袭着姜云婵。
逆流而上只会被淹死,她得随波逐流,先寻找一块浮木栖身。
“算了,你陪我去趟慈心庵,把世子的大氅取来。”姜云婵长睫轻颤,咽下眼中所有的不甘和低落。
现在这种毫无出路的情况,她必须先哄着谢砚。
一则,保住顾淮舟的命,等解禁后再议后事。
二则,她总不能一直这样被谢砚拎住后颈,她得留在谢砚身边,寻找时机。
或许将来有一日,她可以反过来要挟他。
前路还很长,谁知道这位端坐高台之上的人有一天会不会跌得体无完肤呢?
但她想赢他,必得学得和他一样不动声色,徐徐图之。
她不能再冲动了!
姜云婵心中有了成算,抱着谢砚的大氅重新回了温泉处。
彼时,谢砚仍闲适地靠在池中,合着眼眸,双臂撑开搭在池壁上。
月白色的中衣被泉水浸透,紧贴着胸口,衬出他紧致有力的胸肌轮廓。
他再不像小时候那般羸弱,但也不像外人看到的谦谦君子模样。
他身上自有一股不容僭越的王者之气,浑厚蓬勃的力量让人望而生畏。
姜云婵脚步怯怯在池边等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开口,“晨间寒气重,我给世子送件大氅过来。”
第33章 无论选哪一种,妹妹都是……
谢砚并未睁眼,指骨漫不经心敲了下池壁。
敲击声掺杂在泉水流动的声音中,却又格外清晰。
姜云婵知道他的意思,犹豫了须臾,重新走进了温泉池中。
温热的池水没过脚踝、膝盖、直到腰际。
她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一边弯腰将衣服放在他身后的干燥石头上,一边问:“世子……世子打算如何处置淮郎?”
谢砚仿若未闻。
姜云婵抿了下唇,改口道:“世子打算如何处置顾淮舟?”
纤柔的吐息徐徐落在谢砚额头上。
他终于睁开眼,正与姜云婵隔着时浓时薄的蒸腾雾气对视。
两人在一臂之隔的距离,分明是姜云婵站着俯视他。
可他如同荒漠里匍匐的苍狼,慵懒但悍勇,随时都可以起跳反扑姜云婵。
“妹妹在说什么?水声太大,我听不清。”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真的听不清吗?
姜云婵心中暗嘲,却又不得不沉身坐到了谢砚身边,与他更近了些。
谢砚的手臂并不移开,姜云婵几乎枕在他结实的小臂上。
水没过胸腔,姜云婵呼吸困难,艰涩地扯了扯唇,“顾淮舟还能不能活?”
“要么不治而亡,要么妹妹与他断绝来往,我让他去南境上任,继续做他的官。”谢砚慢条斯理,浅浅一笑,“妹妹觉得呢?”
“我有的选吗?”
“当然……没有!”谢砚的长指忽而搭上她的肩头,轻易将娇小的人儿揽进了臂膀之中,薄唇爱怜地轻蹭她的耳垂,“无论选哪一种,妹妹都是我的。”
他的语调低磁而撩人,说出来的话却又不容置喙。
“放他去南境。”姜云婵撇头避开了他的气息。
谢砚的热情悬了空,却也不急着收回,定在原地缓缓道:“我耳根子最软,且看妹妹如何求我。”
“我……”
谢砚耳根子软不软姜云婵不知道,可她知道从她决定折返回温泉池的那一刻,她已经没有高傲的资本。
她咬了咬唇,在谢砚那张玉面观音似的脸上轻啄了一下。
就一下。
谢砚指腹抹去颊边残留的唇脂,细细研磨着,直至它干涸成粉,扑簌簌落在水面上,也没等到姜云婵更进一步的动作。
“妹妹的诚意,我感受到了,既然如此,扶苍……!”
“别!”谢砚的后半段话被姜云婵以吻封缄。
方才谢砚幽凉的语调充满杀气,姜云婵心知他要说出口的是什么。
她不能让谢砚杀了顾淮舟,无暇多想,她用唇舌堵住了谢砚的命令。
她是第一次主动亲吻别人唇,太过莽撞,又太过害怕,柔软的唇瓣撞在了谢砚的牙齿上。
她唇上淡淡的梅花香在谢砚口中蔓延开。
无意伸过来的舌,好软!
清醒如谢砚也不禁怔了片刻,定在原地,细细品咂。
姜云婵赶紧撤退。
谢砚的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轻启薄唇,吮吻她的唇瓣,舌尖轻扫过红梅香的唇脂。
喉头滚动,将她的甜软尽数咽了下去。
那滋味是蛊是毒,让人越尝越空虚,想要更多。
他厮磨着她的唇,循循善诱,“伸舌,像方才那样。”
姜云婵的心咚咚直跳,下意识想推手拒绝,可她又问自己,连这一关都不过了,何以徐徐图之?
她咽了口气,颤巍巍的舌尖从檀口中探出来。
轻软玲珑,如初生的桃瓣粉粉润润的。
怎么会有姑娘每一处都生得如此诱人,让人恨不得一口吞掉?
谢砚呼吸微滞,吮住了她的舌。
可还未来得及细品,她却又退了回去。
那丝绵软的余韵还停留在谢砚牙齿上,却抓不住了,这让他不悦地蹙起眉心,“妹妹耍我?”
“我已经证明诚意了!”
姜云婵怎能又像上次一样,一次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姜云婵从谢砚那学会了一件事:甜头是一点点给的,条件也是一步步谈来的。
一次给全给,就会满盘皆输。
“世子不要强逼我,今后我自会主动回馈!”
“如何回馈?”谢砚松开了她的后脑勺。
姜云婵扶住他的双肩,仰头吻上他的唇,学着他的样子,灵巧的舌尖扫过他的唇角、唇珠。
似猫儿舔舐,酥酥麻麻,软软糯糯。
谢砚几乎忘了呼吸。
然则这个主动献上的吻结束得很快,姜云婵重新坐回了他身边,轻咬粉唇,“世子应该也感受到了,强逼的,不比自愿的有意趣。”
不得不承认她方才主动送上的吻的确别有滋味,是强取不得的畅意。
谢砚并不介意陪她慢慢来,以手撑鬓,凝着姑娘青涩红润的侧颜,“我可以不硬来,但我体内残留的媚药妹妹会主动帮我疏解吗?”
谢砚身上的药性很烈,昨夜三次才勉强压下去。
但姜云婵能感觉到身体仍僵硬,体温比寻常人要高,很显然还需几次才能彻底祛除。
姜云婵也知道这件事她无路可逃,倒不如主动答应,也不至于像昨晚一样被他强硬牵引着、冲撞着,手骨都快碎了。
她低垂着眸,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解毒,但是需得守着底线。
世子不是说过要娶我吗?总得等到洞房花烛夜,再做那些事才合适。”
姜云婵意在拖着他,怕他得寸进尺。
可谢砚却从这话听出了另一番意味,“我可以理解为……皎皎恨嫁吗?”
“不是!”她不经逗,一玩笑脸都红了。
谢砚也不想再逼她了。
毕竟人的底线都是在潜移默化中一点点软下去的,逼得太急,反倒适得其反。
他只要确定一件事——不要了多久,她会在他面前,主动地、不知不觉地、一层层地剥掉自己的底线……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谢砚重新撑开手臂,“妹妹陪我休息会儿吧。”
昨夜一夜未眠,姜云婵也很累,乖乖靠在他手臂上。
他将她的脑袋摁在了自己肩膀上,像幼时一样打着节拍,哄她入睡。
清晨的竹林鸟语花香,空气中散发着翠竹清新的味道。
第一缕阳光照进温泉池,在姑娘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华,连颊边的绒毛都如此清晰。
谢砚有许多年没有与她靠得这么近,仔细看她的容颜了。
姑娘似乎比小时候还要瘦,但睡觉的时候还是习惯性鼓着腮帮子,两颊肉乎乎的,似初熟的蜜桃。
谢砚的眸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软得不像话。
他们好像又回到小时候相互依偎取暖的那间禅房。
可又与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如今他们可以在侯府的任何地方相拥,不必在避讳任何人任何事。
他再不用依靠她过活了,他可以好好保护她,让她再不受外界风雨侵袭。
谢砚揽着她肩头的手又扣紧几分,恨不得将她摁进身体里。
而姜云婵呆在这样一个城府颇深的人身边,根本不可能真的睡熟,她无时无刻不防备这股随时都可能攥住她脖颈的力量。
他们贴那么近,衣服又都打湿了,她能轻易地感觉到他身体越发强硬。
姜云婵很怕他不守诺,在露天里做出什么事来,于是随便扯了个话头:“我可以问世子一个问题吗?”
“嗯?”谢砚下巴轻蹭着她的头发,语调温柔。
“世子是怎么察觉汤里有媚药的?”
姜云婵问这话,一则想转开话题,让他不要欲念上身。
二则,她真的很好奇身边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神通,为什么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谢砚不置可否,在她发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妹妹不必知道。”
“我想知道。”姜云婵想与他周旋,总要知己知彼的。
谢砚的笑意微凝,眼中漾起波澜,很快又湮灭。
他这一路先与侯府众姨娘和兄弟周旋,又与官场诸位老狐狸周旋。
他无人教,也无人仰仗,少不得中旁人的毒,在鬼门关走几遭。
吃亏的次数多了,味觉自然比寻常人更敏捷。
若连这点媚药都分辨不出,他的坟头只怕都长草了。
谢砚并不想把朝堂那些波云诡谲的事告诉姜云婵,他只想她在他身边无忧无虑。
他故意戏谑道:“我能分辨出媚药,自然是有人给我下过媚药。”
“谁?”姜云婵脱口而出。
谢砚望着她求知欲旺盛的凤眸,反问:“妹妹在担心我?”
“才不是。”姜云婵收回目光。
谢砚“哦”了一声,侧过身来,手臂撑在池壁上,将姜云婵困于一隅,“那妹妹问我此事作甚?莫不是吃醋了?”
“更不是!”姜云婵与他说不明白,想要离他远点,才发现他高大的身躯如一堵墙挡在她面前,让她无所遁形。
如果谢砚没记错,这是十年来,姜云婵第一次打听他的事。
他莫名心情不错,抬起她的下巴,贴在她耳边低语:“放心,除了妹妹,没让任何人占过我的便宜。”
“谁想占你的便宜了!”姜云婵脑海不由得浮现出昨夜那一幕。
她肌肤细腻,一点点的情绪波荡,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
谢砚凝着怀里羞怯的人,呼吸一滞,轻吻了下她玲珑剔透的耳垂,“怎么办?我怕我忍不了太久,好想现在就吃了皎皎……”
“世子!”姜云婵警铃大作,双手抵在了他胸口。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话题了?
姜云婵有些无助,可又抵不住他沉沉压过来的身体……
“世子!长公主驾到!”
就在此时,温泉不远处,扶苍躬身禀报。
“让她等着!”谢砚恍然无人,轻吻着姜云婵的嘴角。
姜云婵蜷缩着肩膀,飘忽的目光望向远处的人影,“世、世子……侯府现在腹背受敌,世子还是不要得罪长公主得好。”
长公主李妍月是当今圣上在连得八子后,才生下的唯一公主。
圣上待她比那几个不受宠的儿子还器重,自然不容怠慢。
扶苍也应声拱手,“长公主说知道世子心情不佳,特送了桃花酿来,和端阳节那日的酒一模一样,世子定会爱不释手!”
谢砚眉心一皱。
姜云婵忙从他臂弯下钻了出来,把池边的大氅递给他,“世子快去吧,莫要误了正事。”
“自己穿着,别着凉了。”谢砚将大氅推回了姜云婵手上,轻拍了拍:“别忘了,皎皎今晚还有正事要办。”
姜云婵窘迫不已,先点头应下了。
另一边,谢砚先起身回闲云院,换了件干爽的靛蓝色襕衫。
回寝房时,院子里放置着各式大大小小的朱漆木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谢砚蹙了蹙眉。
扶苍忙躬身解释:“是晋安王爷,还有刘尚书、裴少卿送的礼,说是给大人的生辰贺礼。”
生辰早就过了,才想起送什么贺礼,也是有趣。
谢砚心知现在送礼的人越多,证明太子和都察院的动作越有效。
说不定,侯府解禁的日子会提前了。
谢砚对着铜镜不紧不慢整理着衣襟,“一会儿让二奶奶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留下,其他的想办法兑成现银送去南境,做得干净些。”
扶苍帮忙理衣摆的手一顿,有些迟疑:“不合适吧?”
这些个送礼的贵人可都是与太子交恶之人,若世子收了他们的礼,岂不是要帮他们办事。
太子知道只怕不悦。
谢砚不以为意正了正衣冠,“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吗?”
他是要辅佐太子,可晋安王爷之流也不能倒得太快。
他还要留着他们与太子抗衡呢。
“做人留一线啊。”
谢砚的感慨,让扶苍更觉不可思议。
别人不知道,扶苍却清楚得很,世子做事最是斩草除根,怎么突然慈悲起来了?
扶苍总觉世子与陆池等一心追随太子的人不太一样,可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索性不想了,清了清嗓子,“那……长公主送来的礼也要送给二奶奶挑选吗?”
谢砚的手微顿,余光掠过一众木箱,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只雕刻着鸳鸯戏水的红漆樟木箱。
打开的箱子里放着瓷器、丝绸、金银等物。
当初谢砚初入官场时,的确没少投其所好给这位圣上面前的红人送礼。
可长公主为什么突然把这五年谢府送过去的礼,全部还回来了?
还用了鸳鸯戏水的嫁妆箱子送来。
谢砚走近木箱,从丝绸之中取出一方白色帕子,其上染了几滴干涸的血迹,透着暧昧颜色。
扶苍支支吾吾,“公主说此物是端阳那夜从世子房中带走了,今特来物归原主……”
谢砚面色微沉,往前厅去了。
侯府封禁日久,从前门庭若市的前厅中落了一地枯叶,静悄悄的。
客厅里未点灯,只有日光透过窗棂投射进斑驳的光点。
光影摇晃,将客厅里的尘埃都照得如此清晰,无处遁形。
谢砚跨进门槛。
下一刻,一双如柳绦般细嫩的手腕从后圈住了他的腰肢。
“子观哥哥。”女子声音妩媚,似带着钩子,贴上了谢砚的后背。
谢砚负着手,沉甸甸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间,“长公主,请自重。”
“本宫与大人之间谈什么自重?”
“臣与公主之间又有什么呢?”
“有什么,大人不清楚吗?”女人的红唇扬起,“端阳节那夜,大人可温柔得紧,还非要本宫叫你子观哥哥呢!大人不记得了?”
“臣劝公主,公主好自为之。”谢砚眸中寒凉掠过,寸寸如刀。
第34章 她还在试图翻出他的掌心……
“臣只记得,公主府上豢养了个面首,是东陵的奸细。臣要不要参公主一个窝藏奸细之罪?”谢砚嗤笑。
极轻的气息喷洒在李妍月的手腕上,宛如软刀子寸寸刮人肌肤,寒气肆意。
李妍月下意识松开了手。
绕到了谢砚身前,指尖去勾谢砚的衣领,“子观哥哥又不是没瞧见过那面首,他长得与子观哥哥三分相似,我才把他留在身边解闷儿的嘛!哥哥吃醋了?”
谢砚径直朝往大厅正中的太师椅去,撞开了李妍月的手,“公主此番称呼,臣实在消受不起,公主还是免了吧。且如今侯府封禁着,公主不该此时踏足府上。”
“陆池那狗东西都进府几遭了,本宫为什么不能来?”李妍月坐到了谢砚右侧的太师椅上。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八仙桌。
李妍月一手撑着下巴,弯腰俯趴在桌子上,丝毫不避讳地盯着谢砚的侧颜。
她生得丰盈,又爱穿齐胸襦裙,白皙脖颈赫然展露在外,并不忌讳,“本宫想大人了嘛!今日来,是要谈谈与大人的婚事。侯府眼看要解禁了,我们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怪道李妍月用嫁妆箱子送东西过来,原是意有所指。
“公主要没什么正事,就请便吧!”谢砚实在没空跟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纠缠,这就起身要走。
李妍月也猛地站起身来,“大人别忘了,端阳节是谁破了本宫的身子!”
谢砚脚步微顿。
李妍月扶了扶云鬓,扭着纤腰走到谢砚身前,艳烈的红唇扬出一抹傲慢的弧度:“虽说你是被媚药迷了心智,但做了就做了,你敢弃本宫不顾?”
“还是说,你还惦记着你那位好妹妹?”
那夜,李妍月记得清晰,混沌之间他不停呢喃得只有两个字——皎皎。
刚好那日正是姜云婵和顾淮舟跪在谢砚面前,求成全的日子。
谢砚这样清醒的人,背过人去,竟也为儿女情长伤了神。
他难得露出破绽,李妍月自不会放过千载良机,给他的桃花酿里下了媚药。
那晚她亲眼瞧见孤傲清冷的君子,黯然神伤,不复平日的自持。
一张白皙俊朗的脸微醺,桃花眼中雾气氤氲,像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生了裂纹,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
他抓着李妍月的衣袖,不停追问:“妹妹为什么要弃我?为什么?”
他央她叫他子观哥哥,央她发誓再也不离开他。
那时,李妍月才知道他过了弱冠之年还不成婚,不是不近女色,是心有所属……
“谢砚啊谢砚,枉你一世英名,原是个蠢材!告诉你个秘密吧……”
李妍月踮起脚尖,红唇微扬,“那日,在闲云院里,我与大人幽会之际,你的好妹妹其实曾闯进来过。
她亲眼看到你与本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谢砚面色微凝,显然不信。
李妍月更觉可笑,“讽刺的是,你那表妹瞧见我俩如此恩爱,转身悄悄离开了,还贴心地替我们锁上了门……”
“李妍月!”
“怎么?大人不敢听了?”
李妍月反而笑得更猖狂,“大人心心念念的人,根本不在意你与谁相好啊!但凡那日她稍稍阻止,或是她不把大人困在屋中,本宫与大人的好事也不能成,说到底她对你啊根本一丝一毫的感情……呃!”
一只铁钳般的手掌扼住了李妍月的脖颈,截断了她的后半句。
谢砚将她提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李妍月双脚离地,不停挣扎,又不可置信瞪着谢砚。
他一个文官,怎会练得一身杀人的本事?
“谢、谢砚,你敢伤本宫……”
“公主说笑了,臣可不敢僭越。”
谢砚眼尾漫出一抹微红,虎口渐渐收紧,冷眼看着风情万种的美人面色铁青,犹如僵硬的死尸。
他才满意,指腹微松。
李妍月犹如烂布偶瘫软在地上,连连喘息。
“我再说一遍,我与你毫无瓜葛。”谢砚淡淡睨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谢砚!”李妍月胸口不停起伏着,银牙咬碎,“你是不是忘记当初你是如何像狗一样巴结本宫,才与太子哥哥搭上话的?你和本宫座下那些面首有什么区别?”
“不!你比他们还卑贱!你还会跪在马车前,被那些个面首们一个个当脚凳踩在脚下,你就是一条下三滥无底线的狗!”
李妍月仰天大笑,犀利的斥责声回荡在大堂中。
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倏地,一道幽暗的阴影笼罩在李妍月身上。
谢砚转过头,一步步走向李妍月。
拉长的身影犹如黑云压城,压在人心上,让人呼吸不畅。
他一脚踩住李妍月手指,漫不经心碾磨着,直至骨头碎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公主凭什么觉得,人下人就得一辈子是人下人?”
在这世上,再不能有任何人能让谢砚屈膝。
如果有,那就扫平他。
谢砚脚尖抬起李妍月的脸,静静看着她痛苦扭曲的表情,“公主知道那些从臣脊背踩过去的面首都去哪儿了吗?”
李妍月身边的面首数不胜数,有些病死的,被马车撞死的,被贼匪掳走的也不稀奇。
可此时细想,这两年出事的面首全部都是践踏过谢砚的人。
“他们去哪儿了?”
“公主房中的六角宫灯甚是好看!还有个好听的名字——白骨灯。”
白骨灯,需得多人的肋骨、胸骨拼装而成,再以人皮做灯面。
极其华美耐用,又极其血腥。
李妍月顿时面色煞白,也就说她日日就寝时,头顶那盏摇曳的灯是面首们的尸身。
透过他们的皮肉照出来的亮光,日日洒在李妍月身上。
李妍月瞳孔骤缩,“谢砚,你好大的胆子!”
“公主要是再纠缠不休,臣不介意也送公主去你该去的地方。”谢砚微眯双目,不欲与她多做纠缠,转身离开了。
手扶上门闩。
李妍月突然气极反笑,“若是本宫把世子在南境养兵的事告诉圣上,也不知道是本宫先死,还是世子先身首异处?”
“公主说笑了。”谢砚指骨微扣,但未做过多停留,打开了大门,沉稳踱步而去。
一道阳光射进来,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妍月却偏要直视着烈阳中逆光而去的背影,嗤笑:“若你死的,不知道你那好表妹会不会为你守寡!哦!你那好表妹有未婚夫君,怎会守你?她巴不得你……”
嘭——
谢砚拂袖,门被一阵强劲的袖风带上了。
聒噪的声音终于淡去。
谢砚站在回廊下,静默地捋着衣袖上的褶皱。
扶苍侯在身后,吓得冷汗直冒,“世子,银子要不要缓些送去南境?”
“依计行事,不必耽搁!”谢砚话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这……”扶苍望了眼往大堂中踉跄起身的长公主,心里多少有些忌惮,“若长公主把此事捅出去……”
“她若有真凭实据,还在这里狗吠?”谢砚不以为然,拾级而下离开了客厅。
李妍月分明是冲动之下才说的那话,不足为虑。
他谢砚要因旁人试探两句,就自乱阵脚,还做什么大事?
谢砚抬了下手,“让陆池来书房见我。”
“喏!”扶苍躬身跟了上来。
两人一同折返闲云院。
走到客厅附近的宝瓶门处,谢砚忽地顿住脚步,若有所思望向挂着零星花瓣的桃树。
扶苍上前禀报:“今年府上好几处桃花凋谢得晚,这都夏季了,竟还有桃花,也算一处奇景。”
话音落,枝丫上的花瓣打着旋落了下来。
谢砚摊开手心,接住了那片花瓣,放在鼻尖细嗅,似有一股桃花酿酒的香气,“端阳那晚,二奶奶可曾来闲云院找过我?”
“啊?”
端阳节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正常来说扶苍也记不了那么清晰。
可那日闲云院附近桃花三里,落英缤纷。
表姑娘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描了眉,画了花钿,与平日死气沉沉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站在桃树下,衣袂飘飘,花瓣萦绕,风姿似仙娥,让人印象极深。
扶苍点了点头,“来过的,说是来感谢世子为她和……顾大人主持婚事。”
“她还真的来过啊……”谢砚指尖一碾,花瓣汁液顺着修长匀称的手指蜿蜒而流,没入指缝……
彼时,不远处的山坡上,姜云婵不禁打了个寒战。
“山坡上风大,我陪姑娘回去吧。”夏竹将披风披在姜云婵肩头。
姜云婵抬手推拒了。
大夏天的怎么可能冷呢?
但姜云婵就是莫名感觉一股自内而外的寒意,渗透骨髓,让人心中戚戚,“方才我们跟踪谢砚到客厅附近,没让人瞧见吧?”
姜云婵想多了解谢砚一些,才能找到对抗他的办法。
故谢砚去往前厅没多久,她也跟过来了。
但谢砚太过敏锐,姜云婵也不敢太肆意妄为,于是只借着采花瓣的名头,在客厅外面花园里徘徊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匆匆离开了。
夏竹很挫败,“如此跟踪法,必然无功而返,不知何时才真有机会靠近世子呢。”
“不着急。”姜云婵握了握夏竹的手,“其实今日也不是一无所获……”
姜云婵眺望着山坡下的客厅,担忧地蹙起了眉。
侯府明明是封禁状态,陆池、晋安王爷、长公主却络绎不绝往侯府里跑,如此门庭若市,只能说明两件事。
一则,谢砚离复起不远了。
二则,这些人敢公然违抗圣命,很可能圣上大势已去。
若然圣上驾崩了,淮郎这个还未在官场站稳脚跟的天子门生,就真的无人在意了。
她得赶在圣上还活着的时候,才有机会救淮郎。
偏偏救人的事还不能操之过急。
姜云婵心烦意乱,一边想着顾淮舟的事,一边踮起脚尖够高处枝丫上的桃花。
她的脚尖被石头硌得生疼,手臂也举得发颤,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就在指尖快碰到花瓣时,身后一只大掌先一步摘了花。
谢砚只是稍稍抬了下手,轻而易举就将花朵置于掌心。
“妹妹在这儿做什么?”低磁的声音落在头顶。
姜云婵一个激灵,转过头,正撞进谢砚结实的胸口,险些摔倒。
“我、我采花。”
谢砚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完好的五瓣桃花递到姜云婵眼前,“妹妹想要什么跟我说就好,何必自己费劲弯弯绕绕?”
姜云婵总感觉这话意有所指,她只当听不懂,扯了扯唇镇定道:“世子辛劳,我想着采了些花瓣做桃花酥赠世子。”
“我不辛劳,妹妹才辛劳。”谢砚拉过她的手,将花放在她掌心,特意放在了她虎口被磨得红肿的位置。
记忆里强劲的力量再次涌入脑海,姜云婵耳垂发烫,赶紧抽开了手。
与此同时,谢砚也刚好松开指腹。
手中的桃花飘摇落下,坠入泥潭,四分五裂,碎了,烂了。
谢砚方才进客厅之前,记得宝瓶门附近的那棵桃花树上还开着一簇桃花。出来的时候,桃花落满地,只剩光秃秃的枝丫了。
证明很可能有人去过客厅附近,偏巧姜云婵就在附近采花。
谢砚可不信姜云婵是要做什么桃花酥,无非是打着采花的幌子跟踪他。
她还在试图翻出他的掌心。
谢砚不动声色,拾起竹篮里的一片桃花花瓣,放进口中慢慢咀嚼,“桃花酥已经过了最好吃的季节了,强行吃会涩口,不必麻烦了。”
今年春天桃花烂漫,比往日开得都好。
她要有心给他做桃花酥,春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无心就是无心。
她连他有没有跟别的女人睡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他喜欢吃什么?
谢砚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凉笑,一闪而逝。
随后折腰比了个请的手势,“妹妹随我回房,我有事需单独请教妹妹……”
第35章 他们之间,不该有无关紧……
姜云婵总觉谢砚不对劲,从客厅出来后说话总阴阳怪气的,“世子心情不佳?可是长公主说了什么,让世子烦忧了?”
谢砚若有所思打量着姜云婵,须臾,点了点头:“长公主是与我谈了些事。”
谢砚面色凝重,牵着她的手往竹林深处去了。
他们沿着小溪逆流而行,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溪水潺潺,清风悠悠,他们似一对爱侣在悠闲散步。
可姜云婵的心却一直在嗓子眼,不敢有丝毫放松,每走一步,都觉往冰窖深处去,遍体生寒。
一直走回闲云院,姜云婵实在抵御不了这般未知的恐惧,涩声道:“长公主谈的事与我有关吗?”
“是。”谢砚拉她进了寝房,关上了门。
门吱呀呀滞涩的响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光线渐暗,渐次遮住了谢砚的脸,看不清任何情绪。
他沉沉道:“皎皎,我可能娶不了你了。”
姜云婵本也没打算嫁给他,讷讷点头,“哦”了一声。
她连问都不多问一句!
谢砚轻轻摇头,“长公主令我娶她,所以我俩的约定只能作废了。”
“公主之命不可违,我能理解的。”
“你能理解?”
“是,是啊!”姜云婵倒吸了口凉气。
长公主是皇亲,她相中的人谁能拒绝?
谢砚野心勃勃,有公主助力,对他来说百害无一利。
何况,这对姜云婵来说也如此是件极好的事,两人撂开手也算彼此解脱。
姜云婵想不到任何要阻止的理由,屈膝以礼,“世子前途无量,云婵理应恭贺世子。”
“那我可真要多谢妹妹成全呢。”谢砚掀起深幽的眸,一瞬不瞬凝望着姜云婵,似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可姜云婵行止端庄有礼,不落丝毫差池。
好一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做派!
谢砚拉着她往李妍月的嫁妆箱子去,力道极强势,姜云婵磕磕绊绊,摔倒在箱子上。
姜云婵撑着木箱,站起身来,目光堪堪掠过樟木箱中的血帕。
那血看着像是处子血。
姜云婵窘迫地撇开头。
谢砚却偏把血帕递到她手中,迫她握紧,“端阳那夜,我喝醉了酒,破了长公主的处子身,所以才必须娶她,此事妹妹也知道吧?”
姜云婵眸光一晃,想起端阳节她来闲云院道谢时,从门缝里窥见谢砚双颊微红坐在太师椅上。
长公主就站在他身边,给他递茶,他眼尾微红,似在祈求着什么,看上去十分可怜。
姜云婵还从未见过老成持重的世子对谁这般依赖过。
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长公主,男才女貌生出情意,正是画本子里的风月佳话。
姜云婵怕旁人看到了说闲话,就帮他们把合上门,偷偷离开了。
这是皇亲国戚与氏族之间联姻,姜云婵自然没理由阻隔。
顺着谢砚的话道:“世子与长公主既然已有了夫妻之实,负责也是理所应当。”
她理智得毫无破绽。
谢砚一时哭笑不得,拽着她的手连同元帕一起跌进他怀里。
长指不轻不重揉着她的腰肢,故意撩拨着她的软肉,“可是,我与皎皎也不清白啊,难道皎皎不需要我负责吗?”
“长公主为大,世子名声要紧,只要世子和长公主顺遂,我、我都可以的!”
姜云婵暗自退了半步,谢砚却又进一步。
一退一进,姜云婵被逼至了窗台前,退无可退。
“皎皎好生大度,可妹妹也受过我的雨露,若我弃皎皎不顾,岂不愧受圣人训?”
谢砚的手掌从腰肢往下。
掌力时轻时重,时徐时急,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裙渗透进姜云婵的肌肤。
似有一股电流淌进姜云婵的血液,遍布全身。
她的身子酸软如一滩春水,只能倚靠在谢砚怀里,面色潮红,眼角沁泪,檀口断断续续的吐息喷洒在谢砚衣襟上。
谢砚抬起了她的下巴,看着她虚软迷离的模样,“妹妹喜欢我这样对不对?不如妹妹给我做妾,与长公主共侍一夫,往后我也可继续伺候妹妹?”
姜云婵听到一个“妾”字,连连摇头,“长公主身份高贵,民女卑贱,不敢与公主并肩!”
她口中说着自己卑贱,可分明就是想抛弃谢砚!
她巴不得立刻腾出位置,让谢砚与长公主终成眷属,她好回去找她的淮郎。
这怎么行呢?
怎么行呢?
谢砚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妹妹说得对,长公主身份高贵,哪敢让她屈尊伺候我?有些事只得妾室来做,譬如巫山云雨,譬如梨压海棠……”
“世子!”
谢砚怎会说出这样的浑话?
姜云婵打断了他,不可置信盯着那张凛然无尘的脸。
窗外一道阴风吹进来。
院里的桃树枝丫透过窗户,投射下纵横交错的影子,忽明忽暗,让谢砚那张清俊的脸上越来越扭曲。
姜云婵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脊背紧贴着窗户,指骨几乎要扣紧窗台里。
谢砚压了上来,与她身体相贴,严丝合缝。
他俯下身,低哑的声音吹进姜云婵耳朵里,“再比如解媚药这种事,还是妹妹最擅长,我怎么舍得放弃妹妹呢?”
姜云婵旋即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的腰肢被硌得生疼,纤腰颤颤。
姜云婵方才去找许婆子对质过,那媚药的确是许婆子偷偷放的。
许婆子也承认那药需得五日才能彻底清除,每隔十二时辰会复发,为的就是让争宠的女人能多得雨露。
可他们昨夜才清解过一次。
这会儿刚过午时,怎么又犯了?
姜云婵不可思议望着谢砚,双手抵在他肩头,“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啊。”谢砚苦笑摇头。
那毒总在他猝不及防时,刺他一下,他能怎么办?
胸腔里一股闷火作祟,他的呼吸都变得滚烫了许多,熨烫过姜云婵的耳垂,“纵然妹妹要成全我与长公主,但之前的约定也该履行完吧?”
姜云婵答应过主动给他解毒的。
她往窗户外瞟了眼,正是午膳时分,外面丫鬟婆子来来往往,“换、换个地方!”
“上次我与公主就是这窗台上春宵一度的,公主都说这里好,妹妹觉得不好吗?”谢砚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轻易抱坐在了窗台上。
如此,姜云婵刚好与谢砚视线平齐。
她才看清他眼中漫出了血丝,幽黑的瞳中似藏着暗涌,一触即发。
他现在的情绪很不好,姜云婵没必要这个时候忤逆他。
她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好!这里就好!”
她觉得这里好……
她一丝一毫也不在意谢砚跟别人发生过什么。
她一点也不嫌脏!
真好!
那就烂在一起吧……
谢砚瞳孔微缩,将她的手摁在了腰腹上。
若说上次,谢砚还给了她适应的机会,这次他却丝毫不留余地。
他的脸云淡风轻,藏匿在衣摆下的动作却十分狠厉。
似生了獠牙的兽,倒刺一次次刺痛她。
姜云婵视线破碎。
她当真承受不住,另一只手扶着谢砚的肩膀,“不要!不要了!”
她尾音带颤,软绵绵的。
谢砚俯身咬住了她的颤音,与她唇瓣厮磨着,问她:“那以后妹妹多帮我纳几个妾分担一下,妹妹就不用这样辛苦了,可好?”
姜云婵思绪被撞得七零八落,只顾得点头。
换来的却是谢砚更凶悍的惩罚。
她发髻松散,青丝垂下,连哽咽声都破碎得不像话。
檀口微喘着,白的齿,粉的舌,这般乖巧玲珑的一张嘴,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刺人呢?
谢砚食指撬开她的齿关,生了薄茧的手扫过舌面。
姜云婵吓得瞳孔骤缩,赶紧合紧了齿关。
谢砚的手被咬出了血,可并没有抽开,而是抬着姜云婵的下巴,沉声令道:“张嘴。”
浓重的血腥味叫姜云婵作呕。
一瞬间她又想起竹林里腐烂的尸体,她不想也变成那样,僵硬地张开了嘴。
谢砚没有给她吐出血水的机会,他强势的力道让她不得不咽下了满口血腥味。
他的气息在她喉头蔓延,似将她的灵魂束缚。
姜云婵再不敢咬了,乖乖启唇,任他凌虐,
如玉般的长指长驱直入,掠过她口腔的每一处。
另一只手同样力道逼人。
姜云婵被摇晃骨头都要碎了,含不住的口津从嘴角流出来。
泪与口津在白皙无瑕的脸上肆意横流,她在谢砚手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异样风情。
这样的风情,永远只属于他谢砚。
“妹妹,还要不要我纳妾了?”干哑阴郁的声音喷洒在姜云婵脸上,似一张网将她裹覆。
姜云婵恍然意识到她的回答都是错的,他在惩罚她!
她强忍着口中发麻的感觉,含糊哽咽:“不要世子纳妾了!”
对方的动作微顿了片刻,另一只手的动作也慢了些许。
姜云婵终于缓过一口气,泪眼涟涟地摇头,“世子不要纳妾,不要纳妾,不要了……”
姑娘水目泠泠,鬓边香汗淋漓,青丝被打湿,贴着白皙的脖颈,看上去被欺负得好可怜。
谢砚这才抽出手,轻吻她嘴角的水泽,“妹妹再说一遍。”
姜云婵断断续续地哽咽:“世子、世子不要娶公主,也不要纳妾。”
“好好说。”他轻啄她红肿的嘴角,似是安抚,但又不容置喙。
姜云婵咽了口口水,“子观哥哥不可以要旁的女子,子观哥哥是我的,我的……”
“乖!”谢砚拥紧她,腰腹紧贴着她颤抖的腰肢,贴在她耳边缱绻呢喃:“妹妹记住,我是妹妹一个人的。”
正如她也是他一个人的。
他们之间,不该出现无关紧要的第三人。
他不要姜云婵做什么贤妻良母,他想她吃醋,想她生妒,想她只要他。
可就是这两句简单的话,他要逼她至此,她才肯说。
他拥着她,头埋进了她的颈窝,将郁气散尽。
良久,他仍不肯抬头。
姜云婵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滚烫的气息浸透了她的衣衫,黏腻得让人坐立难安。
她推了下谢砚的肩头,“世子松开,我去洗洗。”
“不要洗。”谢砚生了胡茬的下巴轻蹭她的脖颈,“就留在身上吧,不脏的。”
尾音慵懒黏腻,撒娇似的。
姜云婵还欲反驳,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托起她的腰臀,将她抱到了榻上。
谢砚与她面对面躺着,拉过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皎皎累了,靠在哥哥身上,休息一会儿吧。”
姜云婵真的很累,且好不容易安抚好他的情绪,不想再违逆他徒遭罪。
她的脸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了上眼。
这两日被谢要连番折腾了四次,姜云婵实在体力不支,昏昏沉沉睡去了。
她呼吸均匀,脸颊红润,乖巧得像只猫儿一般。
谢砚高挺的鼻梁轻蹭了下她的鼻尖,隐约呢喃,“以后,不可以再将哥哥推给别人了。”
声音极轻柔,似梦似幻。
恍惚间,谢砚想起那个端阳节的夜。
侯府宾客都在恭祝状元郎觅得心上人,才子佳人执手相牵,站在人群中心接受众人恭贺,好生得春光满面。
她与顾淮舟满心欢喜,在避人耳目的暗室里,她踮起脚尖,吻了那书生的额头。
那一夜唯有闲云院最寂冷,四周弥散着淡淡的酒气。
李妍月便是逮住这个机会,屏退闲云院的人,给他端茶下了药。
头脑昏沉之际,谢砚嗅到了李妍月周身散发的胭脂味,是和姜云婵身上截然不同的烈香。
谢砚当时便清醒过来,推开李妍月,欲冲出寝房,可寝房却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他全身无力,根本打不开门,李妍月于是趁势将门反锁了。
他靠着仅有的意识敲晕了李妍月,并用发簪割破了手腕放血,才唤回意识。
那白帕上的血由此而来。
那晚,李妍月亦饮了酒,浑身酸痛,加之看到血迹,便以为她和谢砚事成了。
那时,谢砚和太子正在谋划清除异党之事,还需得这位公主鼎力支持,故暂时没有拆穿她。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夜姜云婵来过,还贴心地给他关了门。
她根本不在乎他与旁人如何,她甚至乐于成全。
谢砚微凉的指尖抚过姜云婵的脸颊,徐徐下移,落在她松松落落的小衣上。
这样盈软之地,怎么会有一颗如此冷硬的心呢?
他的指尖不疾不徐轻轻撩动着她的心跳……
第36章 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这般冰封的心就该彻底打碎、毁掉,才好再重新拼成谢砚想要的模样。
谢砚眸中闪过一丝冷郁之色,悄然起身,帮她掖好了被褥,而后离开了寝房……
“顾淮舟还活着吗?”谢砚站在桃树下,松了松手腕。
扶苍上前禀报,“还吊着口气,整日折腾得厉害,骂世子……不得好死。”
“又是个不死心的。”谢砚不以为意扯唇,勾手示意扶苍,“你去给二奶奶送份礼,好成全他们这对哀男怨女。”
“还送礼?”扶苍有些为难,“早间,世子让二奶奶从晋安王爷送来的礼里挑拣些,二奶奶都并未留下什么。”
“她当然不留。”
谢砚甚至可以猜测,她看都没看一眼。
盖因礼物没送到她心坎上吧。
谢砚眯眼望着半山腰的竹轩,“你去,再给二奶奶备一份合心意的礼就是了。”
“这……属下不知要送二奶奶什么,还求世子明示。”
“她心心念念的是什么,就送她什么。”谢砚拍了拍扶苍的肩膀。
那么轻,又那么冷,像竹林深处的风穿透骨髓……
扶苍一个寒颤,拱手应“喏”。
此时,书房门口突然传来清朗的笑声,“我倒要瞧瞧,我们堂堂左都御史要送什么宝贝疙瘩给夫人呐?”
陆池一袭红衣,竖着高马尾,抱剑倚在门口,颇为好奇。
见扶苍要去备礼,他连忙也跟了过来。
谢砚摁住了他的肩膀,“管好你自己。”
语调强势,不容置喙。
陆池与他交好数年,知道他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一脸吃了火药的表情,实在不同寻常。
“谁惹你了?和你的好妹妹吵架了?”陆池也想不到第二个能触怒他情绪的人。
谢砚不语,负手走进书房。
陆池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刚踏进门槛,一道袖风扑面而来,凌厉如刀。
陆池后退闪避,门轰然合上了。
“哪家文臣发怒的时候,像你这样的?”比陆池一个武将还要狠辣。
陆池与谢砚的武功师从一人,故对他会武功这件事见怪不怪。
当年谢砚拜师时,瘦骨嶙峋,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
可他比谁都狠,练得比谁都勤。
五年之间,把所有比他强的人都斩于剑下。
谢砚此人,从不许任何人任何事凌驾于他之上。
“别太争强好胜嘛!”陆池坐到楠木圆桌前,自顾自倒了杯茶,给自己压压惊。
谢砚没心思与他玩笑,一边不紧不慢捋好衣袖,一边问:“李妍月最近都跟什么人来往过?”
“我哪儿知道?”
“陆池,莫要被女人迷了眼,她们是最狡猾的。”谢砚的目光紧锁着陆池,清醒得可怕。
陆池与李妍月是青梅竹马,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妍月的动向呢?
陆池是怕谢砚对李妍月不利,才不想透露。
可是,李妍月胆敢说出谢砚南境养兵的事,谢砚是无论如何都要追根究底,查到消息源头的。
陆池不说,他就会用更狠绝的手段查出真相。
“别心软!你要知道,有了权利才有女人。”
“行行行,我想想啊!”陆池挤了挤眉心,“李妍月也没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平日里无非与那几个面首饮酒作乐,再不就是瞧见哪位世家公子清秀想要收入座下,最近似乎和刑部侍郎打得火热。”
“刑部……”谢砚凝眉思忖了片刻,很快恍然大悟,“原是我那个好哥哥把南境的事告诉了李妍月!”
谢晋如今已经被移交到刑部大牢,等待秋后发落,估摸着他还贼心不死,才央刑部侍郎传出对谢砚不利的话。
真是又蠢又碍事。
谢砚暗叹,“明日我可去刑部探望探望我那好大哥吗?”
“已经安排妥了!明日刚好是乞巧节,趁着人多,你悄悄出趟府不会有人在意。”陆池随口应道,又细品了下谢砚的话,登时一惊,“等等啊,你刚说南境?你在南境养兵?太子知道吗?”
此事陆池都不知道,恐怕太子更无从知晓。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陆池咽了口口水:“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只要知道,我与你目标一致,殊途同归。”谢砚起身,慢条斯理理好衣摆,往书房外去了。
“殊途同归……”陆池瞳孔骤缩,赶紧跟了上去,摁住谢砚的肩膀:“不是,你不想活了?”
谢砚手抵着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望向远方,方才冷硬的眸光倏尔温软下来。
陆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小溪边,蹲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
彼时,姜云婵实在受不得身上味道,背着谢砚沐浴清洗了一番。
襦裙弄得脏兮兮的,她也不好意思让夏竹动手,便自己蹲在溪边洗衣服。
一片竹叶打着旋落在她肩头。
姜云婵吓得娇躯一颤,深深吐纳。
方才谢砚发狠的样子在姜云婵脑海中挥之不去,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仍余惊未定。
她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拂过嘴角,上面还残留着被谢砚凌虐的痕迹。
姜云婵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谢砚如此失态。
可话又说回来,是不是证明她有能力牵动谢砚的情绪呢?
有情绪的人就有弱点。
姜云婵也许可以试着摆布他的情绪,为她所用。
正想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浮现一抹红衣倩影。
“谢砚的小表妹,许久不见。”身后,李妍月冷傲的声音落下来。
姜云婵方才出门时忘了戴面纱,就这么直白地与长公主碰面了。
她忙福了福身,“民女见过长公主!”
李妍月并不让她起身,挑起眼角看她。
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玉软花柔,浓密的长睫低垂着,似蝶翼颤颤,好生娇羞的闺阁少女。
然则,那张粉唇红肿着,嘴角还破了皮,垂头时后脖颈上依稀可见淤青指印。
这是什么痕迹,李妍月清楚得很,“看来顾大人的病大好了,怎这般不懂怜香惜玉啊?”
李妍月分明知道姜云婵身上的伤不可能是顾淮舟做的,她却偏要戳她痛处。
姜云婵不由心底一酸,眼圈也红了。
“看来不是顾大人做下的?”李妍月一步步逼近她,肆无忌惮打量着她:“也是,顾大人最是尊礼重节,你们未拜天地,他应当不会如此待你吧,莫不是……”
“你还未出阁,就在外面偷汉子了?”李妍月掩唇轻笑,“若是顾大人知晓他的未婚妻是个□□,该多心碎啊!”
“公主自重!”姜云婵双颊爬上红晕,既羞且气,无地自容,要提步离开。
李妍月抓住了她的手腕,“怎的?敢做不敢认?”
“我不是……”姜云婵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目光越过李妍月肩头看去,倏地停滞了须臾。
她轻咬着唇,话锋一转,“公主乃北盛女子典范,民女做什么事自然都是以公主为榜样的。”
那声音娇滴滴的,可说出来的话却绵里藏针,分明暗指李妍月行为不端。
李妍月纵然平日骄纵些,可从未被人如此冷嘲热讽。
她神色一凛,“你再说一遍!”
姜云婵恭敬屈膝,“公主驭夫有道,说起朝秦暮楚,天下无人能与公主比肩。”
“什么驭夫?”那几个卑贱的面首,何以称之为夫?
李妍月甩开她的手,厉声道:“翠儿,给本宫掌嘴!”
公主威严,连带起的袖风也颇具威势。
姜云婵一个踉跄,跌进了小溪中,鞋袜衣裙全都溅湿了。
丫鬟翠儿上前扼住姜云婵的脖颈,将她的脸摁在水中,高高扬起一巴掌。
一只铁钳般的掌抓住了翠儿的手腕。
只听得“咔嚓”一声。
翠儿的手腕被折断,鲜血淋漓,躺在地上打滚。
谢砚转而扶起姜云婵,将她护在怀里,用宽袖挡住了她淋湿的身躯。
姜云婵呛了水,连连咳嗽,微湿的云鬓凌乱地耷拉在脸颊上,水珠顺着姑娘削瘦的脸滴滴落下。
娇小的身躯冰冷冷的,战栗不已。
谢砚骤然掀眸望向李妍月,一双清冷的眸子如淬了冰一样,所过之处,冰封千里。
李妍月从未见过谢砚这般棱角锋利的模样,下意识退了半步,“是她自己不小心跌进水中的,跟本宫无关!”
“是、是我僭越了公主,与公主无关的。”姜云婵小心翼翼扯了扯谢砚的衣袖,暗自摇头,眼中满是惊恐。
翠儿也忍痛爬到谢砚脚边,连连磕头,“的确是这位姑娘口出狂言,讽刺公主水性杨花,奴婢才为主子打抱不平的。”
“姜姑娘会说这话?”陆池走了过来。
这位表姑娘一向温柔乖顺,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实在不像会骂脏话的人。
且方才谢砚和陆池远远看着,分明姜姑娘一直在屈膝行礼,反倒长公主步步紧逼。
谢砚安抚似地拍了拍姜云婵的肩,“到底怎么回事?”
姜云婵头垂得更低了,“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民女不敢反驳。”
纤柔的话音带颤,仿佛一碰就碎了般。
李妍月却不依,跨步上前,“什么叫本宫什么就是什么?那些腌臜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本宫逼你不成?”
“行了!”谢砚将姜云婵护进怀里,淡淡瞥了眼脚边的丫鬟,“剁了她的手。”
“谢砚,你敢!”李妍月指着谢砚的鼻子。
剁她的丫鬟,就等于打她的脸。
她这个长公主今后还有何颜面?
谢砚打横抱起姜云婵,迎着李妍月染了丹蔻的指尖前行。
威压扑面而来,李妍月一个趔趄。
“把她也丢进水里。”与李妍月擦肩而过时,谢砚不咸不淡甩下一句话,而后头也不回往寝房去了。
侯府的规矩,向来是一报还一报,无论对方是谁。
“谢砚!我没推他!是她自己掉进水里的!是她污蔑本宫在先!”
身后,传来李妍月崩溃的嘶吼。
侯府的护卫可不认什么长公主,强行将她丢进了水里。
李妍月华丽的宫装湿透,精致的妆容晕花了,五颜六色,再不见公主容光。
而不远处,姜云婵透过谢砚的臂弯回望她,神色似笑非笑。
李妍月再想细看,一抹紫衣身影挡在了她眼前。
陆池将自己的外袍递给了她,“跟你说过,别惹谢砚,也别惹他的小表妹。”
“你有没有看到那□□挑衅的眼神?”李妍月指着寝房的方向。
陆池回头看去,只瞧见那小姑娘瑟缩在谢砚怀里,头都不敢抬,“谁敢挑衅你啊,我的长公主殿下。”
“她有!她就有!”李妍月一跺脚,步履匆匆往侯府外走,“我要去告诉父皇!谢砚和这女人简直欺人太甚!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陆池背着手,跟在她身后,“你还在封禁期间擅入侯府呢,就不怕你父皇怪罪?别闹了,嗯?”
“你这狗东西不也进来了?”
“你……好心当成驴肝肺是吧?”陆池甚是无奈,摊开手,“你去去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挨板子!反正他谢砚分毫未伤。”
“我……”李妍月有苦说不出,银牙咬碎,“本宫真没推她!”
“知道了,没推没推。”
“她辱骂本宫!”
“嗯,辱骂辱骂!”陆池把外裳披在这位刁蛮的公主身上,推着她往外走,“臣前几日不是送了公主几个西域来的面首吗?不好玩吗?非要来谢砚这儿找晦气。”
“好玩得很!”李妍月心里憋着气,只能干瞪陆池,“本宫不也送了陆大人几个美妾吗?怎么不好玩吗?非要来多管闲事!”
“好玩,简直□□。”陆池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劳请公主摆驾陆府,我好吃好喝招待公主可好?”
“本宫府上美男无数,谁需要你这狗东西招待?”李妍月愤愤然甩开陆池的手,拂袖而去了。
陆池立在原地,耸了耸肩,“行吧,别再招惹那冷血毒蛇就行。”
彼时,闲云院里。
某位毒蛇将姜云婵抱坐在太师椅上,见姜云婵愣愣出神,手在她眼前摆了摆,“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姜云婵收回视线,囫囵道:“只是在想世子这样待公主会不会招惹麻烦?”
谢砚扬了下眉,“妹妹在担心我?”
“我……”姜云婵无言以对,索性咬着唇闭嘴了。
姑娘垂头敛眸,鬓发上的水还不停地顺着下巴滴落,好生可怜。
谢砚取了干毛巾,蹲在她身边,一边帮她擦拭,一边温声道:“以后不必再对任何人忍气吞声了,我是,妹妹也是。”
姜云婵撇头避开他的手,鼓着腮帮子瓮声瓮气,“总不是还得对世子忍气吞声。”
声音细如蚊蝇,却清晰地钻进了谢砚的耳朵。
谢砚一时忍俊不禁,捏住她的下巴,“妹妹还在为午间的事恼我?”
“云婵不敢恼世子。”姜云婵粉腮微鼓,摇了摇头。
她是难得露出娇憨之态,谢砚不怒反笑,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等会儿我让扶苍给妹妹送些衣饰来,算我赔不是。以后不敢再这般冲撞妹妹了。”
“什么冲撞?”
姜云婵脸颊一烫,尚且还红肿的手推开了谢砚,“世子若真心愧疚,就给我打盆水来吧,脸上脏兮兮的,需得洗洗。”
“妹妹拿我当苦力使唤?”
“不是世子方才说叫我不必对人忍气吞声吗?”
谢砚一噎,今日倒还说不过她了。
想是午间的事真把姑娘惹急了,遂起身叉手为礼:“行!妹妹有令,我不敢不尊。”
谢砚端着铜盆,出了寝房。
陆池折返回侯府时,正见着这位东京城的风云人物撸着衣袖在井边打水。
画面实在过于诡异和稀奇。
陆池不忍打破,靠在桃花树下仔细观赏。
“你又回来作甚?”谢砚并未回头,却已察觉了身后的人。
“好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左都御史。”陆池抱臂走过来,往井里看了眼,“不知这井水有何奇特之处,值得大人为之折腰?”
谢砚懒得理他,端着水往寝房去了。
陆池跨步上前,拦住谢砚的去路,“方才我送李妍月离开,她一路上都在喊冤,说自己根本没推你的小表妹。”
李妍月这个人虽然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但绝对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她既然喊冤,只怕姜云婵摔倒的事真没那么简单。
陆池这才回来提醒谢砚。
谢砚掀眸,淡淡一笑,“难道不是李妍月先招惹皎皎吗?算计她李妍月也不算冤。”
好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贤夫!
陆池啧啧叹息,“到底是谁被女人迷了眼啊?当心被算计的是你!”
谢砚脚步一顿,抬眼望向头顶上的鸟笼。
房檐下,雀儿正扑腾着翅膀在金丝笼壁上四处乱撞,撞得那笼儿摇摇欲坠。
它撞得越多越狠,到头来无非自伤其身。
结局却已注定——矜贵的雀儿就该娇养在笼中,永不受外界风雨侵蚀。
谢砚何尝不曾察觉姜云婵今日对他的态度过于亲昵。
要放在从前,她受了委屈,是决然不会往他怀里藏的。
事出反常!
谢砚暂时还未看出她在谋算什么。
但那又怎么呢?
由着她多撞几次,多伤几次,她才能看清结局都一样。
*
彼时,寝房里。
夏竹一边帮姜云婵换衣服,一边满眼担忧往窗外看,“姑娘何苦故意诬陷长公主呢?这不是把长公主得罪了吗?”
姜云婵的确是故意摔倒,故意刺激李妍月的。
但最终目的并不是想得罪李妍月,她只是想李妍月看到谢砚宠爱她。
包括方才她让谢砚给她打水,也都是做给李妍月看的。
李妍月不是想谢砚尚公主吗?
那定然容不得谢砚身边有个受宠的女子。
姜云婵越表现得与谢砚恩爱,李妍月就越会想他们分开。
等到时机成熟,姜云婵或许可以找长公主谈条件,借助她的力量离开侯府。
夏竹了然点了点头,“那姑娘务必小心点,就怕把长公主逼急了会害姑娘性命。”
“不必惊慌。”姜云婵不以为然系着腰带,“世子不会让李妍月有机会伤到我的。”
“哦?原来妹妹这般信任我?”沉磁的声音喷洒姜云婵颈窝。
一只大掌从身后圈住了姜云婵的腰肢,对着铜镜帮她系腰带的双耳结。
姜云婵吓了一跳,忙转过身。
夏竹不知何时已经屏退出去了。
但见谢砚的表情寻常,应是没听到前面的话。
姜云婵定了定神,退开两步,“世子稍等,我去穿件外裳。”
因着刚刚脱了湿透的衣物,她身上只穿着主腰和马面裙,肩膀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实在窘迫。
姜云婵刚要往衣箱处去,谢砚拉住了她,“不是让扶苍送了新的衣饰给妹妹吗?怎的不穿?”
床榻边上,正放着一个六尺宽三尺高的梨木箱子。
那箱子的高度几乎与榻平齐,箱面雕刻镂空的红梅。
姜云婵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衣箱,能抵上两个寻常箱子了。
但姜云婵留在谢砚身边只是权宜之计,她并不想将来带走谢砚的一针一线。
况且她日日陪在谢砚身边周旋,已经神经高度紧绷了,她穿上他送的衣饰,只会更觉被牢笼束缚,难以呼吸。
姜云婵屈膝以礼,“我自己的夏衣已经很多了,如今侯府艰难,云婵不敢如此破费。”
事实上,姜云婵在闲云院十几日里,来来回回穿的都是从问竹轩带来的两件旧衣,都已经起球了。
谢砚送了她好几次衣饰,无一例外,她看也不看。
谢砚眸中暗涌浮动,很快又湮灭,意味不明瞟了眼巨大的衣箱,“这次送给妹妹的不太一样,妹妹真的不要看一看吗?”
“也许会有意外之喜呢?”谢砚嘴角挽起温润的弧度。
那样不咸不淡的语调总让人感觉到一股不可预知的危险。
姜云婵体内那根神经绷得很紧,生怕一时行差踏错,又要遭罪。
她不敢违逆谢砚,红肿的手伸向木箱。
忽而,木箱里响起一声沉闷的撞击,猝不及防。
“有活物!”姜云婵吓得一个激灵,缩回了手。
却在此时,一只猫儿从箱子后爬出来,喵喵叫了两声。
“猫儿而已,哪还有别的活物?。”谢砚揽她入怀,抹去她鬓边冷汗。
姜云婵摇了摇头,“近日心神不宁,世子见笑了。”
“无妨,妹妹不喜欢这些衣饰就不看了,箱子就放在这儿,等妹妹需要的时候再开就是了。”谢砚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抚,“明日我出府一趟,妹妹想要什么,说与我听,我给妹妹捎回来。”
“世子要出府?侯府不是封禁着吗?”姜云婵问完这话就觉多余了。
陆池和长公主都能进侯府,谢砚想避人耳目出去又算什么难事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想离开一趟,需得机关算尽。
姜云婵自嘲地笑了笑,突然想到明日是乞巧节。
皇亲贵胄们都会去赏花灯,长公主也不例外。
她得想办法与长公主接触接触,探探她的底。
“世子,我可以出去吗?听闻今年乞巧灯会从朱雀街一直延伸到玄武街,场面颇大,我想……”姜云婵吐了吐舌头。
到底是刚及笄爱玩的年纪。
谢砚揉了揉她的脑袋,“侯府封禁着,多一个人出府很容易被察觉的。”
姜云婵失落地“哦”了一声,推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谢砚反而收紧手臂,一把将她抱坐在了梨木衣箱上,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
“妹妹倒真是现实,我有说过妹妹不能去吗?”谢砚似笑非笑望着她。
梨木箱刚好是半人的高度,姜云婵坐在上面堪堪与谢砚平视。
他那双深邃桃花眼笑起来,似烟云似迷障,能蛊惑人的心智。
姜云婵就知道他有法子,但须得她付出代价,才能得偿所愿,“世子想怎样?”
“这箱子的高度极妙,很适合……做些旁的事。”谢砚如玉长指敲击了两下箱盖,空旷的颤音传递给到了姜云婵身上。
霎时让她想起午间窗台上剧烈的震颤。
第37章 相拥而眠
姜云婵后怕不已,将手背在了身后,“我手有伤,不行了。”
“这种事不需要用手。”谢砚鼻尖轻蹭着她鼻头的细汗,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压低声音道:“用嘴巴,嘴巴更合适。”
“不!不要!”姜云婵吓得面色煞白。
她出嫁前看的那些风月本子里,确实有些不可言喻的法子。
可她与谢砚之前那样已经是极限了,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突破底线?
姜云婵惶恐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支支吾吾声如蚊蝇,“不、不行,你太、太太吓人了。”
“哪里吓人了?”谢砚偏要俯身贴近,低磁的声音喷洒在她面颊上,“妹妹尝尝,明明很软、很软……”
“别说了!”姜云婵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世子、世子莫要浑说!”
谢砚失笑,一瞬不瞬看着她耳根处的红霞迅速蔓延,至脸颊,至脖颈,一直蔓延到衣领深处。
娇躯颤颤,水眸泠泠,青涩中带着几分风情。
谢砚扯开她的手,不禁轻吻她光滑的肩头,“我是想说这个高度正适合吻,妹妹想的是什么?”
他的唇绵软如温泉水,掠过她的肌肤,果真很软,很软……
姜云婵这才反应过来,她自己想歪了。
“我、我没想什么。”姜云婵窘迫地咬了咬唇,撇头不看他。
谢砚顺势贴在她的耳边,喑哑轻笑,“妹妹要是有别的想法,我也可奉陪……”
“我没有!”姜云婵惊得赶紧抬头,刚打开齿关,口腔忽地被一股温软占据。
谢砚的舌尖轻易攻破了她,与她交缠,轻揉慢捻。
吻得柔软而绵长。
不像午间那般剧烈,可却似慢性毒药一点点吞噬着姜云婵的空气,剥夺着她的理智,让她难以挣脱。
姜云婵因为缺氧,喘息连连,手软得推不动他高大的身躯。
谢砚感觉到她已无力反抗,在她唇齿间循循善诱,“妹妹把午间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吧。”
那些哄谢砚的话羞于启齿,姜云婵连连摇头。
“说吧,有人想听。”谢砚余光瞟了眼木箱,补充道:“我想再听一遍。”
姜云婵还是摇头。
谢砚却也不再强迫她,吻离开她的唇,断断续续落在嘴角、下巴,沿着颈线徐徐下移,在肩窝辗转,落下一路暧昧的水泽。
刚生出的稀疏胡渣刺透主腰的布料,刺着那片盈软,姜云婵一阵战栗,挺直了腰肢,扬起了脖颈。
姜云婵紧咬唇瓣,咬得齿尖处渗出血来,才将吟声生生咽了回去。
谢砚却轻易地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变化,掀眸望着她难忍的模样,“弄疼妹妹了?”
姜云婵赶紧摇头,可眼底雾气氤氲,面上涌起一抹潮红。
谢砚失笑:“我知道了,皎皎是喜欢这般。”
“我没有……嗯~”
姜云婵否认的话还未说出口,他的吻再度落下,在主腰的盘扣上舌尖辗转。
吻隔着浸湿的衣衫,轻轻摩擦,更加挠人。
密密麻麻的痒意袭来,姜云婵实在承受不住了。
“说!我说!”姜云婵红唇开合,急促地吐息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忽地,一阵刺痛从胸口蔓延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
姜云婵忍在喉咙里的娇吟终于冲出口,“哥哥、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还有!”
“云婵、云婵也是哥哥的,只是哥哥的。”姜云婵尾音带泣,说出这话时简直无地自容。
偏生这样泣音黏黏软软,说出来的情话才更动人。
此时,她虚软的身体几乎都倚在谢砚的掌心上,双目迷离,主腰系带也因那个绵长的吻快要松开了,虚虚挂在脖颈上。
春色半隐,比初春的桃花更稚嫩。
谢砚才知她只是看着瘦弱……
他眸色一深,吻向那半泄的春光。
从未有过的、极尽直白的刺激直冲入颅顶。
姜云婵浑身痉挛,赶紧双手环胸,也遮不住那抹春色,“世、世子,明日还要出府!”
“闹得太狠,我怕自己明日动不了。”姜云婵断断续续解释着。
但这也的确是个十分有说服力的理由。
眼看夜幕降临。
明日,谢砚还有要紧的事要办。
谢砚眸色转瞬清明过来,将姜云婵湿润的发丝捋到耳后,微扬眉梢,“那明日回来再继续?”
姜云婵匆匆点头。
如今的她不过能哄一日是一日,想来明日谢砚出府办完事,未必记得今晚混沌间的话了。
“我去洗洗!”姜云婵赶紧从梨木箱上跳下来。
谢砚也同时上前一步,姜云婵堪堪一头撞进他胸口,脑袋晕乎乎的。
谢砚揽她入怀:“别洗了,这样好看的。”
哪里好看了?
好好的主腰,一边全是暧昧的水泽,贴着胸口难受得紧。
姜云婵挣扎着要推开谢砚。
他反将她打横抱起,往榻上去,“午间是不是说过不准洗吗?皎皎若再洗,那我就只能想法子再弄些什么上去才好!”
姜云婵突然想起谢砚午间交代过她不要洗去衣裙上的脏污。
原他还记得此事,所以晚间才惩罚似地把她的主腰又弄得满是口津。
这人实在是睚眦必报。
但这点口津总比再被他弄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物好些,姜云婵只得认命,像个玩偶被他抱坐在榻上。
她一顺从,他也就更温柔些,端来方才打的井水,蹲在她膝前帮她擦拭了脸颊,“妹妹今日辛苦了几遭,你先睡,我去点些凝神静气的香,檀香好吗?”
姜云婵点了点头,自然而然提起裙摆翻身上榻。
当她躺在榻上那一刻,帐幔里无处不在的檀香袭入她的鼻息。
姜云婵才恍然意识到她上的是谢砚的榻。
自昨晚在慈心庵与他同床后,几番与他同枕而眠,她做起这件事似乎变得越来越熟稔。
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姜云婵为这种潜移默化的习惯而后怕,僵在原地。
谢砚忙完回寝房,正见姜云婵坐在榻上发呆,“想什么呢?”
“没、没有!”姜云婵回过神,抬起头来,正见谢砚只穿着中衣,上了榻。
她在左,他在右,两个人莫名其妙就过上了寻常夫妻的日子了。
姜云婵百感交集,背对他躺了下来。
夜已深,窗台上的博山炉中两缕青烟袅袅升起,交互缠绕,凝做霞。
帐幔中,两人清浅的呼吸也相互纠缠着,无法割离。
她与谢砚已然到了这种地步,将来若顾淮舟知晓,她又当如何自处?
姜云婵感觉窒息,默默往床榻边沿挪了挪,想远离谢砚的气息。
如此,她便与床榻边的梨木箱子更近了些。
她一瞬不瞬盯着木箱。
在幽黑的空间里,她的心事只能对着一只木箱诉,她的眼泪也只能流给一只木箱看。
“夜间冷,妹妹不盖被褥吗?”身后响起谢砚温润的关切声。
他的左臂也同时展开,微凉的指尖堪堪触碰到姜云婵的脖颈。
似一条小蛇游移过肌肤,姜云婵立刻寒毛倒竖。
她知道谢砚并不是单纯关怀她那么简单。
他是不想他要的东西,离开自己的掌控。
姜云婵长睫低垂,咽下眼眶里的泪水,默默挪回了他身边,枕在他的胳膊上。
谢砚侧过身给她盖好被褥,并从身后拥住了她。
他的大掌穿过她的腰肢,握住了她红肿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要听话,嗯?”
不听话是要受罪的。
姜云婵点了点头。
谢砚这才满意,下巴靠在她的肩头,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妹妹安心睡吧,有哥哥保护,再不会让妹妹做噩梦了。”
姜云婵从小就做噩梦。
小时候梦到爹娘被马匪乱刀砍死的血腥场景,后来又常梦到谢晋那些纨绔们爬墙吹口哨的猥琐模样,再后来梦到自己被囚于禅室……
惶惶不可终日。
那时候,她常红肿着眼在慈心庵默默地哭。
谢砚也是这样温声安抚,说会保护她,不再让她做噩梦。
可姜云婵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的噩梦皆是因他而起……
姜云婵在他怀里一刻不得松懈,绷得太紧了,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翌日,姜云婵好不容易睡熟,胸口上传出一道道酥麻的触感。
电流直往血液里窜。
姜云婵一阵痉挛,猛地睁开眼,恰见一只不安分的手穿过腰肢抚弄她。
姜云婵窘迫不已,忙扯过被子护住自己,狠狠一巴掌打在谢砚的手臂上。
谢砚反应快一步,松开了手。
姜云婵那一掌正中自己胸口,重重咳出了声。
谢砚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嘴边,“早晨起来,怎这么大的火气?”
姜云婵平日情绪都压抑着,偏早起有些起床气,语调也不似平日温顺,“倒该问世子作何一大早戏弄人!”
谢砚很无奈指了指窗外,“已经过了晌午了,怎么都叫不醒你,我又有何办法?”
谢砚一贯卯时起身,练完武,处理好朝堂和府邸的事,又陪姜云婵睡了个回笼觉。
她难得好眠,本不欲叫醒她。
可再不出门,怕是要耽搁正事,谢砚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我很无辜。”谢砚失笑。
姜云婵才不信,“难道世子就没点私心?”
“有一点吧。”
“……”
姜云婵怎么也无法把这样一张无欲无求的脸,与方才那流氓行径联系在起来。
她憋着一股气,可不敢骂他,连连咳嗽起来。
谢砚赶紧坐在她身边,帮她抚着后背顺气,将自己的手递到她眼前,“给你打回来可好?”
谢砚本也不是故意撤手,只是这些年习惯性防备,结果倒让姜云婵伤了自己。
姜云婵并没什么兴致与他争论这些小事,恹恹摇头,“我不碍事了,世子等我一盏茶的功夫,别耽误了正事。”
说完,便起身梳洗去了。
谢砚望着自己落空的手,眸色晦暗下去。
*
到了傍晚,暮色渐浓,两人戴了帷帽,坐马车从侯府后门出了府。
姜云婵没想到谢砚要去的竟是刑部大牢。
她自是不能入内,便先在玄武街附近看花灯。
谢砚这边随狱卒到了地下牢房去探望谢晋。
谢晋数罪并罚,注定死罪,故而牢房的条件极差。
幽深、潮湿,只有巴掌大一扇天窗透出光来。
斑驳的光点在静如死灰的空间里摇曳,形如鬼魅。
谢砚踱步走到最深处的牢房时,只见一身材佝偻、蓬头垢面的囚犯缩在墙角,颤巍巍伸手取牢笼外的破瓷碗。
“看来兄长在牢里过得不错啊!”
一只金丝云纹皂靴踩在了瓷碗上,将碗里馊了的肉饼踩翻在地。
随即,几只老鼠吱吱窜过来,叼走了肉饼。
骨瘦嶙峋的人僵硬地抬起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只混沌的眼,“谢砚!是你害我!”
原本谢晋就算是死囚,好歹也是世家子弟,不至于连饭都没得吃。
可自从他入了刑部大牢,烂肉、臭肉、老鼠肉……日日送来的都是肉饼。
谁会对肉饼如此执着?
那必然是谢砚还记得小时候与狗抢肉饼的日子。
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
“谢砚!”谢晋如狂怒的兽扑在栏杆上,龇着牙,“抢姜云婵是你刺激我做的!囚顾淮舟是你怂恿我的!军饷的事也是你故意爆出来的!你想我身首异处,你好歹毒的心思!”
“论起歹毒,我可比不上兄长。”谢砚漫不经心轻笑,蹲下身来,与他对视,“兄长不是还诬陷我在南境养兵吗?”
“不是诬陷!你跟章总兵早就勾结上了对不对?对不对?!”
谢晋坐在牢里回想起自己在南境的日子。
谢砚常送家书、物资给他,当初他还道谢砚当真将前程过往一笔勾销了。
如今才知家书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实际上他在与南境总兵暗通款曲!
这些个乱臣贼子,以他为媒介意图扰乱朝纲,其心可诛!
“当初你向爹提议我去南境,根本不是想我建功立业,是想拿我做棋对不对?”
谢砚的棋布得够早的!
谢晋被他戏耍了足足五年!
谢晋越想越气,睚眦欲裂,“当年你祖父豢匪为兵,天南地北的马匪皆以他马首是瞻,四处滥杀无辜,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要不是爹看在往昔情意,保了你和你娘的性命,你们的尸骨早该挫骨扬灰了!如今你还想效仿你祖父吗?”
谢晋怒气腾腾的声音响彻牢房,像海浪一般汹涌且强悍。
谢砚立于风波中巍然不动,末了,微扬眉梢,“管好你自己。”
谢晋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胸腔起伏,快要炸了一般,“我要面圣!我要参你养兵!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多日不见,兄长怎还是这般冲动啊?”谢砚摇头唏嘘:“你在南境多年,任何东西都是从你手上传递出去的,要真查出什么?你能脱得开关系吗?”
“我……”谢晋一噎,“反正我也死路一条,不如拉着你一同去阎王面前辩个明白!”
“想玉石俱焚?私自养兵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兄长忍心看着全族赴死吗?”
“那又如何?”谢晋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只想谢砚死!
谢砚则不紧不慢从衣袖里抽出一份脉案,递到谢晋手上,轻敲了敲,“那就一起死吧,他也得死!”
清灵的敲击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中,格外清晰,叩击人心。
谢晋神色一凝,望向脉案,上面记录着宋金兰的喜脉。
他的夫人已经怀孕三月有余了。
这是谢晋第一个孩子,也会是唯一一点血脉。
若是谢晋执意同归于尽,那这点血脉也保不住了。
他怎能?
他不能……
谢晋如坠深渊,瘫坐在地上,讷讷摇头,“我不揭发你,你就会照料我的孩儿吗?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个伪君子?”
“因为,你没得选。”谢砚掀起眼眸,威压逼人。
一个穷途末路的囚徒,有什么资格跟他谢砚谈条件?
他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谢晋十分无力地了悟了,抓住栏杆,逼视谢砚,“谢砚,不是只有你有心腹!我已掌握了你豢兵的证据,将来我身死,你若敢动我孩儿一根汗毛,我的属下就会将证据公之于众,让你替我孩儿陪葬!”
“兄长多虑了,我怎会伤一个无辜孩童呢?”谢砚端得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模样。
据闻前段时间,净真师太的儿子石头被他送去了书院。
据闻,他从不为难无辜孩童。
谢晋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传闻是真的了。
“你还想我做什么事?”
谢晋心知他这二弟亲自来一趟,绝对不是与他道别这么简单,“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兄长临了,倒越发英明了。”谢砚十分赞赏,丢了纸笔过去:“写封遗书吧,就说:你想念南疆并肩作战的弟兄,想埋骨南境为北盛守国门。”
“谢砚!你未免太狠毒!”
谢砚此举分明是叫他死也不得归祖坟。
他要他葬去南疆,还不是为了将来打着祭拜他的名义,继续与章总兵暗度陈仓!
谢晋瞳中遍布血丝,似有血泪溢出眼角,“我死了,尸骨也要被你利用是吗?”
“兄长,值得。”谢砚不以为意拍了拍谢晋的肩膀,与他再无旁话,起身掸去衣摆上的灰尘,这就要离开。
谢晋哪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他仰靠在墙壁上,望着那巴掌大的天窗。
要不了多久,他将再也看不到东京城的天。
要不了多久,定阳侯府将全然在谢砚掌控之中。
“二弟真真是春风得意,不过……有件事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偿所愿。”谢晋突然冷笑出声,“姜云婵永远都不会跟你!若一定要选,她宁愿选我,都不会选你,绝对不会!”
谢砚脚步一顿。
谢晋悠然仰头,沐着阳光,“二弟九曲玲珑心,猜得出为什么吗?”
“不必猜了,她一定是我的。”谢砚可没心思做这种无聊的猜测,他一直知道什么是他可以实实在在攥在手心的。
倒是他这位兄长,实在可怜啊!
为那点血脉甘愿送命,却永远不会知道宋金兰肚子里的孩儿是与人私通所得。
他口口声声骂谢砚野种,自己又算什么呢?
谢砚暗嘲,踱步离开了牢房,往玄武街去。
彼时,姜云婵于人海茫茫中看到了长公主宠爱的面首不远不近跟着她。
李妍月果然对她生了兴趣。
她得与谢砚更亲密些,把这位公主给诈出来。
“发什么呆?”
正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姜云婵面前。
姜云婵收回视线,仰头环望街道两边的花灯,“我在猜灯谜啊。”
夜幕已临,玄武街华灯初上,融融如海。
街道上,少年少女们提着花灯来回穿梭,行人如织。
那花灯架子高了些,加之人头攒动,很难看清灯体上的谜。
“我背妹妹吧,这样看得清楚些。”
“好、好啊!”
姜云婵偷瞄了眼身后,没有拒绝,跳上了谢砚的背。
谢砚背着她,穿过灯海,穿过人群,一边赏灯,一边往宜春台去。
那处是东京城内最高的观景台,可将盛京繁华全部纳于眼底,只是得先爬山坡。
到了晚间,山路泥泞黑暗,独自爬上去也不容易,更遑论背着人。
姜云婵瞧周围登山的人都气喘吁吁,有些不好意思,“不一定要去宜春台看灯,我看朱雀街的灯也极好!”
“至高处的风光岂是旁处可比的?”谢砚却很坚持,背着她徐徐而行。
他手臂伤口未愈,并不宜托举重物。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姜云婵便感觉他右臂有些颤抖,鬓边汗涔涔的。
姜云婵抽出帕子,帮他擦拭脸上的汗珠。
柔软的触感抚过脸庞,酥酥麻麻的。
谢砚眸色微动,侧过头来。
姜云婵手中的帕子从脸颊划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姜云婵滞了须臾,帮他把鼻尖的汗也擦干净了。
丝帕上残留的体温和胭脂香倾数钻进了谢砚的鼻息。
那么近,那么柔。
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的轮廓,再没有第三个人。
谢砚心绪浮动,喉头滚了滚,“以后,我们都这样好不好?”
低沉而蛊惑的声音喷洒在姜云婵脸上。
姜云婵执帕的动作一顿,掀眸,撞进他深邃的眼里。
两人在一拳之隔的距离对视,呼吸交织。
姜云婵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僵持之间,人群中忽而响起一阵欢呼。
一道天光划破夜幕。
姜云婵抬起头来,正见一只凤凰花灯飞过头顶。
六条凤尾逶迤,华光倾洒,如云似雾。
熠熠星光坠入姜云婵眼里,那双总流泪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神采,“世间真有凤舞九天的花灯!好美!”
“妹妹……”谢砚忽而开口低唤。
姜云婵从美轮美奂的景象中抽离出来,回望他。
他展颜:“生辰快乐!”
今日不仅不是乞巧节,也是姜云婵的生辰。
姜云婵恍然意识到这凤凰灯可能是谢砚为她准备的。
第38章 舍不得谢砚了?
姜云婵有些无所适从,从他后背跳了下来,屈膝行礼:“多谢世子,让世子破费了。”
谢砚的千言万语噎在喉咙里,终化作一句,“不必谢我,借花献佛罢了。”
原不是他专程做的!
姜云婵才松了口气,再度望向天上盘旋的三只凤凰,“真好看!”
“真好看……”谢砚温声重复她的话,眼神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侧颜。
万千灯火下,她的轮廓柔和而圣洁,和她八岁生辰时一模一样。
那一天,他们也偷偷翻墙出来看花灯了。
那时的花灯真是琳琅满目啊,两个人眼馋得紧。
可惜谢砚囊中羞涩连买个馒头的铜板都拿不出来。
最后,姜云婵当掉了一只耳环,换了一对莲花灯,送了他一盏。
那灯最是寻常,在花灯会中毫不起眼,两人却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观赏。
一时不防,与谢晋和他的纨绔兄弟们撞上了。
几个少爷吃了酒,更加肆无忌惮地将姜云婵围了起来,摔了他们的莲花灯。
“什么破灯笼?表妹让我亲一口,我给表妹买兔儿灯、螃蟹灯可好?”
“那又算得了什么,表妹陪我逛灯会吧,我给表妹买珠钗,金银玉器由你选!”
……
纨绔子们咧着牙笑,牵着姜云婵的手去亲她、舔她。
姑娘衣衫松散,发髻凌乱被挤在中间,稚嫩白皙的手上全是水渍和红痕。
谢砚想上去救,却被一人伸脚绊倒在地。
他实在太瘦了,岂是那些虎背熊腰的纨绔子的对手。
一只肥厚的脚踩住了他的脸,对着他的脸啐了口唾沫,“一盏莲花灯还要女人花钱送,你有什么脸逞能英雄救美啊?”
“好表妹,天底下哪有又花钱又倒贴身子的!他贱,你也跟着他贱呐!”
谢砚被压制得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那般稚嫩的姜云婵抱膝坐在地上,泪眼盈盈,被五双油腻的手肆意蹂躏。
他拼尽全力,将花灯架子撞倒,背着姜云婵逃离了是非之地。
那个时候她的眼泪就很多,一直流,一直流,湿透了他的臂膀。
谢砚把她背到了宜春台,手忙脚乱将踩碎的莲花灯重新拼接好,放到姜云婵手里,“都复原了,妹妹别哭了好吗?”
“损坏了就损坏了,哪还能复原?”姜云婵看着手里残破的灯笼面,歪歪扭扭的灯骨架,哭得更凶了。
谢砚蹲在她身边,着急忙慌地比划,“等妹妹下次生辰,我送你三只凤凰灯吧!那灯有一人高,跟龙一样长,还能飞天呢!”
“你又说大话!世上哪有那样的花灯?”
“不是大话!从前我在宫中真的见过凤舞九天的花灯!”谢砚一本正经地举手起誓,“圣上还抱着我坐在花灯上玩过儿呢,真真跟龙舟似得大!”
姜云婵“噗呲”破涕为笑,“这个笑话有点好笑。”
“不是笑话啊。”谢砚挠了挠头
……
那个时候,她觉得凤凰灯和谢砚进过宫这两件事,都是谢砚开玩笑逗她的。
她笑得格外纯真。
如今怎就不常笑了呢?
谢砚揽过她的肩膀,“妹妹若喜欢,等明年此时我再陪妹妹来看花灯?”
明年此时……
姜云婵的心再度笼上一层阴霾。
此时,头顶上翱翔的凤凰也归巢了。
任它再耀眼,飞得再高,也不过转瞬即逝,终究还是要回巢的。
姜云婵摇了摇头,“我还是更喜欢莲花灯。”起码可以随波逐流,不受拘束。
谢砚扯了扯唇,再无话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宜春台上去。
到了宜春台,姜云婵的余光捕捉到了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
思忖片刻,姜云婵主动跟谢砚开了口:“说来也怪,市集上怎么没见卖莲花灯的呢?”
“盖因这种节日,大家喜斗花灯。莲花灯太过普通,不被人放在眼中,所以卖莲花灯的摊贩也少。”
姜云婵失落地“哦”了一声,“罢了,也没有事事如愿的。”
“这有何难?”谢砚握了握她的手,“我去找一找有没有卖莲花灯的吧。”
“好,有劳世子。”姜云婵正要屈膝。
谢砚虚扶了她一下,“不必客气。”
话音冷清了许多,负手往附近的摊贩去了。
谢砚在摊贩中穿梭了很远,才终于在一个角落的花灯架子上找到莲花灯。
正要买来,一男一女勾勾搭搭挤到了他前面。
“薛大爷,奴家也想要这莲花灯嘛!”
今年莲花灯太少了,反而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稀罕物。
一只戴满宝石戒指的肥厚手掌搂住了身旁的妖娆女人,揉捏着女人的细腰,“小□□,你把老子伺候舒服了,莫说什么莲花灯,螃蟹灯、凤凰灯,就是金银玉器也随你挑选。”
谢砚听着这话耳熟,抬眸望去,挡在他前面的正是谢晋的狐朋狗友——薛老太师的孙儿薛志。
这人也正是当初花灯会调戏姜云婵和踩谢砚脸的人。
一阵沉郁的目光落在了薛志后背上,薛志扭过头来,“看什么看!臭书生!”
谢砚压了下帽檐,将碎银递给小贩,“我要这盏莲花灯。”
今晚是姜云婵生辰,谢砚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也懒得跟一个无赖纠缠。
可薛志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人都捧着他,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直接无视他。
他岂肯善罢甘休,对着谢砚的脸啐了一口,“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抢?”
“告诉你吧,就是你们这些穷酸书生口中的第一公子当年也在老子脚下像狗一样跪过,他的女人老子也是亲过摸过的!老子想要的东西还没有落空的!”
薛志伸手示意商贩,“拿来!”
这位薛小霸王在东京城人尽皆知,小贩哪敢怠慢,赶紧双手将灯捧给了薛志。
薛志饶有兴味把玩着花灯,嘴角勾起阴邪的笑,“想要花灯?简单!从本大爷脚下走一遭。”
他抬起了脚来,示意谢砚将脸放在他脚下供他蹂躏,像小时候一样。
故景重演
……
彼时,姜云婵凭栏立在宜春台上,眺望着买花灯的谢砚。
忽而,一道夜风拂起,吹灭了众多的花灯。
宜春台上光影晦暗,只剩头顶上几盏红灯笼吱呀摇曳。
暗红色的影子宛如鬼魅在姜云婵眼前来回晃动,看得人毛骨悚然。
“方才还明月高悬,怎的突然变天了?”
“此地高耸,还是早些离开,省得脚滑摔了跤可就不值当了。”
百姓们纷纷离开,往山下去。
却有一拉长的身影从身后笼罩住了姜云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公主要是把我推下山,就不怕世子找公主麻烦吗?”姜云婵并不回头,只看着眼前陡峭的山坡。
她方才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李妍月的身影,知道李妍月会伺机而动。
若趁着光线不好,李妍月推她一把,姜云婵必然粉身碎骨。
“蝼蚁之命何足为虑?”李妍月见被拆穿,光明正大走到姜云婵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何况,你会不会把自己在谢砚心中的地位想得太高了?谢砚会为了你,与皇亲国戚反目成仇?”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的尊严。”
姜云婵心里清楚得很,谢砚只不过把她当作旧时的玩物。
落魄时,他没能照料好这玩具。如今他已走向权利中心,重拾旧玩具,把它打理得漂亮精致,无非是为了证明他今非昔比。
谢砚对她,执念大于感情。
可就是这抹执念代表着他的权势与地位,若有人肆意损毁,谢砚怎会轻易饶过?
“公主何苦要鱼死网破,惹世子生怒呢?”
“他怒又如何?你以为本公主会怕一个臣子?”李妍月嗤笑。
姜云婵摇了摇头:“公主或许不怕谢砚,但如果我死了,谢砚恨上长公主,那么长公主和他的姻缘岂不是也断了?”
李妍月笑意凝在嘴边。
无论如何,她的最终目的是要谢砚尚公主。
她的血统加上谢砚的才能,他们会是这北盛未来之主。
若因为一个小小女子,离了心,实在不值当。
“怎么?姜姑娘是什么圣人菩萨,愿意成全本宫与谢大人的姻缘吗?”
“我对谢砚本就没有情谊可言,更无意插足你们!”姜云婵目光笃笃望向李妍月,“我早心有所属,只求公主放我们离开,让我们远走高飞。只要谢砚一年半载找不到我,自然就淡了,公主再趁势而入,何愁不得偿所愿?”
“你想和顾淮舟离开?”
“我本就是顾淮舟的未婚妻,自然休戚与共。”
“……”李妍月微愣。
但细细品来,姜云婵的话也不无道理。
若是她让姜云婵死在东京城,谢砚想查出真相易如反掌。
死人也将永远成为谢砚心头的朱砂痣。
到时候,李妍月和谢砚就再不能成了。
但若是姜云婵和情郎偷跑了,天南海北犹如大海捞针,谢砚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追得回来。
谢砚这个人最会审时度势,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一直沉沦下去。
姜云婵消失,才是最好的办法。
李妍月扶了扶云鬓,唏嘘道:“哎,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本宫都感动呢!”
姜云婵眸色一亮,张了张嘴。
李妍月压了下手,“别高兴得太早!本宫可以给你和顾淮舟一个假身份,送你们离开东京城。可是,你得先为本宫做两件事。”
“长公主请吩咐!”姜云婵屈膝福身。
可李妍月接下来的话却又叫姜云婵心如沉石。
“谢砚在我朝豢养私兵,我有确切消息:他手中有一枚麟符可调动全部兵力,你给本宫找出来!”
姜云婵迟迟没有回过味来。
谢砚豢养私兵?
他身份尊贵,位极人臣,眼见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放着千古美名的正统贤臣不做,要去做枭雄?
何况自古枭雄能成事者百里无一,谢砚最懂权衡利弊,为何会莽撞行事?
李妍月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一样震惊不已,“不过想来大抵是权力叫人食髓知味吧!谁不想要更多?
你且说说,本宫要你做的事,你允不允?”
李妍月也不是要即刻揭发谢砚,她只想握住这股势力,借此将谢砚扼于手中。
可这样一来,谢砚犹如头悬于闸刀之下,只要李妍月一丝不高兴,就可要了他的命。
谢砚将永远成为李妍月的囚徒,而姜云婵就是把枷锁递给李妍月的人。
姜云婵手心直冒冷汗,攥着衣袖满是褶子。
“这就舍不得了?本宫还有第二件事要你做呢……”李妍月红唇微扬,俯身与姜云婵耳语了几句。
轻柔的声音吹进姜云婵耳道里,似寒风凛凛,将姜云婵冻在了原地。
她面上几无血色,愣在原地良久,“长公主你要把谢砚……请公主三思!这件事若是做下了,谢砚定饶不过你我!他会把我们撕碎!不行的,真的不行……”
“等他反应过来,木已成舟,他骑虎难下!而你已经和你的淮郎在千里之外举案齐眉了,你怕什么?”李妍月眼中溢出癫狂之色,轻拍了拍姜云婵的肩,“好好考虑考虑,本宫耐心有限。”
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姜云婵肩头,她不堪重负,险些摔倒。
就在此时,宜春台周围突然响起惊呼声,“杀人了!马匪在凤春湖畔杀了人了!”
人群里炸开了锅,百姓们丢了花灯,纷纷往山下逃窜。
那些祈愿平安顺遂的花灯被踩成了碎片,任来来回回的脚步践踏。
火光点燃了宜春台的楼阁,熊熊火焰从山顶蔓延开来。
姜云婵被人浪往山下推,与李妍月冲散了。
“怎么回事?”姜云婵抓着一旁逃窜的姑娘。
那姑娘花容失色,哽咽不已,“听说马匪进城把薛太师的孙儿薛志、李老尚书的儿子、还有乾郡王都给杀了!”
“何止啊?尸体被马蹄踏成泥浆了!舌头被生生扯出来挂在树上呢!你们看看!溪水都红了!”
姜云婵一看,旁边的溪水颜色愈深。
这得把人的血放干了,才能染成这样骇人的模样。
马匪杀人的手段也太恶劣了些!
成百上千的百姓们受了惊吓,更加疯狂的推搡着嚎叫着。
身后是烈烈火焰,身前人潮涌动,许多人被推倒在地,越来越多的人受了伤。
满目血腥。
姜云婵本就瘦弱,一把被人推了出去,推向了染血的溪水。
一只大掌拉了她一把,姜云婵撞进坚实的胸口。
谢砚随即用宽袖挡住了她的视线,将她护在怀中一隅。
“别怕!”沉稳的声音落在姜云婵头顶。
她的周围安静了,再不见血光和火光,只闻得他身上雅致的檀香。
纵然有人推搡,谢砚巍然不动。
姜云婵的心绪才平复些,拉了拉谢砚的衣袖,“山上的火势快要蔓延过来了。”
“已经有人去救火了。”谢砚指腹刮去她鼻头的灰烬,“安心藏在哥哥身边就好,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兵马司副指挥穿过人群,对谢砚拱手以礼,“大火已灭,多谢世子及时知会兵马司,才未造成太大的损失。”
“应该的。”谢砚躬身回礼,“百姓们受了惊吓,不止要疗伤,还得费心安抚情绪,尤其是孩童和妇孺。另外多调兵力,保护百姓,防止马匪杀个回马枪,引发二次动乱。一切有劳大人了!”
“世子为国为民,吾等才该感激不尽!”副指挥与谢砚寒暄几句,转身办事去了。
动乱因为谢砚和兵马司的到来,很快被遏止了。
姜云婵在旁全程看着月光下那张悲天悯人的脸,那么近,她也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他。
谢砚瞧她发呆,只当她受了惊吓,抚着她的后背,“这位副指挥使与陆池交好,不会把我们偷跑出府的事告诉旁人的。”
姜云婵心不在焉地点头,他做事从来百密无一疏,哪里需要姜云婵担心?
“走吧,回府吧。”姜云婵已经没什么兴致了。
谢砚却拉着她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从背后取出一盏莲花灯,“妹妹,这个好看吗?”
莲花灯在两人之间摇曳,散发着淡粉色的华光。
光晕柔软,照得谢砚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也温柔了几分。
谢砚是逆着人潮来寻她的,衣衫、发髻都被推搡得不太齐整了,手背上还有几道指甲血痕,因是被百姓挠伤的。
但那盏花灯完好无损,连花瓣绽开的形态都栩栩如生,显然他将它一直护在怀里。
“不会再让任何人打碎妹妹的莲花灯了。”谢砚将花灯递给她。
姜云婵心头泛起一丝涟漪。
谢砚骗她欺她,又在某些时候护她疼她。
可李妍月让她做的两件事,会把谢砚彻底推入无底深渊。
她要做吗?
要做吗……
姜云婵心不在焉,僵硬地接过花灯。
“稍等。”谢砚却又突然握住她的手,拿帕子擦拭了下花瓣上的脏污,“好了。”
姜云婵瞳孔一缩。
她恍惚看到谢砚擦去的是一滴血渍,花灯上为什么会溅血?
还有那个死掉的薛志,刚刚不是还站在谢砚旁边买花灯吗?
那盏莲花灯莫名变得诡异了。
姜云婵提着它指尖发凉,可又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扯了扯唇,“我们回去吧。”
“好!”谢砚揽着她的肩膀,上了马车。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云婵嗅到了他身上檀香中的一缕血腥味。
亦或者是慈悲的檀香,本就是用来掩盖他内心深处的狠辣。
姜云婵默默坐到了马车右侧,掀开车帘,才将那窒息的气息散出去一些。
马车经过凤春湖。
湖边血肉横飞,几具尸体被马蹄踩得辨不清形貌了,家眷奴仆们围拢起来,哭天抢地。
姜云婵认识其中几个小厮,全都是谢晋狐朋狗友的奴仆。
那么死者的身份显而易见了,全是小时候踩她花灯,欺辱她和谢砚的人。
马匪怎么可能这么巧,刚好就杀了这几个人与谢砚结怨的人?
眼前的一切,更肯定了姜云婵的想法。
谢砚因为一盏花灯,虐死了这么多人,还假模假式去向兵马司报备。
虽说这个纨绔不无辜,可一定要用这样惨烈血腥的方式让人死吗?
若是有一天姜云婵也得罪了谢砚,会不会也死无全尸?
恰此时,树上挂着的五条长舌从姜云婵眼前掠过,还滴着血。
姜云婵一个寒噤,赶紧关上了窗户,默默往车门方向挪了挪,离谢砚更远些。
“妹妹,坐那么远作甚?”
谢砚坐在马车正中,分明闭目小憩,却又把姜云婵的一言一行都纳于眼底。
姜云婵后怕极了,扯了扯唇,“我想坐在旁边看沿路花灯。”
“过来,哥哥陪你看。”
“我这边看得清楚些,不必麻烦世子了。”
“我说,过来。”谢砚悠悠掀起眼眸。
矮几上袅袅升起的炉烟遮住了他的面容,只瞧得见上首的公子凌于尘世之上,仿佛受香火供奉的神明。
可谁知烟云之后,是阎罗,还是佛陀呢?
马车越跑越快,吹散了烟雾。
姜云婵看清他脸上不容置喙的神色,若再迟疑,姜云婵怕自己也被挂在树上。
她咽了口气,朝谢砚挪过去。
谢砚伸手抱住她,让她坐在他腿上,“莫要离我太远,会有危险,嗯?”
姜云婵怯怯点头。
谢砚瞧她神色惶恐,语气软了下来,“是哥哥不该凶你,以后要听话些。”
姜云婵低垂湿润的眼睫,还是点头。
谢砚这才满意,抬起她的下巴,轻吻了吻她的唇,似是安抚,“把昨日的话再讲一遍给哥哥听。”
姜云婵不明所以,但由于害怕,声音格外黏软,能拧出水一般,“云婵是子观哥哥一个人的。”
“好。”谢砚喉头滚了滚,扣住她的后脑勺。
他格外强势,不等姜云婵有所准备,撬开了她的唇齿,深吻入喉。
如风暴席卷着姜云婵,似要把人吞没。
姜云婵无力支撑,扶住他的肩膀,犹如溺水之人紧紧抱住浮木。
谢砚仿佛是故意抽干她的空气,看着她在他怀里痉挛、脱力,无所依傍,只有依靠他。
他拥紧她,如同绳索一圈圈捆缚着姜云婵,在她唇齿之间循循善诱:“外面魑魅魍魉太多,容易惑人心智。以后若非我允许,就不要再出门了,就待在闲云院陪哥哥,寸步不离,知道吗?”
这跟囚禁有什么区别?
在这一刻,姜云婵下定了决心:她必须逃,不惜一切代价地逃!
她若同情谢砚,谁来同情她?
姜云婵心里有了主张,面上顺从地点了点。
谢砚喜欢她乖顺,吻变得温柔但绵长,唇舌与她长长久久地缠绵着。
吮吻声回荡在逼仄的空间中,一路未曾停歇。
姜云婵着实无力,晕眩在了谢砚怀里。
他拥她入睡,指尖捻起她肩头一抹艳红的丹蔻碎末,若有所思地细细碾磨,将其碎作齑粉……
谢砚也有些疲累,仰靠在马车上歇了会儿。
恍惚间,脑海里浮现出薛志那张让人生厌的脸。
半个时辰前,他拿到了莲花灯,本欲去找姜云婵,却被薛志和那几个厮混的兄弟拦在了凤春湖。
薛志掀翻了谢砚的帷帽,在看清谢砚的容貌后,不仅不收敛,反而誓要将那盏莲花灯踩碎。
如今的谢砚又怎会任由他们摆布,理都懒得理他们。
薛志等人瞧谢砚不屑地离开了,感觉受到了羞辱,开始口不择言:“谢砚啊谢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了不起?你有没有想过小时候,为什么自从你和你的小表妹一起去逛了花灯会,你娘的身体就越发差劲了?”
谢砚这才顿住脚步。
他娘的确是从花灯会后,病情加重的,不仅时时呕血,也常在夜里哭红了眼。
直到后来,眼睛都瞎了。
谢砚只当娘恨透侯府、思念外祖才伤了身,他从未想过娘的病情与花灯会有什么关系。
薛志一行人吹着口哨告诉他:“花灯会你带着你的小表妹逃跑了,我们多没面儿啊!那就只能找你娘出出气咯!”
“你别说你娘到底是国公府独女,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老子带去的打手看得眼馋极了!想来你娘也多年不受侯爷宠爱,独守空闺怪可惜的,小子们也算帮她解解渴!”
“你不知道吧?你不在你娘身边的时候,你娘时常和那几个小子们风流。你娘那般骚浪,说不定你也是她和外面的野男人厮混……呃!”
谢砚扼住了他的脖颈,没让薛志说出后半句话。
薛志急红了眼,一边扑腾手脚,一边嗤笑,“纵然你大权在握又如何,你又没有三头六臂时时防顾!一个不留神你娘就晚节不保,再一个不留神,你那小表妹将来也是一样的下场……”
……
谢砚骤然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汗。
第39章 顾淮舟一直听着她与谢砚……
谢砚将怀里的人儿拥紧了些,轻抚她柔软的脸颊。
薛志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可他说得对。
谢砚终究没有三头六臂,所以必须把人紧守在视线中,一刻也不许离……
回到闲云院,谢砚称病把自己关在寝房里,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见外人。
如此安生过了两天。
是日傍晚,姜云婵抱着床褥去院子里晾晒。
湖蓝色床单随风飘飘,过了会儿,床单的另一侧走出来个护卫,“二奶奶可有话传给长公主?”
那夜李妍月交待过姜云婵,如果愿意合作,可以在此地找公主府的眼线接应。
姜云婵才知原来谢砚身边另一个亲卫扶风竟然是长公主的人!
可姜云婵此时没戴面纱,扶风怎叫她二奶奶?
扶风猜出了姜云婵的顾虑,“其实除了那个蠢货许婆子,其他人约莫都猜到二奶奶的身份了。不过二奶奶安心,没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一则,谢砚眼见要复起了,此时得罪他没有必要。
二则,舞姬说到底是个姬妾,便算是谢砚把她杀了刮了,也动不了谢砚的根基。
谢砚可以编出千百个理由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什么欺君之罪从来都是为了恐吓姜云婵,逼她留在他身边的。
恶劣!
姜云婵耗尽了最后一份不忍心,为自己叹了口气,“罢了!你可知道谢砚每天傍晚将自己锁在房中做什么?”
扶风摇了摇头,“习字作画吧!世子多年来,一贯如此。”
姜云婵也在傍晚这个时候,去瞧过他几次,每次他在画观音像。
他这么一个“日理万机”的人,真的有那么多闲心日日画观音吗?
“说不准就是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姜云婵记得他书桌中间的抽屉上了一把铜鎏金锁,常年紧闭。
可惜那锁是宫中锁匠所制,想撬开而不被发现是不可能了。
得想个什么法子让谢砚主动打开抽屉,她好一探究竟……
正思忖着,扶苍疾步进了闲云院。
“二奶奶!”扶苍路过她身边匆匆行了个礼,就往寝房去了。
“扶苍,世子身体不适,不见外人呢!”姜云婵迎了上去,“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是重要的事,也是好事!”扶苍面带喜色:“陆大人传来消息,侯府明日就解封了!”
“明日?真是极好的!”
如果侯府解封,对姜云婵离开侯府同样是好事。
她望了眼扶苍手中的密信,“我刚好要送些点心给世子,不如顺手帮你带进去吧。”
“那有劳二奶奶了!”
陆大人和世子交好的事在姜云婵面前也不是什么秘密。
扶苍便放心将陆池的信交给姜云婵了。
彼时,静谧的寝房中。
谢砚正立于桌前,提笔作画。
鎏金鹤形香炉中,檀香青烟袅袅,公子长身玉立,宛如谪仙。
姜云婵提着食盒,推门而入,“恭喜世子,明日侯府要解封了。”
谢砚蹙眉盯着画卷,“嗯”了一声,语调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显然,对于此事他早有预料。
姜云婵走过来,将密信递给了谢砚,又扫了眼书桌:“世子还在画观音呢?”
画卷上只勾勒着女子轮廓,未见五官与身姿。
他一手好画功,画起观音却总是无从下笔似的。
“未见观音全貌,自难成形。”谢砚坐回太师椅上,接过密信,随手放进了抽屉里。
正要上锁,一缕青丝撩过谢砚的虎口,留下一道水痕,隐约透着桃花香。
姑娘刚洗过的头发柔而顺,似猫儿蓬松的尾巴拂过,痒痒的。
谢砚收紧虎口,那缕青丝从指腹划过,抓不住了。
“妹妹用的什么沐发?”似乎与旁人用的不一样,香香软软的。
谢砚抬起头来,恰见姑娘一身粉色襦裙似初桃,三千青丝未成髻,只用一根绦子松松束着低马尾。
弯腰给谢砚布茶点时,发丝脱出,才挠到了谢砚的手。
谢砚碾了碾指腹,那抹余韵久久不散。
“并不是头发香的,是桃花酥。”姜云婵将瓷盘放在谢砚身前的书桌上,“上次世子不是说桃花过季了,花瓣涩口吗?我特意多加了蜂蜜,味道比原本的更香甜呢!”
“比原本的更好?”
谢砚将她抱坐在腿上,下巴轻蹭她的肩膀,“我倒不信,妹妹喂我尝尝。”
姜云婵递了块桃花酥到他嘴边,谢砚轻抿了一口,却皱眉,“还是很涩口。”
“我尝过的,不可能吧。”姜云婵讶然,也取了一块自己尝了尝,“很甜啊,并无苦涩……”
谢砚忽而俯身叼走了她口中的桃花酥,细细品尝,俊朗的脸上染了笑,“是甜,但怎的还生出了梅花香?”
那分明是姜云婵口脂的味道!
他明知故问!
姜云婵懊恼地抹去嘴角的水泽,“世子惯会作弄人。”
“不是妹妹主动送上门的?”谢砚手臂环紧她的腰肢,笑容宠溺,“今日怎的这般乖巧?”
“我说过的,世子不逼我,我自会主动。”姜云婵瓮声道。
谢砚扬了下眉梢,显然不信。
他是理性的,才不会被姜云婵甜言蜜语哄骗。
姜云婵得找个更合情合理的理由,说服谢砚她为什么会不请自来。
“我过来就是问问,明日就要解封了,太医们一直对外宣称顾淮舟病情转好,圣上若召见顾淮舟,世子当如何应对?”
她这话明里关心谢砚,实际上还是想打听顾淮舟的境况。
不过这样才显得不那么虚情假意。
谢砚还是很满意她的回答的,耐心道:“他虽病情转好,但毕竟是疫病,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恶化呢?三月半载之内他最多回顾府休息,不可见外人,更不可见圣上。”
意思是半年之内,顾淮舟仍旧在谢砚掌控之中,求救无门。
即便过了半年,谢砚也可以再找别的理由囚禁他,威胁她。
姜云婵已经不寄希望于谢砚会放过顾淮舟了,悻悻然点了点头。
“我可以让你见见顾淮舟,有些事总归当面说清楚,才能断得彻底。”谢砚今日心情不错。
但姜云婵知道这只是利益交换。
今日已是姜云婵为谢砚解毒的第五日。
眼见暮色降临,姜云婵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了,“换个地方……”
毕竟这里有观音像呢。
谢砚将观音像放进了抽屉里,顺手要锁抽屉。
姜云婵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襟,“今晚快些,我手疼。”
姜云婵好好一双细嫩的手,这几日虎口红肿发亮,还破了皮,看上去让人好不怜惜。
可又让想更彻底地揉碎她。
谢砚牵着她的手轻啄了一下,低笑,“妹妹要是早听我的,何至于受这样的罪,今晚要听话些。”
姜云婵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垂眸敛目,脸颊泛红。
谢砚抱着她径直往床榻去,却并未上榻,只是把她抱坐在了梨花木箱上。
他将双手撑在姜云婵身体两侧,高挺的鼻梁轻蹭她的鼻尖,“今晚自己来,教过你很多次了。”
姜云婵窘迫地撇过头。
谢砚也并不强迫她,只轻轻吻她,顺着颈线时断时续往下游移,辗转过每一处山峦丘壑,拨弄着最敏感的神经。
温凉的唇吮吻着她,细微的电流透过濡湿的衣衫渗进皮肤,让人呼吸不畅,胸腔起伏不能自已。
她不动,他唇舌便撩拨得更快。
姜云婵的手紧扣着木箱边沿,难耐不已,不得不解开他的腰带。
衣衫层层剥落,她看到了最直白的他。
姜云婵撇开目光,指尖触碰过去,却是一个激灵,“真的疼!”
“不怕,我有法子。”谢砚的吻又上移到了她脖颈处,缠绵之间,齿尖咬开了心衣的系带。
姜云婵身体一凉,心衣从外衫里滑落出来。
虽她穿着衣服,却有一种被人尽收眼底的羞耻感,赶紧双手环胸。
而那心衣飘摇而落,正被谢砚接在手中。
他将心衣放进了姜云婵的手上,“用它裹着,手就不痛了。”
“不要!”
“妹妹不想与我有所阻隔?”
“不是的!”
只是那是她的贴身之物,怎么能,怎么能……
姜云婵羞于启齿。
可无论如何,隔着总比不隔好。
她握着心衣,羞耻地抚向他。
夜幕降临,屋子还没来得及点灯。
黑暗的空间放大了感官,粘稠的空气里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难以忍耐的喘息声,还有梨木箱吱呀呀的响声。
夜风吹开窗户,送来一丝清凉,吹得窗台上的晚桃花瓣颤颤,摇摇欲坠……
一切结束在他低沉的闷哼声中。
余韵犹在,久久不曾平息。
谢砚的下巴抵着她的肩头,灼热的气息断断续续喷洒在她耳垂上。
“等解禁后,我便与太子言明,娶妹妹为妻。”
姜云婵抿唇不语。
谢砚握住她的手,哑然失笑,“我的命都握在妹妹手上了,妹妹还要嫁别人不成?”
姜云婵顿时面色通红,松开了它,推着他的臂膀,“我要去洗了。”
说着,便从梨木箱子上跳了下来,腿脚一软,险些摔跤。
谢砚近前一步,姜云婵又再度落入了他怀里。
谢砚方才太久了,姜云婵身子都晃散架了,哪里有力气去清洗?
她又不愿丫鬟打水进来,瞧见屋里的狼藉。
只能可怜兮兮望向谢砚。
谢砚只歪着头,不动声色看她。
姜云婵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轻轻一吻:“哥哥,帮我打些水来。”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绵软,她知道谢砚吃这一套。
可今次,谢砚尤嫌不够,手揽着她的腰肢轻揉了揉,“哥哥哪能给妹妹做这种事?”
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腰间传来。
姜云婵险些轻吟出声,眸子中沁满了水。
又哪有哥哥对妹妹如此的?
姜云婵拦着他铁钳般的手,断断续续道:“嫁娶之事,全凭哥哥做主就是了。”
“乖!想想该怎么改口唤我了。”谢砚轻吻了下她的眉心,转身出门打水去了。
门吱呀呀关上,姜云婵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她赶紧跟到了窗前,目送谢砚远去的背影,又与院里的扶风颔首对视,示意扶风把守。
自己则疾步往书桌出去。
鎏金铜锁虚挂着,幸而方才被姜云婵阻拦,没来得及锁上。
姜云婵用绢帕包着铜锁,小心翼翼抽开,生怕弄出一点儿响动,惹谢砚生疑。
抽屉打开,里面铺着他写的经文,其下是各式卷轴。
姜云婵随手展开一卷,画卷中却是姜云婵小时候的模样。
再次打开一卷,仍然是她。
姜云婵瞳孔微缩,神思有些混乱。
这抽屉放的不是他重要信物吗?为什么有这么多她的画像?
姜云婵没有过多的时间思考,点了油灯,颤巍巍拨开画卷往抽屉深处寻。
终于,在最底层发现了一块古铜令牌,其上图腾奇异。
这莫非就是麟符?
这麟符同时也是她逃离侯府的钥匙。
姜云婵屏住呼吸,观望四周无人,慎重地徐徐伸出手。
“妹妹在找什么?”
指尖触碰到麟符的那一刻,身后悠悠传来阴郁的声音,似一阵阴风吹在姜云婵脖颈上。
姜云婵顿时寒毛直竖,转过头来。
谢砚面无波澜,嘴角挂着惯有的笑意,俯视着姜云婵的一举一动。
犹如看着猫儿狗儿翻身打滚、摇尾逗趣。
书桌上残灯如豆,昏黄的光忽明忽暗扫过谢砚的脸,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谢砚何时进来的,为何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扶风又为什么不给她报信?
姜云婵默默后退,腰臀抵在了书桌上,咽了咽口水,“我近日神色恍惚,想找一幅观音像挂在床头,能安心些。”
“我瞧妹妹近日是被魑魅魍魉迷了心窍,该拜拜观音的。”谢砚扶住她的腰身,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书桌抽屉。
“妹妹继续找,我陪着妹妹。”
谢砚站在她身后,隐匿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只有冷郁的气息时不时拂过姜云婵的后脖颈。
姜云婵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幅幅展开画卷。
“这是妹妹九岁扑蝶的画像。”
“这是十岁采花的画像。”
……
谢砚一幅幅解释着,声音平稳,听不到一丝起伏。
可姜云婵已经手抖得控制不住了。
这抽屉里竟没有一张观音像。
也就是说谢砚数十年如一日,日日负手立于桌前,端得无欲无求的模样,却都是在画她。
他的心思实在藏得太深太久了!
姜云婵不可思议,再度展开一幅画卷。
女子不着寸缕、春情荡漾的模样赫然展露于眼前。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赶紧丢了出去。
“这是端阳节那日的画像。”谢砚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继续看吧。”
姜云婵不想看了,连连后退。
可谢砚立于她身后,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峦,斩断了她的后路,推着她前行。
他的手穿过她的腰肢,拉着她一幅幅展开后面的画卷。
端阳之前的画像,女子尚且纯真烂漫,娇憨可人。
在那之后,却媚态各异,或趴或躺,面颊上泛着潮红,迷离而勾人的双目望着画外人。
献媚讨好着那个画她的谢砚。
谢砚定是在端阳节那日就恼了她,才连画风都变了!
那时候,他不动声色温润如故,私心里已经在算计她,逼迫她在他面前献媚了。
那张仁慈的面皮下,从来都是满腹算计的恶鬼!
“世子何苦羞辱我至此?”
“到底是谁先羞辱谁呢?”谢砚却笑,鼻尖轻蹭着她气得通红的耳廓,“我也想过徐徐图之,是妹妹背着我与人暗通款曲,也是妹妹一而再再而三弄小动作不是吗?”
姜云婵本也不是他的私人财物,凭什么不能有心仪之人?
可这话姜云婵不敢说。
谢砚又将麟符放在她手心,“妹妹今日是来找这个吧?”
那麟符如蛇信子一样冰冷,冻得姜云婵手指一颤,立刻缩回了手。
麟符坠落在地。
平砰——
刺耳的声音响彻书房。
随即,又陷入长久的寂冷。
很显然,谢砚已经发现她的心思,可他到底知道多少,怎么知道的,姜云婵不得而知。
她陷入了未知的恐惧中,不知如何作答。
“我的东西将来都是妹妹的,可是,偷却不行。”谢砚将麟符一脚踢开,看也不多看一眼。
那麟符滚落到花架底下,满是灰烬,与废物无异。
说到底麟符本身没有多大的价值,价值都是谢砚赋给它的。
他说他是调动私兵的麟符,它就威力赫赫;他说它是垫桌腿的小玩意儿,它就一文不值。
谢砚之所以把所谓的麟符放在此,是因为他知道谢晋散播过他豢养私兵的消息,有害他之心的人必然想方设法来寻此物。
届时,他就可顺藤摸瓜把知晓这个消息的人一网打尽。
可笑的是,第一个咬钩的是他的好妹妹姜云婵。
“妹妹把这东西送给李妍月,是想我死在她手上吗?”谢砚沉郁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
姜云婵一个激灵,“你都知道?”
谢砚不置可否地轻笑。
那日在马车上,谢砚察觉到了姜云婵肩头那点蔻丹碎末。
那样艳丽的颜色根本不属于姜云婵。
很可能姜云婵当时故意支开他买花灯,是为了与什么人见面。
而姜云婵在东京城并没有什么交好的女子,倒是与李妍月打过几次照面。
她们两个定然做了交易,姜云婵要拿他谢砚的命,换她和顾淮舟的圆满!
好一个痴情不悔的女子!
她只是外表乖顺了,心里可一点不曾屈服。
总得用些更决绝的办法,让她彻底断了别的念想!
“妹妹还是早些成为我的人,才好与我同心同德。”谢砚滚烫的身躯紧贴着姜云婵的后背,手沿着腰肢往上推开她的短衫。
姜云婵未着心衣,大片肌肤裸露在外,感受着他指腹薄茧的摩擦。
“不要!”姜云婵连忙双手环胸,“你、你说过要等大婚以后!”
“妹妹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那日,在侯府客厅,当着宾客的面,与他拜天地的人从来都是姜云婵!
他们是过了天地父母的,他们早就是夫妻了!
他不过想给她一点时间,等解禁后再全夫妻之礼,可她不愿啊。
她不仅不愿与他成婚,还想把他的命交到另一人手上!
她既不曾对他手软,他又何需太过仁慈?
“自己来,还是我来?”谢砚坚实有力的身躯压着她,压得她纤腰微折,趴在书桌上不得动弹。
而他的手也不疾不徐地拨弄着,试图扰乱姜云婵的心智。
理智与本能在拉扯。
姜云婵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转过身来,一头撞在了谢砚的臂膀上。
谢砚的臂膀还有伤,踉跄了半步。
姜云婵趁势钻出他的臂弯,扑向木门。
然则,房门紧锁。
谢砚早在进屋的时候,就没想过让姜云婵再逃。
“救命!救命!”姜云婵无力地推着门。
她如何不知外面都是谢砚的人,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谁能救她?
谁能救她?
谢砚闲步而来,身影投射在门板上,笼罩住了姜云婵。
阴翳越来越长,越来越大,似黑云压城,风暴将至。
再也看不到一丝天光。
就在此时,床边那道写满经文的屏风轰然倒塌,一道血影从姜云婵眼前掠过。
“婵儿,快逃!”
一鲜血淋漓的人抱住了谢砚的腿,死死不放。
姜云婵怔然望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不可思议地仔细辨认:“淮、淮郎?”
“窗户!窗户!”顾淮舟气息奄奄拖住谢砚,身后一串殷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向那梨木衣箱。
箱子里亦满是血迹,还有一条被挣断的绳子。
原来,顾淮舟一直被关在这只梨木箱子里!
那么这些日子,她在谢砚耳边呢喃情话,与他行亲密之事,那丝丝缕缕的喘息是否都传进了箱子里?
亦或者谢砚根本就是故意引诱她说那些羞人的话,做那些羞耻的事给顾淮舟听?
姜云婵眼眶盈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谢砚。
第40章 试试主动吻我
他不慌不忙挑了下眉,“妹妹觉得跳出窗户,就能走出侯府吗?”
“谢砚,你混蛋!”顾淮舟紧抓着谢砚的衣摆,攥得他的白袍上满是血手印。
他想与谢砚拼命,可根本无能为力。
那牵过姜云婵的手,吻过姜云婵的嘴,生生被割破了皮,血痕蜿蜒,更别说腹部还被捅伤过。
伤口刚起痂,又因为太过激动流出血来。
血迹渗出衣袍,落在地上,汇成一滩刺目的殷红。
“别欺负婵儿,冲我来,冲我来……”
“你?”谢砚一脚踢开了顾淮舟,嗤笑:“除了无能咆哮,你还会什么?”
顾淮舟连他的一脚都扛不住,拿什么护着妹妹?拿什么让妹妹锦衣玉食,不再困顿?
凭一腔毫无用处的热血吗?
“你配吗?”谢砚微眯双目,踱步走近顾淮舟。
肃杀之气充斥着整个房间。
姜云婵忙扑上去,拦在顾淮舟面前,“世子,别杀他!”
“婵儿,别求他了。”顾淮舟颤颤巍巍握住姜云婵的手,勉力扯出一抹笑,“婵儿已经为我受了太多委屈了,别求了,别求了……”
顾淮舟被困箱子里数日,不止听到了那些声音,也听到她哭。
甚至,也从镂空雕花缝隙,看到过她绝望的眼神。
他知道姜云婵委曲求全,是为了救他。
是他没用,护不住自己的未婚妻,反而让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来护他。
“婵、婵儿……”顾淮舟艰难嗫嚅着,气音越来越小。
姜云婵都快都听不见他的声音了,附耳过来。
顾淮舟断断续续道:“我娘还在金陵,她虽不识字,却待人极善。婵儿日后去寻她,她必会好生照顾婵儿。”
“若是日后婵儿遇到心仪之人,便以我妹妹的名义,从顾府嫁出去。你我……你我婚约作废!”
姜云婵怔然,“你要与我退亲?”
顾淮舟点了点头。
姜云婵的心沉入湖底,通体寒凉。
是啊,她与谢砚都已然这样了,还指望什么?
就算将来她与顾淮舟成婚,他能忘记在箱底听到的一切吗?
他们注定无缘了。
而这正是谢砚要的结果。
他就是故意让顾淮舟听见看见,让他们之间生出永远磨灭不掉的心理鸿沟。
姜云婵才能彻底死心,乖乖留在他身边。
谢砚朝她伸出手,“好了,婚约就算作废了,妹妹乖乖听话,说不定我还可以给他留一条活路的。”
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一个寒颤,寻声望去,顾淮舟竟趁她不注意,一头撞在了门板上。
他用血肉破开了门。
姜云婵推开谢砚的手,扑上去扶顾淮舟,“淮郎!淮郎!”
顾淮舟断断续续喘息着,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嘴角翕动,“对不起婵儿,我救不了你,但求不做你的累赘。”
他死了,谢砚自然就没筹码威胁姜云婵了。
将来有一天,姜云婵或许还可飞出这偌大的囚笼。
顾淮舟与她断绝婚约,也不是要与她划清界限,而是想她再无束缚。
“婵儿,好生活着,总会、总会有希望……”
“淮郎,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姜云婵的眼泪断了线似的不停地流,她用帕子捂住他额头的伤口。
血瞬间染透丝帕。
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他。
“要不,拿这个给他擦?”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两人。
谢砚缓缓从衣袖里抽出一块杏色布料。
那是姜云婵的心衣,上面染满了他的东西。
“求你,不要!”姜云婵扑到了谢砚脚下,握住他的手不停摇头,摇得珠钗坠落,鬓发散乱。
这种东西拿给顾淮舟看,她还有一丝一毫的体面吗?
“谢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姜云婵扬起绝望的脸,泪痕交错。
谢砚居高临下,屈指抹去她脸颊的泪,“应该我问妹妹,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只看得到顾淮舟受了伤,只记得她自己没了体面。
那他呢?
她给他下蒙汗药时,偷麟符时,有没有想过他会死啊?
他只想保护她,她为何要接二连三往他身上捅刀子呢?
“别哭了。”谢砚声音平稳,却不容置喙。
他不喜欢她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流泪。
他徐徐俯身,滚烫的气息熨烫过她瓷白的肌肤,“该怎么救他,你知道的。”
姜云婵被灼得一阵痉挛,惶恐之下,泪珠儿更忍不住,落了一滴在谢砚的鞋面上。
谢砚凝着那伤心欲绝的泪,眸色晦暗下来,“扶苍,把顾淮舟拖下去,再给二奶奶制一方朱墨。”
“喏!”守在五十步之遥的扶苍,背着身应道。
姜云婵瞳孔欲裂,倏地想起慈心庵里抄佛经用的朱墨,原来那都是顾淮舟的血!
她在慈心庵住了几天,顾淮舟就流了几天的血!
她的每一次忤逆,换来的都是谢砚十倍百倍的回报,无一例外。
“谢砚!”姜云婵咬着牙,哽咽不已,可她不敢再哭了。
她的泪是顾淮舟的催命符。
她只能掐自己的手心,掐得几欲出血,才将泪生生咽了回去。
“乖!”谢砚蹲下身,摊开她的手掌,轻吹了吹掌心的指甲印,“该玩够了吧?要不要跟哥哥回去。”
姜云婵微闭双眸,点了点头。
他吻她的手心,如虔诚的信徒,而后将她抱起回了寝房。
寝房的门重新合上,最后落入眼帘的是扶苍和扶风拖着顾淮舟血淋淋的身体,进了竹林深处……
姜云婵再度被遮住了视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眼里只有逼仄的寝房,每一口呼吸都夹杂着谢砚的气息。
看到、听到、嗅到的都只和他有关。
谢砚将她抱坐在床榻上,蹲在她身前,为她擦拭脸上的血与泪。
姜云婵如木偶般呆坐在原地,双目无神,“谢砚,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满意?”
谢砚丢了毛巾,捧住她冰冷的手,“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我心悦妹妹,我只要妹妹!”
姜云婵深觉可笑,“你幼时养了一只雀儿,后来那雀儿飞走了,你在侯府里找了一天一夜。你把它带回来,用剪刀生生绞断了翅膀,一根根拔了它的羽毛,把它重新塞进鸟笼里终其一生,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这算什么喜欢,无非是私欲作祟!
“原来,妹妹是这样想我的?”
“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
谢砚默了须臾,苦笑着点了点头,“妹妹既这么觉得,那我就是吧!
所以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把他毁了,杀了!便是尸体也得留在我身边。”
姜云婵脊背发寒。
谢砚继续道:“所以,我也再给你最后一次的机会,过了今晚顾淮舟就会流尽最后一滴血,不治而亡。而你,也再无任何掌控主动的机会了。”
他的力量,随时可以把她和顾淮舟撕碎。
姜云婵望着房屋里触目惊心的血迹,心中戚戚,深深吐纳,“换个地方吧。”
“这里就很好。”
血腥有时候不是坏事。
它会让人印象深刻,不敢再犯错。
谢砚起身,拂袖放下帐幔。
湖蓝色帐幔摇曳如水,将两人围在了床榻之间。
谢砚身上的檀香顷刻侵占了整个空间,无孔不入。
他睥睨着她,神色悠然,“自己脱。”
姜云婵摇了摇头。
“我想看。”谢砚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姜云婵指尖颤巍巍抚向短衫。
那件衣服本就被他扯得松垮,只一根系带松松绑着,指腹一勾,衣衫霎时松散开。
万千旖旎,皆在眼前。
姜云婵闭上眼,不愿与他目光相触,更羞于她如今这副献媚的模样,酸楚的泪水盈满眼眶。
“不准哭。”谢砚指尖触碰上她盈软之处,惩罚似地打着圈。
那抹羞耻感很快变成了极奇妙的感受,一阵阵冲击着她的大脑。
眼里蓄满更多的泪花,分明在压抑着某种本能的感觉。
谢砚知道这一刻的泪才是为他而流的,他眸色温柔了许多,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平放在了床榻上。
他欺身而来,鼻尖轻蹭她的耳垂,“若是难受,别忍着。”
姜云婵仍旧紧咬着唇。
谢砚不再劝他,柔软的唇沿着颈线徐徐而来,手亦探进了她的裙摆。
“我怕!”姜云婵紧张地双膝并拢,泠泠水眸望着他。
可是她今晚的求助显然并无用处了。
“慢慢适应,夜还很长。”他一边指尖轻揉慢捻,一边贴着她唇角循循善诱:“你这样僵硬躺着可不行,试试主动吻我,会放松些。”
姜云婵抿唇不语。
他的力道又大了许多。
无数奇异的电流钻进姜云婵的血液里,让她神思混沌,再也承受不住,抬头吻住了谢砚的唇。
她第一次吻他的唇,甜软的味道钻进口腔,虽然青涩,又如蛊似毒,让人着迷。
谢砚闷哼了一声,与她唇舌交缠,同时推起她的裙摆……
姜云婵被他吓到了,不停往床榻上方挪,他亦紧追不舍,拉着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肢,“不怕,听话。”
低哑的声线蛊惑着。
姜云婵眼前一片黑暗,如坠入无底洞中,前方一道天光若隐若现,渐渐扩大,即将冲破混沌的视线。
此时,谢砚却突然顿住了,蹙眉摆了摆头。
“谢砚!”姜云婵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的面色灰白,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世子?你怎么了?”姜云婵又惶恐又惊喜地试探。
谢砚太阳穴青筋隐现,轰然倒下,压得姜云婵重重咳嗽。
姜云婵眼前如拨云见日,泪珠儿顺着眼角流在枕头上。
她做了李妍月让她做的第二件事——给谢砚下同心蛊。
李妍月为了得偿所愿,寻遍了天下能人异士。
迷药不行、媚药不行,那就用南疆蛊术。
听闻同心蛊子蛊种入人体内,此人便会痴迷于携母蛊之人,此生不弃。
如此,李妍月就可轻易控制谢砚。
谢砚逼姜云婵入绝境,姜云婵亦不可能再对谢砚有任何怜悯之情了。
据她观察,谢砚就算睡着也保持着高度警觉,唯独在情动的那一刻,他才会短暂地松懈。
故而,姜云婵才答应与他同榻,在刚刚他就要得到她时,她偷偷放出了蛊虫。
此时他晕厥过去,应该是蛊虫作用。
姜云婵推开他,慌忙穿好衣服往外走。
夏竹双手握着一把劈柴刀,一边警觉环望着四周,一边匆匆来寻姜云婵,“姑娘你没事吧?顾郎君在竹轩!”
方才夏竹一直在暗处看着一切,她不敢轻易现身,只悄悄跟着顾淮舟等人。
夏竹用之前的蒙汗药将看守的人迷晕了,才来找姜云婵,“扶风不是长公主的人吗?”
“大约早被谢砚策反了!”
谢砚这么机警的人怎会留一个炸弹在身边,只怕扶风早就成了谢砚的人,所以方才没有给姜云婵把风报信。
两人一起去了竹轩,只见顾淮舟和扶风两人都昏死在房屋一角。
“先把扶风绑起来!再去打盆冷水!”姜云婵给夏竹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头行动起来。
一盆冷水迎头泼在扶风头上,扶风醒过来,迷迷瞪瞪摆了摆头,才发现自己被绑着。
姜云婵双手握着劈柴刀对准他,惴惴道:“谢砚已经中了蛊,从今日开始他为长公主所用!你背叛长公主,你也活不了!
现在告诉我如何联系长公主,你的事我不告发,咱们各自安好!”
扶风怔住了。
可显然,姜云婵出现在竹轩里,就证明她已经逃脱了谢砚的掌控。
扶风未犹豫太长时间,放了信鸽给李妍月。
一炷香的功夫后,李妍月站在了闲云院的寝房门口。
她轻推门扉,往屋子里看了眼。
谢砚正躺在榻上,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息着,那张冷白的脸上汗不停地往外冒,看上去极虚弱。
这是蛊虫在往谢砚心口走。
等蛊虫钻透皮肤,彻底寄生在心脉中,谢砚便会永远臣服于李妍月。
李妍月取出蛊盅里的母蛊,指尖轻轻逗弄了一番,母蛊焦躁不已。
榻上的谢砚也跟着痉挛起来,鬓发松散,青筋暴起,仿佛失了心智,再不复从前翩翩公子的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