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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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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故人之姿

事成了!

“没想到姜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倒真是狠心呐。”李妍月道。

“民女没资本心软。”姜云婵收回目光,并不敢再看谢砚那般不受控的模样。

她福了福身,“长公主可以兑现承诺了吗?”

李妍月将三张户帖和路引丢给姜云婵,“扶苍和侯府南门的锦衣卫本宫已经支开了,府外有辆马车本宫也赏你。离开吧,别再让本宫看见你。”

“公主放心,后会无期。”姜云婵并不留恋侯府的一砖一瓦,带着夏竹和顾淮舟连夜奔赴出城,一路往苏州府去。

从六岁入东京城开始,她再未踏足过去往南方的路。

她从这条路逃命而来,又从这条路奔命而去。

路上一草一木都不似十年前,可她的心情却是如此相似。

她不敢丝毫放松,星夜兼程,一直到再也看不见繁华的东京城。

夜幕又临,他们在一座小村庄的医馆附近停靠。

姜云婵瞧顾淮舟血流不止,实在支撑不住了,吩咐夏竹:“我带淮郎去找大夫,你把马车卖掉换成板车就行,给马夫些银钱让他也散了吧。”

“板车?”夏竹摇了摇头。

去姑苏要十来日的路程,若是没个遮挡,风吹日晒,岂受得住?

且没了马夫,他们就要自己驾车,她倒无所谓,只怕姑娘吃不消。

“去吧。”姜云婵却很笃定,“从前咱们进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公主的马车实在太过招摇了,很容易被人一眼记住。

而且他们带的银两有限,将来使银子的地方很多,总归得减省些。

既是逃了,必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夏竹知姑娘外柔内韧,没再说什么,依计划行事去了。

之后轻装上阵,又行了七日。

三人到了苏州府城门外。

正是荷花开的季节,细雨如酥,荷香四溢,连空气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快到家乡了。”到了此间,姜云婵才终于敢松口气。

夏竹眼眶微酸,连连点头附和,“一路上没遇见有人追杀我们,想来侯府那边没有动作。”

没有动作,就代表谢砚完全服从于李妍月了。

姜云婵心里百感交集,指骨扣紧缰绳,“京城的事再与我们无干,走吧!”

“姑娘,顾郎君醒了!”夏竹忽地惊呼。

板车上,顾淮舟仰躺着,艰涩地尝试了几次睁开眼皮。

乌云后,一道天光刺过来。

顾淮舟拿手挡了下视线,接连咳了几声。

“淮郎……”姜云婵勒住缰绳,正要上前去扶他,一抹愁思闪过,她又定在了原地,羞于靠近他。

顾淮舟大病初醒,连四肢都僵硬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栏杆坐了起来。

“婵儿。”顾淮舟哑然唤她,眼眶含泪。

这几日他虽昏迷,却还残存着意识。

他知道是姜云婵和夏竹两个姑娘驾车带他出京的。

姜云婵在侯府做了十年表姑娘,虽说没少受冷眼和欺压,但起码不受风吹日晒。

如今她穿着粗布衣服,原本稚嫩的脸颊多了几许风霜色。

顾淮舟艰难地挪到了她身边,拉过她的手,看着她手心被缰绳磨出的红痕,心疼不已地吹了吹,“对不起,婵儿。”

姜云婵抽开手,将一个包裹递给他,“这是我们全部的干粮银两,分你一份做路费,再多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顾淮舟怔然,“你要和我分开?”

姜云婵撇过头,低垂眼睫掩住了情绪。

顾淮舟如何不懂她的心思,拥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温柔耳语,“一切都是谢砚的错!婵儿也是受迫害的,为何要自责懊恼?”

姜云婵强忍了好些日子的情绪顷刻决堤,“那些事,你能忘得掉吗?我能忘得掉吗?”

尤其是看着顾淮舟那张脸,叫她怎能不想到在那只梨木箱子上发生的事?

顾淮舟在那方逼仄的空间里待了整整六日,他又能忘掉外面那样香艳的声音吗?

谢砚他做到了,他让姜云婵心里永远生了根刺。

顾淮舟却摇头,“我在箱子里从始至终,只想一件事——我想救婵儿,我只想救婵儿……”

他听着姑娘的低泣,不是气愤,不是羞耻,他只心疼她。

他知道她有多想与侯府的人划清界限,他能想象她有多无力。

那个施害者都不心虚,凭什么要受害人饱受折磨?

顾淮舟在黑暗的空间里,昼夜不停地磨着绳索,只盼它早一刻断,他想抱抱她。

“都过去了!以后我会照顾婵儿补偿婵儿,绝不让婵儿再被迫做任何事。别不要我,好吗?”

他那样温柔,那样善解人意。

姜云婵在他身边,从不用绷着一根弦绞尽脑汁的应付。

她如实道:“我打不算回姑苏的,我要去扬州了。”

姑苏是她家乡,万一的万一谢砚脱离了李妍月的控制。

他想找到她,目标就太明显了。

扬州是当初她爹娘逃难打算去而没去成的地方,若能在那里安家也算全了他们的心愿。

“那我也去扬州,反而不分开。”顾淮舟带着浓浓的鼻音,撒娇似的。

姜云婵破涕为笑,“那你这新科状元可就真断了前程了。”

“这官不做也罢!”

原本顾淮舟想考取功名,为国尽忠。

可如今的朝堂,圣上昏聩,太子王爷争权夺利,大理寺卿是个墙头草,南境大将贪污受贿,就连连人人称诵的第一公子也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污秽不堪的地方,又有什么好眷恋的?

“倒不如回乡做个教书先生,与婵儿男耕女织。”

“谁跟你男耕女织?”姜云婵脸颊通红,鼓起腮帮子。

“我、我、我错了!”顾淮舟赶紧举手起誓:“我没有不敬婵儿的意思!我是想说我们先回金陵接我娘亲,然后一起去扬州,我必三媒六聘正正经经娶婵儿过门。

等安定下来,我去寻个教书先生的活计,虽不能富贵,但不愁吃喝。

以后啊,我们就在江南生活,春采花,夏扑萤,秋赏月,冬听雪,这样好吗?”

姜云婵要的从来都是这样安稳,没有梦魇的生活。

她脸上的红霞蔓延至脖颈,靠进了顾淮舟怀中,轻道一声“好!”

三人改道往金陵去。

因着顾淮舟从前家中困顿,娘亲又多病,所以顾淮舟在京城做官后,迟迟没能接娘亲入京。

如今看来,倒是好事。

顾淮舟的家在金陵城郊的枫叶村中,此地乃金陵穷苦百姓的居所,村中人烟稀少,房屋多是黄泥墙,许多房子都裂了缝,难避风雨。

板车在村子最深处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气派的四合院,牌匾立着“顾府”二字,灰墙碧瓦,与周遭建筑格格不入。

姜云婵讶然望向顾淮舟。

顾淮舟脸上也写满了茫然。

“淮舟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此时,屋里传来清灵灵的女声,银铃儿似的。

朱漆垂花门打开。

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姑娘站在门口,朝顾淮舟遥遥招手,脖颈上戴着金项圈,一动一响。

那姑娘与姜云婵差不多年龄,却是十分灵动的存在。

她一路小跑过来,挽住了顾淮舟的手,“姨母日夜盼着你!若见你回来,定然欢喜。”

说着,就搀顾淮舟往屋子里去。

顾淮舟忙开抽手,过来拉姜云婵,“婵儿,随我去见见娘亲。”

“别怕,我娘是顶慈爱的人,定然喜欢你的。”顾淮舟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耳边道。

那姑娘这才注意到姜云婵,亮晶晶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你就是京城里的妹妹吧!我叫叶清儿,是顾淮舟的未婚妻。”

空气顿时凝固了,只听到周遭小溪潺潺而流的声音。

姜云婵和顾淮舟隔着叶清儿,遥遥对视,各自眼中情绪翻滚。

“阿舟,阿舟回来了?”屋里传来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姨母病得很重,早上还吐血了,你快去看看吧。”叶清儿推着顾淮舟往屋里去。

空气顿时凝固了,只听到周遭小溪潺潺而流的声音。

姜云婵和顾淮舟隔着叶清儿,遥遥对视,各自眼中情绪翻滚。

“阿舟,阿舟回来了?”屋里传来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姨母病得很重,早上还吐血了,你快去看看吧。”叶清儿推着顾淮舟往屋里去。

“婵儿,我……”

“去吧!”姜云婵抬了下下巴。

有什么事晚些解释也来得及,到底不能怠慢生病的老人。

顾淮舟的娘亲不大好,姜云婵也不好直接进去,便先行跟着小丫鬟去了客房。

这间四合院不小,客房最少五六间。

丫鬟偏生带着姜云婵住进了最角落的房间。

屋子小也就罢了,关键毗邻柴房,地上老鼠乱窜,空气中灰扑扑的。

夏竹拿手扇了扇眼前的扬尘,“这地方叫姑娘如何住?连沐浴都不能!奴婢去跟顾郎君说一声。”

“夏竹!”姜云婵往外使了个眼色,“你看不出来这房子的主人是谁吗?”

顾淮舟在京中有御赐府邸,本还打算接他娘入京,根本不可能翻修老宅。

那么宅子只有可能是叶清儿盖的了。

方才叶清儿还唤姜云婵妹妹,分明是拿妾的规矩待她。

夏竹现在找人说理,不是上赶着被人羞辱吗?

姜云婵摇了摇头,转身收拾细软去了。

夏竹不服气,愤愤然跺脚,“顾淮舟到底什么意思?姑娘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他倒还在老家藏着旁的女人!他从前是不是从来没跟姑娘说过此事?”

姜云婵蹙眉,摇了摇头。

若然顾淮舟提一句他有个未婚妻,从一开始姜云婵就决计就不会与他来往。

可这一切,就在姜云婵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发生了。

若叶清儿真与顾淮舟有婚约,她要如何自处?

“等淮郎来,听他怎么解释再说吧。”

许是经历过谢砚的琢磨,姜云婵的心也越来越冷静和麻木,并没有太多哭天抢地的想法。

“与其生无谓的气,不如再布一条路,进可攻退可守。”

“姑娘说话怎么和世子一样深奥了?”夏竹挠了挠头,方觉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奴婢的意思是姑娘想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着淮郎的娘一两日之内是动不了身了,不如我们去锦绣坊找些活计,趁着现在还有地方安身,先存些本钱要紧。”

她也不知道叶清儿这件事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若是顾淮舟能圆满解决,皆大欢喜。

若是,他和叶清儿真早早有了婚约,姜云婵也决计不与他做小,到时候她与夏竹要出去自立门户,手里总要有些银钱。

幸运的是金陵城里的锦绣坊正是她爹从前的产业。

那绣坊以姜氏刺绣闻名,因刺绣工艺复杂,会此技艺的绣娘极少,故而工钱极高。

姜云婵身为姜家家业原本的继承人,对这方面自然十分熟稔。

他们可以去讨些绣工活,先攒点银子要紧。

“养足精神吧,旁的事咱们也管不上。”

姜云婵拉着夏竹睡下,是劝慰夏竹,也劝慰自己。

但这一夜并不好眠,夜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阴湿的风透过破碎的窗纸吹进来。

空气中雾气氤氲,黏腻得很。

姜云婵连续十来日未沐浴了,实在不舒服,辗转难眠。

院子里也不消停,顾淮舟和叶清儿的身影来来回回,进出老夫人的房间。

想是老夫人病得很重。

等到第二日鸡鸣时分,院里安静下来。

姜云婵简单用井水擦了身,便带着夏竹一起去了金陵城。

姜云婵幼时曾随爹爹一起来金陵开过商铺。

十年未归,城中焕然一新,繁华比东京也不遑多让。

东街各式商铺琳琅满目,新旧更替,若说唯一不变是其中一条临河的宽敞巷子还叫明月街。

从前姜云婵的爹生意做成了南方巨贾,这条街上全是姜家的商铺,商号以祥云绕明月的图案为标识。

乍一眼看去,整条街道的匾额、幌子齐齐整整都是这样的图案,好不气派。

故而,百姓便给称这条街为明月街。

可很少人知道祥云取姜云婵的“云”字,明月取姜云婵的乳名“皎皎”,这本就是爹为姜云婵创办的商号。

只可惜后来落在几个不成器的叔叔手里,商铺日益没落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爹的家产被分成了六份,供他们十年挥霍,仍在南方站得住脚。

若是爹娘还在,姜家的商号恐怕远远不止在江南这么简单。

姜云婵望着锦绣坊的匾额,难免感慨。

“哪来的花子?滚滚滚!锦绣坊的东西,你们可买不起!”锦绣坊的伙计猛地将一盆脏水泼了出来。

两人连连后退,才躲过一劫。

“狗眼看人低!你知不知道……”

“夏竹!”姜云婵给夏竹使了眼色。

夏竹定是要说姜云婵才是这商铺主人之类的话,可现今叔伯们握着这份财产,她表明身份,不是上赶着引杀身之祸吗?

姜云婵压了下手,走进锦绣坊,“我是来卖绣帕的,小哥看看这帕子值多少银钱?”

伙计不耐烦摆了摆手,可余光望见姜云婵手中绣帕,不由一惊。

那白猫嗅梨花的图样栩栩如生,连每根毛发都细腻分明。

“你是……”

“我娘曾在姜家做过绣娘,所以会姜氏绣法。”

伙计这才正色走到钱柜前,对着烛光细细端详,“姑娘一方绣帕想卖多少钱?”

“一两银子……”

“开什么玩笑?”

姜云婵话到一半,掌柜从阁楼上下来,打断了她。

那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打扮得极妖艳,身段窈窕,袅袅婷婷。

掌柜翻看了下姜云婵的绣品,“东西是好东西,贵人们定看得上眼,可一方绣帕一两银子,姑娘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我们在京都卖二两呢!”夏竹和姜云婵在侯府的月例少得可怜,还要打发下人,所以时常做些绣品,由夏竹偷偷拿出去卖。

在京都绣坊里,夏竹从未卖过低于二两的价格,而且每次卖得都很顺遂,未见这般讨价还价的。

掌柜却不信,以袖掩唇嗤笑:“约莫是京都人傻银子多吧!锦绣坊如今生意不比从前,我呢,也不亏你,以你的手艺一方绣帕付你三百文顶天。”

“这叫不亏待?压价压了一大半了!”

“好了,夏竹!”姜云婵叫停了夏竹,又对掌柜道:“三百文就三百文吧,掌柜若还需要更多绣品,可以暂且押着这绣帕,给我们一些素帕和针线,五日后我将绣品送过来,再与掌柜清算。”

这样好的手艺,掌柜自是需要,便将绣帕押在商铺,送了他们些素帕和银线。

姜云婵揽了活计,也不敢在城中多逗留,便告辞了。

踏出门槛时,姜云婵望了眼落满灰的朱漆货架。

这些架子还是锦绣坊开张时,爹亲自搬过来的,如今陈旧得无人问津了。

姜云婵到底不忍爹的心血就这样葬送了,朝掌柜福了福身,“京都如今风行妆花缎,想必很快江南也会效仿起来。掌柜若想生意好些,理应时时关注京都的风向。”

话音落,便转身离开了。

掌柜颇为讶异目送她的背影,“这小姑娘……”

倒有些故人之姿……

另一边,两人离开锦绣坊后,夏竹忙不迭开口,“二两银子的东西卖三百文,那掌柜分明就是欺负我们!”

“不是的。”姜云婵摇了摇头。

她方才略微瞟了眼铺子里的货物价格,绣帕卖三百文的确是正常偏高的价格了。

反而衬得一方帕子卖二两银子才蹊跷呢!

“当初你把帕子都卖给谁了?”

“一直都出给东街的刘掌柜,不论什么花样和颜色他都要,说是有贵人极喜欢……”

“小姑娘先别走!”主仆两人正坐着话,掌柜叫住了他们。

“要不说这送上门的大运赶都赶不走呢!”掌柜扭着腰走到了门前,“刚刚传来的消息:长公主不日就要大婚了,凤冠霞帔、盖头、旗锣伞扇样样都得加紧准备,上面正重金收购绣品呢!你加紧回去做,三日后送来给贵人过目,若入了上面的眼,莫说一两,百两也不再话下。”

“长公主要大婚?此事当真?”夏竹脱口而出。

“骗你们作甚?圣上亲自下旨筹备长公主婚事,就在十五日后!”掌柜拍了拍姜云婵的肩,“甭管他们贵人的事,只安心赚银子就是了。”

“多谢掌柜提点。”姜云婵颔首以礼,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京中十来日没什么异动,但姜云婵怕极了谢砚,无时无刻不感觉有双手从后伸向她。

可既然长公主大婚的旨意已宣,此事板上钉钉,再无变数了。

姜云婵望着雾蒙蒙的天空,深深吐纳。

“回去做事吧。”主仆两人从锦绣坊拾级而下。

雨幕中,撑着油纸伞的白衣书生正朝她们走来。

姜云婵下意识调转脚步,往小路去。

“婵儿!”顾淮舟小跑过来,替她撑起伞,“怎么没说一声就出来了?”

顾淮舟想是寻了她许久,鞋子都湿透了。

“你忙着嘛,我就随便出来转转。”姜云婵瓮声瓮气道,这就提步要走。

顾淮舟拉住了她的手腕,“我与叶家是定过娃娃亲,但那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后来,叶家做了官搬走了,他家嫌门不当户不对,早十几年前就不与我家来往了,听闻叶清儿已另许人家。

大家都默认这桩婚事作废了,不知道叶清儿为什么突然找过来?”

姜云婵白了眼这傻子。

叶家自然是瞧上他新科状元的身份,又想重修旧好了啊!

姜云婵抿了抿唇,“无论怎么说,婚约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呀。”

“我昨晚找她说清楚了,跟她讲好明日亲自登门退婚,她也同意了!”

“她同意了?”姜云婵瞧叶清儿很是热情。

顾淮舟却十分笃定,举手起誓,“我同她说了,非婵儿不娶,她又能奈我何?我若没把事情解决,也不敢、不敢来见你的。”

顾淮舟小心翼翼观察姜云婵的表情,“你今日离家,是不是不愿跟我在一起了?”

他清澈的眼里满是歉意和患得患失。

姜云婵一时哭笑不得,点了下他的额头,“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要你!”

“怎么会?”

顾淮舟也露出爽朗的笑,蹲在姜云婵身前,“我背你!下雨了,别弄湿了鞋。”

姜云婵当真十分疲累,趴在他肩头,闭上了眼,“我睡会儿,不许吵醒我哦。”

“好!”顾淮舟一手撑伞,一手托着她,迈着轻浅的步伐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

身后,一道阴郁的光追随着他们,肃杀之气让这雨天又添了几分阴寒。

天空雷鸣隆隆,山雨欲来……

第42章 跑不掉可就怨不得人了……

另一边,顾淮舟担心回府后,叶清儿又来扰姜云婵的清梦,便没带她回家,而是划着一条乌篷船闯入藕花深处。

荷叶避雨,雾气沁心,周遭静谧得只听到雨落声,正是休憩的好地方。

顾淮舟坐于船头,让她枕在自己膝盖上,脱了外衫给她盖着。

船儿摇啊摇,摇得梦境格外香甜。

姜云婵许久不曾好眠,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睁开眼时,一张清秀的侧脸映入眼帘。

顾淮舟生得唇红齿白,与谢砚深邃且有攻击性的五官截然不同,他的眉眼总是淡淡的,清透的,没有丝毫杂质。

让人能一眼看透,所以才不惧怕。

“婵儿你醒了?”顾淮舟才发现姜云婵一直看着他,摊开手心,将手中用荷叶折成的兔儿递给她,“这个送你。”

荷叶兔儿圆滚滚胖乎乎的,用荷花花瓣做成的粉色耳朵支棱着,还戴着一顶小小的荷叶帽,看上去娇憨得紧。

“好看!”姜云婵眸光亮了亮,起身去接。

顾淮舟把兔儿放在了她的头顶上,“婵儿,这兔子跟你有点像哎!”

姜云婵眼珠子一转,往头顶上看。

她刚睡饱,脸颊粉嘟嘟的,眼神波光粼粼,十分灵动,如此更像粉白的兔儿了。

顾淮舟噗呲笑出了声,“婵儿上辈子该不会是兔儿托生的吧?”

“你才是兔子托生!”姜云婵凶巴巴瞪顾淮舟,把兔儿取下来把玩了片刻,歪着头狡黠地对顾淮舟笑了笑,“我瞧淮郎发冠不大好看,不如……”

“用这个?”姜云婵将肥兔儿在顾淮舟眼前晃了晃。

她要把荷叶兔儿套在他的发髻上,让他一直顶着呆兔儿见人!

顾淮舟一边摇头,一边往后仰,“君子理应正其冠,不行!不可以!”

姜云婵皱了皱鼻头,杏眼中春水盈盈,泫然欲泣的模样。

“别哭啊!”顾淮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坐直了身体,“来吧来吧!你小心点啊,莫要摔倒了。”

姜云婵立刻收了泪,腾身而起,兴致盎然把兔儿别在了他发髻上。

顾淮舟真怕她摔了,一边伸出手臂不近不远护着她的腰身,一边把头低下来,叫她能顺手些。

忽地,乌篷船撞上了石块,船体剧烈晃动。

姜云婵往前一栽,推着顾淮舟的肩膀,两人双双倒地。

姜云婵落进了顾淮舟怀里,鼻尖蹭过他的脸颊。

“婵儿你没事……”顾淮舟扭过头来,正与她鼻尖相抵。

两个人在一拳之隔的距离对视,皆红了脸。

从前他们也曾相拥或是牵手,可只在黑暗的禅房里,从未这般看清过彼此。

姜云婵更从未躺在他怀里过,这么近,近到心跳都同频。

这么静,静得周围只听得彼此呼吸交缠的声音。

顾淮舟嗅着姑娘丝丝缕缕的胭脂香,俯视她粉白的小脸。

他张了张嘴,犹豫再三,“婵儿,我可以……吻你吗?”

最后三个字柔得能滴出水来,语气澄澈而虔诚,没有一丝邪欲。

姜云婵的长睫低垂,如蝶翼轻颤,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顾淮舟的呼吸喷洒她肌肤上,越来越近,轻啄她颧骨处,又吻她的梨涡。

断断续续,温柔似水。

他的唇珠试探着碰到了她的嘴角,一股电流席卷全身。

姜云婵呼吸骤紧。

于此同时,另一张脸浮现在姜云婵脑海里。

谢砚将她抵在窗户上、衣箱上、床榻上……发狠的吻,发狠地索取她的呼吸。

她的嘴唇发麻,口腔里都是谢砚的气息,耳边皆是谢砚低沉的喘息。

“别!”姜云婵猛地抬起眼皮,抵住了顾淮舟的肩膀,“我、我……”

顾淮舟怔了须臾,从她嘴角撤离,“怎么了?”

姜云婵摇头,慌手慌脚爬起来,双手抱膝坐着。

为什么谢砚的身影就是挥之不去?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去忘记了。

可是梦魇从来没有一日离开过她。

姜云婵娇小的身躯颤抖着,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困住了手脚,挣脱不开。

顾淮舟将外袍搭在她身上,轻拍她的肩头,“是我不好!不要急,慢慢来。”

“淮郎,我、我……”姜云婵委屈地红了眼,她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真心待她的淮郎。

“不哭啊,没事的,噩梦总会散。”

顾淮舟都懂,他将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哼起姜云婵最爱的姑苏小调。

伤害总要时间消化,他会陪着她,等天晴……

然而今年的雨季格外长,江南的这场雨连绵不绝,一直下到了东京城。

闲云院外的翠竹被压弯了腰,风声呼啸,碧浪如海,在静谧的旷野间翻滚,一浪高过一浪。

寝房的门被风吹开一角。

吱吱呀呀——

一道昏暗的天光照在床榻上,在谢砚平静的脸上摇曳,忽明忽昧。

沉睡中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徐徐起身,扭了扭脖子。

在榻上躺久了,骨头都僵硬了,骨节滞涩的响声让房中更添了几分阴森,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谢砚轻声下榻,披了件外袍,推门而出。

风雨乍然入怀,拂起满袖乾坤。

回廊的雨帘之下,公子身长玉立,微眯双目眺望着南方,眼底笑意莫测。

陆池撑伞走来时,正见这一幕,“你心口的伤还没好,不能受寒。”

“死不了。”谢砚取过窗台上的谷粒,神色淡淡喂着笼里的鸟。

陆池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态和体能。

十日前,姜云婵给他下的蛊毒十分强劲,很快钻进了谢砚的血脉,往心口去。

原本只需要两个时辰,同心蛊就会彻底控制谢砚。

奈何这谢砚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为了不被李妍月控制,他凭着尚存的一丝意志,用匕首刺进了心口,将还未完全寄生于体内的蛊虫生生剜了出来。

当晚,血溅三尺,帐幔上血雨模糊。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被染得殷红,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这着实把李妍月唬住了,最后喊了陆池来善后。

他赶到的时候,谢砚倒在血泊里,匕首只差一指便入了心脏。

“箭伤、刀伤……再有下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谢砚指尖微顿。

姜云婵终究还是骗了他一次。

遗憾的是,她这一次没成功。那么,她将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你看这金丝笼和景泰蓝铜笼哪个更牢靠些?”

“你还有心思逗鸟呢?”陆池越发看不懂了。

以谢砚的性格,断然不会就此放过姜云婵。

可姜云婵已经出走小半月了,他既没派人去追,也没派各方府衙寻人。

要知道北盛地广物博,姜云婵随便往哪个闭塞的村庄里一钻,就犹如大海捞针。

时间拖得越久,找人的难度将越大。

“你倒不怕人真的丢了?”

“给她点儿时间让她跑,若是跑不掉可就怨不得人了。”

谢砚泰然自若摇了摇头,拿填食器逗着鸟儿,“也让她多在外面吃吃苦,她才知道到底是谁折断了雀儿的翅膀。”

当初姜云婵只看到谢砚把他养了三年的雀儿的翅膀给绞了。

可她不知道那只雀儿偷偷飞出鸟笼没多久,就被一只黄狗给扑咬了。

等谢砚找到雀儿的时候,雀儿的翅膀已经糜烂了,若再不断翅,它根本活不了。

所以,剪断雀儿翅膀的从来不是谢砚,是外界处处不可预知的危险。

自那次意外以后,他的雀儿再没有要离开他的念想了。

他养着它寿终正寝,还为它养着一窝鸟子鸟孙,它对他感激戴德呢。

人和鸟也没什么区别。

姜云婵总觉得是谢砚束缚了她,那就让她在外面多吃点儿亏吧。

等她折了她的翅膀,她自然会主动找个安稳的笼待着。

“也该叫她长长教训。”谢砚语调中隐含愤懑。

陆池知道谢砚私心里还气着姜云婵给他下蛊的事。

此番触碰了谢砚的底线,只怕不能善罢甘休。

陆池也不好再过多追问,只得作罢,清了清嗓子,“我今日来,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李妍月的婚事,她已经知道错了……”

“陆池,长公主嫁去东陵是圣上下的旨,你找我商量什么呢?”谢砚歪着头,茫然望他。

可谁都知道长公主和亲之事,是谢砚向太子觐言的。

圣上缠绵病榻,太子代政,对谢砚言听计从,便是陆池也插不上嘴。

陆池才不得已来劝谢砚。

那东陵皇帝虐杀成性,□□又重,与李妍月联姻必然针尖对麦芒,可想而知东陵后宫会乱成什么样子。

“子观,李妍月嫁去东陵也未必收敛,还是留她在京都……”

“她嫁去东陵,乱了东陵,对你陆池将来的大业可大有好处。”谢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忘了,你在北盛卧薪尝胆,可不是为了儿女情长的。”

陆池一噎,知他心意已定,再不可更改了。

李妍月这次给谢砚下蛊,又放走了他的心头肉,已经彻底触怒了谢砚。

以谢砚的性子做个局杀了她都有可能,如今只是让她嫁去东陵国,其实已经是看在陆池的面子上了。

再想想,北盛朝堂动荡,李妍月去东陵,也算避开一劫。

“罢了,当我没来过。”陆池叹了口气,拱手告辞。

扶苍刚好带着数十个丫鬟鱼贯而入,各个手中托盘里放着琳琅满目的绣品。

“这是礼部新收上来的绣品,刘大人让送过来给世子过目。”

长公主的婚事交由礼部和谢砚共同操持。

按理说有礼部全权负责就已足够,太子无非想谢砚多挂挂名,为入内阁铺路。

谢砚本人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可谢砚偏生对此事十分上心,连地方送上来的绣品他都要一一过目。

他目光于一众绣品中掠过,长指捻起一方绣帕,若有所思地碾磨着,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公主大婚是大事,还是把绣娘们都集中送到一处一齐绣吧,也省了收购绣品的时间……”

第43章 叫谢砚来!我是他的人!……

“绣娘?”陆池纳闷:“你不去找你家二奶奶,怎么和绣娘杠上了?一天天盯着这些个绣花儿不放。”

谢砚不紧不慢折好绣帕,放进衣袖里,反问他:“你说,人是不是都会为五斗米折腰?”

都是凡胎□□,得吃饭得穿衣,在贫贱面前那点儿儿女情长根本不值一提。

多饿一饿,多苦一苦,那点儿毫无用处的脊梁自然也就断了,不是吗?

……

金陵,乌篷船上。

姜云婵饿得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从昨夜到今日傍晚她还滴水未进,实在有些撑不住,肚子也不受控了。

顾淮舟瞧她窘迫地红了脸,不由失笑,“我们回去吧!娘说今日要做阳春面等你回去吃呢。”

“阳春面!”姜云婵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一边揉肚子,一边咽了咽口水。

虽说在东京也能吃上阳春面,但终究不是家乡味道。

姜云婵很想江南的这一口,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娘亲还病着,让她做饭多不好?”

“放心吧,娘已经好多了!今早我出门寻婵儿的时候,还是她老人家主动问起婵儿爱吃什么呢!”

原来,阳春面是特意为姜云婵而做的。

她在顾府住了一夜,却未拜访过老人家,姜云婵更愧疚了:“我初次见你娘亲,要不要备些礼?”

说是如此,姜云婵摸了摸香囊,一个铜板也没有。

“婵儿不必拘束,我已经把我俩的情况跟娘亲说过了,她知道你我困窘,能理解的。”顾淮舟一边划船,一边回望她束手束脚的模样,轻笑着宽慰:“你完全不用拘束,我娘真是顶慈爱的人,你见过就知道了!”

姜云婵怀着忐忑的心情,与顾淮舟相携着回了顾府。

院子里,炊烟袅袅,还未走近便闻到了麦香气。

穿着青花布衣的妇人在炊烟中忙碌着,听得脚步声,忙走出厨房。

“姜姑娘回来了?”

顾淮舟的娘亲杜氏面如圆盘,鬓发微白,眼尾生了皱纹,却常驻笑意。

她显然并没想到顾淮舟带回的儿媳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娇娇柔柔的,让人忍住亲近。

杜氏眸光一亮,笑容更和蔼了,“外面下雨呢,姑娘快进屋坐吧!”

杜氏主动上前扶住姜云婵,又剜了顾淮舟一眼,“快去找条干爽的巾子来给姑娘擦头发啊!姑娘家家的,头发可不能常湿着,容易头疼。”

“听说姑娘爱吃阳春面,我特意请教了隔壁姑苏来的邻居,做了姑苏的口味,姑娘尝尝可还合口味?”

姜云婵被安排在了客厅,望着桌子上热腾腾的面,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要拜谢。

“姑娘莫要客气!”杜氏摁住了她的肩膀,“阿舟他爹死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家中穷困些,实在入不得眼,姑娘不嫌弃我们已是万幸了!”

姜云婵摇了摇头,“老夫人客气了,我也不过是个孤女……”

杜氏瞧姑娘神伤,知道自己话说多了,打自己一嘴巴,“你瞧我,高兴了就乱说话!今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只把你当闺女看,莫要太拘谨才好!”

“娘说什么糊涂话呢?”顾淮舟正进门,将巾子折好递给姜云婵,一边嗔怪:“别唐突了姑娘。”

“没、没关系的!”姜云婵摆了摆手,“老夫人的心意我懂。”

杜氏看这姑娘乖乖巧巧的,脸上乐开了花,声音越发温和,“姑娘快尝尝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姜云婵当真饿了,又抵不住他们的热情,轻抿了一口汤。

果真是姑苏的风味。

熟悉的家乡味漫入喉咙,姜云婵喉咙发紧,莞尔一笑,“好吃的!”

“那就好!”杜氏一扶掌,“我还烧了松鼠桂花鱼,也端过来给姑娘尝尝!”

“哟!好香的阳春面呢!”

此时,院子外突然传来尖细的女声。

众人寻声望去,穿着锦衣华服的锦绣坊掌柜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扫了眼杜氏盘中的鱼,“真巧,看来我与你们还是老乡?”

姜云婵料想掌柜是来找自己的,净了手,出门相迎,“掌柜找我有事?”

“自然是有赚钱的买卖。”掌柜殷勤地拉住姜云婵的手,“上面对姑娘的绣品十分赞赏,想邀姑娘、你身边的小丫鬟、还有另十位绣娘一起去扬州再多绣些,一并送往京城。”

“为何还要去扬州?”

“锦绣坊收购的绣品本来就要送去扬州给贵人过目,如此一来一回耽误工期,贵人想着不如你们这些绣娘自己去扬州,绣好了便验货,效率高些。”

姜云婵有些为难望向顾淮舟。

本来计划顾淮舟先去临城退亲,再一道去扬州的。

可如果姜云婵接了这活,就得分开,先启程去扬州了。

“一方绣帕二两银子,你去不去?”掌柜直接把价位提了近十倍。

若是姜云婵和夏竹同绣,加紧些,一日赚十两银子也不在话下,这对困窘的姜云婵来说实在是一大诱惑。

再说,她们本来也要去扬州的,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顾淮舟瞧出了姜云婵心中的想法,“婵儿想做什么就去做,等我退完亲,就去扬州找你就是了。”

姜云婵心里松快了,“既这样,我带老夫人先去扬州,届时你与我们汇合。”

“甚好!”杜氏也是支持姜云婵的,笑着点头应和,“刚好我早些过去扬州为你们张罗婚事。”

“啊?”姜云婵退了半步,羞得红了脸。

杜氏极热情,牵着姜云婵的手道:“原本要是没有旁的事端,你俩早该成亲了。姑娘既然跟阿舟在一起,我们自然不能亏待了你,你放心,家里虽拮据了些,但该有的礼节一点儿也不会少。”

“娘早上与我商议过了,家中还有些牲口薄田,既要去往扬州便都变卖了,分出一部分做聘礼。”顾淮舟也上前,困窘地扯了扯唇,“婵儿莫要嫌弃。”

“我没有这个意思……”姜云婵摆了摆手,但抵不住顾淮舟和杜氏热切的眼神,滞了须臾,点头应下了。

她既与顾淮舟私奔了,总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也不行,总归早些大婚才好。

大婚了,才算彻底与京城那位断了关系。

如此说定后,翌日一早,姜云婵和杜氏坐着掌柜安排的马车去往扬州。

顾淮舟本是驾车去北边的,可不放心,硬是送他们出城往南走了十里路。

“再送都要扬州了。”姜云婵叫停了马车,下车催促顾淮舟,“总归早些去退亲才是正事啊!”

许是有了上次生离死别吧,顾淮舟格外患得患失,拉着姜云婵的手不停交代:“等到了扬州,你们就去浠水巷找许先生,他会带你们去梅村安置。

我已托他在梅村寻了教书先生的活计,那村子四面环山十分闭塞,我们隐姓埋名在那处定不别人察觉,这样我们就能彻底安定下来了。”

他声音温柔,娓娓道来,仿佛将来安稳的日子就在眼前。

姜云婵如履薄冰数十年,在这一刻心底无比踏实,反握住顾淮舟的手,“我等你。”

顾淮舟拥住她,温厚的声音喷洒在她额头上,“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旷野中,清风徐来,草色碧连天。

自地平线升起的霞光映出一对爱侣温柔相拥的轮廓,一刻隽永。

太阳东升,阳光渐渐刺眼,顾淮舟也不好再耽搁了,两人只得依依不舍地道别。

姜云婵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往扬州去。

杜氏到底有病在身,经了颠簸,很快面色苍白,虚弱地靠在车壁上。

到了一处山谷,姜云婵瞧着前方溪水潺潺,叫停了马车,“夏竹,你去打些水给老夫人喝!”

“估摸再有一个时辰就到扬州了,我扶老夫人下去透透气吧。”她起身,掀开车帘。

刚要踏出马车,一道殷红的血迹倏地划过眼前。

温热的血喷溅在姜云婵脸上。

他们的车夫被一壮汉一刀砍下了头颅,血淋淋的脑袋在姜云婵脚边打了个转儿。

“啊!”姜云婵撤后一步,脚被头颅绊倒,跌坐在地。

她身体发软,连连后退,颤颤巍巍护住老夫人,“你、你是谁?”

那把染了血的钢刀抵在了姜云婵脖颈上,抬起她的下巴。

壮汉一脚踩在马车上,饶有兴味打量着花容失色的姑娘。

当真是个美人胚子,满脸血污也不掩绝世容光。

“啧啧啧,小美人可莫要怪我,有贵人非要你吃吃苦头呢!”

说着,壮汉拽着姜云婵,猛地把她拖下了马车。

姜云婵几乎是从马车上跌下来,摔得身体剧痛,满身泥泞。

与此同时,十匹马围住了她,马蹄纷乱。

高头大马上,十双眼睛散发着淫邪的光,如饿狼盯着猎物。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跟我走,自然就知道了!”壮汉将姜云婵丢上了马背。

姜云婵想挣扎,壮汉又抽开她的腰带绑住了她的手脚。

姜云婵动弹不得,外袍松散开,露出肩头大片雪白的肌肤。

壮汉忍不住在她肩头拧了一把。

姑娘皮儿薄,肌肤上顷刻出现一道青紫淤青。

壮汉伸出油腻腻的舌头在姜云婵肩头舔了舔,“真香啊!怪道贵人看中你,真真是绝品!不知玩起来,得如何销魂。”

“张麻子,你收敛点!上面只叫她吃苦,可没说能玩儿!”

“怕什么?咱们只要不破了她的身,随便怎么玩,上面那位天高皇帝远能知道什么?你们都来尝尝!”

……

壮汉们猖笑回荡在山谷间,犹如野兽低吼,让人肝胆俱寒。

姜云婵不敢想象自己会经历什么,想呼救又被马匪堵住了嘴,无处安放的目光只能望向杜氏。

可此时的杜氏蜷缩在马车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目光触及姜云婵,立刻避开了,暗自抹泪。

她根本没打算救她,连试图挽救她的意思都没有。

杜氏不是昨天还说要把她当女儿吗?

她怎么不救?怎么不救?

姜云婵陷入更深的绝望,泪眼盈盈,不停地摇头,摇得鬓发散乱。

然则无人在意。

壮汉翻身上马,路过马车时,丢了个银锭子给杜氏,疾驰而去了。

马背颠簸,尘土飞扬,模糊了姜云婵的视线。

她一瞬不瞬望着马车的方向,直到扬尘归于平静,也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她被一众壮汉带进了了无人烟的密林中……

“姑娘!姑娘!”

夏竹打水回来,正见马儿扬蹄带走了姜云婵,她忙追了上去。

可是一双脚又怎敌马蹄疾?

她跌跌撞撞,摔得满身灰烬,可还是见不到姑娘的身影了。

远处,壮汉们的□□和姑娘的哭声在密林中回荡,久久不散。

“姑娘!姑娘!”夏竹无力地叫喊着。

姑娘体弱,如何能逃得出十个壮汉的魔爪?

夏竹瞳孔布满了血丝,气冲冲折返回来拧住杜氏的领口,“为什么不求救?为什么不喊啊?”

虽然被救的概率很小,但杜氏视而不见算什么意思?

“不是说过会好好待我们姑娘吗?”

杜氏抹了把泪,握住夏竹的手,“丫头,他们是马匪,他们上面的贵人我们惹不起,惹不起的,莫说你我,阿舟也惹不起……”

“什么叫惹不起?所以,你知道到底是谁要磋磨姑娘对不对?”夏竹不可思议盯着杜氏。

再一细想,只怕什么去扬州做绣活,给姑娘准备婚事都是假的!

无非是为了把姑娘和顾淮舟分开,好单独对姑娘下手。

杜氏分明知道有人要害姑娘,还把姑娘往火坑里面送!

“姑娘到底在哪儿?是谁要害姑娘?”夏竹声音几近癫狂,抽出木簪抵在杜氏脖颈上,“姑娘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与你们同归于尽,说啊!”

嘭!

忽地,一声钝击,敲在夏竹后脑勺上。

夏竹轰然倒地。

她身后,有人以手抵唇,对杜氏不容置喙,“不该说的不要说,依计行事!”

“是!”杜氏神色恍惚,垂头应道。

江南天气多变,方才还艳阳高照,此时阴云自北方扩散开,笼罩做了整座城池。

风雨飘摇,连绵三日。

在风暴的侵袭下,万籁无声。

是夜,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青石板,一辆板车停在了梅村的小院外。

顾淮舟风雨兼程,总算赶回来了,望见院子里烛光隐隐,心里才松了口气。

“婵儿,我回来了!”顾淮舟迫不及待推开小院的门。

夏竹正在井边洗衣服,见着顾淮舟,手中铜盆轰然落地。

呯砰——

刚洗净的衣服落了满地。

夏竹疾步跑到顾淮舟面前,眼眶浮肿,张了张嘴,话未说出口,眼泪先流下来了。

“婵儿出什么事了吗?”顾淮舟疾步往房中走去。

杜氏拦在了门前,笑盈盈道:“阿舟,婵儿很好!我已经请人算定了吉日,半月后给你们办婚事,大婚之前可不能与新妇见面的呀。”

“可是……”

“虽然婚仪办得简单,但该有的礼节得有,才不算唐突了姑娘!”

杜氏这话真真说在了顾淮舟的心坎上。

他是个知理之人,不好僭越规制,往窗户里看了眼,“婵儿,你还好吧?”

“淮郎不必忧心。”屋子里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

“那婵儿你好生休息,和叶家的亲事我已经退了,万事顺利!”顾淮舟这才放心,拱了拱手,正要离开。

夏竹上前一步拉住顾淮舟的手臂,泪扑簌簌地掉,不停摇头。

顾淮舟愈发迷茫了。

杜氏拉住了夏竹的手,“小丫鬟知道自己主子要嫁人了,正吃醋伤心呢,没事的。”

“原是如此!”顾淮舟失笑,“放心吧,就是婵儿嫁给我,若你们主仆想同榻而眠或是有什么悄悄话,我不打扰你们便是!”

夏竹满腹思绪望着顾淮舟,连连摇头,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法说出口。

她气顾淮舟,更气自己,愤愤推开了他,冲出了院门,取了板车,自个儿往城外去了。

夜已深,山中鸟兽齐鸣,风声呼啸,犹如鬼魅,声音此起彼伏。

山谷深处,某个幽暗的房间里,阴寒之气从四周钻进人骨头缝里,姜云婵冻得瑟瑟发抖。

她一动,耳边传来铁链撞击的声音。

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透过昏黄的烛光,她看清屋里还有个十个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姑娘,她们长发披散,衣不蔽体,身前春光隐露,腿上满是淤青痕迹,像是被壮汉们蹂躏的。

姜云婵遍体深寒,想站起身来,才发现脖颈上拴着铁链,只能如狗一样蜷缩一隅。

“这是什么地方?”姜云婵拢紧衣衫,自言自语。

“大会山马匪寨。”她对面的清瘦姑娘抱膝坐着,怯怯望向她。

马匪?

姜云婵一个激灵,观望四周。

“千万别逃!”那姑娘似是察觉姜云婵的想法,劝道:“千万别逃!再也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那姑娘口中不停嗫嚅着,越说越恐惧,越说越癫狂。

此时,一股浓烈的酒气从外传来。

两个酩酊大醉的壮汉撞开了门,径直将那姑娘摁倒在地,一人摁着姑娘的手脚,一人剥了那姑娘的衣裙。

“不要!求你们不要!我不逃了,不逃了……”

“臭娘们!多吃吃苦,就听话了!”壮汉熊掌般的巴掌打在那姑娘脸上。

姑娘晕厥过去,哽咽声戛然而止,粗喘声却久不停歇。

壮汉背对着姜云婵坐在地上。

姜云婵瞧不清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只瞧见姑娘细白的小腿被分开架在男人腰间,莲足不停摇晃。

而那姑娘早没了意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任人予取予求。

姜云婵心里既难受又害怕,可她无能为力,只能像其他人一样缩在墙角闭上眼,以示对受害姑娘最后一丝尊重。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为自己,也为那姑娘。

房间陷入死寂,铁链摇曳,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停歇下来。

房间里充斥着让人作呕的味道。

壮汉餍足地提起裤腰,丢了件外袍盖在姑娘的身上,踹了一脚奄奄一息的姑娘,“能不能乖乖去东陵了?”

那姑娘因着被壮汉几番磋磨,醒了又晕,晕了又醒,眼中一片木然,点了点头。

壮汉赞赏地用脚拍了拍她的脸颊,“此次买你的是东陵张员外,好生伺候,给那老东西添个子嗣,你的好日子在后面。若要再想着逃跑,或是惹买主生气了,便不止我们两个来伺候你了!”

“我不逃了,不逃了……”姑娘只顾得不停求饶。

壮汉满意了,扫视四周,警告道:“你们都一样,安心去了东陵伺候男人,谁要再敢不听话逃跑,有的是法子治你们!我们上面那位主子可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不是吃素!”

“喏!”其余的姑娘乖乖应承。

姜云婵还陷于迷茫中,迟了片刻,轻易引起了壮汉的注意。

姑娘的模样般般入画,壮汉一眼惊艳,未尽的□□又上了头,提着裤腰朝姜云婵走来,“这娘们儿新鲜,新来的?”

“这是主子要的人!”另一人拉住了壮汉,“主子说让她在此地受受苦,磋磨磋磨就好,可万万动不得。”

“揉一揉,摸一摸又何妨?”壮汉酒意尚浓,如野兽般庞大的身影笼罩住了姜云婵。

姜云婵连连后退,脊背抵住了墙壁。

一只肥厚的手将她困于墙角,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锁骨、徐徐往下,犹如蛇的鳞片刮蹭着她的肌肤。

姜云婵浑身汗毛倒竖,余光尚且能看到身后那赤裸痉挛的姑娘。

而她,即将成为下一个供人泄欲的工具!

“不要,不要……”

忽地,她肩头一凉,外衫被撕成两片破布。

她赶紧双手护胸,护住破了一道口子的齐胸襦裙,才堪堪遮住春光。

“哟!看着瘦,该有的肉倒是一两不缺。”壮汉的手向起伏的沟壑探去……

“我有话跟你们当家的说!”姜云婵一瞬不瞬盯着壮汉手臂上的纹身,连连喘息。

那黑龙图腾与当初她在谢砚抽屉里发现的麟符图腾一模一样。

是否就证明谢砚与这群马匪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再细想想,从顾淮舟第一次失踪,到薛志之死,次次都与马匪有关,是否也印证了谢砚并非只在南境养兵?

他很可能豢匪为兵,效仿他的外祖。

姜云婵现在只能赌,赌谢砚就是这个幕后主使。

“叫谢砚来!我是他的人!”

第44章 谢砚,找到她了!

两个壮汉果然面面相觑,愣怔了。

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如果是谢砚抓姜云婵,那么他必然是想她多吃点苦,然后主动向他低头。

谢砚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多歹毒的心思!

姜云婵隐在袖口的拳头愤然握紧,“你让谢砚来见我!否则,他就只能看到一具尸体!我发誓!”

壮汉意味不明对视了一眼,似是醒酒了,匆匆夺门汇报去了……

东京城,闲云院。

谢砚做了一场悠长的噩梦,猛地睁开眼。

屋外雷鸣隆隆,暗无天日。

这场雨比他预想中下得还要久,还要大。

似有许多年没做过噩梦了。

谢砚不适应地摆了摆头,正要起身斟茶,一盏茶适时递到了他眼前。

“连梦里都在担心你那小表妹的安危,确定不亲自去南边看看吗?”陆池坐在榻边的脚凳上,扬了下眉。

“她自己要跑,便是受了什么罪,也是她该得的。”谢砚接过茶,撇去浮沫,声音镇定如故。

可陆池方才分明听到谢砚梦里不停唤“皎皎”二字。

他这个人呐,就是心思太重,不外露。

陆池也无话可劝,耸了耸肩,“罢了,今日我来是与你商议去南方剿匪之事。今年扬州附近不知从哪冒出一群马匪,战力凶悍,与军队无异。

他们隐匿在大会山中,易守难攻,官府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就越发肆无忌惮,强抢民女,毁人清白,再卖去东陵,赚取丰厚利润。

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太子让我与你同去剿匪。”

同样的,陆池才是剿匪的主力,谢砚不过是个挂名。

可谢砚兴致缺缺,“说我病了,不去。”

正值新旧朝更替之际,这时候贸然出京,若是京中出了变故,他们长鞭莫及,很可能到了手的利益毁于一旦。

“闲事莫理,你也找个由头拒了此事。”

“可是据说马匪抓了许多书生的姊妹、妻女,太子的意思是你也一起去,安抚安抚受害者。”

毕竟,在北盛书生心中,谢砚甚至比当年战功赫赫的国公爷地位还高。

他们敬重和信任这位北盛第一公子,自然由谢砚挂名去剿匪,更能安抚百姓。

谢砚不疾不徐抿了口茶,“不去!”

以如今的名声,他已经不需要在这些书生身上耗费任何精力了。

此事弊大于利,何必多此一举?

谢砚不想为任何无用的人和事费力,也懒得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起身出门透气去了。

公子负手南望,凭栏听雨,端得一派忧国忧民的模样。

实则,心无一物。

风雨中,扶苍撑伞疾步而来,“世子,绣白猫的绣娘现在还没到扬州!”

“什么叫还没到?”

“属下无能,其他绣娘都如约抵达扬州,可二奶奶在大会山一带失踪了!”扶苍噗通跪在了雨里。

滂沱大雨在眼前飘摇,谢砚的眸色晦暗了去。

他早知顾淮舟这个废物连让妹妹吃上饱饭都难,妹妹定然会揽绣活维持生计。

所以,他以为长公主筹备亲事为由,搜罗各方精致绣品入京。

虽然芸芸绣品没有太大区别。

但谢砚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一眼看出哪样绣品是姜云婵绣的。

只因这些年,姜云婵从不将自己的穷困与外人道,谢砚想帮她也无门。于是,辗转买下了姜云婵许多亲手缝制的绣品。

她的每一针每一线都过过谢砚的眼,谢砚自然能够一眼认出她的绣帕,并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人。

谢砚同样知道杜氏、叶清儿绝不可能让姜云婵和顾淮舟顺利成婚。

谢砚故意按兵不动,想让姜云婵看清现实,知难而退。

可他属实没想到顾淮舟实在是个毫无用处的绣花枕头,竟把人都弄丢了。

愚不可及!

谢砚眼中溢出厌弃之色,“查到二奶奶到底落在谁手上了吗?”

“大概率被大会山的马匪绑了!”扶苍道。

“所以,你去不去剿匪呢?”陆池从屋里出来,恰听见这么巧的事,耸了耸肩。

谢砚睨了他一眼,沉默须臾,“下午就出发。”

“那可不行!”陆池掰着手指算,“我们还得请圣旨、调兵、辞别太子……许多事处理完,至少也得五六七八日才能出发吧?路上再耽搁耽搁,怎么的也得半月才能抵达扬……。”

谢砚甩了个眼刀子,截断了他的话:“你我两人去就足够了,不必动一兵一卒。”

“你开什么玩笑?”陆池当场就惊呆了,“但凡马匪弱势一些,以苏州府的兵力就能给他填平了,还用得着请示朝廷?”

“我俩孤身去,与送死何异?”

“说好的不着急呢?说好的按兵不动呢?”

……

陆池在谢砚耳边一连三问。

谢砚只淡淡递了个眼神,“为民除害,刻不容缓,何惧生死?”

陆池:“……”

谢砚做事向来狠准快,当日便请示了太子,一路快马加鞭往扬州去了。

第六日,谢砚和陆池的马车就出现了扬州城门外。

陆池尚未从盛京繁华中回过味来,江南烟雨已坠入眼帘。

扬州官员、百姓夹道相迎,一夜之间谢砚和陆池一文一武两位青年才俊下江南剿匪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两位前途无量的官人风头正劲,沿途跪拜谢恩的孩童老者,倾慕的小娘子人头攒动。

陆池掀开轿帘浅看了眼,一只香囊刚好抛了进来,“谢大人和陆大人乃我们的大恩人,请受我们一拜!”

“求大人速速剿清马匪,还百姓安宁。”

……

百姓们感恩戴德。

陆池却深觉那香囊是个烫手山芋,赶紧丢给了谢砚,“都是你干的好事,这可怎么收场啊?”

朝廷中本就有不少不满谢砚和陆池年纪轻轻独占高位的官员。

谢砚在这种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夸下海口,要不费一兵一卒剿灭马匪。

那些不满他们的官员定然大肆宣扬这个消息,让百姓们感恩戴德,让太子给予厚望,到时候如果剿匪失败,那他们的名声可就会大打折扣。

所谓捧杀,大抵如此。

“我说你平日也不是冲动之人啊!”陆池一摊手,“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心头肉,毁我官声吧!”

谢砚看也没多看外面一眼,从始至终端坐马车中,翻看着关于马匪的折子。

檀香袅袅,时浓时淡的青烟升腾而上,遮着谢砚那张几无波澜的脸。

从他神色中看不到慌乱,更不看到少年意气用事,他一向老成持重,透着一股胸有成竹。

良久,他合上折子,“你说,为什么上千守城军却攻不下不足五百人的马匪寨子?”

“折子上面不是说了吗?”陆池敲了敲其中一份奏章,“说马匪所占的大会山易守难攻,且马匪布阵诡异,山寨中机关重重犹如铁桶,根本无法攻破。”

“那若是里应外合呢?”谢砚掀眸,眼中笑意莫测。

里应外合,自然是攻破山寨最好的方法,但问题是扬州官员也试图策反过马匪。

可这些马匪在山中日子潇洒,要女人有女人,要银钱有银钱,谁愿意归顺?

陆池摇了摇头,“谁来做我们的内应,与我们里应外合呢?”

“我!”谢砚悠悠吐出一个字。

“你?”陆池心神一荡。

于此同时,外面马儿扬蹄,一声嘶鸣。

马车颠簸起来,周围一片尖叫。

“哪来的花子,敢挡大人的道!”马夫扬起马鞭,猛地抽向地上衣衫褴褛的女子。

啪!

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那女子却不让道,仍跪在马车前不停磕头。

谢砚微眯双眼,透过车帘缝隙望去,“等等!”

马夫动作一顿。

女子连忙冲上了马车,跪在谢砚面前,抓住了他的衣摆连连摇头。

女子蓬头垢面,打了结的头发耷拉在眼前,看不清面容,形色疯癫。

谢砚的长指挑开她眼前一缕乱发,“夏竹?”

夏竹的眼泪顿时涓涓而流,满是灰烬的脸更加斑驳不堪,试图张了几次嘴,可也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她心急,气自己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陆池扶住了她,“这姑娘怎么这样了?你家小姐呢?”

夏竹嘴唇翕动。

“被人毒哑了。”谢砚却已明了,抬了下手,“好了,我知道了,带她下去治病吧。”

夏竹不肯走,抓着谢砚的衣服不放,眼中满是急切与担忧。

倒真是个忠心的丫头!

谢砚不禁多应了她一句,“叶家串通马匪掳走了皎皎,意图让叶清儿李代桃僵嫁给顾淮舟,是吗?”

夏竹眸光一亮,连连点头。

那日她被砸晕后,再醒来,就到了梅村,见到杜氏和叶清儿在一块儿。

一切都已明了,他们要害姑娘的清白!

夏竹本欲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可叶清儿用药毒哑了她,把她暂时留在梅村,防止顾淮舟起疑。

她也只能忍辱负重,留在梅村,等顾淮舟回来。

可惜,她好不容易等到顾淮舟,顾淮舟却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她又急又气,只能自己跑出来想办法,可她一个哑女几次试图冲进大会山,被马匪们发现不说,险些打死。

夏竹才落得流落街头,惊闻谢砚来扬州剿匪,她才冒死拦住马车。

夏竹一边咿咿呀呀,一边手忙脚乱地比划。

陆池看的满脸疑惑,望向谢砚。

谢砚默了须臾,“她约摸是想说:姑娘失踪十日了,很可能已经被卖了。”

陆池一噎。

姑娘落进马匪窝,那就是兔子掉进饿狼群,不敢想象这十日姜云婵会经受怎样的折磨。

若是被卖去了东陵,那就真的鞭长莫及了。

陆池担忧地望向谢砚。

上首,谢砚长睫低垂,凝神思忖了片刻,“让扬州知府传信给马匪,就说我明日要上山见他们的首领。”

“马匪警觉得很,只怕不会允你去山寨。”

“你去办就是了!”谢砚指尖轻敲了下桌面,叩击声铿锵。

陆池也不知道他何以笃定马匪会迎他入老巢,“可是就算你能孤身进山寨,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不也是任人宰割吗?要不要等几日,找几个高手陪护?”

谢砚转头望夏竹,“顾府打算什么时候办婚事?”

夏竹比了个“三”。

也就是,三日后。

“不等了!”谢砚道。

顾淮舟大婚是喜事,他自该把妹妹接回来,一起出席才算圆满……

翌日一早,这些神出鬼没的马匪竟真的同意谢砚入山寨了。

早知道马匪盘踞大会山数年,知府威逼利诱过多次,莫说许外人进山寨了。

就是马匪首领的模样,当地官员也没有见过。

他们对谢砚倒真是出乎意料,格外客气。

当日更是驾马车在大会山路口相迎。

谢砚只带了两个护卫,被蒙上眼睛,坐马车穿山而过。

山谷迷障横行,机关无数,辨不清方向。

行了一个时辰,谢砚被请下马车,带进了山寨大堂中。

摘下蒙眼的黑纱,大堂四周正围坐着十来个凶神恶煞的马匪,各个面带刀疤,身强体壮。

与寻常马匪不同,他们着铠甲,配钢刀,满眼不屑地望着中央的谢砚。

“哟!这就是咱们北盛未来的首辅大人呐!看上去跟个弱鸡崽子似的,也不知道挨不挨得住老子一脚!”

“谢大人当然受得住!当年,他在京城四处攀附权贵时,吃的心窝子脚还少吗?”

“挨了踹还要跪着给人舔鞋面呢!他啊,就好这一口!”

……

大堂里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

谢砚身后的护卫立刻抽刀。

马匪们也站了起来,刀尖相向,“怎么?我说得不对?还是触到谢大人的痛处了?”

“一介臭书生,在老子们面前摆什么架子?”马匪朝谢砚啐了一口。

谢砚负在身后的指骨微扣,骨节泛白,须臾压了下手,示意护卫退下,只遥遥与主座的首领对视,“这就是当家的待客之道?”

“小子们在山里野惯了,谢大人莫怪。”

上首,年近五旬的大当家,抚着花白长髯,端坐于太师椅上,不动如山,“敢问谢大人大驾光临,有何事啊?”

“我家夫人调皮,在大会山走丢了,烦请奉还。”谢砚折腰行了个礼。

大当家似没听见,夹了块酒桌上的狗肉,慢悠悠咀嚼着,“你说这朝廷养的狗就是不一样哈!公的骨头软,母的滋味浓。”

“听说公的为了讨母的欢心,还会摇尾乞怜呢!”马匪吹着口哨,“不如谢大人也教教我们如何玩这小母狗?”

谢砚沉眸,于嘲笑声中踱步走向大当家。

马匪讲究论资排辈,上座就连几位管事也不敢轻易靠近,谢砚却当着诸人的面堂而皇之步步逼近。

众匪自然不肯,抽刀抵在了谢砚脖颈上。

谢砚淡扫了一眼,未做停留,拾级而上。

更多的钢刀出鞘,抵住了谢砚的前胸后背。

大堂中冷兵器的颤音回荡。

只肖一声令下,谢砚即刻百刃穿心。

然,大当家巍然不动坐着,犹如旁观者不语。

谢砚脸上亦看不到任何情绪起伏,闲庭信步,一直走到了大当家的酒桌前。

他睥睨着大当家,忽而伸出手。

“谢砚,休得无礼!”马匪们不知他意欲何为,持着刀却不敢轻易下手,且进且退。

反倒是谢砚格外镇定,不疾不徐倒了杯酒,举盏示意大当家,“原来邓伯父喜欢吃狗肉,早说,我多带些来就是了。侄儿思虑不周,先自罚一杯。”

说着,便掩袖满饮此杯。

众匪面面相觑,疑惑望向大当家。

大当家此时才终于起身,也斟了酒,朗然一笑,“没想到砚儿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我当陪一碗。”

大当家豪饮一碗,朝众人甩了个眼刀子,

两人相视一笑,饮下了一盏酒。

“砚儿可是老子的好侄儿,你们这些瞎了眼的,还不滚蛋!”

众人一惊,这才收刀纷纷退下。

大当家则拍了拍谢砚的肩膀,“砚儿出生的时候,我还在国公府抱过你呢!十多年不见,砚儿越发稳重了,应当不会跟这些蠢货一般见识吧?”

“伯父多虑了,这点儿小事何足挂齿?”谢砚叉手以礼,眼底笑意莫测,“侄儿也没想到伯父还活着,未早早来探望,伯父勿怪才是!”

谢砚这一路上看了不少大会山马匪的资料,从山寨布阵和用兵来看,与谢砚外祖的玉麟军十分相似。

谢砚便猜到大会山盘踞的马匪,正是玉麟军残部。

进了山寨后,看他们的旗帜、图腾,果不其然都沿用玉麟军旧制。

而这位首领正是外祖当年的左前锋邓辉。

当初国公府出事,玉麟军作鸟兽散,邓辉便带着一部分兵士盘踞于此。

这些人都身经百战,又沿用玉麟军的部署,扬州守军攻不破也属正常。

至于为什么他们专门掳书生的妻女,引得文人骚乱。谢砚猜测大约就是想诱谢砚来此,与他们谈判。

邓辉对谢砚必然别有目的,才会一进门就给谢砚了个下马威。

不过,谢砚不欲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过多,他今日来只为一件事:“不瞒伯父,我家夫人失踪多日,我忧心得紧,还请伯父帮忙找一找她。”

“砚儿还是个情种呢!”邓辉环望四周的属下,“你们见过吗?谁见过定阳侯府的夫人?”

“没没没!”

众人连连摆手。

邓辉耸了耸肩,“找人不易,得多花些时日。不过砚儿你别急,伯父我保证把夫人给你找回来!”

如果邓辉真心帮谢砚找人,起码得问一问谢砚要找的人姓谁名谁,长什么模样。

可邓辉什么都没问,显然他很清楚谢砚要的人是谁。

他必然已经扣押了姜云婵,等着跟谢砚谈条件才放人。

谢砚故作不知,感激道:“让伯父费心了。”

“哎!我们是可是一家人,谈什么谢?你的事我定当尽力!往后啊,我们的事也需要砚儿你多帮衬呢。”

邓辉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谢砚坐在他身边的位置。

“砚儿难得来一趟扬州,正好与兄弟们多待几日,也跟兄弟们说说京都的奇人异事,好让这些土包子们涨涨见识!”

上首的位置可是山寨首领坐的。

邓辉让谢砚与他同坐,意思可想而知,邓辉是想拉谢砚上贼船。

从此,马匪在江南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得算上他谢砚一份。

那么谢砚这位将来的内阁大臣,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保护伞。

好算计!

“伯父真是周到,侄儿不敢不从。”谢砚恭敬颔首,从容坐到了邓辉左侧,

邓辉大喜,拍了拍手,“来人,把我给二当家准备的大礼送进来!”

匪众一听这口风,齐齐跪地,“恭贺二当家!恭贺二当家!”

贺声芸芸。

马匪们抬着两箱金锭子放在了谢砚面前。

“我们山寨在外做点儿小生意,赚了些银两,你是二当家该当算你一份。”

邓辉又拍了拍手。

紧接着,一马匪手持皮鞭领着八个姑娘鱼贯而入,排排站在大堂中。

谢砚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姜云婵。

她比离开京时,更瘦了。

未着褙子,只穿着一件染了泥泞的齐胸襦裙。

裸露在外的肩膀上漫出紫色淤青,隐有牙印,瑟瑟垂着头。

谢砚指骨微扣着酒杯,眸色暗沉。

那道阴郁的光笼罩在姜云婵身上,如此熟悉。

姜云婵顿时毛孔大开,望向上首,正与谢砚目光相接。

第45章 留着,不许擦!

她看到谢砚被马匪们簇拥着坐在首领之位,看到他身旁放着卖女人换来的金银。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她的确猜得没错,谢砚果然是马匪的头儿。

一切屈辱,都是他故意赋予她的!

她鼻头一酸,心中愤懑汹涌。

十步之遥,谢砚心中何尝不愤她给他下蛊?

可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狼狈的她,心头另一种情绪占了上风。

他百感交集,但总归得先将人带出大会山再算账。

谢砚长睫轻颤,隐下眼底情绪,笑问:“伯父这是何意?”

“砚儿难得来一趟扬州,金子、女人伯父有的,自然要倾囊相赠。”

邓辉也不瞒他,指着下首一众女子,“这些原本都是要卖去东陵的货,我想着砚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理应早些为国公爷绵延香火。

不如选几个喜欢的姑娘,让她们多承些雨露,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国公爷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闭眼了不是吗?”

“伯父想我多选几个?”

“当然!砚儿身居高位,身边只有一个女人伺候不合适吧!”邓辉神色饶有兴味。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谢砚必须收他的银子,收他送的女人,邓辉才会把姜云婵还给他。

可谢砚收了赃银,那么就证据确凿跟马匪有联系了。

收了他的女人,谢砚身边又会多几个邓辉的眼线。

邓辉的每个举动都是绑在谢砚腕上的一根绳,他要与谢砚共沉浮!

似是许久没有被人这样威胁过了。

谢砚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刺痛感,真让人作呕!

他深深吐纳,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一分:“伯父的盛情难却,我怎能推辞?”

“好!我就喜欢干脆的人!”邓辉指着面前的女人,“你瞧瞧哪个好?我今晚特备了鹿血酒,要她们今日便留了种,为国公爷延续血脉!”

邓辉还要逼谢砚留种。

留了他的种,自然将来胁迫他的筹码就又多一层。

邓辉想必早就在盘算谢砚了,只差一步好棋,便可请谢砚入瓮。

而叶清儿与马匪勾结,掳走姜云婵,就这么误打误撞把这颗棋子送到了邓辉手上。

谢砚想要摆脱邓辉的摆布,就只能弃子。

他能弃吗?

谢砚的目光掠过姜云婵,神色复杂滞了须臾。

而后稍稍偏移,盯住了姜云婵身边的姑娘,“她就不错!”

留了种的女子就会被马匪控制在山寨。

他自然不能选姜云婵。

邓辉根本不在意他选谁,只要乖乖配合就行,于是附和道:“砚儿的眼光果然不错,这姑娘叫芸儿,是嫁人那夜被劫上山的,生嫩得很,也听话得很,今晚保管让你意犹未尽!”

“二当家一表人才,可是旁人想也想不到的福分,还不快来!”邓辉对芸儿甩了个眼刀子。

一声怒喝。

连堂下姜云婵也不由娇躯一颤。

芸儿吓得险些摔倒,姜云婵扶了她一把,却见那姑娘眼神疯癫又惶恐,不停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巧地垂着头,坐在了谢砚身边。

姑娘们都知道若是不听话,下场只会更惨。

在权贵面前,他们只能低头服从。

姜云婵不可思议望着上首的谢砚。

他一袭青色襕衫端坐着,面色清冷如玉,依旧一副不染尘埃的高洁公子模样。

可他并不拒芸儿倚靠在他身边,素手递来的鹿血酒。

他就着芸儿的手,将酒一饮而尽,脸颊泛起潮红,“伯父的助兴酒当真是好东西!”

“二当家喜欢,那大伙就陪着二当家多饮些!”

大堂中,马匪们纷纷上前敬酒,奸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渐渐地,屋内气温越来越燥。

马匪们欲念上头,冲进大堂里抓姑娘。

姑娘们犹如羊入虎口,纷纷逃散。

屋子里,□□声、求救声声声入耳。

姜云婵惶恐地缩在墙角,看着端坐云台上的人无动于衷,甚至助纣为虐。

她发现她认识的谢砚从来只是冰山一角……

但因众匪都知道姜云婵是谢砚的人,无人为难她,她被马匪绑着手脚,先牵回了暗房里。

她僵硬地一边挪动步伐,一边环望四周。

夜幕已临,周围四座大山将山寨团团环绕,是一座逃不出去的囚笼,是一座比东京城更阴森的牢笼。

所有进到此处的姑娘,插翅难逃,等待她们的只有日复一日的磋磨。

风声呼啸,也吹不散姜云婵脑海中的画面。

她被人重新推进了暗房里,跌坐在地。

这间暗房因为少了七个人,而显得格外空旷,冷森森的。

姜云婵双手环臂坐着,也抓不住一丝暖意。

“芸儿呢?”姜云婵对面的姑娘怯生生问道。

这姑娘叫柳儿,正是早上因为逃跑,而被马匪羞辱的女子。

她身上有伤才逃过一劫。

姜云婵恍惚摇了摇头,“她们在大堂,她在陪谢砚饮酒。”

“鹿血酒?”柳儿瞳孔骤缩,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了。

她能预知芸儿会发生什么,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芸儿小时候被烧坏了脑袋,本就傻里傻气的,幸而后来遇到了疼她的郎君。半月前才欢欢喜喜地嫁人,却被掳上山了。

昨日我偷偷逃跑,想着带上她,这小傻子还说:夫君不让她到处乱跑,她要乖乖在原地等夫君呢。

我本还想着她傻人有傻福,没想到终究是逃不过一劫……”

柳儿悲怆地叹着。

姜云婵也无力地靠在窗前,痴痴望着大堂的方向。

可惜没有奇迹,大堂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呼救声直到翌日清晨才停。

一切归于平静,可却永远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晨光微熹时,门被开。

姑娘们陆陆续续回来了,芸儿是最后被送回来的。

她外衫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快要遮不住春光,手臂、腿上隐见淤青。

柳儿忙上前扶住芸儿,帮她清理身上的□□,又帮她系好衣服,“芸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我很好啊!”芸儿抱膝坐着,眉眼弯弯,红肿的嘴巴嘟哝着,“我还见到夫君了呢!夫君还抱了我,亲了我,还对我……唔!”

柳儿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苦涩地笑了笑,“好了,和夫君的事不可以对外人说哦!”

“我知道了!夫君也让我不要乱说话!”芸儿澄澈的眼睛转了转。

屋子里静默无声,没有人忍心告诉芸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在此时,门再度被打开。

一道强光刺进来,颀长的身影逆光站着,遮住了姜云婵的视线。

屋子里所有的姑娘都下意识往墙角缩了缩,姜云婵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抱膝缩成一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高大的声音还是朝她而来,冷郁的眼神笼罩住了姜云婵,滞了须臾。

谢砚想过她跟着顾淮舟会受穷受饿,但从没想到顾淮舟会让她沦落到这般田地。

她住在如同狗窝一样的地方,被铁链栓着脖子,伤痕累累,像只受了伤的兔子瑟瑟防备着周围。

她便是小时候在侯府受尽冷眼,又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谢砚暗叹了口气,蹲下身,将她凌乱的发丝一点点捋到耳后,帮她拭去颊边脏污,“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外面很危险?”

姜云婵警觉地盯着他。

只见他衣领上还沾染了芸儿的口脂,发髻衣衫也不齐整。

他刚欺负完旁人,倒在这里好为人师起来了。

不虚伪吗?

“最危险的,不就你吗?”

“还不服?”谢砚与她那双倔强的眼对视,不屑地笑了:“你是非要沦落到像她们一样,才肯罢休吗?苦吃的还不够,是吗?还是说你像跟这小傻子一样尝尝……”

啪!

姜云婵手比脑子快,一巴掌打在了谢砚脸上。

空气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的姑娘,加之随谢砚而来的马匪齐齐寻声望来,目光皆恐惧不已。

而受了伤的芸儿还在望着谢砚的背影傻傻地笑,满眼的憧憬。

“你别说了!”姜云婵不忍再看那姑娘,更不忍看谢砚那张伪善的脸。

他为了让她吃点苦头,到底要毁了多少人?

“你真的,很恶心!”

姜云婵眼中的厌恶溢于言表,毫不掩饰。

谢砚摸了摸尚且火辣辣的脸颊,轻碾指腹。

这就是他千里迢迢卑躬屈膝来救她的福报。

她嫌他恶心。

所以她才要逃,所以她才要下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于她不过是一只恨不能一脚踩死的蛆虫吗?

“恶心?”谢砚虎口钳住了她的下巴,倾身贴在她耳边道:“既抓住你了,便是恶心,你也得都受着!这就是妹妹的命啊……”

他的手犹如铁钳再一次禁锢着她。

她被迫扬起脖颈,窒息无力。

模糊的视线中,谢砚抽出钥匙解开了她脖颈上的锁,抱着她离开了暗房。

阳光刺眼,姜云婵适应了许久才勉强睁开眼。

谢砚已经抱着她走出了山寨,往马车上去。

“砚儿这么快就要走吗?”马匪粗犷的声音传来。

姜云婵下意识蜷缩,躲藏起来。

邓辉却已走近,饶有兴味扫了眼谢砚怀里的姑娘,笑道:“不把芸儿也一起带走吗?她很喜欢你,昨夜一直喊你夫君呢!”

“不必了!让她留在山寨,有伯父照料我很放心。”谢砚颔首以礼。

邓辉见谢砚极有诚意,脸上笑意更甚,便也不再留他了,“过些日子,我让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去京中祭拜国公爷,也顺道去看看你,想来那个时候,芸儿肚子里也该有好消息了。”

“我很期待!”

谢砚与他客套了一番,便抱着姜云婵上了马车。

姜云婵尚且沉浸在马匪淫邪的笑声中,瑟瑟发抖,神色恍惚。

谢砚望了眼她紧抓着他衣领的手,嗤笑:“知道怕,以后就别再闹了!”

姜云婵这才回过神,忙松开他,要从他怀里下来。

谢砚揽着她的腰肢,让她坐在他腿上,动弹不得,“刚刚那一巴掌,就这么算了吗?”

“你又想怎样?”姜云婵愤然看他。

他皮肤冷白,颧骨又高,五根手指印在他脸上格外清晰。

他侧过脸,对着她,“你说该怎样?”

他在索吻,可姜云婵耻于与他有任何亲密之举,葇夷抵着他的胸口,冷嗤:“怎么世子昨晚还没被人伺候好吗?”

“昨晚?”

谢砚面色微凝,垂眸,正见那只小手抵在他领口的胭脂处。

那是芸儿胭脂。

他指尖抹了一把,轻轻研磨着,“原来,妹妹是吃醋了?”

姜云婵才不是吃醋。

他只是觉得这男人荤素不忌也就罢了,既然强要了芸儿,却又把人扔在这种炼狱般的地方,实在不配为人!

姜云婵嗅着他身上的胭脂和酒味都觉不适,勉力挣脱了谢砚,坐到窗边透气去了。

姑娘双颊漫出红霞,白里透红,微鼓着腮帮子,水嫩嫩的。

她生得柔,便是生气也没什么攻击力,反倒看着更像吃醋了。

这样的反应取悦了谢砚。

他移坐到姜云婵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启唇。

熟悉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姜云婵唇角。

“你干什么?”姜云婵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撇头避开。

谢砚凉薄的唇蹭过她的脸颊,刚好贴在了她的耳垂上。

“自然是妹妹尝尝可有旁人的味道。”谢砚索性轻啄了她的耳垂,薄而软,一碰就要滴血来似的。

“那么妹妹呢,半月不见,可有给过旁人?”

低而磁的声音贴着她的肌肤,钻进她的耳道,酥酥麻麻的。

姜云婵赶紧又捂住了耳朵,瞪了一眼谢砚,故意膈应他:“马匪会做什么,世子不该比谁都清楚吗?”

谢砚当然清楚马匪不择手段,可他也很确定马匪不会碰她。

邓辉要跟他谈条件,就不会动他的女人。

谢砚口中的“旁人”只有一个——顾淮舟。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想问出个究竟,可她抿唇不语。

谢砚只好捏住她的下巴,亲自尝尝。

薄唇轻覆,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齿关,深吻入喉,与她唇舌交缠。

姜云婵很快被他剥夺了空气,如同缺氧的鱼儿,胸口起伏,呼吸不过来。

“妹妹怎的连喘都生涩了?”谢砚在她唇齿间哑然失笑。

与他分开之前,她已经极会吻了,细喘声能酥了人的骨头,时常惹得谢砚情动不已。

不过半月,她又恢复做这副僵直的模样了。

可见,这些日子并未让顾淮舟那个草包占了便宜。

谢砚很满意,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又托住她的后脑勺。

吻渐渐变得细密绵柔,时断时续吻过她的唇、她的齿,她的舌,撩动着她口腔每一处的敏感神经,意图让她也舒服。

那种熟悉的不能自控的酥麻感一浪接一浪侵袭着姜云婵的大脑。

她知道自己不该,可身子软得不像话,微张着嘴,连口津也含不住,喘声婉转。

马车里的吮吻声变得缱绻、缠绵,像春夜潮湿的雨,蕴着未宣之于口的思念。

丝丝缕缕的女儿香钻入谢砚的鼻息,是一直萦绕在梦里的久违的滋味。

在这一刻,谢砚藏于心中的情愫也决堤,温声试探:“妹妹可曾偶尔想过我?”

他其实,很想她,每个梦里都是她……

“谢砚,你够了!”

姜云婵猛地咬住了他的舌根,逼他退回了自己的阵地。

她拿袖子不停抹着嘴上他的气息,擦得唇脂晕开,嘴唇红肿。

她的厌弃毫不遮掩,她不仅厌弃谢砚的东西,也厌弃自己这具不受控的身体。

很显然,她不会想谢砚,一丝丝也没有。

他摁住她的手,令道:“留着,不许擦!”

她便是心里没有他,身上也只能有他的气息。

“若再闹,我就把你丢回山寨里。”冷郁的声音回荡在马车里,不容置喙。

姜云婵脑海里浮现出这些日子所闻所见的淫靡场景,那种恐惧已钉在了灵魂深处。

姜云婵浑身汗毛倒竖,酸涩的声音溢出齿缝,“你不觉得自己的手段很龌龊吗?”

“那你呢?”谢砚反问,“你又比我好多少?妹妹自己做过什么不会都忘了吧?”

马车里的气温骤然降至冰点,周围静得只听得到马踏青草的声音,窸窸窣窣钻进人的毛孔里,如万蚁蚀骨。

京都那个雨夜的记忆被唤醒,姜云婵记起了给他下蛊的事。

可看谢砚现在的神色,根本就不像中过蛊。

他一直好好的,之所以没大张旗鼓追查她,是因为他匍匐在暗处,等着猎物进圈套。

他冷眼看着猎物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才现身,彻底咬断猎物的命脉。

就如现在的姜云婵经受过马匪的洗礼,她对逃亡已生了惧意,心理阴影不可谓不大。

谢砚太狠绝了!

可以想象姜云婵若跟他回去,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会怎样报复她。

姜云婵惶恐不已,猛地往车窗外跳。

一只大掌轻易摁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马车一角,“妹妹见过溺水之人吗?”

溺了水的人越挣扎越沉沦,离危险越近。

她唯一的办法只有乖乖倚靠他,顺从他。

谢砚的拇指抚上姑娘丰盈的唇,徐徐打着圈,将嘴角残留的水渍重新喂进了她口中,“不如你想一想怎么取悦我?或许,我一高兴,从前的事就只当妹妹一时调皮了。”

他的阴影将她笼罩在一隅,而她的视线刚好与他腰腹平齐。

这样高度差,让姜云婵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此时,马车却突然停了。

外面传来一声尴尬轻咳,是陆池的声音,“咳咳!有、有急事!”

马车里的气氛回暖了些。

谢砚眼睫一颤,隐下了眼底的欲色。

“好生等着,别再动歪心思。”

说完,便拂袖下了车。

走到车帘前时,又回过头,敲了敲桌上的食盒,“吃饱些,一会儿别让我费力。”

食盒里放的是桃花酥和鹿梨浆。

姜云婵虽半月不曾好好吃一顿饭,但一点儿也不饿,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去。

他们的马车已经抵达大会山山脚。

陆池带来的扬州守军将马车团团围住。

姜云婵根本无路可逃。

她费尽心机出逃,才呼吸了半个月外界的新鲜空气,却又要被谢砚轻易抓回去吗?

或者说从她出逃的那一刻,姜云婵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谢砚的视线。

她不敢想象,一会儿他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折辱她。

姜云婵双手环臂坐着,有些冷。

另一边,山涧里,溪水潺潺。

“一会儿让大夫给她看看伤,再送些干净衣服过去。”

谢砚一边闷声交代着,一边解开外袍清理心口的伤。

剜去蛊虫也不过半月的时间,心口的伤还没长好。

此番快马加鞭伤口本就裂开了,又加之昨晚喝了烈性酒,伤口渗出血来,顺着臂膀一直流到手腕。

滴落在清澈的溪水中,血丝晕开,殷红一片。

陆池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边上前帮他包扎伤口,一边叹息,“你把伤势告诉你那小表妹,不比冷言冷语的威胁好?”

“告诉她,她是能替我流血,还是替我疗伤?”

谢砚从小就知道,把自己的伤口剖给别人看,别人并不能感同身受,反而会嘲笑你无能。

何况姜云婵本就厌弃他,叫她知道他受了伤,只怕她巴不得再补一刀。

何必自讨没趣呢?

谢砚松了松筋骨,“走吧,带着你的人先上山剿匪再说。”

“山上都是迷障啊!”陆池在这周围探查过,实在不宜贸然前行。

谢砚却不以为然,“我给你带路,同去剿匪,不过……”

谢砚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眼,“她就不必去了。找人看紧她,莫要让人再跑了。”

“放心,我找两个机敏些的士兵,必然照顾好你的心头肉。”陆池拍了拍谢砚的肩膀。

一行人整装出发。

虽说邓辉谨慎,来去都不给谢砚看清通往山寨的路。

可这山寨处处仿照玉麟军规制来,连布防也一样。

谢砚三岁之前,可常常随外祖去玉麟军军营,他天生记性好,加之娘亲收藏着外祖的兵书。

所以,他只要去过一趟山寨,凭着感官和推断,也能避开路上的迷障和机关,直掏马匪腹地。

五百守城兵在谢砚的带领下,很快摸索到了马匪山寨。

彼时,已至傍晚,山寨中歌舞丝弦不绝于耳。

“还是大当家英明!给那小傻子先吃了助孕的药,只要她怀了谢砚的种,谢砚此生都得为我们山寨当牛做马!”

“即便没怀,咱们兄弟齐上,给那小傻子揣一个又有何难?谢砚不过一个卑躬屈膝的臭书生,不怕他不认!”

马匪的猖笑声响彻山林。

陆池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你……你在山寨与人留种了?”

第46章 姑娘家的心是最软的

谢砚掀眸淡淡扫了他一眼,对身后护卫道:“你自己带二十士兵,去寻你的妻吧!”

“多谢谢大人成全!”护卫跪地,感激涕零磕了几个头,便往关押女子的暗房去了。

陆池讶然望着那人背影,“这不是你上山的时候带的贴身护卫吗?”

“他是那小傻子的夫君。”

谢砚在决定上山之前,就猜测大当家找他必然与拐卖姑娘的事有关,于是,连夜招了受害姑娘们的家属了解情况。

这位郎君对他夫人芸儿情谊颇深,非要跟谢砚一起上山,谢砚也就允了。

所以邓辉让谢砚选女人时,谢砚特意选了芸儿,让他们夫妻重聚。

昨夜他带芸儿去了房里后,和芸儿在一起,教芸儿怎么做的一直都是她自己的夫君。

谢砚不过是做出一副幸过女人的模样,迷惑邓辉罢了。

留种?

谢砚仿佛许久不曾被人这般拿捏羞辱过了。

他神色骤冷,“把寨子掀了,一个人都不许留!”

暗夜里,冷兵器的颤音回荡,厮杀掩盖了管弦声,声声凄厉。

到了翌日,天泛起鱼肚白。

自山寨后山流出的溪水变成了殷红色,尸殍遍野。

浓郁的雾气绕着山林,裹挟着厚重的血腥味,让人喘不过气。

天空中,一群乌鸦飞过,叫声凄凉。

谢砚再次推门,踏入了大堂。

青灰色的地板上一片殷红,房梁之上挂着三个不听话被乱箭射死的匪头子。

血顺着尸体滴落,血雨淋淋。

大堂之中,剩余的马匪头子们被反绑着手,跪了一地,接受血水洗礼。

“谢砚?是你!”邓辉不可思议瞪着踱步而入的颀长身影,“我给你那么多好处,你反来害我!”

“我可是与你外祖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替你外祖挡箭、冲锋的时候你还是个蛋呢!你敢害我!”

谢砚睥睨着他,耐心等他叫嚣完,扭了扭脖子:“全部坑杀!”

字字雷霆,如千钧重。

邓辉顿时龇牙裂目,扑向谢砚,“谢砚!你敢!我杀你了!杀了你!”

可他被守城兵压在血水里,根本动弹不得。

昨夜的突袭已斩首了大半马匪,留下的首领们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

众匪气焰全无,纷纷磕头下跪,“谢大人,求您放了我们,放了我们啊!”

大堂中哭天抢地,乱做一团。

谢砚目光掠过一众匪类,“是谁唐突了我夫人?交出来,或可从轻发落。”

众匪立刻将掳走姜云婵的王麻子推了出来。

那壮汉膀圆腰粗,块头能抵上两个谢砚,可此时站在谢砚拉长的身影中,显得渺小如蝼蚁。

他瑟瑟发抖,主动跪到了谢砚脚下,“谢大人,我并未真的伤到令夫人啊!求您明察,求您明察!”

“是谁说山高皇帝远,随便玩玩也没人会知道?”谢砚眉心一蹙。

这一夜的屠杀中,谢砚已经将姜云婵被掳的细节一一盘问过了。

原来,以邓辉为首的马匪,早就打着他的名声四处作恶了。

他们想与他共沉沦?

他们,也配?

谢砚一脚踩在王麻子手上,抽出他腰间的匕首,一刀一刀切下来马匪的手指。

切下触碰过皎皎的每一寸肌肤。

动作极慢,连皮肉撕裂、骨头断裂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痛感被无限拉长,马匪疼得浑身冒冷汗,面部扭曲可怖。

“疼吗?”谢砚容色温润而慈悲,却又隐着一股肃杀之气。

马匪哪里敢呼痛,连连摇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不疼啊?”谢砚指腹一松,染了血的匕首砰砰坠地。

金属寒音颤颤,如毒蛇吐信,舔舐进骨头缝里。

谢砚徐徐起身,睥睨众人,“那就还是全部坑杀了吧!”

“大人!大人不是说张麻子认罪,就免我们一死吗?”众匪们且惊且惧,连连磕头。

“我说过吗?”

轻信别人的蠢人,真是死不足惜。

谢砚不以为意笑了笑,抬手示意守城军动手。

士兵们旋即拖着匪众们出了大堂,往溪边去。

昨晚士兵们就已经挖好了土坑,谢砚从未想过放过这里的一草一木。

邓辉听着外面哭天抢地的声音,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建起的山寨毁于一旦,龇牙裂目:“谢砚你个畜生,你外祖都得敬我三分!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外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连姑苏姜家也是我帮他……唔!”

邓辉的嘴巴被士兵塞了土块,牢牢堵住,拖了下去。

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挣扎痕迹。

多么不甘心啊!

可惜,他也只能去黄泉与阎王道了。

谢砚不屑地最后望了眼土坑里无数双举起挣扎的手,道一声“阿弥陀佛”,拂袖离开了……

彼此,漫山遍野的哭喊也传到了姜云婵耳朵里。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隐约可见林中小溪颜色深了许多,有漂浮物不断从山下流下来。

姜云婵定睛细看,才看清一只头颅在水中翻滚,卡在了石头缝里。

那头颅血已流尽,被泡得发白发胀。

更多的尸体也被堵在了那处,俨然成了小尸堆。

姜云婵一阵作呕,捂住了嘴巴,心怦怦跳。

谢砚只跟她说他要回山寨一趟,也不知这一夜他到底又做了什么狠辣之事。

姜云婵很怕,紧紧抱膝坐着,犹如坐在尸堆里。

“婵儿!”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马车。

白衣公子朝马车奔来,掀开车帘。

顾淮舟逆光站着,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佛光一般。

“淮……淮郎?”姜云婵神情微凝,喜极的泪不受控地落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悄悄跟着陆大人的士兵一起来的,看守的人已经被我用迷烟迷晕了,我们快走!”

顾不得说太多,顾淮舟赶紧解了缰绳,打算驾马车带姜云婵离开。

倏地,一只手从身后扼住了顾淮舟的脖颈。

“不许出声,否则一起死!”一壮汉粗犷地喝着。

坐在马车里的姜云婵正目睹这一幕,讶然张了张嘴。

壮汉又拿出火药筒子别在顾淮舟腰间,“不怕死,你就叫!”

这壮汉正是邓辉的亲侄儿邓通,出了名的凶神恶煞。

姜云婵赶紧咬嘴禁声,目光仍一瞬不瞬盯着那火药筒子。

如果她没看错,这火药是当年爹创办的炮仗作坊里做出来的,因为炮仗威力极强,当时还引来不少官府军队的觊觎。

爹怕出事,便将炮仗的配方藏起来了,炮仗作坊也关了。

为什么马匪手上会有爹制的炮仗?

姜云婵无暇多想,她只知道这炮仗一点燃,方圆数里都会受到波及,爆点中心的顾淮舟必然死无全尸。

“别冲动!你要什么,你说!”

“谢砚有没有下山?那狗日的在哪儿?”邓通眼中满是仇恨,俨然要与谢砚同归于尽的架势。

姜云婵迟疑了片刻。

马匪立刻点燃火折子,欲引爆火药。

火苗与引线只在毫厘之间。

“不要!”姜云婵颤巍巍压了下手,“谢砚,谢砚他还在山上……”

马匪推开顾淮舟,又将姜云婵拉下马车,驾马上山去了。

邓通有个鬼面罗刹的诨名,盖因他行事疯癫,不怕死。

他此去,恐怕必会闹出大事。

姜云婵下意识往马车去的方向走了一步,顾淮舟拉住了姜云婵的手,“婵儿,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谢砚一来,我们就再也走不掉了。”

姜云婵登时脊背寒凉,回过神来。

邓通跟谢砚有什么过节,根本不是姜云婵该过问的。

谢砚养匪为患,拐骗女子,设计凌辱她,理应受罚。

倘若姜云婵此时心软去报信,就等于放弃了逃走的机会,从此以后再也飞不出谢砚的掌心了。

何况谢砚此人心里深沉,身边护卫重重,一个莽汉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姜云婵还是得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考虑,她咬了咬唇,“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山下狂奔。

此时,溪流上游。

谢砚洗净了身上的血迹,负手与陆池一道下山。

陆池心中尚有疑问,“这群马匪真是你外祖的玉麟军?那京中杀薛志的马匪呢?还有南境的私兵呢?不会都是玉麟军残部吧?”

“外祖虽然去世近二十年,但威严尚在,民间散落了许多尊崇外祖的将士,当然也有很多打着玉麟军的旗号四处作恶的。”谢砚道。

陆池明白了,“所以离了心的玉麟军残部,便一个不留。忠心的就被你收为己用,散养在北盛各地,你想做第二个镇国公对不对?”

镇国公当年的势力,就是想做皇帝也不费吹灰之力!

谢砚不置可否,“此事不要再提。”

这话就等于默认了陆池的推断。

这十年,谢砚明里是个文官,在朝堂搅弄风云。

实则骨子里流的还是国公府武将的血脉,不动声色四处养兵。

府上他还要跟小表妹斗智斗勇,真是一刻不闲着。偏偏事事都被他料理得井井有条,让人不得不佩服。

陆池唏嘘道:“若你在追女人的事上能有这半分通透,也不至于被人呼巴掌。”

“……”

谢砚甩了个眼刀子,懒得理他,疾步先走了。

“我跟你说正经话呢,人家姑娘在山寨受了惊吓,你还要威胁人家,人家不打你打谁?”

陆池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念叨:“你别自己费劲巴拉的把人救出来,结果又被旁人几句甜言蜜语哄走了!”

“说真的,你当真只要你那妹妹的身,不在乎她的心?”

“……”

谢砚身形一僵,顿住了脚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来,你还是挺稀罕人家的心意的。”

陆池小跑跟了上去,“你听我一句劝,不要逼得太紧,好言好语的哄着,时不时装装可怜、撒撒娇,姑娘家的心是最软的,总能捂化。”

“无聊!”

“你就不想你那妹妹像对顾淮舟似的,对你?”

“……”

谢砚隐在袖口的手指扣进了掌心,沉吟须臾,“该如何?”

“这就对了嘛!”陆池一拍巴掌,“根据我娶了九房妾室的经验来说,女人最喜欢又俊又骚的男人,俊你是绰绰有余,骚你是一点没有,你就可劲地骚,怎么肉麻怎么来……”

“世子当心!世子当心!”

此时,密林里突然传来士兵们的叫嚷声。

山林深处,尘土飞扬迷了眼。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朝谢砚冲了过来,不少士兵和道路两旁的巨树都被马车掀翻在地。

马车速度奇快,势如破竹,瞬间冲到了陆池和谢砚面前。

两人双双脚尖点地,腾身往后一跃,轻易避开了冲击。

那马儿却被驾马之人抽打得疯癫了一般,莽头直撞,往悬崖处去了。

“邓通?”陆池嗤笑道:“他约莫是知道你宰了他的叔父,断了他的财路,找你寻仇来的。”

“那马车……”

身边人的气场突然肃了下来,忽地,瞳孔一缩飞身追着马车去了。

那马车分明就是姜云婵休息的车。

若姜云婵还在马车里,定然会跟那疯子一起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谢砚神色一凝,踏树而行,就在马车快要坠落悬崖时,飞扑到了马车上。

“皎皎!”谢砚掀开车帘。

马车里并无姜云婵的身影。

邓通端坐着,点燃火药,笑容狰狞,“谢砚啊谢砚,没想到你死在了女人手上!”

“告诉你吧,正是你的好皎皎给我指路来杀你的!”火星迅速顺着引线燃烧……

嘭——

大会山上,地动山摇。

“婵儿小心!”顾淮舟猛地扑倒了姜云婵。

山上滚石坠落,大大小小的石头扑簌簌如冰雹,倾数砸在顾淮舟身上。

顾淮舟一身白衣上满是血迹,嘴角也溢出血来。

“淮郎。”姜云婵赶紧从顾淮舟身下钻出来,用衣袖替他擦嘴角的血,“你怎么样,别吓我!”

“我没事的。”顾淮舟拍了拍姑娘的背,“别担心,不哭啊。”

姜云婵瞧他身上没有致命伤,才松了口气,寻声往悬崖处看去。

那处原本立着一棵百年老松,此时光秃秃的,隐约窥见一个大石坑。

悬崖边上,一截染血的襕衫挂在石头上,随风摇曳,摇摇欲坠……

第47章 谢砚是来救她的

“婵儿是担心谢砚吗?他身边重重护卫,马匪根本近不得他身。”顾淮舟道。

姜云婵回过神,讷讷摇了摇头,“我担心他作甚?走吧!”

两人马不停蹄到了山脚下。

顾淮舟提前备了板车,继续赶路,一路风尘仆仆。

到了晚间,山崩地裂的景象被抛诸脑后,眼前的扬州小镇一派静谧。

夜已深,青石板的街道上灯火阑珊,唯听见马蹄哒哒声。

夜风徐徐,吹来潮湿的雨气。

姜云婵的心安定了片刻,在接近梅村时,却又提了起来。

“淮郎!”姜云婵咬了咬唇,“扬州我约莫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今晚我接了娘亲,我们连夜北上,天地之大总不能无处可逃。”顾淮舟转身揉了揉姜云婵的脑袋,“放心,你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姜云婵眼眶微酸。

她知道顾淮舟真心待她好,可是她要如何面对她冷眼旁观的杜氏?

虽然遇到劫持的情况下,自保无可厚非,可心里难免隔阂。

顾淮舟察觉了姜云婵的心思,面露愧疚,“是我娘的错,不该推你进火坑,更不该让叶清儿李代桃僵嫁给我。我已经明确表态了,我不会娶她。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开导我娘亲,好吗?”

“什么李代桃僵?”姜云婵根本不知道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而顾淮舟也是从夏竹夺门而出后,才察觉事情有异,逼问了杜氏。

杜氏才告诉他,和叶家退婚是假。

杜氏早就和叶家说定了,让马匪掳走姜云婵后,由叶清儿李代桃僵行大婚之礼。

届时,一切生米煮成熟饭,顾淮舟就再无反悔余地了。

等成了姻亲,叶家就会助顾淮舟重回京都,继续做他的状元郎。

顾淮舟自然不愿,知道此事后,便立刻离家去找姜云婵。

幸而他把她找回来了。

已到了家门口,顾淮舟停下马车,扶她下来,“婵儿你信我,我只想娶你,真的只想娶你,绝无二心!”

“对!害你的事与阿舟无关,都是我的意思!”

此时,杜氏推门从夜幕中走出来,见着顾淮舟安然无恙,泪盈满眶,“阿舟……”

顾淮舟心里有气,撇开了头。

杜氏径直走到了姜云婵面前,“噗通”跪在了她脚下,“对不起姑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姜云婵无所适从,走过去扶住杜氏。

杜氏却不肯起身,泪流满面仰望姜云婵,“姑娘,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害了姑娘,姑娘有怨就冲着我来,杀了我都行!求你……求你放过阿舟吧!你饶了他吧!”

姜云婵扶她的动作凝在了半空中。

顾淮舟这才赶紧过来扶杜氏,“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放过我们的是谢砚,你跟婵儿说这些做什么?”

“有区别吗?”杜氏怆然摇了摇头,“姜姑娘铁了心要与你在一起,谢砚就会一直紧追不放。那是北盛未来的首辅啊,咱们蝼蚁一般的人能斗得过他吗?”

“我们去北方,再不行去东陵,天下之大难道就翻不出谢砚的手掌吗?”顾淮舟言之凿凿。

可杜氏脸上只有绝望。

与初次相见相比,杜氏病容又重了许多,唇上几无血色,鬓发斑白。

她一个寡妇,这些年来一人做三份工才将顾淮舟拉扯长大,也因此落下了肺痨,疲累不得。

这几日顾淮舟与她怄气、离家出走,杜氏心力交瘁,一夕老了十岁。

她没有顾淮舟的乐观,有的只是被生活压弯的脊梁。

“就算我们逃脱了,那阿舟你又算什么?你要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劈柴种地吗?你原本可以风风光光做北盛的状元郎啊!”

姜云婵趔趄了半步。

这次逃亡不仅姜云婵伤痕累累,顾淮舟何尝不是失了少年意气?

曾经他也是在众学子中挥斥方遒,意气风发之人,可如今只剩下一身疲惫,再无前途可言了。

“姑娘,你能不能明白像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庭培养出一个状元郎得付出多大的心力,得修多少辈子的福分啊?”

杜氏转而抓住了姜云婵的手,“姑娘就算不嫁阿舟,还可以找到更好的郎君,可阿舟是顾家满门、乃至后世三代人的希望啊!求你放过他吧!”

“娘,北盛腐败,这个官是我自己不想当的,与婵儿无关!”顾淮舟握住了姜云婵的另一只手。

杜氏也拉着姜云婵不放,“易地而处,姑娘若还是富甲一方的千金小姐,你爹娘愿意将你嫁给穷小子浪迹天涯吗?”

“逃亡不是婵儿的错……”

“够了!”姜云婵甩开了两人的手,急促地喘息着。

她被两股强压挤压着、拉扯着,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会有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她是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该随爹娘而去了才好?

姜云婵眼眶发酸。

她很累,很迷茫,不想再争什么了。

姜云婵转身离开,踉踉跄跄往城外走。

夜风吹着她单薄的身躯,她像个脆弱的稻草人,摇摇欲坠,快要倒了。

顾淮舟跨步上前,扶住她,“婵儿,别离开我,好不好?”

姜云婵疲惫地掀起眼眸,恍惚的视线中浮现公子清秀的面庞,他眼神像琉璃澄澈而真挚,眼眶微微发红。

再一碰,就要哭出来似的。

可他能舍弃得了生他养他的娘亲吗?

姜云婵狠心推开了他的手,“你不必对我愧疚,原本三年前我找上你,也是为了利用你逃离侯府。”

“我知道!”顾淮舟未加思索。

三年前,他还是个功名利禄全无的小书生,虽然有点才能,可在谢砚这样的大家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姜云婵既见过了谢砚这样的风流人物,又怎会因为仰慕顾淮舟的才华,而倾心于他。

顾淮舟一直都知道,姜云婵起初同他在一起的目的不单纯。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是真的开心,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那个在侯府畏畏缩缩的姑娘在他面前也开怀常笑,他知道她对他也绝不是只有虚情假意。

他想春闱夺魁,想建功立业,何尝不是想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婵儿,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说通娘亲的。”他轻拥着她,肩头战栗不已,“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真的想与你长相厮守,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啊……”

男人的哽咽断断续续,风一吹就碎了。

姜云婵听得心酸不已,可她的目光越过顾淮舟的肩头看到杜氏那张几无血色的脸。

妇人在风中同样摇摇欲坠。

姜云婵微闭双眸,推开了顾淮舟的肩,“算了吧,你没办法带我逃,所以,我也……不想要你了。”

顾淮舟趔趄了一步,不可思议盯着姜云婵,“婵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你,你对我已经没用了!”姜云婵生生咽下了酸楚,眸里的春水化作了冰。

夜风吹不化寒冰,顾淮舟再也看不进她眼底。

两人相对而视,反而顾淮舟清秀的脸上落了泪痕,“婵儿,你骗我对不对?”

“表哥!姨母吐血了,你快来看看啊!”

此时,杜氏轰然倒地,连连咳嗽。

叶清儿从屋里出来扶住了杜氏,帮她顺气,可杜氏还是一口口地往外呕血。

肺痨之症,哪经得起情绪起伏?

顾淮舟站在岔路口彷徨不知所措,杜氏的咳嗽越来越重,他不得不跑过去,扶住了杜氏。

姜云婵最后看了他一眼,默默消失在了巷子口。

人人皆有难言之隐和不能割舍的东西,她又能依靠谁呢?

她该去哪?能去哪?

怎么天地之大,想找一个容身之地怎么这么难呢?

姜云婵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赤条条环望四周。

眼前一片漆黑,唯见四堵城墙高耸入云,看不到来路,亦不知归途。

“前面的,别挡路!”此时,城门外两个士兵推着板车匆匆入城。

板车上躺着一具血肉横飞的尸体,血水顺着被垂落的手臂滴下,在青石板上流下蜿蜒血痕。

众人簇拥着板车,步履仓促。

路过姜云婵身边时,推了她一把。

姜云婵险些跌倒在地,一只手护住了她的腰。

“姑娘!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夏竹声音尚且艰涩沙哑,可与姜云婵久别重逢,高兴得紧,拥着她喜极而泣。

姜云婵也终于在这寒凉的夜寻得一点温暖,回抱住夏竹,“夏竹,夏竹……”

“姑娘没事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夏竹抚着姜云婵的背安抚道。

姜云婵方才还忍着的泪,在夏竹面前突然决堤,泣声哽咽:“夏竹,我和淮郎彻底完了!”

虽然她方才说话决绝,可她与顾淮舟在一起三年。

他们曾幻想过很多将来的好日子,那样的日子分明触手可及,可怎么一夕之间一切都毁了呢?

“我也真的喜欢他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姜云婵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话,只能对着夏竹一遍遍呢喃。

夏竹何尝不知道姑娘虽然利用顾淮舟在先。

可顾淮舟纯良的性子也确实让姑娘在侯府漫漫无边的黑暗日子里有了慰藉,她怎能不心动?

他们两个原本该是众人羡艳的眷侣。

夏竹轻拍着姜云婵的背,“顾郎君也是真心疼姑娘的啊,说不定过两日他就说通他娘了。”

姜云婵靠在夏竹肩头低泣良久,终是摇了摇头,“我与他已经彻底无缘了。”

就算是顾淮舟劝服了他娘。

往后四处逃亡奔波的日子,少不得鸡毛蒜皮的事,那些被强行掩藏的矛盾终究还是会爆发的。

婆媳之间的矛盾将来会把这段纯粹的感情磨得什么都剩,何必呢?

何况谢砚一直紧追不放,以杜氏的身体真死在了逃亡路上,顾淮舟不会怪她吗?

将来一无所有时,顾淮舟又会不会埋怨她断了他的前途?

姜云婵看惯了世态炎凉,她不敢赌,“算了吧,我们自己走吧。”

“好!不管旁人如何,反正我肯定陪着姑娘的。”夏竹俏皮地笑了笑。

姜云婵心里才好受些,也扯唇回了个笑脸。

两人在街头茶水铺的卷棚里将就了一夜。

翌日,鸡鸣时分。

一袭白衣出现在小巷拐角。

顾淮舟终于找到了棚子里冷得哆嗦的姜云婵,正要上前,叶清儿拦住了他。

“表哥,姨母的病已经耽搁不得了,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只有宫中的张太医才有法子治疗!你别忘了,姨母的病是怎么落下的,孝字当头,你忍心让她死在逃亡路上吗?”

顾淮舟脚步一顿。

叶清儿继续道:“原本她做她的侯府表小姐,你做你的状元郎,两个人都可以风光无限,何必非绑在一起害死彼此呢?换个活法,也许前面的路才更好走呢?”

“换个活法?换一条路……”顾淮舟疲惫的眼神望向叶清儿,思绪万千。

良久,扯了扯唇,将思绪掩盖,“我只是想再去看看她,再看一眼。”

顾淮舟推开叶清儿的手,僵硬地往茶铺挪步。

姜云婵抱膝缩在角落,睡梦正酣,眼底淤青明显,脸颊也因近日奔波生了细纹,看上去憔悴了好多。

“婵儿。”顾淮舟哑声轻唤。

姜云婵并未睁开眼。

他脱了外袍给她盖上,指尖迟疑地抚上她的青丝,那样的凉。

她跟着他属实受了太多苦了。

顾淮舟心疼不已,声音更柔了几分,“婵儿想要的,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再等等我,好吗……”

他吸了吸鼻子,痴痴凝视她良久。

天边一道晨曦刺破乌云,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比往日更刺眼些。

那双眼睛似乎也不复往日澄澈。

山涧清泉终究会汇入江河,随波而流,日渐浑浊。

顾淮舟紧闭了下眼睛,终于起身,消失在了小巷拐角。

下一刻,姜云婵睁开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姑娘,顾郎君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夏竹也睁开了眼。

姜云婵不懂,可她知道顾淮舟大约想通了,不会再跟她一条道走到黑了。

“是好事啊。”姜云婵勉力扯了扯唇,起身要离开。

脚下被一只包袱绊到了。

“是顾郎君送过来的!”夏竹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放着姜云婵的贵重物品还有不少银锭和银饰,“这、这不是顾家卖田宅换的银两吗?”

姜云婵拾起其中一支凤钗摩挲着。

这些都是顾淮舟为她准备的聘礼,既然他已经决心了断了,又何以送聘礼给她?

“把凤钗留着,其他放回顾家门口。”

顾家也拮据,她只留着这份心意,记得这份情意便好了。

“我们也早些离开扬州吧!”

此地终不能久留,趁着现在谢砚那边乱作一团,她还有机会离开。

两人处理好一切,便轻装出城了。

已至晌午,艳阳高照,蝉鸣聒噪。

尚在夏季的尾巴,午时气温高,热得人都快化了。

城门附近却人头攒动,下跪的、嚎啕大哭的熙熙攘攘。

姜云婵不想节外生枝,刚要往小路走,一姑娘与她撞了个满怀。

“姑娘见谅啊!我夫人染了暑气,才冲撞了您,莫怪。”那姑娘的夫君一边扶起地上的人儿,一边连连道歉。

“芸儿?”姜云婵不可置信,望向摔倒在地的姑娘。

这姑娘不是被谢砚凌辱后,困在山寨里吗?怎么会出现在扬州城?

芸儿只顾得哭鼻子,瘪着嘴道:“夫君坏坏!这里好热,芸儿不想待在这儿了!”

“芸儿乖啊,谢大人为了救我们被马匪偷袭,生死不明,我们理应去南山寺为谢大人祈福的呀。”她夫君安抚道。

“谢大人是好人,也很好看。”芸儿才又露出崇敬的眼神,乖巧地点了点头,“那芸儿听夫君的话好了。”

姜云婵怔了须臾,屈膝以礼,“敢问这位公子,刚说谢大人怎么了?”

“谢大人上山剿匪,把困在山寨里的姑娘都救出来了,还坑杀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匪徒!可惜啊……不知道那个黑了心肝瞎了眼的,竟用火药炸伤了谢大人!”

“听说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人样了,估摸着今晚就……”

“好人不长命,天妒英才啊!”

……

路边的百姓们纷纷探讨着,唏嘘不已:“咱们北盛难得出这样一位清官好官,大家都赶着去寺庙给大人祈福呢!”

这么说来,昨晚与姜云婵擦肩而过的板车里驮的是谢砚!

姜云婵脑海里浮现出被白布遮住的人,那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处完好,血糊糊的,确是被炸伤的。

可百姓口中的剿匪也太匪夷所思了,明明谢砚就是马匪的二当家。

若真出事,也是贼匪内讧罢了。

姜云婵拉住夏竹的手腕,“走吧,闲事莫理。”

“姑娘,你在大会山上没遇到世子吗?”夏竹面露担忧,迟疑道:“其实世子孤身去山寨就是为了救你的。”

姜云婵怔住了,“他跟马匪是一伙的。”

“不对啊,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夏竹摇了摇头,“马匪是叶家雇来的,世子前日才快马加鞭赶到扬州,是我拦车求助他的呀!”

夏竹将自己被毒哑前后的所见所闻告知了姜云婵。

姜云婵呆若木鸡,立在原地。

所以谢砚与马匪虚与委蛇是为了救她,可她却帮马匪指路炸伤了谢砚?

在这件事上,她岂不是以怨报德了?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僵硬地张了张嘴,“谢砚最是机敏,马匪应当不能轻易靠近他,这里面有蹊跷。”

“哎,谁说不是呢?”身旁的士兵叹息道:“原本,大人已经避开了马匪,可不知怎的又突然叫着什么‘皎皎’,往马车上冲去了,一眨眼的功夫,人都被炸飞了。”

第48章 别乱动,我会分心

姜云婵腿脚一软,夏竹扶住了她。

旁人不知道,可夏竹心里清楚得紧,谢砚口中的人是谁。

谢砚是为了救姜云婵,才被马匪钻了空子。

她神色复杂瞟了眼姜云婵,又给士兵使了个眼色,“你们这么多人在身旁护着谢大人,又救得及时,不会有大碍对吧?”

“你瞧瞧!棺材都准备了,说是要冲一冲。”士兵指了指正往城中拖运的棺材,唉声叹道:“扬州附近的名医们都来了,说是药石无灵,熬不熬得过今晚只能看造化。”

“你们若有心呐,不如去南山寺上炷香!”一旁的百姓附和道:“咱们城郊的南山寺极灵验,多个人许愿,菩萨就更能瞧见咱们的诚心!”

众人纷纷往城郊南山寺去。

姜云婵整个人懵懵的,不知不觉也随着人流到了寺庙脚下。

“不然我们也去拜一拜吧。”夏竹瞧姑娘面色惶恐不安,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世子定会没事的。”

不管寺庙是否真的灵验,总归要求个心安。

姜云婵没来得及想,人潮拥挤,把他们往山上推去。

南山寺果真香火旺盛,香客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寺庙前院种着一片翠竹,随风飘摇,碧浪如海。

两人沿着竹林小径往佛堂去,走到竹林深处,后不见来路,前不见终点。

林中冷雾缭绕,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此处却难见天光。

阵阵幽寒扑面而来,姜云婵莫名地不安。

倒是夏竹大喇喇环望四周,欣赏风景,“这林子真不错,幽静凉爽,跟侯府一样种的都是金镶玉竹呢!”

话说出口,夏竹方觉多嘴,吐了吐舌头。

可她的话没错,此地和闲云院外的竹林也太像了些,怪道让人生惧。

楼兰舞姬的尸骨、顾淮舟的鲜血,还有谢砚那张常挂着笑的脸在姜云婵眼前反复重现,仿佛无数鬼魅痴缠着她。

许是真的对谢砚之事有些心虚吧。

姜云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步伐加快了些。

咚!咚!咚!

身后传来空寂的木鱼声,一直紧随不放。

时间被无限拉长,似乎走了很久,才终于走出树林,见到一座略显陈旧的佛堂。

姜云婵刚踏入门槛,墙壁的一块金漆堪堪剥落,裂纹从墙根蔓延开来。

姜云婵心慌不已,赶紧净手焚香,在金身佛像前跪了小半个时辰,才略微平静下来。

“求佛祖保佑,一愿谢砚此次安稳度过难关,二愿信女此行不再受阻,三愿……”

姜云婵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沉吟了片刻,“愿淮郎回京顺利,从此官途顺遂。”

提到顾淮舟,姜云婵眼眶不免又是一酸。

此一分别,此生再不会见了。

姜云婵虔诚磕头,“求佛祖保佑,我们各自安好。”

“好一对痴男怨女啊!”

此时,大堂中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低笑:“妹妹连为我祈福,也要捎带上顾淮舟吗?”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猛地转头。

却见佛堂右侧的香案前,一袭青色氅衣的公子执笔而立。

身旁莲花铜炉升起袅袅青烟,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表情。

谦谦风姿,与莲台之上被人供奉的神佛无异。

可姜云婵却如见了鬼一样,瞳孔骤然放大,“世、世子!你没事?”

“让妹妹失望了?”谢砚歪了歪头。

神态悠然自得,哪有一丝受伤的痕迹?

既如此,他为何在全城大肆宣扬自己受伤了?

姜云婵来不及细思,慌手慌脚爬起来便想逃,才恍然发现她身边来来往往的香客早就不知所踪了。

夏竹也不见了!

她立刻扑向朱漆大门,门赫然被关上。

屋子里不见阳光,只有窗棂透进来的斑驳光点,洒落昏暗的佛堂中。

光影如水,在谢砚和她之间摇曳。

姜云婵脊背紧贴着门,慌里慌张去摸门闩,“谢砚,你又骗我?”

“妹妹且算算,是我骗你的次数多,还是你伤我的次数多呢?”谢砚立于香案前,不动如山。

沉静而深幽的眼神如丝如绦,缠绕着姜云婵的脖颈。

姜云婵一时无言,咽了口气,“你、你想怎样?”

“妹妹可知火药爆炸的后果?”谢砚不答反问。

姜云婵眸光晃了晃,避开了他的眼神,“你、你不是好好的吗?”

看来,她清楚那炸药的威力有多大。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为了救顾淮舟,而选择炸死他。

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一丝心痛,没有一丝犹豫。

她回了扬州,只顾得与顾淮舟缠绵悱恻,为顾淮舟流干了眼泪,却从未过问过谢砚半句。

谢砚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他这位好妹妹的铁石心肠。

他苦笑一声,“我好好的,那是我命不该绝,可非妹妹心慈手软。”

当时,邓通已经点燃了火药。

谢砚当机立断,一脚把邓通踹下了山崖,让火药在半山腰爆炸,才幸免于难。

若是当时谢砚多犹豫一刻,或是周围不是悬崖,而是平地,那么谢砚将绝无逃生的可能。

他真的,差一点就死在姜云婵手上了。

从蒙汗药、蛊毒、麟符,再到这一次直接要用炸药让他死无全尸、灰飞烟灭。

“妹妹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纵容你?”谢砚眼尾攀上一抹猩红,眸色渐冷。

他周身的戾气越来越森重,连带着佛堂里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姜云婵头皮发麻,预感到这一次只怕不能善终。

她会被谢砚撕碎!

姜云婵神魂俱散,不停地推门、推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寻找出路。

终于,她推开了一扇窗。

一缕曙光照进来,姜云婵提起裙摆……

“妹妹又要跑了?”

谢砚观赏着她如同鸟儿一样,在金丝笼里横冲直撞。

不疾不徐从衣袖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锦盒,放在香案上,敲了敲,“你尽管跑,试试看!”

敲击声铿锵,如扣在人心底。

姜云婵脊背一僵,余光瞟见了那锦盒正是李妍月用来装蛊虫的。

子母蛊同在盒子中,扭曲着身体,蓄势而动。

姜云婵骇然望向谢砚,谢砚笑得坦率。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姜云婵再敢逃,他就会把蛊种进姜云婵的身体里。

届时被操控的就是姜云婵,而谢砚就会成为那个牵线人。

从此以后,谢砚无论对她做什么,她都只会心悦诚服。

“谢砚!你不觉得这样强迫于人真的很卑劣吗?”

“卑劣?妹妹是不是忘记了,这手段还是你先给我用的呢。”

谢砚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当然了,妹妹也可以选择继续跑。”

姜云婵如坠深渊。

谢砚既然出现在寺庙,就证明周围都是他的人。

他在扬州的声望如日中天,姜云婵能跑去哪?

况且他心里憋着火,姜云婵此时忤逆他,真的会被他种蛊。

一旦事成,她将永远失去自我,成为他的禁脔。

一个没有思维的人,就再也没有将来了。

这一次,她又输了。

姜云婵无力地微闭了下眼,“你到底要怎样?”

“过来。”谢砚朝她勾了勾手指。

姜云婵深深吐纳,只得挪着沉重的步伐朝他走去,一步步如灌了铅。

谢砚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姜云婵再次坠入了他怀中。

熟悉的檀香味和那坚实而蓬勃的力量环绕着她,她无所遁形。

他温柔如故,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肩头。

“怕什么?我曾与妹妹说过,我总画不好观音,盖因未窥见全貌,今日只想请妹妹一起帮我完成画作而已。”

香案上的画卷,是一幅未完成的女子画像。

画着姜云婵面容,可身姿却仅勾勒轮廓,未做细节描绘。

姜云婵看过他书房里那些香艳画卷,如何不知他要画的是怎样的旖旎之景?

他就是要她在他眼前□□,为他的画作提供灵感。

他在罚她!

姜云婵在高大的身躯之下瑟瑟发抖,“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

“哪有羞辱?我只是想了解妹妹的一切,正如妹妹也了解我的一切。”

他们年少相知,患难与共,本就应毫无阻隔,坦诚相待不是吗?

谢砚低磁的声音贴着姜云婵的耳朵,断断续续吻着她的耳廓。

姜云婵紧咬着唇,血丝从齿尖蔓延到口中,喉咙发紧。

谢砚却松弛得很,一边轻揉她的腰肢,一边轻吻着她的脸循循善诱,“还是妹妹自己来吧。”

比起强迫她,他还是更喜欢她主动献媚的模样。

他的吻炙热而撩人。

桌边的子母蠕虫似也嗅到浓烈的欲望,□□疯狂地蠕动,纠缠着,发出黏腻的摩擦声。

丝丝缕缕侵袭着姜云婵,她终究承受不住,泄了口气。

罢了!

反正也不是没被他看过,总比被强行控制得好。

姜云婵闭上眼,指尖颤颤巍巍勾开系带,短衫敞开,露出杏色的心衣和大片瓷白的肌肤。

她这逃亡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心衣也旧得缩水了,堪堪只遮着要害。

峰峦半藏,风光乍泄。

“妹妹瘦了。”

谢砚将她抱坐在腿上,慈悲地呢喃着。

可他的手却无一丝怜悯,长指没过心衣,生了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犹如灵蛇攀峰而上。

姜云婵肌肤战栗,紧缩着肩膀,隔着丝滑的布料怯怯推拒他的手,可无济于事。

他故意扯弄着她,喑哑的声音贴着她脸侧,“别乱动,我会分心。”

他左手临摹她的曲线,轻揉慢捻,右手蘸墨悬笔,徐徐作画。

谢砚本就画技超群,山峦叠翠起伏连绵,每一处细节在他笔下栩栩如生。

姜云婵羞于看眼前的画面,却又无处可躲,只能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灼热的呼吸似故意喷洒在姜云婵脖颈间。

时急时续。

姜云婵在他手中轻易化成了一汪春水,身体软得不像话。

“我记得妹妹说过想同我学作画,不如我现在教你?”谢砚握住她的右手,带着她一起提笔作画。

姜云婵就算闭眼不看,也能感受到他是如何勾勒她的身躯。

躲不开的羞耻感。

她紧闭着眼,瑟瑟抽手。

谢砚却紧执不放,“妹妹不愿看,是觉得我画的不好吗?”

姜云婵连连摇头,摇得鬓发散乱,可就是不睁眼。

谢砚的指尖在她心口朱砂痣上绕着圈,极尽暧昧地挑逗着。

姜云婵一阵痉挛,逼迫睁开了眼。

眼前的画卷中,美人醉卧男子怀中,胴体横陈,温香软玉。

虽然风月之作,但笔力浑厚,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任谁也不想到如此才华横溢的人另一手正拨云弄雨,行止放浪。

姜云婵受不住他的撩拨,只得连连点头,“好!画得好!”

“我就知道,妹妹喜欢的。”谢砚轻啄了下她的脸颊,左手松开了她。

姜云婵心口一松,还来不及喘息,那温凉如玉的手却又顺着小腹下移。

姜云婵赶紧并拢双膝。

谢砚指尖在她呼吸起伏的小腹上轻点,“放松。”

声音那么轻柔,可又不容置喙。

他要画全貌,那必然不能遗漏任何一处细节。

“妹妹乖乖配合,也许画好了图,妹妹的罪孽就赎清了,我们的恩怨才能一笔勾销,不是吗?”

姜云婵并不认为谢砚的罪孽比她浅,可她阻止不了谢砚继续前行。

他终是将她的一切隐秘握在了指尖,肆意拨弄着她的弦。

一股又一股的浪涌侵袭着姜云婵的大脑,她的神思混沌不堪,醉眼迷离,只能依靠在谢砚肩头连连喘息。

这模样与画中美人相得益彰。

谢砚沉静的眼神望着怀里的人儿,在美人图中添了一竖清粉,将她的媚一丝不落全部画在了画像中。

这一幅画,比他这数十年来画的任何一幅都要生动真实。

姜云婵感知到他终于停了笔,赶紧推开了他埋在她衣裙里的那只手,慌张起身,背对着他整理衣衫。

“妹妹不再欣赏欣赏画吗?”谢砚不疾不徐轻碾着指尖粘稠的水泽。

姜云婵才没有兴趣观看他的恶趣味,冷声道:“你满意了!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画还没送到求画人手上,怎么就急着走呢?”谢砚吹干画卷上的墨迹,将它小心翼翼卷起。

姜云婵不解其意,可却莫名心慌。

正在此时,隔壁房间传来女子清灵灵的声音,“阿舟哥哥,南山寺极灵验,一会儿我们请一幅观音像回去,放在家中供奉,姨母定然很快好起来的!”

顾淮舟!

这个名字犹如钝击扣在姜云婵心上,她瞳孔放大,回望谢砚。

谢砚浅浅勾了下唇。

显然他知道顾淮舟和叶清儿今日会来拜佛,他才故意让姜云婵陪他在此地画什么观音像。

他到底又要使出什么手段羞辱她?

姜云婵愤然瞪着他。

隔壁的脚步声也渐渐靠近,朝他们的佛堂走来。

“南山寺新来的画师极会画观音,我早早与他约了画,想必此刻观音图也该作好了。”叶清儿敲了敲门,“请问大师,可以赐观音像了吗?”

“可以。”屋里,谢砚淡淡吐出两个字,这就拿着刚画的画像要出门。

长指抚上门栓的瞬间。

姜云婵恍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跑上去,从后抱住了谢砚,“不要,不要给他!”

那是她□□的画像,还是她和谢砚共同所画。

若让顾淮舟看了,作何感想?

她以后还如何抬起头做人?

“不要,求你不要……”姜云婵紧环着他的腰,泪溢出眼眶,晕湿了谢砚的后背。

她的手那样细那样柔,如同蔷薇攀附着大树,不肯放手。

这还是姜云婵第一次主动抱他。

谢砚的大掌轻覆她战栗的小手,幽凉的吐息喷洒在她腕子上,“妹妹与他如此缠绵悱恻纠缠不清,我将画像送与他,也好让你们继续寄情于物,睹物思人不好吗?”

姜云婵怆然摇了摇头。

谢砚分明是要粉碎她与顾淮舟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

他怎么这么狠毒?

她哽咽不已,“我和顾淮舟已经彻底完了,不需要再留任何念想给他。”

“那这画……”谢砚抬起手,画卷骤然垂下,在眼前展开。

窗棂外的光点在画像上摇曳,昏黄而柔和,让画面更添几分香艳。

姜云婵直视着画中女子放浪的姿态,咬了咬唇:“这画是哥哥的,都是哥哥的!”

谢砚这才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那皎皎呢?”

“也是哥哥的!”姜云婵无暇思索。

谢砚眉目染笑,指腹一松,画卷轰然跌落地面,铺散在青石板上。

他俯身贴在她耳畔,“妹妹既认清了,不如今日就把自己交给我吧。”

第49章 她是他的,从来都是…………

滚烫的吐息灼得姜云婵一个激灵,“先回京,先回京再说!”

“妹妹又想骗我了。”

谢砚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慢慢来,可等来的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逃离。

她一日不属于他,她的心就一日想着外人。

这怎么行呢?

她是他的。

从来都是……

他将她打横抱起,平放在了画卷之上。

姑娘发髻松散,如海藻铺满画卷,心衣虚虚遮着莹白的躯体,纤长的腿从裙摆中滑落出来。

千娇百媚,比画卷更美几分。

谢砚伏于她身,长指拨开贴着她鬓边的乱发,耳语:“我要妹妹,现在就要。”

“让他们先走!”姜云婵撇开脸,望着窗纸上的身影。

门再度被叩响,“大师,画好了吗?”

“还需润色润色,你们过些时辰再来取吧。”谢砚将姜云婵的发丝漫不经心绕在指尖,一圈圈缠绕着,似要把两人彻底绑在一起。

姜云婵不敢出声。

门外,却传来那道熟悉的温煦的男声,“辛苦大师了,那我们就去隔壁等着。”

“一点儿不辛苦。”

谢砚鼻尖厮磨着姜云婵的鼻尖,鼻音浓厚,“你瞧,是他们自己不离开的,与我无干。”

他倒还委屈上了!

姜云婵原本想打发走了顾淮舟,再与谢砚掰扯。

可顾淮舟去了隔壁,这边什么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姜云婵怎么办?

她只能无声地推谢砚。

然谢砚如一座巨山,她越推,他贴得越紧。

滚烫的肌肤熨烫过她的身子,几乎要将她融化,虚软得无力反抗。

“这里是佛堂,换个地方,换个地方总行吧?”

“妹妹不是喜欢诵经吗?佛堂才显得虔诚啊……”

谢砚可不会再上她的当了,将她的手拉过头顶,牢牢锁住。

炙热的吻轻覆下来,吻过她的眉眼、脖颈……密密麻麻徐徐而下,落在她身体的每一处。

她挣扎不开,绝望地望着门外微弱的天光,盼着奇迹发生。

廊下,顾淮舟脚步微顿,“是不是有人在哭?”

“许多给谢大人祈福的百姓都在哭啊!”叶清儿挽住了顾淮舟的手臂,拉着他离开。

顾淮舟恍恍惚惚愣在原地。

叶清儿瓮声瓮气道:“阿舟哥哥已经答应三日后与我大婚,应当不会反悔吧?”

叶家已经与顾淮舟约定好,等成婚后,就助他回京复职。

届时,他的娘才有救。

顾淮舟摇了摇头,“不后悔。”

“那就好,那那位姜姑娘呢?”

“……”顾淮舟默了须臾,“既然已经决定娶你,自然……与她再无干系,不复相见。”

顾淮舟颓丧的声音穿透墙壁,如此清晰……

虽然知道事情早晚如此发展,可姜云婵亲耳听到顾淮舟与她决绝,心还是碎成了几瓣。

心口很疼,浑身都疼。

心脏和身体在同一时刻,被两个男人狠狠撕成了碎片。

姜云婵陷入了悲恸之中,痛到麻木。

谢砚却抵住了她,轻吻她盈满泪的眼眶,温声安慰:“妹妹别哭,我绝不会像旁人一样弃你,谢砚此生此世愿以命护妹妹一世周全。”

多么动听的情话。

下一刻,灭顶的痛楚从小腹直冲颅顶。

姜云婵眼前发白,痛楚的泪潺潺而流,泪痕斑驳,落在画卷上,晕花了画中女子的容颜。

姜云婵无望地望着头顶的金身佛像。

笑面佛光芒万丈,普渡终生,唯独于她是炼狱。

佛像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动,越来越快,最后所有的思绪都被撞碎了。

她的极乐,或是痛楚,都因这炼狱而生。

最终,她不争气地坠入炼狱,沉沦炼狱,丢了自己。

一个时辰后,一切归于平静。

谢砚低喘着,轻吻她的泪痕。

泪水的滋味没入他喉头,很苦很苦,苦得让人喉头发紧。

可又透着一丝甘甜。

她终于属于他了。

谢砚为她轻拭着额头上的汗渍,“我会好生待你,信我。”

姜云婵不想理他的虚情假意,闭上眼,双手环臂,蜷缩了起来。

谢砚也终于从她身上翻身下来,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臂膀,“妹妹觉得这佛堂眼熟吗?”

幼时,他们就在佛堂里被迫拜过天地,那时她嫌弃他护不住她,从此与他不相往来。

时过境迁,他们又在佛堂里行了夫妻之礼,也算圆满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护不住,他可以让她一生顺遂、富贵无双。可前提是,她要留在他身边。

可姜云婵对追忆过往没什么兴趣,淡漠推开他的手臂。

“我只想回去沐浴。”

她的话音麻木,没有一丝起伏。

她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可腿根发软,险些又摔倒了。

谢砚赶紧起身扶了她一把,给她穿好衣服,抱着她从后门去了禅室。

原来谢砚一直住在南山寺的后院里,静静看着百姓们为他诚心叩拜、泪洒佛堂。

原来不止姜云婵,连上万扬州百姓也同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姜云婵看着那张怜悯众生的脸,越发不适,酸软的手推了下他的胸口,“放我下来!”

“妹妹累了,在榻上多躺一会儿吧。”

谢砚将她抱上榻,在她臀下放了个软枕,又坐在她身侧替她捋了捋濡湿的发丝。

许是数月来的怨气都已倾泻在姜云婵身上了,他的声音动作极柔,没有任何棱角。

可姜云婵忘不了,他伏在她身上,青筋毕露,极具进攻性的模样。

他恨不得将姜云婵捣碎。

姜云婵知道那才是他的真面目,故而对这具温柔的假皮囊更加反感。

她转个身,背对着谢砚。

裸露的后背上露出大片红痕,那是方才在地面上摩擦出的痕迹。

到底是瘦弱了些,经不得一点儿折腾。

谢砚没再多说什么,打了热水替她擦拭身体,而后吻了吻她的眉心,“晚膳想吃什么?”

姜云婵无言,闭上了眼。

禅房里,安静得仿佛只有谢砚一人。

他也无趣,关上门,离开了。

屋子里的最后一道光线被带走,姜云婵才又睁开眼,讷讷望着帐幔,眼中空洞无神。

她并不敢真的睡去,她知道那些香艳的画面必然会出现在梦里。

她一丁点儿也不想回忆!

过了良久,门再度吱吱呀呀地响起来。

姜云婵浑身一颤,蜷缩了起来。

夏竹走近时,正见姜云婵像只受伤的兔儿瑟瑟发抖。

“姑娘……”夏竹坐在榻边,抚上她肩头的淤青痕迹,“对不住,我不该劝你来南山寺的,姑娘……没事吧?”

姜云婵听到是夏竹的声音,才放松了些,摇了摇头。

谢砚打定主意抓她,她不来南山寺,也同样逃不出扬州,跟夏竹又有多少关系?

姜云婵颤颤巍巍抓紧夏竹的手,“不说这些了,你快去弄点避孕汤药来,切莫让谢砚察觉。”

姜云婵知道谢砚让她躺着不动,是为了助孕。

她与谢家隔着仇怨,身体中却留了谢家的精血,本就已经大逆不道了。

她怎么可能给谢砚生孩子?

夏竹也没想到谢砚最终还是走了一步,怔愣了须臾,“是奴婢不好,不该找谢砚帮忙救姑娘的。”

“不是你的错,是我异想天开了。”

姜云婵和顾淮舟什么都没有,即使逃得过谢砚,也逃不过马匪、叶清儿……

江湖之大,有太多未知的危险了。

所以单单逃出京城是不够的,她得规划一条完美的后路。

否则,只会被谢砚一而再再而三的抓住、羞辱。

可她孤苦无依,谁是她的后路呢?

姜云婵一时想不出,微闭上眼,一行清泪无力地垂落下来

……

另一边,陆池赶到南山寺时,从厨房窗户中窥见了谢砚。

身长八尺的公子,锦衣华冠,端得是风流才子的模样,偏用襻膊挽着大袖洗菜切菜,着实有些违和。

陆池推门而入,靠在案桌前,“哟,堂堂左都御史还会洗手作羹汤呢?”

“你当我从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谢砚甩了个眼刀子。

“心情不错啊?”陆池与谢砚相识数十载,还很少听他这般玩笑的语气,真真是稀奇。

他讶异的目光打量着谢砚,最后目光落在了案桌一根白色羽毛上。

“你……你不会把太子的信鸽宰了吧?”

这些信鸽都是太子亲自调教,吃着贡米长大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比寻常百姓还要矜贵些。

所谓打狗也得看主人。

人家太子早上放信鸽来传信,晚上就给人下锅了,太子脸上能挂得住?

“你就这么馋肉吗?”

寺庙里是没有荤腥,但谢砚也并不是什么口腹欲重的人啊。

陆池略想了会儿,恍然大悟,“哦~你为了你的小表妹补身体吧?咱们谢大才子为博美人一笑也是挺拼的嘛!”

谢砚懒得理他,一边将鸽子下了锅,一边淡淡问:“你找我什么事?”

“两件事。”陆池也跟到了灶台旁,一瞬不瞬盯着锅里翻腾的鸽子,咽了咽口水,“这第一件呢,大会山受害的姑娘们已经被各自家属接走了,我与知府商议了下,打算从山寨缴获的银两中分出一部分慰问受害者。”

谢砚手中的锅铲一顿,思忖了片刻,“不要给他们发现银!把这些银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于给受害者迁居。

另一部分,送受害者去学些手艺,或是绣工、或是纺织、酿酒皆可。若她们不愿意,也只悄悄把银子给姑娘们就好,不必叫他们家中夫君知晓。”

“让他们迁居,免得在扬州受人白眼,这点我明白。但是,让姑娘们学手艺哪有现银实惠?”陆池不以为然。

谢砚眸中起了些微涟漪,黯然冷笑:“你约莫没见过,有些男人贪得无厌的恶心嘴脸。他们甜言蜜语糊弄女人,等把女人和她背后的家族榨干了,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们!”

陆池不知谢砚为何突然义愤填膺,但约摸明白谢砚的用意了。

这些受害的姑娘们大多失了名节失了身,若是夫君是个好儿郎也就罢了。

若遇人不淑,发下去的银两大多会进了夫家口袋,到时候夫家说不定还会以女子不洁将姑娘们再度转卖,最后一切好处都落到了夫家头上。

所以与其送银子,不如教姑娘们些安身立命的法子,将来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难得谢世子这样的谪仙肯下凡,做起好事了!”陆池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你知不知道外面好多姑娘在佛前痛哭涕零为你祷告?如今你又处处为她们着想,不知谢世子又会成为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咯!”

谢砚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只一心盯着锅里的鸽子汤。

炊烟腾腾,遮住了他如玉般的面容。

谢砚并没什么闲情逸致去做乐善好施的事,只是既然顺手把匪剿了,那就把事情做到极致。

他故意宣扬自己受了伤,是要这件事轰动江南,让百姓们都记得这份恩。

至于那些姑娘们,她们会为人妇为人母,她们的感恩将潜移默化影响夫君、影响后代。

谢砚多做一步,博个名声,将来就不愁百姓拥戴,何乐而不为呢?

陆池自然也知道谢砚是位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耸了耸肩,“行了!你在江南的名声也博够了,是不是该回京了?”

陆池指了指锅里熟透的鸽子,“这第二件事,太子送信令你早些回京!”

“说我受伤了,还得养上六七日。”

“你这又是哪出?不是你说新旧朝更替,不宜离京太久吗?”陆池挠了挠后脑勺,“再说你也没受伤啊。”

“我旧伤复发需要休息几日,有问题吗?”谢砚拳头抵着唇,重咳了一声,端着熬好的汤往禅房去了。

只是这咳声,怎么听怎么假……

谢砚重回禅房时,已是酉时。

屋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不点灯?”谢砚问。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谢砚自去点了油灯,昏黄的光倾洒在房间里。

姜云婵仍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躺着。

可他知道她没睡,他坐在榻边,将她一把捞进怀里,下巴轻蹭着她的肩头,“太子让我休沐六七日,不如我陪你去姑苏转转,可好?”

听到故乡的名字,想起爹娘,姜云婵眼眶又是一酸,更揪心了。

谢砚只当她想家了,温声道:“我们去找几个绣娘、厨子一同回京,到时候再在侯府修建一方园林,如此也可解皎皎思乡之苦。”

“不就是换个笼子关着吗?世子大可不必费心。”姜云婵要从他身上下来。

可她身子骨像被马车碾压过一般,浑身酸痛,动弹不得。

她只能被谢砚圈在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檀香味,感受他无孔不入的气息。

谢砚瞧她当真疲累,懒得与她计较,舀了一勺鸽子汤,吹凉了,喂到她嘴边,“不去就不去,但饭总是要吃的,嗯?”

姜云婵闻到油腥味都作呕,撇开了头。

谢砚手中的勺子紧追不放,声音沉了些许,“一定要我用别的法子喂你吗?”

“你烦不烦?”姜云婵只想安静待着,不想看到他,不想听他虚伪的声音。

他为什么一刻都不肯放过她?

她快要窒息了,猛地将满盅的汤推倒在地。

平砰——

瓷器碎裂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熬了一个时辰的汤全部洒在了地板上。

滚烫的汤汁溅在谢砚虎口处,生了水泡,他却浑然不觉得疼。

指腹轻碾着汤汁,徐徐打圈,“听话些,不行吗?”

第50章 皎皎好会吻

“我又不是你养的狗!”

他叫她摇尾乞怜,她就得摇着腰臀求宠吗?

姜云婵实在恶心与他肢体接触,推开他的手臂,踉踉跄跄滚到了床榻内侧,缩在角落。

“你走!别再碰我!”她不知从何处取了一只银簪,对准谢砚。

银质的发簪。

不是侯府的东西,也不是姜云婵自己的东西。

那么只有可能是顾淮舟的东西了。

她竟还没有彻底死心。

“把簪子给我。”谢砚双目微眯,朝她伸手,直接无视了她的反击。

姜云婵也知道她刺杀谢砚无异于蜉蝣撼大树,她转而将发簪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血珠顺着颈线流了下来,在杏色心衣上晕开,“谢砚!你别逼我!”

谢砚歪了歪头,笑意淡然,“皎皎爹娘的坟墓还在京郊吧?”

“你什么意思?”

“给我。”谢砚勾了勾手指,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姜云婵根本连死也不能自己做主。

她还有牵挂,顾淮舟、夏竹、乃至爹娘的坟墓……

只要谢砚想动,简直轻而易举。

姜云婵没有任何跟他硬碰硬的资本,手腕微颤,最终还是将银簪递到了他手上。

谢砚反复把玩了一下劣质的簪子,随手将它丢进了积灰的房屋角落。

他弯腰上榻,手臂撑在姜云婵身体两侧,吻上她脖颈的伤,“别再伤自己了,我心疼。”

姜云婵听不得他虚伪的情话,撇开了头。

谢砚便顺着颈线上的血痕,徐徐而吻,似是安抚。

轻柔的气息喷洒,让那些香艳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姜云婵脑海里。

她抗争不过,只得软了嗓音,“我很累,今晚陪不了你。”

娇软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

谢砚的吻一顿,隔着布料,在盈软处轻啄了下,“那就什么都不做了。”

只要她乖,其他的谢砚并不急。

他坐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膀,“饭还是要吃的,想吃什么告诉哥哥,哥哥去想办法。”

“不饿。”姜云婵闭上了眼,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那就睡会儿,哥哥守着你。”谢砚将她的头枕在他臂膀上,轻拍着她的肩头。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在禅房小憩,他就在旁边守着她,不叫外人侵扰……

到了后半夜,姜云婵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谢砚将她放在榻上,给上下的伤口都上了药,便拥着她一起睡。

从被掳去山寨到如今遍体鳞伤,姜云婵未得一日好眠,一口好食,身体虚弱得紧。

昏昏沉沉睡了两日,期间谢砚喂了她吃了些软烂的粥。

到了第三日,气色才恢复些。

此时,谢砚剿匪受伤的事迹已经在江南传遍,他成了江南百姓心中的英雄。

第一公子的名声更加如日中天。

所有人崇敬他、赞颂他,唯有姜云婵惧他恶他恨他。

这些心思无人能感同身受。

姜云婵只能日日坐在禅房的窗前发呆。

“世子从扬州、金陵找了好几个绣娘和厨子带回京中,说是伺候姑娘呢。”夏竹坐在姜云婵身边,舀了勺粥递到她嘴边,“姑娘还是想开些,其实世子他对姑娘……”

“好了,夏竹!”姜云婵打断了她,抿了口粥,艰涩地咽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只能暂时忍耐,吃不下的饭也得咽,不想走的路也得走。

但她绝不会真心委身于谢砚,此生此世绝无可能。

姜云婵不想再提那人,扯了扯唇转而问:“淮郎……顾淮舟应当回京了吧?”

姜云婵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他。

夏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却在此时,谢砚刚好跨门而入,身形微顿。

门口的光被颀长的身影遮住了,房间骤冷了几分。

姜云婵慌忙垂头,咬了咬唇。

谢砚并没说什么,接过夏竹手中的粥,并拉了个脚凳坐在姜云婵身边,不疾不徐舀着粥散热。

他的脸上无悲无怒。

瓷器砰砰作响的声音却如同叩击在人心上。

姜云婵最怕他这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心中惊惧不已,随便扯了个话头,“听说陆大人今日回京?”

“他先走,我们推迟一天。”谢砚吹凉了粥,喂到她嘴边,意味不明望着她,“今日我们还有些要紧事要做。”

姜云婵“哦”了一声,不想多问。

谢砚又道:“多吃点,晚上带你出去散散心。”

姜云婵没什么兴致,但又怕他提起方才的事,便点头应下了。

到了晚间,华灯初上。

谢砚带着姜云婵一道入了城,沿城中小河而行。

清风徐徐,流水脉脉,谢砚牵着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看上去极是祥和。

可一路无言。

姜云婵无心看风景,如同木偶被人牵引,心不在焉的。

走到一条深巷,锣鼓唢呐齐鸣,恭贺声不绝于耳。

姜云婵才回过神,恍然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顾家小院。

院子里红绸交错,宾客盈门,熙熙攘攘挤在门口看热闹。

姜云婵眼皮一跳,转身就走。

谢砚却拉着她的手不放,“顾淮舟今日大婚,妹妹与他也算相识一场,怎么说也该去参加他的婚礼吧?别让人觉得我们侯府有失礼节。”

原来,谢砚在这里等着她!

他总有法子让她难堪!

姜云婵摇了摇头,“我与他已经没有瓜葛了,我不想去!”

“既然没有瓜葛,还害怕参加他的婚宴吗?”谢砚扯了扯唇,强行牵着姜云婵进了顾府。

姜云婵近日少进油米,本就虚弱,被谢砚强拉挤进人群,身子犹如快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则,谢砚这样的人物一踏进人群就是焦点。

百姓们的目光纷纷聚集了过来,“这不是谢大人吗?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姜云婵站在他身边,也被迫成了众人瞩目的存在,避无可避。

喜堂里的婚仪,因此终止。

一对新人寻声望来。

姜云婵与顾淮舟隔着谢砚,隔着纷纷扰扰的人群对视了。

几日不见,原本清秀的书生眼中疲态尽显,下巴上生了青色的胡渣,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在看到姜云婵的一瞬间,顾淮舟的眼眶瞬间红透。

姜云婵又想起那个寂冷的夜,他拥着她,哭着求她别离开他。

而今,他身边却已经是另一个姑娘了。

他要成亲了……

万种情思涌上心头,姜云婵垂下长睫,勉力掩住酸楚滋味。

可谢砚还是轻易感知到了身旁人情绪的波动。

这三日,无论谢砚怎么做,她都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这会儿子,倒活过来了。

谢砚眸色冷了半分。

周遭气场因着各人情绪交织,变得诡异,街坊们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只有杜氏心知肚明几个年轻人之间的恩怨纠葛,赶紧上前福了福身,刻意挡住了姜云婵和顾淮舟交汇的视线,“谢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老夫人言重了。”谢砚折腰回礼,端得谦谦君子的模样,“我与淮舟相识数载,他大婚我理应来贺。”

这话就谦虚了。

北盛谁人不知顾淮舟是谢砚的门生?

谢砚从前对顾淮舟多有照拂,顾淮舟得疫病时,更是在侯府养病,谢砚对他实在恩重似海。

顾淮舟大婚不请谢砚,反倒是顾家不懂礼数了。

杜氏面色难堪,弯腰比了个请的手势,“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人您请上座才是。”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谢砚声色温润,转头看姜云婵,笑意底下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皎皎是我未过门的妻,也一起吧。”

“我不是!”姜云婵退了半步,余光心虚地望向顾淮舟。

顾淮舟亦惊讶不已。

他们短暂的眼神交汇,没有逃过谢砚的眼睛。

谢砚上前一步,揽住姜云婵的腰肢,压低了声音,“周公之礼都行了,你不是我的妻是什么?姘头?”

“谢砚……”姜云婵愤愤然瞪她。

他面容清润,不会有人听到从这个端方持重的氏族公子口中说出了多么龌龊的话。

可姜云婵知道她不从他,他有的是手段。

姜云婵只得随他,与并肩坐到了上首。

喜乐再度响起,新人三拜。

顾淮舟在姜云婵一步之遥的位置,与另一个姑娘携手叩拜她,完成了新人盟约。

明明,数月前,该顾淮舟拜天地的还是姜云婵。

转瞬已物是人非。

宾客的每一祝福,都像刀扎在姜云婵心里。

她的心已经血淋淋的了,微闭上眼,不想再看这满堂血色。

却是谢砚握了握她的手,“皎皎,淮舟给你敬茶呢。”

姜云婵被拉回了现实,恍惚的视线中,见着顾淮舟和叶清儿跪在她脚下,递了杯茶过来。

“给师父师娘敬茶。”叶清儿先开了口。

顾淮舟手一抖,茶水掀起圈圈涟漪,水面上姜云婵的影子破碎了。

“新郎官儿快些敬茶啊?怎愣着作甚?”

“洞房花烛夜可不能耽搁啊!”

……

宾客们喜气洋洋,起着哄。

顾淮舟跪在姜云婵面前,一瞬不瞬望着眼前削瘦苍白的姑娘,模糊了视线。

良久,他涩然出声:“给师娘敬茶。”

一句简短的话,彻底剪断了两个人的关联。

姜云婵微闭了下眼,她知道这一次两人真的再无任何瓜葛了。

她伸手接他手上的茶,顾淮舟却下意识握紧着茶盏,仿佛还不愿放手。

两个人的指尖,在杯底短暂相触。

姜云婵强硬接过了茶盏,掩袖一饮而尽,把蓄在眼底的泪也咽了回去。

该断的终究得快刀斩乱麻,对彼此才好。

放下衣袖时,她已收敛所有情绪,退下腕上的玉镯递给了顾淮舟,“我来得急,不曾好生备礼,此物便算作贺礼,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这玉镯是顾淮舟给姜云婵的定情信物。

也是杜氏给未来儿媳的传家宝。

姜云婵把此物退还,就算是表明态度了。

顾淮舟迟迟不肯接,谢砚搂住了姜云婵的腰,“皎皎送你,你就收着吧,别让她难做。”

最后半句话,别有深意,顾淮舟这才赶紧双手接过玉镯。

就在两人的手再度要触碰到时,谢砚暗自揉了下姜云婵的腰肢。

姜云婵一声嘤咛,玉镯松脱,坠入了顾淮舟手心。

顾淮舟紧攥着镯子,思绪纷乱望着上首的姑娘。

方才那声如泣如诉的嘤咛,好生熟悉。

他恍然想起前两日他和叶清儿去寺庙时,就曾隐隐听到女子压抑的低泣。

原来,那姜云婵的声音!

再看她手腕和脖颈上的淤青痕迹,那日她想必受了许多凌辱。

他不仅没救她,还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可以想见姑娘当时多难受。

顾淮舟骇然,张了张嘴。

谢砚温文浅笑:“礼成了,还不送入洞房吗?”

“送入洞房!”司仪的高喝适时响起。

宾客簇拥着顾淮舟和叶清儿往新房去了,他没有机会跟她多说一句话。

大婚重新步入正轨,喜乐声声随之往新房去。

大堂中反倒安静了下来,静得只有谢砚和姜云婵两人端坐其中。

谢砚沉静的目光扫了眼她的手腕,戴手镯的位置格外白嫩些,可见这只镯子时时不离身。

至于玉镯到底有什么深意,谢砚不问也猜得到。

他心口有些闷:“皎皎要不要去闹洞房?”

“谢砚!”姜云婵愤然瞪着他,含着春水的眸快要碎了。

她真的已经不堪重负,不想在与他再拉扯,木然站起身,“回去吧。”

坚实的手臂再次揽住她的腰,她跌坐进了谢砚怀里。

谢砚执起她的右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妹妹这么舍不得他,又何故急着走呢?”

他摩挲的力道很重,姜云婵的指尖都发红发胀了。

姜云婵这才想起他约莫是看到她与顾淮舟指尖相碰了,他要把她手上顾淮舟的气息全部磨灭。

姜云婵的手指灼烫不已,可又抽不开,羸弱的声音带泣,“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妹妹不要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那你要怎样?!”

“吻我!”谢砚悠悠吐出两个字。

姜云婵望了眼身后的大红喜字,窘迫不已,“这是旁人的喜堂!你能不能别闹?”

“你不是也在旁人的喜堂,与旁人的夫君牵手吗?”

谢砚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趁现在没人,别惹我生气。”

姜云婵知道他疯起来不分场合,趁此时大堂空无一人,灭了他的火是最佳选择。

她微启红唇,轻啄了下他的脸颊。

若有似无。

谢砚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指尖不屑地碾磨着,“要我亲口教妹妹吗?”

“不要!”姜云婵后怕极了。

一双葇夷迟迟攀上他的脖颈,细密的吻在他嘴角辗转,舌尖轻轻勾动着他的唇珠。

那样的软绵,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她不是第一次与他亲吻,她其实很清楚如何能叫他动情,叫他满意。

粉的舌,白的齿,与他厮磨着,女儿香丝丝缕缕钻进谢砚口腔。

谢砚喉头滚了滚,含住她的唇舌,轻揉慢捻,撩动她敏感的神经。

吮吻声和喘息在喜堂中回荡,交织缠绵。

姜云婵下意识闭上了眼,双颊渐渐漫出红霞,微闭的双眼沁出泪花,打湿了长睫。

她没发现,对方一直睁眼观察着她。

谢砚的吻有多缱绻,眼神就有多冷静。

他渐渐看着她沉溺在自己的吻中,哑声轻笑,“妹妹好会吻。”

蛊惑的声线从两人唇齿间溢出,并未刻意收敛声量,挠得人心口一酥。

一簇电流钻进血液,姜云婵惊得睁开了眼,谢砚那双意味不明的视线掠过她,徐徐放远。

姜云婵眼皮一跳,讷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大堂门口,一身喜服的男子扶着门框,呆若木鸡,望着堂中忘情拥吻的两人。

顾淮舟!

姜云婵如坠深渊,瞳孔放大。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是不是已经看到她不知廉耻主动吻谢砚了?

是不是听到那些忘情的喘息声了?

“淮郎……”

“夫君这下不用担心姜姑娘不安全了吧?明明是她自己主动贴上谢大人的!”

此时,叶清儿从顾淮舟身后走出来,挽住顾淮舟的胳膊,“夫君放着正经夫人和满屋子宾客不管,非要跑来看她,如今看到了,值得吗?”

“皎皎是我的夫人,我们做什么天经地义,跟叶姑娘又有什么关系?”谢砚冷眸微眯。

叶清儿吓了一跳,也不敢多纠缠,牵着木讷的顾淮舟离开了。

夜幕中,一道女声遥遥传来:“夫君还说姜姑娘内敛害羞,你瞧她行止放浪的模样,只怕早与谢世子好上了,只把夫君耍得团团转!”

一对新人消失了在夜幕中,顾淮舟再未回头看姜云婵一眼。

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纯真的感情,也被彻底摔碎了。

“谢砚!”姜云婵紧咬牙根。

谢砚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指腹轻柔抹去她嘴角的口津,“要是恼那叶清儿,哥哥明日帮你出了这口气就是了。”

“你装什么无辜?”

方才分明就是谢砚故意引诱她吻他,故意做给顾淮舟看的。

他满腹的心机,恶心透顶!

姜云婵猛地推开他,疯了一般跑出了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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