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白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迟疑道:“董兄,你是真君子,自当知晓诽谤女子名节是何等无耻之事……”
董越淡然道:“谢四公子既不相信我,还请回吧,我当做今日你没有来过。”
“不是,”谢渊白急道,“我相信策论是你写的,但若说柳小姐后续对你了做什么,我实在无从想象,她只是个涉世未深的闺阁女子罢了。”
董越道:“别说你不信,我都不敢相信。我们当时约法三章,我保证过不把这秘密泄露出去,而且为了让别人相信是柳小姐写的,我把那篇策论仔细给她解了无数遍,确保她吃透了里边的所有问题,也确保别人问起相关内容,她都能对答如流,不露破绽。”
谢渊白问:“既如此,后来她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违反了约定?”
董越一字一顿道:“柳绵儿想杀我。”
“不可能!”谢渊白脸色骤变,惊得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董越沉声道:“可能柳小姐事先并没料到那片策论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名誉,因此一开始只想着拿银子封我的嘴就可以了。没想到后来那《黎元三忧》连圣上也惊动了,皇后都来考她,幸好我细细教过她,不至于露出破绽。皇后传召她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在我家里的吃食中发现了毒药,而那些吃食就是柳绵儿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要与我同乐。”
“也许,在她眼中,我只是蝼蚁,不是人命,所以她派人给我送掺了毒药的吃食,都没想过掩饰一下自己的身份。当然,她毕竟是我曾经喜欢过的姑娘,我并不想把事情捅出去坏她名声。”
“我决意,此事若无人问起,我便烂在肚子里,但若有人来问,我也不会替她隐瞒。毕竟她曾经想要我的命,我做不到以德报怨,圣人教我们的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呐!”
听到这里,谢渊白脸色煞白,眉头几乎拧成一团死结。
虽然深受打击,但他神智尚存,知道不可偏信一面之词,必须要把事情真相彻底弄清楚。
他想了想,又问:“你说那篇《黎元三忧》是你所写,可有什么证据?”
董越微笑道:“谢四公子也是读书人,若果真精心做出了一篇文章,留下的证据实在太多了。”
说着用仅剩的那条手臂撑住破桌子一角,站起来,“谢四公子请稍等,我去拿些东西给你看。”
他慢慢跨出房门,进了左手一间厢房,很快就用他的那条好手臂夹着一沓厚厚的稿纸书册回来。
这稿纸是他写废了的稿纸,上面的内容删删划划,涂涂改改,重写了无数遍,赫然就是那篇《黎元三忧》的废稿和初稿。
谢渊白自然明白,要写一篇好文章不容易,无数次推敲,反复否定和增添,脑中的话写下来又划掉,划了又重写,为了那一篇文章的成功,中间不知要费多少笔墨纸张、多少脑筋和心血。
这一沓厚厚的废稿,就是董越心血的证据。
事已至此,《黎元三忧》的作者是董越已经是确定无疑了。
董越手上还有一本砖头厚的册子,他郑重交给谢渊白,肃然道:“谢四公子,这册子收录的是我这些年读书的心得和平常无事时所写的策论,与那篇《黎元三忧》风格如出一辙。谢公子如有兴趣,可以带回去看一看。你看了便知这册子与《黎元三忧》是不是同一个作者。这本册子,世上除了我有,再无第二人有,我想这些应该足够做证据了。”
谢渊白不接,道:“这都是你的心血,怎么就这样交给我?你不怕我占为己有,或者一把火烧了,这样岂不死无对证?”
董越道:“虽然我被柳小姐摆了一道,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这世上总有人心向光明,我赌谢四公子不是柳小姐那种人。”
他的神色诚恳安静,眸子里一片清亮澄澈。
谢渊白不由大为震撼,对他长揖到地,郑重道:“谢某定然不辜负董兄重望!”
从董家宅子出来,谢渊白整个人虚脱无力,头重脚轻,步子踉踉跄跄,脑中恍恍惚惚,何时礼圭扶着他上马车、他何时进车厢,都不知道。
原来柳绵儿一直在骗他!
他想起刚读到《黎元三忧》时所感受的惊艳,由此对柳绵儿所产生的敬佩,以及这种钦佩后来逐渐变成的爱慕,突然觉得自己满腔对神明般虔诚的敬仰轰然坠地,被人狠狠踩进烂泥里。
自从有了那篇策论做契机,谢渊白后来陆续去柳家做客的时候,每次柳绵儿与他接近,他都不再回避。
他觉得有如此心胸的女子,与之结为好友,谈古论今,乃是一大快事。
这几个月,柳绵儿与他走得颇是亲近,渐渐地让他的感情变了质,可如今看来,这一切全是她的预谋。
他带着最初那种惊艳的眼光看了柳绵儿太久,哪怕这几个月跟柳绵儿相处时,她不时露出小家子气、刻薄尖酸以及才气平庸的一面,他却总是欺骗自己,人无完人,她既有《黎元三忧》那样的广阔心胸,这些小毛病自然是要包容的。
殊不知,那篇深刻洞见民生疾苦、对百姓饱含深情、提出了许多对百姓大有助益的策论,压根就不是柳绵儿写的!
谢渊白长这么大,一路顺风顺水,这件事算是他生平所遇最大的打击了。
信仰的崩塌,对于整天只为生计奔波的百姓而言反而不值一提,然而对于谢渊白这种衣食无忧从而有余力追求精神境界的人,无异于天塌了。
天色已经黑透,谢渊白忽然喝停马车,吩咐道:“改道,去柳翰林家!”
礼圭吃了一惊,忙道:“公子,这个时候去不太合适吧?没准人家正用晚膳呢,咱们又没先投个名帖……”
谢渊白厉声道:“去!此刻就去,一刻也不要耽搁!”
礼圭无法,只好让马夫改道,火速往柳翰林家而去。
礼圭拍响柳翰林家的门,来开门的门房见是谢渊白来访,虽然吃惊,还是十分热情地往里迎。
柳翰林听到下人通传,以为谢渊白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有什么急事,饭都顾不上吃,赶紧迎了出来,把他领到书房。
不等柳翰林开口,谢渊白直接道:“柳老,烦请柳姑娘出来一见。”
柳翰林的几个大女儿都已出嫁,只剩一个柳绵儿待字闺中,眼下正在用晚膳。
他见谢渊白突然摸黑前来,又提出如此冒昧的要求,奇怪道:“不知谢公子此刻找小女有何事?”
谢渊白道:“还请把柳小姐请来,您也不用回避,我有事问柳小姐,您最好也在场。”
柳翰林见他神色不对,只能派人去请女儿。
柳绵儿听说谢渊白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登时心花怒放,立即撂下饭碗,匆匆整理过妆容衣裙,就赶紧跑来了。
“渊白哥哥,渊白哥哥!你怎地这么晚来看我?”柳绵儿提着裙裾小跑而至,还未进屋就欢喜地喊了起来。
她着实貌美,人一进屋,谢渊白顿觉整间屋子都亮敞了许多。
不过此刻谢渊白实在没有心思欣赏美貌,沉声道:“柳小姐,那篇《黎元三忧》,究竟是不是你写的?”
柳绵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相识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谢渊白这等神情,脸色阴沉,目光幽深复杂,而且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那个问题!
柳绵儿很快就压下了心中惊慌,笑道:“当然是我呀,连皇后娘娘都证实过这件事了,渊白哥哥为何突然问起?”
谢渊白冷笑道:“你可认识董越?”
一听到董越的名字,柳绵儿脸上突然闪过巨大的惊慌,虽然这惊慌一闪即逝,可是连柳翰林都瞧见了,更别提谢渊白。
她这闪逝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柳绵儿努力调整脸上表情,半晌才勉强笑道:“董越?你是说董越师兄吗?他是爹爹从前的学生,以前也来过家里几次,我自然认识他,怎么了?”
谢渊白木然道:“没怎么,就是问问。”
说完,向柳翰林拱手一揖,“黑夜无帖,冒昧叨扰,惊到柳老了,下次我再携礼赔罪。今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柳翰林见他匆匆而来,又要匆匆而去,神色古怪得紧,跟女儿说的那些话也很十分奇怪,还想多问一句,但谢渊白已如脚底生风,大步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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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
柳翰林摇摇头,转头问女儿:“渊白今日来得古怪,又莫名其妙跟你提起董越,你告诉为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绵儿从谢渊白说出“董越”两个字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如今父亲是自己唯一能依靠之人,见他问起,当即扑通一声跪倒。
“父亲,是女儿糊涂!父亲这次可要帮帮女儿啊!那篇《黎元三忧》不是女儿写的,而是董越师兄写的!”
“怎会如此?”柳翰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混账!你为何要拿他的文章当你的?可怜为父还替你宣扬得人尽皆知,这可如何收场!”
柳绵儿哭道:“女儿也是走投无路了!女儿年纪越来越大,根本寻不到合适的夫婿,就想用这个方法来试一试,看能不能吸引那些才德兼备的优秀儿郎对女儿另眼相看,哪怕只有一个人因此对女儿青睐也好……”
“糊涂!”柳翰林怒道,“可我瞅着,你并没吸引到那些未婚儿郎,倒是把谢家四郎吸引了,可他已有妻室,难道你想给他做小!难怪这几个月你们走得亲近,为父竟没想到,你竟然存了这个心思!”
柳绵儿凄然道:“父亲,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母亲成日卧病在床,爹爹成日读书做文章,你们何曾了解我心里的苦,又何曾管过我的亲事!谢渊白有妻室又如何?只要他肯接近我,我便有法子让他跟那萧氏一刀两断,把正妻之位腾出来给我……”
“混账!”
“啪”的一声,柳翰林一记耳光重重扇在柳绵儿脸上,他胸口剧烈起伏,抖着手道:“不知廉耻!心思歹毒!我怎会养出你这种女儿!”
而站在外面的谢渊白已经听傻了。
他去而复返,原本是打算告诉柳绵儿不必担心,他不会把这事说出去,董越也不会,希望她以后改邪归正,她的名声是能保住的。
没想到,不仅亲耳听到柳绵儿承认策论是董越所写,还听到她说出了“我有法子让他跟那萧氏一刀两断,把正妻之位腾出来给我”这种恶毒言语。
回到谢府,谢渊白一进屋瘫在榻上,灯也不让点,茶水也不要,把伺候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礼圭以为他病了,不敢耽误,忙派人去告诉国公夫人,请她来看。
谁知他刚开口,就听屋里的谢渊白喝道:“不要叫任何人,我一个人待一下!”
原来柳绵儿心中一开始就盘算着,把他和妻子关系破坏之后,两人一刀两断,她便可以趁机上位。
而如她所愿,这几个月以来,谢渊白与萧淳庆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萧淳庆在月子里就想回娘家住了,出月子后一直在娘家住着,看起来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
这一刻,谢渊白才深深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又想起儿子前几日的话,更觉得自己是一个废物,一个笑话。
这一日清早,安定侯府的门房刚打开大门,就见一个人袒露着上身,背上背着一捆儿臂粗的荆条,直挺挺跪在大门口的台阶下。
门房吓了一跳,定睛一瞧,见负荆之人竟是自家大姑爷,忙去拉他,恭敬道:“大姑爷,您这是何意?快起来,快起来,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谢渊白推开他的手,大声道:“我来向庆娘认错,请她出来一见。”
萧淳庆回娘家住了这么久,原因全府上下都知道,门房自然也听说过一耳朵,闻言便笑道:“大姑奶奶这会儿只怕还没起呢,要不您先进来?小的进去通报一声,您这杨跪着,我们大姑奶奶也不忍心啊。”
谢渊白道:“如果没有庆娘点头,我是不会起来的,烦请进去通报吧。”
门房心想这是主子的事情,他自然不愿多事,闻言便匆匆跑进去着人通报了。
萧淳庆刚梳妆毕,在看乳娘给孩子喂奶,听到聂兰台的丫鬟蓝鹊过来请她去用早膳,正想出去,却见聂兰台自己来了。
“姐姐,谢四公子来了。”聂兰台进屋就道,“正背着荆条跪在大门外,是来负荆请罪的,姐姐去看看吧。”
萧淳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唇一掀,吐出两两个冷冰冰的字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