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八年,长安城,平康坊。
天色灰蒙,细雨连绵数十日,使整个长安城升腾起灰蒙蒙的雾气,此刻正是辰时,平康坊经历了又一夜狂欢,归于沉静,还在休憩当中。
谁也没注意到,狭窄的曲巷内,一位怀里抱着布包,撑着油纸伞的小仆僮,正蹒跚赶去位于上曲的暖香楼。
暖香楼的花魁魏巧莲,数月前在他们铺子里订了一件用月华锦制成的大袖袍衫,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料子,市面上买不到,只有每年给宫里的上贡中才能匀出数匹,也都被圣人尽数赏给了股肱之臣。
魏巧莲一得到这匹料子,便马上转交给他们铺子,并交代他们,一定要赶在中秋节前将袍衫制好,好让她在中秋节当夜穿给恩客看。
今日便是中秋,小仆僮想到魏巧莲那骄纵的样子,不禁加快脚步,只想赶紧将掌柜交办的事完成。
他穿着一只缺齿木屐,目光也紧紧锁在怀中的月华锦上,丝毫没有注意暖香楼前的一块青石板也缺了一角,而那只坏了的木屐又恰好卡进石板的缺角里。
金风玉露一相逢,他便绊了个狗啃泥。
怀里的布包也滚到一旁,骨碌钻进了路边的草丛中。
小仆僮顾不得身上的泥泞,赶忙爬起身去找寻那只布包。
布包散开了半边,露出里面那件华服五彩斑斓的一角,斑斓花色上,晕染出大片深色水印。
仆僮重新包好华服,簌簌落下泪来。
魏巧莲不是好说话的人,身边的婢女也总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据说她的情郎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这身华服就是为穿给他而看的。
若她发现是自己弄湿了这件衣裳,后果不堪设想。
他仰头盯着暖香楼的楼顶,犹豫此刻是不是逃跑比较好。
左右为难之际,草丛中的一棵槐树桩里却传出人声来。
“真可惜呀,这么漂亮的料子就被糟蹋了。”
“若是穿在那个女人身上,一定能让她今夜在情郎面前大放异彩吧,可惜可惜。”
“这个小鬼也可怜,干了这么一桩混账事,回去怕不是得被打死。”
小仆僮闻言,愈发悲从心来,蹲在地上呜呜哭出声。
“啧啧。”那声音啧然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魏巧莲正坐在妆奁前妆扮,待会儿她的婢女会来给她奉茶,那杯茶是必倒的,只要把包裹放在她右手边,届时茶水一定会倒在包裹上。”
“这样,魏巧莲便弄不清到底是谁弄脏了袍衫。”
小仆僮听到这里,虽觉得奇怪,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于是他擦干眼泪,拎起布包,定神进了暖香楼。
见了魏巧莲,她果然正伏在妆奁前,专心致志地描眉。
她绘得小心翼翼,知道来人了,也不看小仆僮一眼,只道:“放一边吧,我待会再看。”
仆僮闻言,便大着胆子将包裹放在她右手边,她果然没有注意到包裹上的深色水渍,只盯着铜镜,又道:“我身后的木盒子里有半吊钱,你自行拿了回去给掌柜复命吧。”
小仆僮拿上钱,谢过了她,也不敢久留,三步并两步地离开了暖香楼。
才出了楼,忽而听见楼上一声惨叫径直落在背后,伴随着重物落地的脆响,接着嘈杂声及尖叫声从整栋楼升起。
鸡皮疙瘩顿时炸满了全身,小仆僮不敢细想,更不敢回头,他加快脚步,正打算离开,那个声音又从脚边传来。
“原来你能听见我说话。”
小仆僮心中一惊,但仍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现在回想起来,方觉得后怕。
木桩怎么会说人话的,还说得那么准,怕不是遇见了传说中的妖怪。
直觉告诉他,不要理会这个声音才是明智之举。
那个声音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又懒洋洋道:“本来,那个被推下来的人该是你才对,受了我的好处,不给回报,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见小仆僮不为所动,那声音才有些慌张道:“别走!你会需要我的,你也见识了我的能耐,我可以未卜先知,能给你很多很多好处,花不完的钱!相应地,你只要给我一个栖身之所就好。”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小仆僮终于停下脚步,对着一丛杂草半信半疑道:“你真的能给我花不完的钱?”
“那是当然。”那声音低低诱惑道:“首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先天元年,皇城,大理寺公廨内。
一大早,裴知行便板着脸,总觉得今日说不出的古怪。
但他又说不出具体是哪古怪。
皱起的官服袖口,杂乱无章的桌面,光线昏暗的书房。
这些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今日为何让他感到莫名烦躁?
他抬起眼,环顾书房一周。
书房还是那个让他再熟悉不过的书房,就算是闭着眼,他也能准确摸出任何一本想找的书的位置。
裴知行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定是这八月的炎热天气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盘腿坐在桌案前,从堆积如山的卷轴中抽出一支,打算批阅从各州送来的案卷。
案卷徐徐展开,“望春楼新晋菜谱”五个烫金大字赫然纸上。
裴知行没有细看,抬手便将卷轴一掷三丈远。
这种东西也敢掺在案卷里送过来,办事的人真是要讨板子了。
他又重新展开一支卷轴,
这次没有错。
眉目稍有舒展,裴知行提起一支狼毫正要批注,却发现笔尖已□□涸的墨汁糊住,硬得就像一支矛。
岂有此理。
他将笔也丢出门外,端起茶盏猛咽一口想要下火。
茶水还没咽下去又被他尽数吐回盏里。
是凉的,这竟然还是昨夜的茶?!平日里无论他何时倒茶,出来的都是热气腾腾的茶水。
他恍然明白今日为何觉得不对劲。
往日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全都是卫诏会提前做好的吗?!
他重重放下茶盏,起身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院内一位官吏正勾腰拾起裴知行方才丢出来的卷轴与笔管,见他一脸怒色朝自己走来,吓得连连后退。
“卫诏呢?喊他现在过来见我!”
官吏缩着脑袋,嚅嗫道:“裴······裴少卿,卫丞他昨夜没回来呀······”
“没回来?”裴知行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震慑道:“不回怎么不事先告知本官?他与谁告假了?!”
那官吏别过头,小声嘀咕道:“······不是您说抽不出空,让他先自个儿去调查王翁家的事吗?”
长安城,平康坊东隅。
平康坊紧邻繁华的东市坊,是声色犬马之地,这里寸土寸金,能在这座坊里拥有一所住宅,可以说是长安城绝大部分官员的人生终极目标。
所以住在平康坊的人,非富即贵,也难免遭人妒忌。
就例如面前这位拄着金头拐杖,衣着贵气的老翁,王持金。
他是京兆府远近闻名的大商贾,家中三代从商,靠着未雨绸缪的营商手段,赚得盆满钵满,周围人都尊他一声王老。
可到了这群官吏面前,万贯家产也如虚烟般缥缈。
圣人重农抑商,普通的商贾,地位还不如一介农夫,更别提在官家人面前了。
王老此刻面色惨白,冷汗飕飕,两股战战。
大理寺声称在他宅子里丢了人,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黑衣官吏,将他斥重金打造的庭院翻个底朝天,却连一个“不”字也不敢说。
事情起因皆由他家发生的怪事引起。
数月前,他家的奴婢接二连三地在宅子里失踪,他几度官报万年县未果,只好转而向大理寺求助。
王持金抬起厚重的眼皮,暗自瞄了眼正端坐在院中一张圈椅上,脊背笔直的官爷,心中懊悔不已。
本来碍于裴知行的威名,他原不想向大理寺报官的。
奈何家中丢的人实在是太多,且都是做事的仆人。于是谣言四起,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传是王氏暗地里打死了家里的仆从,偷偷埋了。搞得家中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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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仆从们也都无心做事,有的甚至吵着要走,生意也一落千丈。
他手里的金头拐杖愤然一击石板:商战!定是有小人眼红自己,使得无耻伎俩!
抱臂坐在前方的官爷闻声侧过脸,目光清冷地向他扫来。
王持金赶紧躬身点头,不敢让他看出自己的不满。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在他这儿有了很好的诠释。
昨日他亲自招待了那位面善的官爷,吃食过后还邀他游园。
哪知一个转身的工夫,那位官爷便不见了踪影,之前从未有外人在宅里头失踪,他便权当那官爷自个儿回去了,但这心里总觉七上八下,惴惴不可终日。
果然还是出事了。
今日那传闻中的活阎王便带着一大帮官吏来自己这要人,还将宅子搅得天翻地覆。
防患于未然,他也是一直有打点京兆府有身份地位的老爷们的。
可那些老爷们一听来人是裴知行,便都纷纷避而不见,更是将他派出去的人都打发回来,更别提替他说情了。
眼下全寄希望于他那孙儿四郎,希望能请到京兆府赵府尹,这是他所结交的权贵中品阶最大的,若赵府尹能替他说情,兴许能让这位官爷网开一面。
思虑之间,那位官爷已走到他面前。
“王翁。”
王持金猛然回神,连声应喏。
“外头我们已经找过了,没有找到我的部下与你府上的人。”裴知行道:“所以我的人得进内院里搜了,不知王翁可有不便?”
看似征求意见,实则态度强硬,纵是王持金不答应,也无济于事。
王持金立刻唤来几个机敏的仆从,让他们为官爷们引路。
“不必麻烦,我们自己会搜,只不过······”
裴知行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不断扫视着他,道:“若是没能查出什么来,只得劳烦你与本官跑一趟大理寺了。”
闻言,王持金一怔,顿觉天昏地暗,两腿一软,镶金拐杖应声倒地。
他推开仆从的手,哭咧咧地跪在地上,对裴知行哀求道:“少卿饶命!鄙人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进了大理寺,身子骨怕是吃不消啊!”
裴知行冷笑道:“你既知本官会对你做什么,何不老实交代?我来之前已看过万年县的案卷,三十年间,你府上前前后后失踪达数十人,作为郎主,你本就难辞其咎,更何况其中还有我大理寺的人,你也必须给本官一个说法!”
王持金辩解道:“官爷······官爷,鄙人也是无奈,每每有人失踪,王家都有报官,可官府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谁也不想做事的人不见,我们王家也是损失惨重啊!”
见裴知行仍不为所动,王持金顿时慌不择路,他跪爬了几步,攥住裴知行官服的下摆,低声哀求道:“鄙人与京兆府赵府尹也是故交,官爷若不信的话,拙孙已去请赵府尹的名帖,相信很快就有回音,求官爷看在赵府尹的面子上放王家一马,日后定有重谢······”
周围的官吏们见了,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大理寺谁人不知,自家上司最讨厌别人与他有身体接触,且他今日本就心情不佳,王持金这一拉扯,更是犯了他的大忌。
还不等他们拖开王持金,裴知行一掀衣袂,将他摔作一旁。
他不耐烦道:“王翁不要自以为是了,别说是赵府尹的名帖,今日便是圣人亲临,也改变不了本官的主意!你一介商户,也敢这般冲撞本官,单凭这一点就活该受刑,来人,先将他拿下!”
王持金被人从地上左右架起,顿时哭得昏天暗地,眼见王家的天就要塌了,围观的仆从们也各个人人自危,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福生无量天尊~!”
回廊上的一声大喝让众人都停下了动作。
裴知行闻声嘴角抽搐几下,转过身。
李玄玄身着青色道袍,手持一柄拂尘,煞有其事地站在回廊的台阶上,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混乱的人群,王四郎显然是被这场面吓坏了,正躲在她身后,战战兢兢地看着几乎占满整个庭院的官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