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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3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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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

接风宴吃的过于尽兴,苏景殊回到官舍後就洗洗睡了,且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没有人能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旅程後拒绝舒服的床榻,没有人。

沉沉的一觉醒来,苏景殊看着陌生的房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京兆府。

西北的冬天来的早,官舍静悄悄的,院子里的树上光秃秃的,仅剩的几片树叶被风吹落显得更加萧瑟。

嘶,这边比开封府冷多了。

苏大人揉揉脑袋,趁这两天没事先把官舍打理好,然後再去衙门和同僚们斗智斗勇。

轻车简行有好处也有坏处,这种大早上起来周围一片寂静的感觉实在不……

感慨还没结束,外面就传来了热闹的呼喝声。

白玉堂如风一般冲进来,看到廊下的苏景殊挥挥手打招呼,“苏大人好~”

苏景殊下意识跟着挥手,“白五爷好~”

白玉堂指指隔壁的院子,“五爷已经挑好了,接下来几年还住你隔壁,和在京城的时候方位一样,还省得翻错墙头。”

官舍并不大,都是两进的院子,前面住护院仆从,後院是主屋。

他们俩都没有家眷,连婢女也不需要,除了自己住还能空出来几间客房。

白五爷本来想着要不要和在登州时一样住一块儿,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太合适,在登州时他没有正经差遣,现在俩人都是正经的官不好挤在一起。

这边的官舍没有他们以前租的房宅大,正好旁边的官舍空着,各住各的就行。

“借过借过。”狄青推开挡路的白玉堂,招呼苏景殊过来看他的安排,“来来来,看看我安排的怎麽样。”

官舍有负责洒扫的仆从,但是厨子护院这些一般都是主家自带,这俩人在京兆府人生地不熟,他来安排更顺手。

苏景殊往外瞅了一眼,有些兴奋又有些矜持,“直接按照元帅府的配置来会不会不太好?”

护院和厨子全让老兵来,规格有点高哇。

狄青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没什麽不好。再说了,你这配置哪儿有元帅府好,光人数就差了一大截。”

现在的元帅府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元帅府,他们家公主殿下需要的护卫和仆从比他多多了,城里所有官舍的护卫加起来都没有他的元帅府多,这才哪儿到哪儿?

白玉堂想到前几年翻元帅府的墙却被暗卫拦下来的经历,暗戳戳想着过几天再翻一次,看看这次还会不会被挡在墙外。

苏景殊笑的眉眼弯弯,“都行都行,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什麽时候元帅府的牌匾改成公主府了他再去嘲笑哈哈哈哈哈。

“人活着不能只为了打仗,朝廷本该保证他们将来的生活,可是朝廷不管的话他们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狄青耸耸肩,解释道,“我是元帅,朝廷不管他们我得管,可惜城里那些官员招家丁护院的时候死活不要我送去的老兵,我只能在城里给他们找别的活儿。”

这年头当兵就是背井离乡九死一生,前些年是禁军定期内外轮换分驻京师与地方,兵无常帅帅无常师,战斗力减弱也就算了,每换一次驻地就会有一大批士兵水土不服客死他乡。

现在士兵不用再频繁更换驻地,客死他乡的情况少了很多,但是一旦开战依旧是九死一生。

部分士兵能在战事结束後返回家乡,还有一部分根本无家可归,离了军队只能随便找活儿消磨岁月,甚至有些还会变成他们平时最头疼的地痞流寇。

军中士兵的数量太多,朝廷管不过来,他更管不过来,只能安排一个是一个。

别怕他麻烦,也别担心他的眼光,能被他亲自安排的老兵人品肯定信得过,以後有什麽不方便放到明面上的事情也能让他们去干,比来到西北再培养亲信方便的多。

苏景殊:……

“这是能放到明面上说的事情吗?”

狄青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能。”

西北和京城不一样,想在这儿生存就要黑白两道通吃。

他在这儿待了那麽多年他清楚,感情不够深他都不这麽操心。

苏景殊抱起手臂,“感情不够深也不能让你这麽塞人。”

他和白五爷图省事儿可以全盘接受,别的官员自带亲信,狄大元帅哗啦啦一群老兵带上门怎麽看怎麽像挑衅。

不接受很正常,任他这麽塞人才不正常。

狄青摊手,“当元帅只有在战场上那一会儿威风,别的时候都难干的很,幸好你来了。”

苏景殊:???

什麽意思?

以後退伍老兵再就业的活儿都归他?

官舍就这麽大,全放他这儿他不行啊元帅。

“西北这边不是在屯田吗?种地应该不看年龄吧?”

他来之前打听过,以前边军的粮饷总是被拖延,所以各州各城都有屯田,一方面是让士兵不打仗的时候有事干,另一方面就是万一朝廷不给发粮饷他们还能自给自足。

“西北这边是有屯田,但是那些田基本上都分给了招抚来的番兵,留给咱们自己人的并不多。”狄青指指外头,“西北的土地没有中原肥沃,想要良田得靠抢。”

虽然番兵也属于大宋,但是番兵的待遇和正常边军没法比,为了保证他们能生存下去,开垦荒地屯田的活儿多是番部将士们在干。

边军的粮饷明面上是一个数字,但是实际上能发到手的却远没有那麽多,很多时候他们都恨不得和番部换个待遇。

番部的粮饷拿不到手能闹,他们的粮饷拿不到手连闹都不好闹。

苏景殊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狄大元帅都过的那麽憋屈,其他武将过的得是啥日子?

狄青絮絮叨叨抱怨了好一会儿,然後才眉开眼笑道,“刚开始来西北的时候遇到克扣只能忍着,後来发现忍着只能让人欺负的更厉害就不忍了,他们克扣粮饷有本事就别让我知道,否则的话本帅查出来一例报上去一例,谁都别想好过。”

文臣地位高怎麽了?武将不受重视怎麽了?

他狄青上面有人!

范文正公在世的时候直接找范文正公告状,范文正公不在了还能找八贤王,现在更是可以直接找官家告状,想克扣军饷最好隐秘的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不然他见一个抓一个。

苏景殊拍拍胸口,“难怪您在西北不受欢迎。”

不过他喜欢哈哈哈哈哈。

他就说他们狄大元帅这性子不可能是个受气的小媳妇,以前不是现在更不可能是,就算他愿意忍气吞声,乐平公主那脾气也绝对受不了被糊弄。

不错不错,当故事听很有节奏,除了文臣武将之间关系越来越差别的没毛病。

白玉堂瞅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想想你是怎麽到这儿的。”

苏景殊摸摸鼻子,“我在京城也不受欢迎呗。”

狄青抱着手臂继续抱怨,“那些家夥贪的每一枚铜板对到将士们而言都能救命,马上冬天就要到了,若是采买冬衣的钱不能及时下发,军中将士们冻出好歹来怎麽办?”

民间每年都有冻死的百姓,军中也有,他不敢保证所有军中都能和西北军一样,只能尽量让他麾下的将士免受冻饿之苦。

枢密副使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等他啥时候能做到枢密使再来管其他军队。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懂了,他来西北不是为了作出政绩,而是为了打破文臣武将之间的坚冰让他们重归于好的。

先把蛀虫清干净,然後再想法子破冰。

官场上有好官也有坏官,文臣群体也不是都不行,问题就是这边文武矛盾太大,文臣瞧不起武将武将不听指挥,凑到一起都能泾渭分明站成两队,敌人见了简直不要太高兴。

钻空子的大好时机啊!

西北这边要是一直这样,怕是粮饷到位也没发攻灭西夏。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这种情况下一旦开战文臣武将肯定要争功劳,就算没有那什麽阵图当搅屎棍,高级将领和高级文臣指挥官发生矛盾对战局的影响也不可忽视。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他都不敢想文臣武将成天猜忌这仗要怎麽打。

“算了,不和你说那麽多糟心事儿,初来乍到就得听点高兴的。”狄青反应过来刚才的话题不太合适,于是给他介绍他带来的老兵,“夥房留几个,看家护院留几个,打杂留几个,细致的活儿就别让他们干了,幕僚得你自己找,他们都大字不识几个,太细致的活儿干不来。”

要不是不太合适,他甚至想让公主挑几个内侍送过来,这样连贴身伺候的小厮都省得找了。

苏景殊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不用,我还没金贵到那种地步。”

院子就这麽大点儿,人太多了也住不下。

现在安排的这些已经足够,他不用小厮贴身伺候,只需要另外再招个能帮忙处理公务的幕僚就行。

狄大元帅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他根本就没提,“先把官舍安排好,待会儿我把我家那臭小子带过来给你瞧瞧,你再不来他就真要变成不认字的小孩儿了。”

“四五岁啓蒙已经算早的,不用这麽着急。”苏景殊摸摸鼻子,“要是我一直不来,你还能一直不给小哥儿找啓蒙先生?”

“当然不行。”狄青义正言辞,“到时候我就把他送回京城,省得成天跟个皮猴子一样到处乱窜。”

苏景殊想想狄大元帅的成长历程,再想想乐平公主的威名,心道这二位生出来的娃的确随爹随娘都很难搞。

幸好娃娃还小,当爹的再撑几年吧。

官舍这边有狄大元帅帮忙很快安排的妥妥当当,不介意家里的人手都是狄大将军安排的话绝对称得上一句固若金汤,和住在开封府府衙旁边一样有安全感。

白五爷有别的事情要干,把布置官舍的活儿全权交给狄大元帅就消失了。

狄青搓搓下巴,“什麽事情这麽着急?”

“官家要在西北张罗个六扇门分门,五爷过来打头阵。”从京城到京兆府走了大半个月,苏景殊已经问出来白玉堂到西北後要干什麽,“他对西北的局势了解不多,正好北侠欧阳春最近在京兆府,估计是偶遇去了。”

欧阳春不欲掺和进朝堂,可他常年在北方活动,偶尔打听个消息帮个忙还是可以的。

狄青闻言有些激动,“要开始抄西北的官儿了?”

“不确定,估计得等几年。”官家那边没说准话,苏景殊也不知道会不会抄,但是衙门都开始张罗了肯定都得抄。

清查亏空不会只清查某个地方,肯定是大宋所有州县都查,只是早晚罢了。

狄青遗憾的摇摇头,“什麽时候整顿官场记得提前说一声,我这儿掌握的消息比江湖人精准的多。”

就是有一点,他手里的消息不光涉及官场还涉及军队,真抄的话官场军中都得发生大动荡。

自李元昊建国称帝,西北这边常年备战,地方官府常年调高税收,然而收上来的税真正用到正地儿的并不多。

他知道前些□□廷从江南富庶之地查出不少亏空,西北是贫瘠,可这边因为备战能调动全国的物资,真查下来怕是比江南更严重。

不过没关系,他是清白的就行。

官家都把抄家计划的始作俑者派到西北了,离贪官人头落地的日子还远吗?

苏景殊搓搓胳膊,把狄大将军带来的所有人都认了一遍,实在受不了外面的冷风,于是催着狄青和他一起去客厅。

武将系统有狄将军在没人敢找他麻烦,他接下来只需要考虑如何打入文臣群体。

西北的文臣排外吗?他的坏名声传到这里来了吗?

不确定,探探再说。

扫黑除恶计划的主要推行者是他们家王叔父,虽说有人猜到主意是他出的,但是没有官家的点头只有主意也是白搭,所以他的仇恨拉的远不如老王高。

有人猜事情和他有关,只要官家和老王不回应那些人也只能猜猜。

官场上的人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出门在外也不会把心里想的写在脸上,至少刚见面的时候能保证表面的友好。

清查亏空不归他管,他的任务是让这边的达成“将相和”的境界,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搞社交,趁现在还没开始打仗赶紧缓和缓和,这样将来开始打仗再闹矛盾好歹能有所顾忌。

西北官场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当年陕西路一分为二变成秦凤路和永兴军路,京兆府身为原陕西路的治所很多时候也要管秦凤路的事情。

两边分开还没几年,秦凤路以军务为主,政务方面很多时候秦州的衙门都没法做主,像粮饷供应之类的事情还得和京兆府这边打招呼。

他只在登州当过官,和京兆府大部分官员相比理政经验非常不足。

登州虽穷但是依旧是朝廷完全掌控的地方,只要海上没有威胁,平时需要头疼的只有地方贼匪作乱,遇到大案直接上报京城就行。

京兆府不同于其他地方,这边的衙门不受逐级上诉的约束,只要证据确凿的案件甚至可以当堂判死刑。

别处严重到能要命的案子可能好几年都出不了一例,西北这边却很常见,叛国投敌、私吞军饷、勾结番邦,只有想不到没有看不到。

要是所有案子都得上报到京城才能做决定,有些该判死刑的罪犯运作到京城就有继续逍遥法外可能,直接在京兆府砍了可以省不少事。

也更有威慑力。

边地汉番混住,番邦部落聚居在大宋境内算是大宋的百姓,但是那些外族人经常不服管教,朝廷的一贯做法是在他们的聚居地设村寨继续让他们的部落首领管辖,部落里的番人惹事由首领担责,能管成什麽样首领自己看着办。

多在地方历练是有用的,不亲眼所见根本不知道地方的水有多深。

狄青正了神色,“西北军政分家,我能给你讲的只有军中之事,政务方面还得你自己去摸索。”

西北河北各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边军政分家分的彻底,路设转运使司主管下去内府、州、县财政赋税与谷物的转运事务,又设经略安抚使司负责军政事务。

按照政务来分,当年的陕西路只分为永兴军路和秦凤路。

按照军务来分,陕西路则是分成永兴军路、环庆路、鄜延路、秦凤路、泾原路、熙河路六个防区,各路皆设经略安抚使主管军政,一般都由治所知州兼任。

这六个防区内所有屯戍之兵的军政事务皆归路都部署或都钤辖掌管,临近边界的极边地带为都巡检辖区,都巡检统辖戍边之兵,而由边镇各军转化的本路屯兵则归路钤辖、都监等路分兵官统领。

边镇屯戍之兵与原本各州戍兵并不在同一体系,路都部署或都钤辖之下的州钤辖、都监等兵官仍掌领本州戍兵。

都部署通常由文官知州、知府兼经略安抚使兼任,武官只能担任副都部署,不被文官针对的话偶尔还能兼任经略安抚副使。

苏景殊听的皱起眉头,“兵力划分如此杂乱,外敌入侵时怎麽调动?”

狄青道,“以经略安抚使路为先。”

军政民政的划分本来就乱,陕西路虽然从一路分成了两路,但是直到现在转运使依旧只有陕西转运使一位。

经略安抚使路分成六路,主管军政的经略安抚使却只有四位,秦州知州李师中兼任秦凤泾原两路经略安抚使,熙河路刚设置没多久,虽是设路但并不在朝廷的掌控范围内,现在还只是个空架子。

本朝文武不和是常态,在京城只能看到文臣拼命打压武将,边关不一样,这边需要武将卖命,即便文臣各种打压也不耽误他们和文臣斗的你死我活。

武力不是万能的,但是在边关这种简单粗暴的地方,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他狄青以武将的身份破天荒的进了枢密院已经被朝中文官骂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年,後来出任京兆府知府并兼任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又是劈头盖脸的骂,知情的知道他是当了个以往只有文人有资格当的管,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要起兵造反。

可惜只要官家态度坚定,文臣再怎麽反对也没用,如今不光他以武将身份进了枢密院,坐镇鄜延路的经略安抚使郭逵同样以武将的身份任过枢密副使。

有第一个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他们拦的过来吗?

他不光是京兆府知府并兼任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他还是大宋的平西统镇大元帅,必要时候整个西北都归他管,官家都能信他那些人操的哪门子的心?

“必要的时候整个西北都归您管,也不怪有人不放心。”苏景殊嘀咕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您联合西夏反攻京城,京城那几十万禁军挡得住您吗?”

“也是。”狄青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自信的,“那就委屈委屈多挨几句骂。”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说他能为官家的信任肝脑涂地,别人信不过他也正常,毕竟武将权势太大後会发生什麽看前朝就知道了。

官家给予他信任,他也不会让官家难做。

他身边有官家特派的走马承受公事,走马承受公事隶属转运司,每日只需观察将帅的言行举动别的什麽都不用干,算是身份公开的帝王眼线。

平时永兴军路之外的事情他不会插手过问,等到西北战事平息,他的平西统镇大元帅也会自动变成虚职。

读书人自己心眼子多,还不许世上真的有忠君报国之人?

狄大元帅知道权力要受到制约,但是不妨碍他觉得朝中那些动不动就“武将掌权就一定会造反”的家夥脑子有病。

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这几年西北不太平,军情紧急的话边地的文官也得上战场,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不太行,得到军营里好好练练。”

苏景殊:???

“啊?”

苏景殊看看狄青,再看看自己,目光来回转了好几次,感觉他再活两辈子拳头也赶不上眼前这人,“狄将军,怎麽练?”

连声音都弱了下来。

之前在京城可以理直气壮的偷懒,来边地当官没有强健的身体好像真的不太行。

没追求的话是可以一直窝在後方不出门,可他不想一直窝在後方,所以还是得加强锻炼。

机宜文字位卑权重,在这个位子上干的好是可以升为主官的。

大宋的官场重资历,而他最缺的就是资历,通判、机宜文字都是位卑权重,即便官家想提拔他也只能把他放到某些特定的位子上来提拔。

本身把他派到地方就顶着很大的压力,他要是不好好干官家第一个不同意。

小小苏大人攥紧拳头,闭上眼睛视死如归,“我去军营和新兵一起操练。”

狄青被他这样子给逗笑了,“不用不用,你每天早上去校场跑两圈再抽出一个时辰练练骑射就够了,机宜文字这个差遣还挺忙的,不能耽误正经差事。”

军务繁杂,他手底下的副将能练兵但不会处理军务,他教了好几年也没教出来一个能扛事儿的。

当年范文正公教他也没见多费劲,怎麽轮到他教就死活教不出来?

狄大元帅很烦恼,而之前和他合作的文臣大多看他不顺眼,安安分分干到任期结束的都少见,大部分都是干几个月就开始明里暗里给他找麻烦,他也不是什麽乐意受气的人,给他找麻烦他就干脆利落的换人。

别的武将都是捏着鼻子和文臣合作,他是捏着鼻子自己一个人干俩人的活儿。

好不容易来了个不用教还不会给他找麻烦的帮手,要训练也得放在办公时间之外。

他都计划好了,早上起来先去校场跟着士兵跑两圈,跑完之後士兵去操练他去衙门干活,下衙後休息休息再去校场练一个时辰的骑射,晚上还不耽误他带公务回家处理。

家里没女眷还没有上房揭瓦的娃,不干活空着时间干什麽?

苏景殊:……

“我是铁打的吗?”

他家是没有女眷也没有娃,可是不代表他没有私人生活,正经人谁天天睁开眼睛就是公务?他就不能出门逛逛?

西北的风土人情他还没仔细感受过,左牵黄右擎苍的快活也没有享受过,他不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不能这麽安排时间。

狄大元帅勉为其难为难道,“好吧,休沐时不用训练,公务太忙的时候也以公务为重。”

实在不行的话他就多安排几个亲兵随身保护,总之不能耽误正经差事。

第222章

*

机宜文字是经略安抚使的属官,是军队体系的官员,对身体素质有要求很正常。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虽然大宋文人的审美偏爱清瘦文弱那一挂,但是并没有人真的想要病歪歪的身体。

文臣升迁要熬资历,权力越大公务越忙,如今朝中几位相公不管年岁多大遇到紧急事务都依旧能通宵连轴转,没有个精力旺盛的好身体可能熬到半路就先挂了。

苏机宜知道强身健体非常有必要,但是想想大冬天的天天早上出去跑操还是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独乐乐不如衆乐乐,要不出个规章制度让京兆府所有文官训练吧?

实在不行的话,只军队体系里的文官也行。

狄青笑的不行,“怕是不太行。”

一言不合就拉所有人下水,这小子今後肯定比他还招人厌。

跑圈主要是练耐力,文臣上战场可以不敢杀敌,但是逃跑的时候必须得跑的掉。

读书人娇贵,让他们集体出去跑圈他们能骂死,文臣上战场是少数,到时候各个衙门的官员都撂担子不干後果比紧急情况下上战场却跑不掉严重的多。

别人的死活他管不着,他只操心自己人。

苏景殊吸吸鼻子,“我谢谢您。”

这个话题太令人伤心,他们还是继续说西北各州的情况吧。

陕西路分永兴军路和秦凤路和不分没什麽区别,政务一把手依旧是陕西转运使,如今的转运使正是先前王韶跟随的蔡挺蔡大人。

能培养出王子纯那样的人才还能在动乱中抽空开了两千多顷地的主官应该好相处,不好相处也没关系,反正上头还有个狄将军扛着。

军政这边永兴军路归狄将军管,永兴军路治所京兆府某种意义上也是西北各州的首府,且永兴军路在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等路的拱卫之中,即便有战事也不会波及到这边。

狄大元帅是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这些年西北都是小打小闹用不到狄青出马,他和乐平公主相处时间比在京城还多。

鄜延路一把手郭逵也是成名已久的宿将,早年凭借其父恩荫补任北班殿侍,仁宗年间西夏来犯,其兄抵御西夏入侵阵亡,郭逵又受朝廷优恤录为三班奉职,当时范文正公正任陕西都部署,对他也是如子侄一般培养。

郭将军也对得起范文正公的培养,地方兵变时敢孤身入城劝降叛军,镇守河东时也曾在谈判桌上和契丹人据理力争,这些年平乱讨叛战功彪炳,能成为狄大元帅之後第二位进入枢密院的武将靠的是真本事。

这麽来算的话,俩人竟然能算个无名无分的师兄弟。

苏景殊无声叹气,虽然范文正公已经病逝,但是影响依旧无处不在。

当年范文正公等人到陕西的目的就是培养将才重建陕西的防御体系,如今西北各州的将领都是那时候发掘出来的,或多或少都能和范仲淹、韩琦、庞籍等人扯上点师生情谊。

狄青哼了一声,“那家夥运气比我好多了。”

郭逵领兵打仗的本事很厉害,在文臣那边的名声也比他好。

当年他进枢密院惹得朝堂大震,郭逵进枢密院却是韩琦韩相公推荐,有韩相公做担保那家夥甚至都没怎麽挨骂。

人比人气死人。

他到西北坐镇京兆府在文人口中是乱臣贼子,郭逵以宰执之资宣抚西北就是韩相公善于用人,好话坏话都让他们说了,合着他干什麽都得挨骂呗。

明明他的军功比郭逵更多也更显赫,就因为他不愿意洗掉脸上的刺青?

苏景殊瞅了一眼,小声道,“有可能。”

这年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狄将军这种刺配充军的俗称贼配军,差不多就是读书人歧视链的最底端了。

狄青:……

狄青低声骂了几句,因为面前有个进士出身的文官还不能骂的太脏。

屋里的气氛过于尴尬,熊熊燃烧的炭盆都挡不住寒气飕飕往外冒。

苏景殊搓搓胳膊,生硬的转移话题,“狄将军,您和李复圭李大人打过交道吗?”

不说郭将军了,他们接着说剩下两位西北主官。

环庆路一把手李复圭是个能臣,出身名门且能力非常出衆,不过却名声毁誉参半,喜欢他的非常喜欢,讨厌他的非常讨厌。

李大人曾在湖北、两浙、淮南等地担任转运使,在理财搞钱方面很有一手,地方百姓甚至在他离任後为他建立生祠来纪念。

看他之前的为官经历就知道这人肯定戳老王的喜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苏景殊离京之前王安石特意拉着他讲解西北各路的一把手,其中着重讲的就是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兼庆州知州李复圭和秦凤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秦州知州李师中。

前者是非常被老王看重,後者是非常被老王厌恶。

李师中李大人也是文臣出身,或者说,西北这边除了狄大元帅和郭将军其他路州的一把手都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

出身太过正统也就意味着有极大的可能反对新法,李师中也不例外,虽然他人不在京城,但是有关新法的奏疏依旧能源源不断送到御前。

他看老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老王对他也差不多。

王韶能到秦凤路担任机宜文字老王功不可没,秦凤路的主官是看老王不顺眼的李师中。

翻翻履历,李大人也曾在西北当过经略安抚司的机宜文字。

唔,祝子纯兄好运。

再回到老王非常喜欢的李复圭身上,能让百姓为他立生祠纪念的官肯定不能说是坏官,但是这人性子特别急,急的不像个正常人的那种急。

离谱到什麽程度呢?在滑州当知州的时候因为嫌弃麾下兵匠吵架太烦当场用铁椎把人锤死了。

亲自动手的那种。

额……

老王觉得这人雷厉风行,苏景殊觉得不太行。

因为兵匠吵架太烦直接拿铁椎把人锤死,这种行为应该不能用“雷厉风行”来形容,那位李大人怕不是个狂躁症患者。

幸好他没被派去环庆路,真要选的话,他宁愿去老王对家那儿。

李师中看老王不顺眼但是好歹能讲道理,李复圭是老王喜欢的性子但是一言不合就动手,万一哪天发生争执也给他来个当场锤杀怎麽办?

狄青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到李复圭的名字更是杀气腾腾,扯扯嘴角露出一抹假笑说道,“你是文臣,李复圭知道轻重。”

军中士兵工匠死了没人给他们出头,进士出身的文官他杀一个试试?

啧,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苏景殊顿了一下,没敢接话。

听出来了,狄大元帅和那位李大人关系非常不好。

也是,能随意锤杀兵匠说明那位李大人并不把士兵放在眼里,惹他不开心了随手杀几个不算什麽。

既然瞧不上士兵,那对武将肯定也没什麽好态度。

狄大元帅从小兵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今天的地位,甚至脸上还有一直不肯洗去的刺青,自持清高的文臣肯定看他更不顺眼。

读书人觉得给士兵银钱赏赐就能让他们卖命,丝毫不考虑精神上的尊严荣誉,甚至很多时候连物质上的银钱赏赐都没法保证,军队没有战斗力再正常不过。

朝中文臣总说大宋花了远超汉唐的钱养着远超汉唐的兵却没有汉唐军队的战斗力,也不想想汉唐的兵是什麽出身,大宋的兵又是什麽出身。

以前的士兵是良家子,军功能用来封侯拜相。

大宋的士兵……别说兵了,连将军都没法封侯拜相。

嘴上说着对待将士是“厚俸禄而薄其礼”,也就是只给钱不给尊重,实际上除了少部分高级奖励能领到足数的俸禄,绝大部分将士连应有的俸禄饷银都拿不到手。

拼死换来的军功只能换点银钱赏赐,那点赏赐还可能半路被克扣,这样还能在战场上卖命只能说是靠家国情怀撑着。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觉得当兵没前途。

狄青也不想提烦人的家夥,说完周边的四个主官接着讲战事。

最近环庆路那边还算清净,需要关注的依旧是绥州。

派战功彪炳的老将过去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局势比看上去的复杂的多。

“绥州那边打开局面的是种谔,种家在鄜延路的名望比郭逵高的多。一边老成持重,一边锐意进取,现在共同迎敌可以和平共处,之後就不好说了。”

他和郭逵都曾在范文正公麾下效力,对彼此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

老成持重,换种说法就是过于谨慎。

谨慎是好事,防守的时候可以把敌人气吐血,但是一旦攻守易形,过于谨慎也会错失很多战机。

鄜延路只有郭逵一个能扛事儿的武将也就罢了,偏偏种家从种世衡种老将军时就驻青涧城恩抚番邦。

种老将军守边数年,所到之处无需州县增兵增粮,在青涧城开垦营田二千顷并招募商人来充实丁口,至今青涧城和西北各州依旧有百姓为他立祠祭祀。

种谔是种老将军的儿子,绥州的党项部落又是他招降的,等到攻守易形那天郭逵能不能做得了绥州的主还不好说。

苏景殊想了想,摇摇头,“种谔将军有勇有谋,郭逵将军老成练达,应该不会起冲突。”

郭将军当年能孤身深入敌营,可见需要冒险的时候也能冒险,种谔将军正当壮年,有个老将在旁边防备他过于冒进不是坏事。

狄青笑了一声,“你小子年纪轻轻怎麽说起话来比我还老成?”

苏景殊眉眼弯弯,“谢谢夸奖。”

没错,稳如泰山就是他。

“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狄大元帅笑骂一声,继续说道,“郭逵当年和种世衡老将军有过矛盾,虽说他和种谔都不至于因私废公,但是应敌商量对策的时候最容易急眼,他们俩十有八九处不来。”

西夏拿废弃寨基换绥州的阴谋被戳穿後派兵两万在绥州附近的西夏境内连修八座堡寨,看样子不拿回绥州誓不罢休。

郭逵笃定西夏的後勤撑不住严令诸军按兵不动,种谔则是想趁机带兵将西夏军队赶走并焚毁堡寨,二人因此闹的很不愉快。

不过绥州那边当家做主的还是郭逵,只要郭逵不松口,种谔再想出兵也只能忍着。

苏景殊想了想,问道,“狄将军觉得该不该出兵?”

狄青挑了挑眉,没有直接回答,“你觉得呢?”

“我觉得?”苏景殊坐正身子,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我觉得郭将军的安排有道理。如今绥州在大宋手上,从西夏境内往绥州边地远程运粮消耗巨大,西夏的後勤撑不住。出兵驱赶的话不管输赢都会有将士伤亡,以忍一时来减少伤亡很划算。”

不过种将军想出兵打退西夏士兵焚毁堡寨也可以理解,他们觉得西夏的後勤撑不住,可一旦西夏撑住了就可以凭借那些新建的堡寨抵消绥州对大宋的战略用处。

毕竟绥州境内本就党项部落居多,党项部落根本没有建城发展的意识,大宋将地盘拿回来後也是先建城才能驻军防御。

他们要真学着大宋建城驻军,两万有後勤支撑的精锐骑兵足以扰的绥州乃至整个西北不得安生。

大宋在边境修建堡寨的时候西夏时常派人来捣乱,西夏在边境修建堡寨他们派人过去驱赶焚毁也占理,反正已经打了那麽多年,这点小冲突放在整个西北战场上根本不算冲突。

“他们想撑住也得有那个本事。”狄青眯了眯眼,“七百里瀚海不是说着玩儿的,大宋的後勤没法深入西夏腹地,西夏的後勤也没法走出来。”

从大宋的环洲、定边军、保安军、绥德军到西夏的夏州、兴平府之间是大片水草匮乏的沙地,偶尔有水源也是不能饮用的盐碱卤水,大宋没法在沙漠中行军,党项人也没法在沙漠中生存,贸然闯入的话大概率就是把命丢在沙漠里。

七百里瀚海是西夏防御大宋的天险,同样也是将他们困死在西北的蔽障。

郭逵笃定三个月内西夏必撤,要他来看,那两万党项骑兵连一个月都撑不住。

姜还是老的辣,种谔小年轻还得再磨炼几年。

苏景殊呛了一下,“狄将军,你还没种将军大。”

“我十几岁就混迹沙场,种谔凭父荫入仕,前几年才在陆诜的推荐下镇守青涧城。将领不能只看年纪,还要看当了多少年的兵,他的资历在本将军面前还不够看。”狄青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该介绍的都介绍的差不多了,别的没有介绍到的得这小子自己去试探。

先把京兆府的官认全乎,然後再去和其他各州的官打交道。

西北军政分了好些路不假,但是政事上依旧只有一个转运使,且转运使衙门也在京兆府。

京兆府是整个西北的核心,今後各路官员要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

苏景殊还想说些什麽,只见狄大元帅回过头又说道,“给你三天时间熟悉公务,三天後开始去校场训练,不许偷懒。”

苏景殊弱弱开口,“我要是想偷懒呢?”

狄大元帅露出和善的笑容,“我好像没怎麽和你爹写过信。”

苏景殊:???

君有疾否?

狄青大笑离去,留下苏景殊在房间里淩乱。

不是,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想象中的军官生活,和狄大元帅一起在战场上乌拉乌拉砍菜切瓜。

实际上的军官生活,早跑操晚拉练,白天一整天还得处理军务,一天到晚安排的明明白白。

狄将军!狄元帅!这合适吗?!

第223章

*

苏机宜欲哭无泪,已经能想到三天後的他会累成什麽死狗模样。

真的不能让所有文官都一起训练吗?

痛哭.jpg

幸好经略安抚司衙门的官员不知道他们新来的机宜大人想要拉所有人一起军训,知道的话怕是能把白眼翻上天。

狄青安置好两处官舍就回了军营,西夏在绥州附近平地起碉堡,周边各州都得加强防备。

郭逵和种谔要是闹翻他就过去接手绥州,俩人要是能稳住,旁边的环庆路、泾原路更要防备西夏恼羞成怒劫掠大宋的村寨。

梁氏上次谋求绥州未果就在两国接壤处大肆劫掠,这次再抢不到绥州鬼知道他们能干出什麽离谱的事情。

苏景殊留在官舍平复心情,和狄青安排过来的仆从护院熟悉熟悉,吃了顿富有西北特色的午饭,这才收拾收拾去不远处的经略安抚使司衙门报道。

京兆府的布局很合理,大部分衙门都在同一条街。

昨天在城门处见了几个迎接的官员,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员,经略司衙门的主要官员都没露头。

他只是个机宜文字,狄大元帅已经亲自带人去城门口迎接,其他人再去就显得太过郑重。

虽然狄青亲自过去已经很不合规矩。

苏机宜摸摸鼻子,打起精神带上他的任命书和身份证明去交接。

军务和政务是两回事儿,他以前没怎麽接触过军务,希望不要太难。

经略司的主要有经略使、经略副使、参谋官、参议官、管勾机宜文字、管勾书写文字、勾当公事等官,经略使一般由文臣知州兼任,副使为武将。

和其他衙门差不多,即便是主管军事的衙门也必须由文官当一把手,顶多让给武将一个副职。

狄青以武将的身份担任经略使,经略副使的位子就得让给文臣,如今的这位经略副使是当年推荐种谔镇守青涧城的延州知州陆诜。

先前种谔取绥州,陆诜陆大人主张不与党项起冲突,官家嫌他对外的态度太软弱索性把他调到京兆府旁边的商州当知州,顺便兼任永兴军路的经略副使。

陆大人对外的态度不行,但是理政能力实在出衆,京兆府这边有狄青撑着容不得他软弱,他安心管民政就行。

参谋官、参议官、机宜文字、书写文字都是经略使的亲信,不过其中三个都是经略使来建议任命,只有机宜文字这个职位经常由宗室子弟或者官家看好的文臣来充任。

在机宜文字的位子上干几年,干的好高升,干的不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秦凤路一把手李师中李大人就是这麽升上来的。

这麽一连串儿的官员除了经略副使必须是武将其他都是文臣,虽然经略司主管军事,但是真正带兵的是都监、巡检、钤辖这些武将,人家有专门的巡检司、钤辖司。

职权分的太细,每个衙门都得有其他衙门配合才能正常运行。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如今的永兴军路经略司只要狄大元帅不在就是文臣的天下。

陆诜陆大人平等的看不惯所有只想打打杀杀的武将,平时只待在商州,有什麽事情也是命人来回传消息,而经略司的其他官员都是狄大元帅的亲信,所以即便这儿是文臣的天下也是狄大元帅的一言堂。

狄青要练兵,大部分军务都是参谋官、参议官处理,他自己隔三差五过来把别人做不了主的事情解决掉。

好歹是个元帅,手底下总得有几个能用的文臣。

经略司衙门的同僚看上去都很好相处,苏景殊拿出任命书和身份证明让参谋官核实,领了官印就算正经上任了。

机要秘书在哪个衙门都很吃香,经略司都是狄大元帅的亲信也知道新来的机宜大人不能惹,衙门里也没什麽尖酸刻薄的人,聊了几句後很快熟稔起来。

在同僚们友好的帮助之下,苏景殊很快熟悉了新的差事。

经略司其他几位早就听说过苏大人之名,开始时还想着他会不会和之前的机宜文字一样只来点卯不干活,相处几天後发现所有公务都处理的有模有样都惊喜不已。

西北各经略司的机宜文字多由宗室子弟或者镀金的年轻文臣担任,不怕他们不干活,就怕他们不懂军事还要乱指挥,碰上个只点卯不干活的机宜都能算运气好,那种肯虚心学习还不歧视军中将士的是凤毛麟角。

新来的苏机宜,三元及第颇得官家看重,从来没接触过军事还能算是狄大元帅的小辈,听说前不久在京城惹了点事儿才来西北,怎麽看都是避完风头就走的人,他们都想好和以前一样当衙门里不存在机宜文字这个官儿了。

狄大元帅的文臣亲信私底下议论纷纷,一致觉得是他们元帅看人准,新来的真要是个绣花枕头他们更想不通为什麽这小子能比他们和元帅更亲。

他们在元帅身边任劳任怨,怎麽看都是他们更亲。

第三天早上,经略司的官员们看着和元帅非常亲的苏机宜被元帅最看重的两位副将“请”到校场和新兵一

起操练,默默的觉得和元帅不那麽亲也行。

专心处理军务挺好的,操练就算了。

苏机宜年轻身子骨结实,他们这些老骨头曾经也是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年纪大了不能和年轻人比,这个和元帅更加亲近的机会他们愿意让给出类拔萃的苏机宜。

几个三四十岁的“老人家”脚步虚浮的回到衙门,再次庆幸他们和狄大元帅不够亲。

努力跑圈的苏景殊:……

所以大宋官员的工作时间为什麽那麽松,要是工作时间长不就不用下班後还去训练了吗。

生气!

其实官员的工作时间也不算短,卯时上班申时下班,差不多就是早上六七点到下午两三点。

早上是早了点儿,不过早衙和早自习差不多,官员到衙门点个卯清醒清醒,实在太困还能补个觉,放早衙之後在衙门食堂吃个饭,之後才是正式的工作时间。

地方官衙考勤严格与否全看衙门的一把手,有些衙门的主官自己早上都起不来,底下的官员就有学有样都不来上早衙。

狄青也知道早上到衙门太早干不了活儿,于是直接把早衙的时间换成训练,反正衙门、校场、官舍都离的不远,练完不耽误回家收拾收拾再去衙门干活。

西北的冬天冰冷刺骨,苏大人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感觉天要塌了。

有意思的是,他天天苦哈哈的去校场训练还没说什麽,竟然冒出来几个不太熟的家夥暗戳戳的在他面前上眼药。

——虽说狄大元帅在西北位高权重,但是武将和他们文臣毕竟不是一路人。苏大人还年轻,别被那些武将给带歪了。

苏景殊:???

啊?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麽?

他来京兆府半个月多,除了训练有点累外感觉氛围比京城都好,合着氛围不是真的好,而是对狄大元帅不满的人藏的太深?

他表现的有那麽苦大仇深吗?

狄青表示习惯就好,“应该是想和你套近乎又找不到话题,京兆府很多官员私底下都是靠骂我来交流感情。”

西北经常打仗,官家不会允许文臣和武将之间的矛盾闹的太凶,在意前程的文臣也不会闹到明面上,顶多私底下骂几句。

你讨厌狄青?巧了我也讨厌!

话题一打开,接下来就能看对方能不能深交。

要是一方讨厌一方不讨厌,那就只会明面上过得去,私底下不会过多交往。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刚到登州时被当做贪官预备役的感觉又来了,“知道程元怎麽死的吗?因为他觉得我很有当贪官的天赋,在我面前没一点遮掩的意思。”

所以问题来了,需要他重操旧业打入敌人内部吗?

话说回来,那些人为什麽要和他套近乎?

他在经略司的活儿刚上手,和其他衙门的官员还不太熟,和他套近乎应该没什麽价值。

“白五爷在筹备六扇门衙门,衙门的位置已经选好了,那些人大概想从你这儿打听消息。”狄青捏捏手腕,“江南那边抄家抄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经略司不管财政想贪也没法贪,别的衙门可不一样。”

和财政沾边的衙门水深,既然官家铁了心的要清查亏空,那些平时不干不净的家夥肯定要提前准备来避免像江南那边被打个措手不及。

狄大元帅在西北待了那麽多年,甚至能猜出来京兆府的官员是怎麽想的。

京城的各种猜测传不到西北,西北这边的官员也不相信一个刚进官场没几年的新人能推动朝廷清查亏空,就算有消息从京城传过来也多是觉得王介甫不做人推个小年轻替他背锅。

官家已经决定要清查亏空,谁让他有的这个心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麽渡过这一劫。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苏景殊和狄青关系很好暂且要打个问号,但是他和白玉堂关系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锦毛鼠白玉堂是江湖出身,他们当官的和江湖人说不到一起去,正好有个小年轻能当突破点,先看看能不能探出点消息。

小年轻还是没经验,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不能自降身份什麽人都结交。

狄青:阴阳怪气.jpg

苏景殊:……

白五爷的消息渠道很广,西北本身还是皇城司探子活动的地界儿,没有他帮忙也能查个底儿朝天。

不过他接下来要和主管民政的转运司衙门打交道,陕西转运司衙门管着整个西北的财政,要是不经意间发现点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可不能怪他。

西北地区重兵集结,转运司事务繁重,他到京兆府这麽多天都没见着转运使蔡大人。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经常中央计司来不及反应就开始打仗,时间不等人,全靠京城的话战场上的将士们都得饿死,必要的时候陕西转运司不光能调配本路物资,还能协调邻路物资供给战事。

战时运粮艰难,有时候即便能调动各路州军的物资也没法及时运到前线,所以转运司一直都在沿边某些地方组织军民开荒种田来充当军粮。

转运司下设有屯田制置使专职管理屯田事务,屯田地点、留屯人数、耕牛配置、开田规模都由屯田制置使来管,说是做好计划由转运使考察後上奏中央计司,中央计司同意才能施行,实际上中央计司对边地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只要通过转运使的考察就能施行。

如若不然,转运使蔡大人也没那麽容易在沿边开荒。

之前在登州想种什麽直接在州衙外面种上就行,京兆府不行,城里的布局太齐整,找不出大块的田地试种,想种东西只能去找转运使商量。

转运使发话屯田制置使才能安排,转运使不发话屯田制置使也做不了主。

永兴军路被环庆、鄜延等路护在中间,西夏来犯也打不到这边,永兴军路经略司衙门的军务只能算是正常繁忙,和其他几路的经略司没法比。

隔壁转运司和他们经略司完全不一样,经略司的官员可以申时准时下班,转运司的官常年加班到晚上,有时候太忙甚至要在衙门里过夜。

他只在刚到登州时过过一段时间这种日子,转运司的官员却是常年如此。

看在他们天天都忙成狗的份儿上,偶尔的试探和阴阳怪气当看不见就行。

苏景殊想着趁冬天没多少事情多出去走走看看,身为前司农寺官员关注农耕合情合理,最好能找个地方种棉花,这样明年就把棉衣棉甲做出来。

铁制盔甲到了冬天冷若寒冰,那重量也不是一般人能受了的,如果有足够的田地和人口来保证棉花産量,不光将士们的冬天就能好过很多,战场上也能好过很多。

只是红薯土豆玉米之类的作物房前屋後都能种,种完不怎麽管也没事,棉花不行。

以之前在登州的经验,这东西不好好侍弄真的可能一年下来连一件棉衣都做不成。

中原和江南要保证粮食産量不能分出田地来种棉花,隐约记得西北和新疆都是种棉花的好地方,先试试看能种成什麽样。

狄青从军後就没种过地,但是不妨碍他对这小子提到的棉花感兴趣,“如果真的有七八斤就能防住铁器的轻薄棉甲,军中没人想穿四五十斤的盔甲。”

他能穿着四五十斤的盔甲上阵杀敌,架不住军中还有穿上盔甲後连走路都费劲的兵,可盔甲是保命的东西不穿又不行,于是只能加大练兵的强度。

真有不逊色于铁甲的棉甲的话,他们西北军必须第一个安排上。

“绥州已经打的差不多了,不知道蔡大人什麽时候回来。”苏景殊已经把种棉花的计划书写好了,只等蔡挺回京兆府。

西夏派了两万精兵聚在绥州附近,大宋这边就算按兵不动也得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蔡大人身为转运使实在放心不下,在西夏刚开始修堡寨的时候就去了绥州。

按兵不动的策略是对的,那两万党项精兵果然只撑了一个月就因为粮草不济不得不回撤,各堡寨只留了两三百人驻守。

八座堡寨,每座堡寨三百人一共也不过两千四百人,让他们留守堡寨和等死也没什麽区别。

郭逵确定西夏的大部队已经撤离後立刻派兵将八座堡寨全部焚毁,留守堡寨的党项士兵要麽被杀要麽被俘,之後也没见西夏再派兵反扑,估计是发现後勤供应不上放弃了修堡寨的策略。

绥州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蔡大人应该很快就能回京兆府。

年前先把试验田申请下来,收拾收拾正好春天开种。

大宋没有种棉花的经验,第一年不能占用太多良田,他先申请二十亩地当试验田,産量可以的话再扩大种植面积。

先前在登州种过两三亩,棉籽他带过来了一半,另一半在官家那里。

西北这边的産量应该比山东高,稳妥起见先按照亩産六百斤来算,一件棉甲要七八斤棉花,放宽点一件给十斤,也就是说一亩棉花至少能做六十件棉甲。

二十亩棉花怎麽着也能做一千件棉甲,余下的还能做点棉衣。

嘶,西北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狄青翻完桌上的棉花种植计划,感觉二十亩有点少,“蔡大人很重视屯田,为什麽不直接申请两百亩?”

不算不上战场的厢军,西北这边常驻的禁军就有三十万,还有十五万左右的乡兵,一千件棉甲够干什麽?

苏景殊解释道,“棉籽太少,想种两百亩只能等明年。”

一亩棉花只能能剥出来五十斤棉籽,种的时候一亩消耗两三斤棉籽,他带来的棉籽有限,能种二十亩已经很不错了。

狄大元帅遗憾不已,“开春後会有很多外族商队到京兆府,回头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从外族商人手里买点种子。”

如果是吃的用的也就算了,好东西也轮不到他们享受,多等几年也没什麽。

棉甲在战场上能救命,能救命的好东西再着急也不为过。

苏景殊也想凭空出现大量良种,但是他没法解释多出来的种子是哪儿冒出来的,只能慢慢攒。

西域的商队应该可以弄到棉籽,不过这年头的种子比不过系统出品的优等良种,即便能买到也起不到多大用处。

大宋又不是第一天和西域通商,真有用的话早就想法子买过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西北各州的榷场关停的时间比开着的多,走陆路的外族商贾没有走海路的多,想找能打掩护的新鲜玩意儿还得靠市易司。

希望蔡大人快快回来,他真的迫不及待想让西北的将士们穿上棉甲棉衣。

狄青把棉花种植计划书放到旁边,一边处理桌上的军务一边说道,“隔壁转运司已经收到消息,朝廷准备往京兆府派两个提举常平官推行青苗法,你对这事儿有经验,蔡大人回京兆府後可能会把你喊去隔壁干活。”

苏景殊点点头,“行。”

借调而已,他懂。

狄青继续,“推行新法会很忙,到时候成天在外面奔波,骑射训练可以放放,你出门的时候带上弓箭,回城时随便猎点什麽就行。”

苏景殊:……

这世上没有什麽能难到他苏景殊!早晚有一天他要练成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狄大元帅三五天才来一趟衙门,苏景殊不打扰他办公,把计划书交上去就回去处理他自己的公务。

京兆府和秦凤路的治所秦州相距不远,他安定下来後就给王韶写信互通有无,顺便打探打探开拓河湟的计划进行的如何。

王子纯在西北这几年不是白待的,能让官家支持他的想法就足以说明他的想法可行。

清汤吐蕃的大首领唃厮啰不久前病逝,三子董毡继承了他的位置,除此之外其他唃厮啰政权的首领四分五裂互不统属,势力范围都不超过一二百里,正是逐个击破的大好时机。

本来以为王子纯到秦州後会立刻开始大展拳脚,没想到却遇上了个不赞同开拓河湟的顶头上司。

招抚番邦收复失地需要大量钱财支撑,李师中掌管秦凤泾原两路军政以及秦州财政,即便王韶有官家看重,李师中这个一把手不同意他的计划也能有无数个法子让他什麽都做不了。

从夏天到冬天过了小半年,王子纯在秦州愣是连计划的第一步都没能展开。

问就是没钱,西北财政紧张是常态,钱粮要紧着作战用,招抚番邦可以再等等。

先前在蔡挺手下办差的时候感觉收复河湟不在话下,换个不支持他的顶头上司才知道什麽叫举步维艰。

转运使蔡大人支持他也没用,只要李师中不松口,他就只能捏着鼻子想别的办法。

和王韶一比,苏景殊感觉他的处境好到天上去了。

虽然狄将军天天嫌他不够强壮催他锻炼,但是在正经事情上从来不会给他使绊子。

苏机宜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什麽时候□□练的受不了了就拿出王韶寄给他的信看看,看完之後就感觉又有力气骑马射箭了。

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子纯兄辛苦了。

京兆府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各个衙门的文臣和武将“和和睦睦”,官府对鳏寡孤独赈济的及时,雪後的京兆府颇有种盛世长安的感觉。

在蔡大人从回到京兆府之前,苏机宜先等到了来自秦州的大新闻。

青唐吐蕃在他们的大首领唃厮啰死後分成好些派别,其中一个势力庞大的部族首领叫俞龙珂。

俞龙珂势力太大,不管是青唐的羌人还是西夏的党项人都想拉拢他。

不拉拢也不行,俞龙珂麾下兵马超过十万,且大有继续扩张的架势,不管是羌人还是党项人都没法和他硬碰硬,只能退而求其次转为拉拢。

大宋这边也想过讨伐俞龙珂,奈何俞龙珂的部落兵力太多,讨论来讨论去讨论到现在也没真的出兵。

财政紧张这个借口是万能的,西北的财政就没有不紧张的时候,李师中要是铁了心的反对开拓河湟,只要他一天不松口王韶就一天没法开展行动。

等过几年李师中调离秦州,先不说继任的秦州知州是什麽情况,光这几年延误的时机就足够他咣咣撞大墙。

王韶可能是被李师中拖的实在没办法了,索性铤而走险玩个大的。

俞龙珂的部落位于古渭寨,那边的羌人部落和党项人有血海深仇,当年党项人率兵攻打,古渭寨的羌人宁肯把地盘送给大宋也不愿意让党项人占便宜。

虽然那地方到现在依旧不在大宋的掌控之下,但是至少说明比起党项人古渭寨的羌人更亲宋。

冬日天寒地冻,大大小小的部落日子都不好过,王机宜只带了几个亲信就跑去俞龙珂的营帐劝降,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聊的,第二天一早俞龙珂竟然派了不少亲信跟他回了秦州。

没有明说归附,但是看那意思已经有了归附的想法,不然也不会派亲信跟王韶去秦州考察。

俞龙珂的部落有十几万人呢!

狄元帅身边的副将羡慕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王大人是秦凤路经略司的机宜文字,苏大人来咱们永兴军路也是经略司的机宜文字,秦凤路离羌人各部近,咱们永兴军路附近的党项部族也不少,嘿嘿。”

苏景殊:???

等会儿,你嘿什麽?

不等苏机宜接话,副将就拍着胸口保证道,“大人,元帅要坐镇城中不能轻易外出,您想招抚哪个部落就尽管开口,就算前面是千军万马我们也敢陪大人闯。”

第224章

*

将士们对单枪匹马深入敌营招抚番邦的心向往之溢于言表,西北各州都在招抚番邦,敢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的可没几个。

要是失败也就算了,大家夥儿提起来顶多尊称他一句好汉,还要加个“鲁莽”的限定词。

偏偏王韶没有失败,非但活着从敌营走了出来,还让敌营首领对他以礼相待,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谁不仰慕?

几个副将凑在一起畅想哪天他们也深入敌营舌战群羌,五大三粗的壮汉愣是表现的像怀春的少女,娶媳妇之前都没这麽荡漾。

狄元帅您快管管!再不管他们就要和太阳肩并肩了!

狄青笑着没搭话,他也觉得王韶和常见的读书人不一样,敢孤身深入敌营的都是好汉。

俞龙珂已经派亲信到秦州,李师中再怎麽看不惯王韶也没法和之前一样什麽都不让他干。

王韶去古渭寨招抚俞龙珂没靠他李师中的资源,能有现在的结果都是他自己的努力,若是因为李师中的反对导致招抚失败,敢直接冲进羌人大本营的读书人能受这个委屈?

且不说蔡挺还在西北,京城的官家和王相公就不会容忍。

王韶到秦凤路当机宜文字是王相公一手促成的,官家也很期待经营河湟的成果,结果王韶来了秦凤路就被李师中打压的什麽都干不了,这让官家的面子往哪儿放?

李师中官场沉浮几十年,这次怕是要栽在他的私心上。

和王安石过不去很正常,现在连京城带地方大部分人都看王安石不顺眼,这还是王安石有前面二十多年积累下来的名望撑着。

文人总是认不清他们的地位,天下归根结底是皇帝的天下,他们官家不是傀儡,不管怎麽样真正当家做主的都是皇帝。

先前王安石推行新法闹的沸反盈天,现在也还是慢慢推行了下来。

王韶开拓河湟有官家给他做後盾,秦凤路的官员一昧阻拦只会让官家觉得这些官不堪大用,到时候王韶不一定挪窝,倒是秦凤路可能会换个能支持他的一把手。

单单和王安石过不去官家或许会琢磨琢磨该向着谁,明目张胆的和官家过不去纯纯自讨苦吃。

官家已经在位好几年了,怎麽还有人怀疑他开疆拓土的决心?

摇头.jpg

苏景殊不想说话,只当自己是个搭弓射箭的工具人。

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挫败感也是对比出来的,还好他心态够稳,不会因为王子纯大放光彩就自惭形秽。

孤身深入敌营风险太大,要不是被逼的没办法王韶也不会这麽干。

术业有专攻,战略方面他还有的学,目前想法子提高边军将士的生活质量最重要。

“咻——”

羽箭射中靶子,虽然没射中红心,但是和刚来时射到别的靶子上相比已经进步了很多。

苏机宜满意的点点头,很好,离百步穿杨更进一步。

绥州事毕,蔡挺很快回到京兆府主持过冬事务。

西北天寒,每年都有很多贫苦百姓熬不过冬天,这几年朝廷财政比嘉佑年间好很多,转运司不光要保证军需,也要保证贫苦百姓的生活。

苏景殊的试验田很快申请了下来,他先前在登州种过棉花,虽然自己没动过手,但是知道要注意什麽地方,开春後多和负责种田的士兵沟通就行。

他是经略司衙门的官,不能和屯田官一样天天待在田里。

蔡挺也舍不得这麽个人才天天跑田里种地。

青苗法在其他各路已经推行好几年,陕西路是最後一批,转运司已经将本钱准备好,只等明年春天开始运行。

这法子在别的地方活民无数,到陕西绝不能拉胯。

蔡挺在推行青苗法的事情上慎之又慎,狄青猜的不错,苏景殊这个有经验的官在他回到京兆府後直接被调去转运司全权负责陕西路境内的青苗法推行。

从永兴军路的机宜文字调去管整个陕西的青苗法推行,虽然官职品级什麽都没变,但是职权一个天一个地,忙碌程度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幸好来西北的时候把白五爷也抓来了,不然他还真找不到那麽多靠谱又好用的江湖帮手。

苏景殊对新法推行熟门熟路,之前在登州的时候什麽事情都是他一手抓,西北的民情和登州不同,但是推行新法的时候大体差不哪儿去。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苏景殊也知道了蔡挺为什麽对青苗法那麽紧张。

这条政策虽然是老王提出来的,但是最早却出自时任陕西转运使的李参。

朝廷的常平仓形同虚设,农户经常在青黄不接时找富户借高利贷,借了高利贷没几年就会被利息逼的走投无路,甚至老子死了儿孙也得继续还,很多百姓为了不连累儿孙宁肯卖田卖宅也不敢借钱来买粮活命。

李元昊建国称帝之後西北的局势非常紧张,压在百姓身上的赋税也越来越重,朝廷不想办法给百姓找出路的话可能不等李元昊打过来西北百姓就会揭竿而起。

时任陕西转运使的李参为了缓解民间局势重新整顿了陕西路的常平仓,春天时开仓给贫苦百姓借粮借钱,秋天再连本带利收回来。

虽然常平仓不能覆盖所有地方,但是那几年的确救了很多百姓,也让陕西转运司多了份收入。

然而官府把利率压低去救民在放高利贷的豪门大户看来是抢生意,青苗贷一下子得罪了那麽多豪强富户阻力太大,之後虽然没有立刻被叫停,推行下去的政策也变了模样。

李参的本意是救民疾苦,最後却成了贪官污吏地方豪强盘剥百姓的利器,最後还是他亲自叫停才止住这场闹剧。

所以即便後来老王在地方也推行过青苗贷,在没有地方豪强干扰的情况下成效还非常不错,朝中依旧很多人反对。

一县一州可以顶住压力,一路呢?全大宋呢?

经历过陕西路那几年乱象的官员想起对当年的青苗贷仍心有余悸,所以即便这边是首创青苗贷的地方,真正推行的时候却排在最後。

有坑别处先踩,有错别处先试,反正陕西这边必须在尽善尽美之後才肯干,前头不把坑踩的差不多就算官家亲自催也不行。

西北不比其他地方,百姓真要揭竿而起大宋就别想好了。

苏景殊在转运司干了俩月越发非常认同前辈们的话,在这边推行新法必须在政策宣传上下大功夫才行。

这边不像京东路那样有很多宗室高官置办田庄,但是豪强富户欺负起人来一样毫无人性。

好在西北各州上上下下都简单粗暴,在登州需要软硬皆施,在这边只需要硬碰硬。

反正再硬也没有他们的背景硬。

别说这边没有多少宗室高官置办的田産,就算有也没用,朝廷明令禁止宗室以及官员过度置办田産,经不起查的可不是他们。

顺便夸一句:有个能上天入地的情报组织真的很不错。

尤其西北这边崇尚拳头大就是硬道理,谁敢阻碍新法的推行就查谁,只要证据摆的全,抄家抄出来的钱财能比转运使准备的青苗本钱还多。

哪县哪乡都有凭借高利贷欺压乡邻的恶霸,沾高利贷的手上基本上都有几条无辜的性命,就当为民除害了。

白玉堂干这活儿也有经验,他手下刚招了批北侠欧阳春推荐的正派侠士,还有狄元帅临时调给他的兵,再加上西北地界儿皇城司探子的配合,没查亏空胜似查亏空,抄家的动作比江南还大。

别说西北官场,连蔡挺都吓的不轻。

蔡大人这几年一直在外为官,只从好友同僚处听过苏景殊的名字。

好友提到这位後生都夸赞的多,小年轻人品不好的话也不会被包拯看重,可见这位新来的机宜大人能力和人品都有保证。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再去仔细打听的时候,京兆府的府衙已经砍了好几个天怒人怨的乡间恶霸。

蔡挺:……

这後生看着笑眯眯的那麽好相处,怎麽办起事儿来比狄青还雷厉风行?

什麽?他们当初在登州也这麽干?

这……

好在蔡大人本身也不是墨守成规的人,紧张兮兮的盯了俩月,发现那些平时傲慢不讲理的豪强地主罕见的没有闹事而是缩着脖子做人後索性任他们继续雷厉风行。

仔细一想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官家缺钱缺的天下皆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去,现在出点血低调行事兴许能躲过去不耽误子孙後代的富贵,现在梗着脖子和上头反着来,八成只能在牢里一家团聚。

长江後浪推前浪,现在的年轻人有胆气,比他年轻的时候厉害多了。

还真别说,城里乡间少了那些欺压百姓的恶霸,各州近几个月受理的治安案件都少了许多。

苏景殊和白玉堂到西北的第一个年节在忙碌中度过,各州县按照人口数量都新建了不少常平仓,宣传工作也已经安排到位。

百姓谨慎,正月的青苗贷在开放依旧有许多穷苦百姓不敢借,能勒紧裤腰带的都想着看朝廷五六月份收夏税时怎麽收回青苗钱,只有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百姓才鼓起勇气去常平仓借钱借粮。

虽然官府经常不做人,但是和压根没人性的高利贷相比还是有那麽点儿可信度的。

青苗法在陕西各州有序进行,谷雨前後种棉花,谷雨前半个月苏景殊便开始收拾带来的棉籽。

二十亩地并不多,随便从哪儿分出来一点都有二十亩,蔡大人分给他的试验田就在城外的官员职田农庄,甚至没用到官兵屯戍的田。

苏大人和农庄里的农人讲了两天棉花该怎麽种,还特意把步骤和注意事项写到纸上交给农庄的管事,要是还有什麽拿不准就去城里找他,经略司衙门和转运司衙门肯定有一个能找到。

绥州那边年前刚安稳下来,梁太後和梁乙埋在兴庆府窝了一个冬天又窝出了新点子,这些天梁乙埋亲率十万大军在荔原堡和庆州城外的险要处修建堡寨,也不知道他们这次想干什麽。

荔原堡外那两千多顷地是蔡大人亲自盯着开垦出来的,劳作屯戍的番邦部落也是蔡大人亲自招抚的,少数党项骑兵过来骚扰没什麽,西北各州没有哪个没被骚扰过,但是梁乙埋亲率十万大军过来的话荔原堡的驻军肯定挡不住。

年前派了两万精兵到绥州附近修筑堡寨最後寨子没守住留守的兵也全军覆没,这次梁乙埋亲自率军过来肯定不会走去年的老路,指望他们粮草不济自动退兵不太可能。

西夏大军号称十万,就算实际上没有十万也不容小觑,那麽多精兵聚在环庆一带肯定不会是修堡寨那麽简单。

蔡挺担心荔原堡出事,得到消息後就加班加点把手上的活儿处理完然後带了几个随从快马加鞭赶去环庆路治所庆州。

然而他还没到庆州乱子就来了。

荔原堡外两千余顷农田需要耕种,春天不努力秋冬饿肚子,接受招抚而来的番邦部落从来不会在农事上掉以轻心,就算他们祖辈是游牧而生也不耽误他们现在和汉人学习侍弄庄稼。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什麽都没有吃饱饭重要。

西夏的军队没有军纪可言,梁乙埋也没想过约束手底下的士兵,那群兵匪隔三差五劫掠村寨严重影响到荔原堡外的春耕,蕃部巡检李宗谅忍无可忍,直接带了一千多人杀去了西夏的堡寨。

他们开垦出来的土地本就不肥沃,辛辛苦苦种地结果旁边来了夥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强盗这谁受得了?

反正李宗谅受不了。

西夏新建的堡寨叫闹讹堡,梁乙埋亲率大军陈列边境,肯定已经做好了交战的准备。

李谅祚一千多打十万,即便是号称十万,缩水一半也还有五万,结果可想而知。

更糟心的是,兴许年前郭逵在绥州一口气清了西夏八座堡寨让庆州知州李复圭觉得他上他也行,于是在李宗谅杀出去後立刻命麾下武将李信等人率兵三千去助他一臂之力。

李信等人大概觉得三千打十万的仗没法打,到了荔原堡也没打算真的出兵。

李宗谅一千打十万肯定打不过,打着打着只能退回驻地,没想到李信非但没有冲出去当援军,还把退回来的李宗谅和蕃部将士都拒之门外。

最後李宗谅和那一千多将士全部战死,一个幸存的兵丁都没有。

消息传回庆州,李复圭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不敢出去和西夏人打也就算了还拦着己方残兵不让进,谁给他们的胆子这麽干?

李信被骂的狗血淋头,也怕李复圭秋後算账算到他头上,只能硬着头皮带上他那三千兵马重复李宗谅的老路也去打闹讹堡。

西夏这几年被大宋的火器吓的不轻,骑兵避开驻军敢肆无忌惮的劫掠,双方大军交战不行,他们怕宋兵打不过直接拿炮轰。

之前打李宗谅是因为知道那是番兵手里没大规模杀伤武器,真正对上宋人的军队心里还是怂怂的,即便对面只有三千人也不太敢打。

驻守闹讹堡的党项将领已经提前打听过,环庆路各州基本上都有火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面来攻的兵力越少越危险。

宋军待遇等级分明,番兵的待遇和装备都比不过汉兵,李宗谅带着一千多人攻打闹讹堡纯粹是莽,李信没他那麽莽,正如闹讹堡的守军所想,他出兵的时候带足了装备。

可惜火炮太重搬不动,他也没权调动火炮,不然他真的能炮轰闹讹堡。

一千打十万打不过,三千打十万也没好哪儿去。

大宋的武器水平不足以让他们三千人打十万,就算有火器傍身也扛不住人海战术,西夏那边看这战好像没想象中的难打于是直接三千人包了饺子,大有让他们全都留在战场上的架势。

不过西夏军中也不都是傻子,他们杀一千多番兵宋人能自个儿遮掩过去,杀三千汉兵闹讹堡就彻底没法安宁了,于是又主动打开包围圈把没死的宋军放走。

比直接战死还丢人。

李复圭以为庆州的军队装备精良,梁乙埋号称率军十万估计能打仗的也就一万出头,李信率领三千精兵完全可以轻松拆了闹讹堡,仗还没开始打他已经写好了请功的奏章。

武将打了胜仗功劳当然都是文臣的,没有他们这些“儒将”的指挥粗鄙武人哪儿来的本事打胜仗?

万万没想到李信打输了,不光输了还输的那麽丢人。

李复圭没法给上头交差,恼羞成怒之下直接将参战的将领全部下狱来垫背挡枪。

第225章

*

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短短几天时间,荔原堡蕃部巡检李宗谅战死,之後硬着头皮攻打荔原堡的李信等参战将领全部被下狱。

李复圭是庆州知州兼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他是个文臣,调动整路兵马的事情还得有环庆路巡检姚兕的同意。

毕竟是边地,武将地位再低手里也有实权。

主管军务的经略安抚使由文臣知州兼任,带兵作战的依旧是路巡检或者钤辖的活儿。

只是这次闹讹堡的战事太过迅速,巡检姚兕还没反应过来,李复圭就昏招叠出将事态推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李信等人被下狱之後,李复圭又派麾下武将去打别的西夏堡寨,如今大军都在闹讹堡一带,别处驻防空虚总能打几场胜仗。

这时候就别管什麽胜之不武了,追上前头那个请功的奏章最重要。

被派出去的将领带兵深入敌後连破西夏多个堡寨,李复圭亲自带兵偷袭没多少驻军的西夏金汤、白豹、西和等寨,连番作战斩首数千级,不管怎麽说总算是和前头请功的奏章对上了。

至于之前打了败仗的李信等人,李知州一气之下全判了斩首。

还在路上的蔡挺:???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去查的姚兕:???

李宗谅归顺之後主要负责的就是屯田种地,整个荔原堡一共才三千多人,主将带着麾下最精锐的一千多士兵全部战死,荔原堡的屯田事业直接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操心屯田的时候了,姚兕去追查李复圭报上去的军功,发现他亲自率兵攻破的几个堡寨在被攻打的时候根本没有西夏的军队,寨子里只有老人孩子留守,而李复圭见状直接下令将寨中老幼全部斩杀掉充作军功。

说是斩首数千级,其中七八成都不是兵。

姚兕:!!!

姚将军倒吸一口凉气,事已至此他做不了主,只能立刻上报给坐镇京兆府的狄大元帅让狄大元帅来处理。

差点没把狄青给气死。

胜负乃兵家常事,打败仗只能说能力不行,杀良冒功那就是人品的问题了。

他们武将平时被耳提面命说要以德服人,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要亲仁善邻以和为贵,合着那麽多规矩都是要求武将的文臣不用遵守。

他们打仗连降兵都不能杀,更别提老幼妇孺,本身西北就不太平,李复圭在这儿发什麽疯?

狄青骂骂咧咧,安排好京兆府的事情点好人手匆忙赶去庆州救急。

虽然光在西北就有好些个文臣能压他这个平西统镇大元帅一头,但是关键时刻他这个平西统镇大元帅也能反过来牵制文臣。

苏景殊身为狄大元帅身边的机要秘书得和狄青在一块儿,本来想着隔几天出城看看他的棉花地,没想到还没等到幼苗从苗床移植到田里就要离开京兆府。

没有意外的话,可能棉花直到成熟他们都回不来。

梁太後是汉人,刚掌权的时候愿意伏低做小拉拢党项贵族,时间一长就受不了党项贵族的贪婪傲慢,朝堂的内斗比前几年严重的多。

西夏和大宋作战接连失利,梁氏一族需要一场胜仗来挽回名声,更需要一场大战来转移国内的争斗。

但是打仗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西夏的朝堂也不是她的一言堂,党项贵族大多不愿意直面大宋的炮火,所以这几年一直是小规模的骚扰,就算能调动上万的军队也是拖拖拉拉打不起来。

当今圣上继位後停了给辽国的岁币断了给西夏的岁赐,还态度强硬的打压西北边境的走私问题,如今宋夏通商只能靠边境榷场。

他们大宋地大物博,西夏有的货物大宋境内能找到替代品,大宋特有的货物西夏那边却找不到可替代的。

家底丰厚就是好,只要皇帝态度足够强硬,周边没有哪家能在经济上占他们便宜。

大宋高兴榷场就开,大宋不高兴西夏就什麽都买不着。

仁宗皇帝在位时周边的政权就在经济上被大宋玩的团团转,即便朝廷不管,大宋的商贾也不是吃素的。

有钱很好,不过单单有钱不够,还得有足够的能力守住赚来的钱,在周边的邻居全都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情况下,皇帝态度强硬非常有必要。

因为西夏时不时派兵扰边,这几年西北各州的榷场基本上没开过。

大宋朝堂上对边事的态度出奇的一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用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再说打仗,就是在“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的范围上有些分歧。

西北的榷场不营业,西夏境内的百姓连日常生活都没法保障,长此以往就算两国不开战西夏境内的百姓也会想方设法迁到大宋境内。

人口是第一生産力,西夏的人口本就不多,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是数量范围应该在一百万到三百万之间,甚至比不过大宋一个开封府。

境内百姓迁到大宋境内,西夏就没法征到足够的兵,没有足够的兵力自保,西夏不攻自灭。

这两年已经有很多党项部落迁到大宋境内,可惜西夏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迁走,散居的小部落能偷偷离开,住在城镇村寨的人口除非舍弃家産不然都没法搬。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指望西夏境内所有百姓都迁到大宋这边不太现实,但是只要有那个趋势出现,大宋再发兵攻夏就能事半功倍。

本来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策略还能煮个两三年,现在却是不行了。

梁太後本来就想借战事来稳定国内局势,只是西夏的将士不愿意打仗,她也指使不动党项贵族,所以西北一直没打起来。

李复圭屠杀寨中老幼是瞌睡了给她送枕头,士兵上战场都有丢掉性命的觉悟,偏偏他屠的全是老人和孩子。

谁家没有老人?谁家没有孩子?

这下可好,接下来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狄青已经气到不想和蠢货多废半句话,快马加鞭赶到庆州後直接派兵将庆州州衙看管起来,上到知州李复圭下到衙门小吏全都不许踏出衙门半步。

文臣可以轻易判武将死刑,武将不能轻易给文臣定罪,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八百里加急让官家来决定怎麽处置李复圭,顺便问问全面开战的话朝廷能不能尽快筹集到足够的粮饷。

陕西路今春刚刚开始推行青苗法,要是百姓刚从官府借完钱粮没两天就又被官府以收税的名义收回去,官府在民间的信誉就算是完了,蔡大人绝对不会允许出现那种情况。

陕西转运司的钱财大部分用作青苗本钱,余下的能支撑多久不好说,总之京城得做好供应前线的心理准备。

苏景殊听的胆战心惊,有种明天睡醒西夏军队就会兵临城下的感觉。

被军队接手的州衙人心惶惶,李复圭当了几十年的官从来都是他管别人没人敢对他如此无礼,要求见狄青无果後在书房里噼里啪啦一通乱砸,幸好派去看守的是狄大元帅身边的副将,换成别人还真扛不住他这通砸。

苏景殊捏捏耳朵,面无表情的说道,“虽然他是知州,但是州衙的非正常损耗也得由他负责。”

这半年在转运司天天和钱粮打交道,他现在看不得任何浪费的行径。

还有就是,李复圭是不是真有狂躁症啊?

“放心,今天砸多少明天就让他赔多少。”狄青冷笑一声,“看看他干的都是什麽事,出兵的命令是他下的,李信等人打了败仗回来又把罪名都推到出战的将领身上,合着全天下就他李复圭清白。”

隶属于州县的武将出兵需要文臣下发阵图,虽然如今可以不用按照阵图作战,但是东西得有,那是武将合法出兵的凭证。

李复圭可好,下令出兵的时候把阵图发下去,麾下武将打了败仗又把阵图收回来说没发过,武将的命都不是命是吧?

拿着阵图都逃不掉背锅的下场,没有阵图还能得了?

狄青看着查出来的东西就来气,武将畏战见死不救该罚,明知不是开战时机非要率军出击也该罚,李复圭可以把罪名一条条列出来然後将他们下狱,但是不能为了遮掩他的无能直接将所有参战的武将全部下狱处死。

西夏又不是第一次在边境线上建堡寨,他们大宋也没少借堡寨把边境线往前推,几十年来都是这麽斗智斗勇,大不了就是推平堡寨哇呀呀开战,就没见过谁打输了恼羞成怒去杀对面的老弱妇孺的。

这会儿不满嘴的仁义道德了?这会儿不死守他们的风骨他们的斯文了?

西夏这几年内斗的厉害,上头的贵族不把士兵当人看,已经有不少党项人偷偷归顺大宋,这时候拿老弱妇孺开刀他们还怎麽用怀柔之策归化党项部落?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上策,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辛辛苦苦干了好几年,一朝所有努力全白费,他没直接砍了李复圭都是这两年修身养性成效卓然。

有这麽打仗的吗?啊?有这麽打仗的吗?

狄大元帅正骂着,副将孙威脚步匆匆过来,“元帅,又出事了。”

他们赶到庆州之前李复圭又派人去偷袭西夏的堡寨,上次西夏堡寨防备不及时让他屠了好几座寨子,这次梁乙埋提前设了伏兵守株待兔,金汤城刚传来消息,李复圭派去的两千士兵大败而归。

狄青:???

“他屠一次不够还想屠第二次?”

苏景殊也听傻了,见过黑心的,没见过心这麽黑的,他只能看到对面的老弱妇孺看不到对面的兵吗?

狄青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立刻下令让环庆、鄜延、秦凤、泾原各路的都监、都总管、巡检、钤辖等军官到庆州来商讨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

李复圭比他想的还要愚蠢,事情彻底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从庆州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也要两天两夜,再给官家留一天商量的时间,咱们至少要五天才能收到官家的回复。”

梁乙埋号称十万大军,时间不等人,等到官家回复再开始防备黄花菜都凉了。

狄青留下三百士兵看守州衙便直奔城外军营,太多士兵在城里来来往往容易让百姓人心惶惶,还是让他们继续猜测州衙哪个官犯了什麽事儿吧。

苏景殊也没闲着,到军营後就开始算沿边各路的粮饷能撑多久。

当过元帅的都知道转运司给的数据不能信,转运司说能供应半年,实际上可能是七个月也可能是五个月,全看负责计算的官员谨慎还是怠慢。

转运司报上来的数据不能全信,还得再算一遍才能心里有数。

苏景殊:打仗的时候连自家人都不能全信,不愧是大宋。

好在西夏平时就经常扰边,西北各州防备的紧,小打小闹西夏讨不到好处,大打大闹同样也讨不到好处。

边军将士应付西夏的小打小闹问题不大,但是隔三差五就有马匪过来骚扰也够烦人的。

所有人都知道那些马匪换张皮就是西夏兵,可只要他们不穿军装就没法以此为由向西夏发难。

骑兵来去如风,打也打不着追也追不上,惹得西北各州的将士都憋着火气,有马的都铆足了劲儿练习骑射要把那些讨人厌的马匪抓起来塞进俘虏营。

人送去劳改,马留下充军。

他们大宋不缺钱就缺马,西夏不卖还不许他们抢吗?

他们又没冲进西夏境内劫掠,只有反击了几波马匪而已,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懂礼数的军队了好吧。

因为党项人葫芦娃救爷爷式的骚扰,西北各州的上等战马数量都出现了缓慢但稳定的增长。

对面的确不长记性,但是家底儿也是真厚实。

不行,得想法子把西夏那边的马场抢回来几个,不然他们吃饭都感觉是浪费粮食。

西北各军近来越发急躁,虽然朝中没有任何打仗的命令,但是他们私底下已经商量出八百种抢劫、啊不、打仗策略。

军中在期待打仗,往常最不愿意打仗的经略司也一直在筹备战事开支,所以就算立刻开战也不担心衙门会乱套。

打仗意味着忙的脚不沾地,以前朝廷畏战,就算将士们打了胜仗朝廷那边也没有打胜仗的气势,边军没有赏赐,反而打了败仗的党项人能强横的从他们这儿要走钱粮,次数多了不光将士们有意见,负责统计军需开支的经略司更有意见。

好在当今圣上继位後不再打了胜仗还赔钱,他们甚至可以从西夏那边薅东西过来。

卑微.jpg

西夏有马场,没钱就用马抵债。

党项人也知道他们只能在马匹上拿捏大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和大宋展开马匹贸易,不过没关系,等粮食耗尽连人都养活不了的时候不愿意卖也得卖。

就这个强买强卖的感觉!爽!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大宋怂!

经略司的官员都是管账的好手,只要他们不偷偷搞事情,各州各军的账务都能理的清清楚楚。

就是吧,经略司和转运司不是一个衙门,他们只负责算账,算完之後还得找转运司支取钱粮,转运司那边卡住的话流程一样走不下去。

苏景殊想到这司那司的就头疼,各个衙门看上去各司其职很有条理,实际上机构重叠的情况相当严重。

职责划分不明确,遇事先推诿扯皮,行政效率低下,衙门说起来大权在握,仔细一看干什麽都受到牵制,一个实权衙门都没有。

苏大人摇摇头继续干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帝都解决不了冗官的问题他就更不用说了,先走一步算一步。

沿边各州的高级将领来的很快,第三天早上便齐聚军营,军情紧急没时间给他们休息,人到齐後立刻到狄大元帅所在的中军大帐开会。

李宗谅战死之後蔡挺先去荔原堡安抚负责屯田的番邦部落,荔原堡的位置太危险,部衆先把屯田的事情放放,能种就种不能种就算,关键时刻还是保命最重要。

荔原堡附近有大顺城和柔远寨,随後边军也会往这边加派兵力,实在不行就舍了一季的收成。

负责屯田的番邦部衆恨的牙痒痒,好不容易学会种地又让西夏给搅和的不能种,老虎不发威真当他们是病猫啊?

番邦部衆全民皆兵,蔡大人本意是安抚,去了一趟後却让他们更加恼火。

当然,火气是冲着西夏去的。

武将开会时文官没有插话的机会,苏景殊挪到蔡挺旁边,小小声询问,“大人,沿边接受招抚的番邦部落多吗?”

蔡挺猜到这小子想问什麽,似笑非笑的回道,“不多,也就几十个部衆不到千人的小部落而已。”

苏景殊顿了一下,声音压的更低,“大人,您去荔原堡真的不是为了火上浇油吗?”

蔡挺但笑不语。

苏景殊给嘴巴拉上拉链,很好,懂了。

几十个不到千人的小部落?

千人的部落绝对算不上小,几十个具体是多少个不清楚,就算只有三四十个,所有部落加起来也能聚起上万青壮年。

西北的番邦部落都是游牧民族,上万的青壮年相当于上万的精锐骑兵,还是“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式的精锐骑兵。

虽然这个临时部队大概率不听指挥不可控,但是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能冒出来帮个大忙。

不愧是能在短短三年内开了两千多顷地的狠人,这才是真正的猛男,李复圭那只能说是窝里横。

蔡挺一心二用,一边听营帐里的武将讨论应敌之策一边给小年轻讲解为什麽要这麽安排。

如今的大宋已经不是李元昊建国称帝时的大宋,他们二十多年的努力不是白费的,别的不说,情报方面绝对不会落下风。

不敢说和派去辽国的探子比肩,至少在大动作上能提前得到准确的消息。

苏景殊仔细听前辈教导,学习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文臣的教导方式和武将是两个风格,蔡大人会和他说西北各州和西夏各地的军情民情,狄将军……狄将军只会拉他一起上战场。

话不多说,打一仗自己就明白了。

法子很不错,就是感觉浑身上下哪儿都凉凉的。

趁现在还没被拉上战场,能多听几句是几句。

沿边四路的经略安抚使和武将一同抵达庆州,有几位觉得狄青有些小题大做,荔原堡外的几个回合只是小打小闹,远不到四路全部进入战时状态的时候。

然而第二天说出这话的人就被狠狠的打脸了。

梁乙埋率兵十万到荔原堡外修筑堡寨时还假惺惺的说他们只是来修个堡寨,李复圭屠杀金汤城老弱妇孺的消息传回西夏兴庆府後,梁太後立刻下令国中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丁全部编入军队要和大宋开战。

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所有男丁,李元昊当年打地盘的时候都没这麽大阵仗,说是倾国而出也不为过。

说没必要备战的几位:……

与此同时,京城关于李复圭的处置也下来了。

李复圭和狱中自几位被他判了斩首还没来得及斩的将领全部押回京城受审,官家另派官员过来接手他留下的烂摊子。

新的庆州知州兼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王广渊是官家的亲信,官家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就跟在官家身边,官家继位後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论起和官家的亲近,连王安石都比不过他。

不过就算王知州收到任命书後立刻出发至少也要十天的时间,还是他不用收拾行囊路上不耽误的情况下,在他抵达庆州之前还是得由狄青暂时替他管事。

西夏倾国来攻,接下来沿边各州都要以战事为先,这麽一想,他早点来还是晚点来也没什麽区别。

各路主官在知道对面集结了三十万兵力後都匆忙回驻地调兵遣将安排防守,虽然他们的兵力比西夏多,但是攻方和守方不能放在一起比,边境线那麽长,鬼知道西夏会从哪儿撕开口子。

西夏军号称进攻的方向是鄜延路,但是他们得到的情报却是进攻鄜延路是幌子,西夏军的主力依旧在环庆路。

虽然不太道德,但是情报送过来後其他几路都松了口气。

李复圭被押回京受审没关系,有狄大元帅亲自出马,直接把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夥一块儿砍了都没关系。

蔡挺早年在山西这边管勾陕西、河东宣抚机密文字,当时陕西的主官是范仲淹,虽然范文正公不上战场,但是蔡大人没少和将领们一起去前线。

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的蔡大人已经五十多岁,庆州还需要有个主官坐镇,他老胳膊老腿儿的就别往前线凑了。

狄大元帅安排好留守人员便率军前往极有可能成为西夏大军进攻目标的荔原堡,留下蔡大人守着空荡荡的州衙在风中淩乱。

六十多岁的老将能在战场上横扫四方,五十多岁的老臣却只能留守後方,狄青你是不是歧视读书人?

狄将军对蔡大人的不满置若罔闻,庆州肯定得留个能做主的人,战场上刀兵不长眼,总不能他这个元帅留在後方让读书人出身的蔡大人去前线。

苏景殊挥挥手告别浑身上下写满不乐意的蔡大人,为了让蔡大人心里好受点临走时还不忘安慰说新任庆州知州最迟半个月就到,实在不行的话蔡大人就等新知州到了再去前线,反正这场仗半个月打不完。

然後他就被一脚踹出了衙门。

苏景殊咧嘴笑笑,“蔡大人放心,下官绝对不会临战而退。”

要是可能的话,荔原堡外那两千多顷地也得保住。

两千多顷开垦好的田地不是闹着玩的,说他小气也好说他分不清轻重也罢,他就是受不了那麽多田地荒芜下去。

百亩为顷,两千多顷地就是二十多万亩,边地军民辛辛苦苦开垦出来那麽多田地是给西夏军队践踏的吗?

小小苏大人的种花魂熊熊燃烧,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安生种地,西夏凭什麽干扰他们种地?

打回去!老农民绝不受欺辱!

天气渐热,官道旁的麦田绿油油的格外喜人,就是越往西北走情况越不好,到荔原堡时看到外面大片出苗出的稀稀拉拉的农田後苏景殊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

难怪李宗谅只有一千人也要冲去闹讹堡和西夏人拼命,没有哪个农民受得了自家庄稼被糟蹋成这个样子。

西北土地不肥沃,在这儿屯田首选有河流经过的地方,荔原堡也不例外。

大河之水灌溉庄稼,河南边是大宋的地盘,河北边是西夏的地盘。

大宋沿河修了柔远寨、大顺城、荔原堡,西夏沿河修了白豹城、金汤城、德清寨。

驻军超过三千的堡寨一只手数不过来,那些小寨子就更不用说了。

荔原堡外这两千多顷地开垦的并不容易,三千多壮劳力种这些地都难,开垦的时候经常是全家老小齐上阵。

番邦部落不懂种地,最开始还得汉人军民手把手的教。

好不容易开垦出来这些地,西夏军队一来直接糟蹋了大半。

对面的西夏军不种地,但是他们会骚扰,隔三差五骑马在农田里呼啸而过,踩踏之後的庄稼能不能成活就全靠运气。

种下去的可能半死不活,没播种的也种不下去。

西夏兵都是强盗,农田里没有卫兵,冲上去讲道理的话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苏景殊磨牙,“大宋不能滥杀无辜,西夏却能肆无忌惮的杀人毁田,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几个副将搬架子挂舆图收拾房间,一边收拾一边吐槽,“没办法,大宋要名声,要先招抚再打服,一举一动都要有大国风范,西夏屁大点儿的地盘懂什麽以德服人?”

要不是为了招抚周边大大小小的部落,他们也想、咳咳、不对、他们不想,对老弱妇孺下手是丧天良的行径,他们不和丧天良的西夏兵比谁更丧天良。

狄青站在架子前研究舆图,西夏的主力军意在环庆路,但是具体会从哪个方向进攻尚未可知。

他手上的已经是最详细的舆图,但是也只有大宋控制下的这部分是准确的,对面西夏的地盘能有三分准就不错了。

苏景殊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再看看木架子上挂着的舆图,不用狄大元帅开口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要画图?”

已有的山川图他画不精确,开空白地图没问题。

狄青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行,太危险,等打完仗再说。”

西夏征兵号三十万之衆,之後会有源源不断的军队涌来,蚁多咬死象,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虽然他最开始关注旁边这小子就是因为他能画图,但是也不能为了精确的舆图不要命。

“金汤城之前被李复圭屠过一次,没有意外的话西夏的先头部队会冲荔原堡来。”狄青点点舆图上荔原堡的位置,又点点不远处大顺城和柔远寨的位置,说道,“这两处是庆州最重要的堡寨,自当年范文正公修建至今从未被西夏攻破,当年李谅祚亲自率军攻打大顺城也是重伤退兵,西夏知道这两处不好打,所以大概率不会直接朝这两处去。”

但是事无绝对,万一梁乙埋仗着兵力多不按常理出牌,大顺城和柔远寨也挡不住数万的西夏兵。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狄将军搓搓下巴,“走,跟我去看看驻守荔原堡蕃部巡检司的情况。”

苏景殊眼睛一亮,想起来蔡大人先前的特意来荔原堡“安抚”番邦部衆,再一次成功猜到身边人的想法,“元帅,咱们主动出击?”

狄青扬起唇角,“荔原堡外山川险要,不设个伏兵实在浪费。”

西夏这次组织的兵力比李元昊当年还多,兵力多意味着野心大,也意味着西夏军中会有很多将领觉得这次倾国攻宋随随便便就能拿到军功。

打仗最忌讳轻敌,只是轻敌的毛病大宋的将领改不了,西夏的将领更改不了。

“元帅,我到西北後没有懈怠操练,您觉得我能打过党项兵吗?”苏景殊有些紧张,“我感觉应该可以,五爷说我现在打三五个地痞没问题,到时候拿着武器完全可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一次上战场应该会有新手保护期吧?有吧有吧有吧?

狄青脚步一顿,指指不远处的城墙,“想什麽呢,就算打仗也不会让你去和西夏兵肉搏,那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练的是骑射不是摔跤搏斗,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自觉,上前线和上前线也有区别,别太异想天开。

苏景殊扭头看向古朴破旧的城墙,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我去跳城墙?”

狄青:……

第226章

*

苏景殊看到城墙下意识想到玛丽苏主角翩翩起舞以美色退敌,或者倒霉主角被威胁上城墙“要麽退兵要麽杀掉”,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剧情,总之城墙是古代战乱戏份必不可少的取景点。

虽然荔原堡的城墙才建好三四年就已经破破烂烂,但是再破也是城墙,跳下去能摔的血渍呼啦的城墙。

要是在这儿展开文学创作,他分分钟能写出十八个不同的版本。

只要别让他当主角。

以目前的状况,除非真的神仙下凡,不然就算排着队噼里啪啦从城墙上往下跳也没用。

哦,或许能让来犯的西夏兵以为他们在发疯,看完热闹後怕被疯病传染上于是撤军。

稳妥起见,还是正经迎敌吧。

狄青:……

他有说要不正经的迎敌吗?

“让你上城墙是让你观战,不是让你当神仙。”狄大元帅咬牙切齿,“西夏这次来势汹汹,你一个读书人还想冲上去和他们拼杀?”

苏景殊讪讪笑笑,“如果我现在骑射刀剑无所不精,倒也不是不行。”

“做梦吧,比较快。”狄青白了他一眼,说完还不忘点几句,“战时城墙上会有弓箭手,你别学他们动不动就搭弓射箭,容易误伤自己人。”

苏景殊:……

他觉得更应该担心他会不会被交战的血腥场面吓到跌落城墙,而不是担心他搭弓射箭误伤自己人。

别把他想的太飘,他真的有自知之明。

苏机宜想辩解几句,又不知道该怎麽辩解,只能苦哈哈的表示到时候他努力不给城墙上的将士们添乱。

“元帅,苏机宜。”提前过来的环庆路巡检姚兕快步走来,“荔原堡的兵力只剩下一千五左右,这几年屯田的收成也不太好,粮食够他们自己吃,供应不了其他军队。”

李宗谅死後荔原堡的蕃部巡检司由环庆路巡检司接管,姚兕已经将荔原堡的剩余兵力清点完毕,按他的想法接下来的战事不能再动蕃部巡检司的兵,不然战事结束後荔原堡可能只剩下老弱妇孺,但是蕃部巡检司的兵不同意。

姚将军叹道,“西夏这次欺人太甚,蕃部巡检司损失惨重,男女老少都想出去报仇。”

“庆州兵器制造作院已经准备好开战的兵器物资,让蕃部巡检司的兵去领甲胄武器,按照禁军的规格领。”狄青沉声道,“这两日会有兵器制造作院的兵匠送炮弹过来,尽快把城墙上的箭楼改成炮楼。”

堡寨不是正经城池容不下太多兵力,战时可以加派人马,平时只能靠那三五千驻兵。

隔壁大顺城也不过五千常驻兵,荔原堡要屯田才有顶格的三千番兵,正常“堡”一级的只有一到两千兵马,“堡”之下的“寨”更是只有三五百人。

与其加派兵力驻守不如凭武器取胜,此战之後荔原堡肯定要补充兵力,到时再想法子防备这些归降的番邦部落用武器来作乱。

苏景殊问道,“元帅,荔原堡之前没有炮吗?”

“火炮造价太高,边州的兵器制造作院只能造小炮,像京兆府城门炮楼的大炮只有京城军器监有资格造,造好之後再送到沿边各州。”狄青解释道,“沿边堡寨抵挡不住西夏大军,弓弩兵容易转移,火炮丢舍不得丢毁又毁不掉,一旦落败只能便宜西夏人,所以火炮只供应主城,堡寨依旧以弓弩为主。”

火炮造价高造的还慢,不过造炮是精细活儿再慢也值得,不能为了快影响质量。

大宋不只西北需要火炮,北边和西南沿边都时不时有战事冲突,京城军器监放出来一门炮会有一堆城池去抢,他们西北能把各州主城装备个七七八八全靠隔壁西夏给的压力足够大。

连各州的主城还没有全部配备上火炮,沿边的堡寨自然得往後排。

这次情况特殊,荔原堡丢了不光先前几年屯田的努力全白费还会对士气造成巨大打击,宁可加派驻军也不能这时候打败仗。

这是西夏倾国而出的第一战,真让他们打赢了後面更难守。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火器威力虽大但太过笨重,沿边堡寨的驻军大多只有三五百人,配备大规模杀伤武器的确不太合适。

“火炮金贵,还是火蒺藜好用。”姚兕从腰间摸出几个铁球,要不是不方便带太多他能全身上下都塞满,“把火蒺藜扔去对面比射箭杀伤力大的多,箭可能射不中,火蒺藜炸开四面八方连人带马都躲不开,就是没法扔到太远的地方。”

同样的臂力神臂弩可以达到二百四十多步,火蒺藜顶多扔到四十步,虽然炸开一个就能让对面人仰马翻,但是四十步还是太近了。

火蒺藜打伏击战是神器,换成攻城战不管是攻还是守都还是火炮更得劲。

狄青看看姚兕手里的火蒺藜,扭头问道,“子安,这次出门之前官家有没有给你准备防身的小玩意儿?”

苏景殊无奈,“你也说了是防身的小玩意儿,威力够我炸几个拦路打劫的土匪,打仗的时候肯定还是军器监给的武器更可靠。”

姚将军身上的是手雷,他身上走过明路的是爆竹,那点小玩意儿用来和火蒺藜比辱火蒺藜了。

狄青耸耸肩没再多说,其实他想问的不是官家有没有准备,而是这小子身後那个神神秘秘的唐门有没有准备,大庭广衆之下不好打听,回头人少了再问。

姚兕不知道狄大元帅到底想问什麽,以为他只是担心苏景殊的安全,拍拍胸口保证道,“元帅放心,以荔原堡如今的兵力,除非西夏分出五万以上的兵力,不然伤不到苏机宜。”

要是在城头观战也能被天边飞来的乱箭射伤,那他只能说苏机宜命不好。

将领们站在一起说的是如何应敌,苏景殊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便和狄青打声招呼去巡检司的後勤官员处询问情况。

他第一次上战场,也就只能在後勤上出点力。

西北边地禁军厢军加上乡兵数量极其庞大,数十万大军驻紮边境,後勤补给几乎全靠关中地区,百姓压力太大容易生乱,边防军队的数量也不能减少,朝廷思来想去只能让边军内迁,至少迁到关东地区的粮食能运到的地方。

只是边军内迁虽然缩短了运粮路程,却导致边境大片地区无兵驻守,必须留下部分正规军驻守堡寨。

大宋和西夏打了几十年,修建堡寨的目的已经从最开始的控制险要关隘防范西夏深入变成了以屯田为主。

倒不是朝臣将领不想凭借堡寨挡住西夏入侵的步伐,而是之前几十年的经验打破了他们的美好畅享。

修堡寨容易守堡寨难,目前西北沿边有三百多座堡寨,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就算每座堡寨只留五百驻军,三百座堡寨也得占住十五万的兵力。

西军三十万禁军十五万乡兵,十五万乡兵基本上都分散在沿边的堡寨里。

总兵力虽多,但是兵力过于分散,以寡敌衆根本挡不住西夏大军深入。

朝廷最初想的是即便一座堡寨没法挡,数座堡寨的驻军能集中到一座堡寨总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问题是一座堡寨三五百人,十座堡寨加起来也就三五千人,先不说每座堡寨之间至少相隔五十里这些堡寨的驻军怎麽在短时间内集合,就算能瞬移出现,堡寨没有建在交通要道上也挡不住来犯的西夏大军。

西夏进犯动辄上万人,三五百人的堡寨去挡就是螳臂当车,也没有那麽多堡寨愿意送死。

沿边地带地形破碎沟壑纵横,交通要道都在河谷地带,然而扼要者无法据险而立,据险者必失之冲要。

简而言之,易守难攻之处无法阻挡敌人进攻,交通要道又无险可守。

大宋有不少堡寨修建在陡峭的山崖上利用山川形势来自保,但是大部分还是选在平坦的河谷地带。

既然不能靠堡寨抵挡西夏的攻势,那就专注屯田。

小波西夏军来扰就打回去,大批西夏军来打就弃寨回城,反正西夏军打不到城里去,等大军撤了他们再回去收拾收拾继续种地。

环庆一带的堡寨基本上都建在河谷地带,尽量靠近水源和地势平坦的良田以便耕种,并且都有专门的通道通向河边,不用离开寨子就能保证生活用水。

只要不打仗,只靠各州的屯田也能养活各州的兵。

可惜边州即便不打仗也经常有小范围的劫掠骚扰,一年到头也没几天能安生种地。

自从大宋修建堡寨的目的转为屯田,西夏的策略也从攻城变成破坏堡寨耕种屯田。

毕竟西夏朝堂上也有聪明人,他们的粮食运到前线不容易,宋人的粮食运到前线也不容易,只要两边的後勤都供应不上,他们攻不了宋,宋也攻不了他们。

本来两边战况正陷入焦灼,大宋这边忽然开始屯田来解决後勤供给,西夏肯定要想办法搞破坏。

苏景殊无声叹气,对上游牧民族就是这样,他们的田地不会动,敌人却是来去如风劫掠完就走,挡得住是人员伤亡,挡不住是人员伤亡外加一年的辛苦全白费。

边地开田两千顷,粮食收成甚至不如中原的十分之一。

往别处运粮也是困难重重,疏通好的粮道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又被西夏人占据,运往沿边各军的粮食经常有被劫掠的风险。

回头和蔡大人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在特别偏远的堡寨种点果实在地底下的作物,果实埋在地里,就算地面有马蹄踩踏也无妨。

至于西夏人在运粮道路上劫掠,根本就是防不胜防啊。

不行,还是得想办法把西夏灭掉,旁边住了群强盗实在太耽误他们种地。

苏景殊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庆州所有堡寨的情况摸了个遍儿,越看越觉得西夏不能留,那麽多开垦好的地和那麽多没来得及开垦的地,全都种上高産的粮种能让整个西北都失去饿死这个死法。

夜幕降临,各营将士回营休息,堡寨只留巡逻的士兵。

狄青看着面前转了一圈又一圈的机宜大人,感觉这小子不应该到经略司,他应该直接去转运使管屯田。

不愧是司农寺出来的官,谈起农事比谈起军事还火爆。

出去随便拉个人都想把西夏灭掉,奈何灭国之战不好打,他们只能一等再等,等到朝廷觉得可以打了再动手。

苏景殊结束他的长篇大论,双手拍在桌子上作最後的总结,“只要每座堡寨都配上足够多的火器,再把屯田的范围往前推到沙漠附近,灭夏指日可待!”

狄青叹了口气,“行了,趁西夏的先头部队还没打过来赶紧去睡觉,过些天想睡都没机会睡。”

仗还没开始打他们这边就先气疯了一个,过几天打起来可怎麽好哦。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回到给他安排的房间也睡不着,拿出根据各堡寨情况画出来的地图继续琢磨。

堡寨没法阻挡西夏大军,屯田也容易被西夏骚扰破坏,如此情况下大宋依旧锲而不舍的增加堡寨的数量只能说明得到的好处比坏处更多。

和海岸线之外十二海里都属于国家领海差不多,大宋默认堡寨附近的人口、土地以及其他各种资源的所有权归属于大宋,且这个“附近”并不是具体数值,是大是小全看当地堡寨的本事。

西夏不同意也没用,大宋修建堡寨就等于自动宣布以上规定。

也就是说,堡寨在军事上没啥大用,但是在和西夏争夺人口和土地资源上起了大用处,只要有堡寨就能逐步控制沿边的羌戎蕃部,等屯田耕种走上正规,大宋的国土就能自动向外扩张。

堡寨是地盘属于大宋的标志,同样也是边防粮食补给的重要地点,虽然没法阻挡也没法抵挡西夏的攻势,但是该建还是得建。

留守堡寨的禁军、厢军加上招募的弓箭手以及弓箭手的家眷,小小的堡寨就是小小的城池,不光可以自给自足,还能运粮给其他不事生産的军队。

为了挡住西夏的破坏,也为了能成功运粮给友军,各堡寨除了驻军外还有大量民兵弓箭手,有些堡寨甚至只有战时打仗平时种田的弓箭手负责驻守。

党项是游牧民族,骑兵来去如风,步兵对上骑兵太吃亏,只能在远程兵种上下功夫。

堡寨外面都建有四五米高的土石墙保护田地,要是城墙上隔一段距离放一挺机枪,敌人从哪个方向来都能全突突了。

就是造枪太难了。

军器监的技术人员研究过火铳,形状外观是对的,就是用起来故障太多,卡壳、卡弹、哑火、炸膛、枪杆断裂等等等等,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

要是火铳上安个故障报警器,它能从天黑叫到天亮。

在新式火器的稳定性和威力超过现有的弓弩之前,军中不会更换武器,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出现突突突突突。

算了,梦里什麽都有,睡觉之前他还是继续算以目前的生産力什麽时候能把西北各州的州城武装完毕吧。

为了保证质量,火炮的造价居高不下,大炮小炮都贼费钱,火蒺藜之类的小型武器倒是能和刀剑弓弩一样大批量生産。

西北禁军虎翼军人数最多,大宋军对上党项契丹的骑兵时最大的依仗就是弩箭,西北和北方的虎翼军都以弓弩兵为主,其中还有床子弩雄武和飞天雄武这种特殊部队。

床子弩雄武军以床子弩和神臂弓这种重武器为主,前者需要几十个人才能发射,後者单人可以操作,但是对臂力的要求非常高。

飞天雄武军是炮兵部队,以前上战场用的火炮顶多叫抛石机,自从军器监改良出新型火炮,飞天雄武军果断放弃了老旧笨重的抛石机转投新型火炮的怀抱。

特殊部队人数不多,但是哪个的杀伤力都非常大,无论攻守都是利器,不是精锐都挤不进去。

显然,荔原堡这种等级的堡寨还不配有特种部队驻守。

苏机宜仔细回想有没有技术含量没那麽高还适合现在用的远程守城武器,还没等他想到头绪,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夜深露重,火光照彻营地。

苏景殊听这动静感觉像敌人已经打到跟前,连忙推门出去看什麽情况。

住在他旁边的几个副将快步过来,“没事没事,不是敌人打到跟前,是姚将军带兵要出去。”

苏景殊看看乌漆嘛黑的天,“这时候出去?”

“打伏击嘛,什麽时候都有可能。”副将笑呵呵将武力值等同一小兵的机宜大人推回房间,“姚将军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最迟明天傍晚就能回营,大人不用担心。”

现在是西夏人跨河过来打他们,不是他们跨河去打西夏,自家地盘的地形自家了解,在自家河谷打伏击还打不赢的话姚将军解甲归田都没堡寨愿意要他。

苏景殊:额……

好像有道理。

姚兕带兵出去打伏击,苏大人留在房间也睡不着,索性继续琢磨要努力多少年才能攒够灭夏的物资。

打开舆图,区区西夏不在话下。

只要大宋的军队能冲破西夏一连串军司的阻碍,将边界这圈西夏军司全部搞定,然後再顺着黄河、葫芦河、灵州川等水流往前打,集中兵力直抵鸣沙城,轰轰烈烈冲到兴庆府城下。

看看西夏的地盘,啧啧啧,瞧着是挺大,可惜能住人的没多少,太远的地方不说,就说和大宋接壤的这部分。

以前西夏可以借横山来抵挡大宋,现在绥州在大宋的掌控之下,横山的屏障作用大大减弱。

天都山可以作为南侵大宋的桥头堡,还是西夏的南境屏障,东邻葫芦河川北连灵州,南面是沟壑纵横的河谷,现在大宋在河谷地带修筑堡寨,温水煮青蛙式的往北推进。

西夏能以天都山为大本营向东南出石门袭击镇戎军,向西南经武延川侵扰渭州,还可从侧面配合争夺葫芦河川,同理可得,大宋可以反过来从这些方向打回去。

还有大宋和西域各国联络的交通要道兰州,早在好几年前已经被狄大元帅夺了回来。

西夏能威胁到大宋的兰州、天都山、横山三个地方如今要麽已经被大宋拿回来要麽即将被拿回来,只要後勤到位,西军一路杀到贺兰山都不成问题。

西夏国力比不过大宋,平日里最常用的手段除了截断粮道还是截断粮道,只要让大宋的前沿军队没法得到粮草补给,困也能把军队困死在西夏境内。

问题来了,怎麽解决後勤?全靠征集役夫?

苏机宜从半夜想到天明,想到外面的士兵开始操练也没想出头绪。

算了,出去跑两圈再继续想。

荔原堡巡检司的文官们:???

什麽情况?京兆府来的文官也要和士兵一起训练?

荔原堡的堡寨部分一共占地不到三百亩,除了巡检司衙门和驻军弓箭手以及家眷的住处就是大片的校场,堡寨在河东岸依山而筑,平时除了耕种和必要的采买大家都不怎麽出寨。

平时在寨里校场操练的只有驻寨禁军以及部落里的弓箭手,头一次见到读书人在校场上和壮丁一起操练都惊奇不已。

常年住在堡寨里果然跟不上潮流,他们这儿的读书人从来不上校场。

嗯,都是下农田。

苏景殊围着校场跑几圈醒醒脑,停下来後发现外面围了一群观衆不由满脑袋问号。

没见过读书人跑圈吗?

小小苏大人感到莫名其妙,回屋收拾收拾再出门,刚才围在校场周围的男女老少竟然还没散。

悄悄派人过去打听,打听出来的竟是观衆们觉得光练腿脚没啥用,读书人有劲儿没处使可以出门干农活。

苏景殊:???

对不起,是他冒昧了。

好在没过多久姚兕就率兵归来,寨中男女老少都去帮忙照看伤兵,谁都不顾的再讨论年轻力壮的读书人要不要出门干农活。

昨晚有斥候紧急来报,西夏的先头部队直奔荔原堡而来,人数不到三千气势却很足。

以前西夏军只破坏堡寨外面的农田,既不攻打堡寨也不引诱寨中兵丁出战,把外面的农田毁掉之後立刻打道回府。

这次的西夏军当别的堡寨不存在浩浩荡荡直冲荔原堡,看样子像是要攻打堡寨,还是趁夜偷袭的那种。

西夏爱搞偷袭他们都知道,斥候刺探的就是这种紧要军情。

姚兕见不得有西夏人在他面前放肆,前沿部队敢趁夜偷袭他就敢趁夜打伏击。

三十年前大宋在战事上栽跟头,三十年後大宋还在战事上栽跟头,他们这三十年岂不是白活了?

苏景殊来到议事厅的时候,姚兕身边的几个亲信正在显摆他们将军的威猛。

“西夏的先锋可能是第一次上战场,遇上伏击不光不知道躲,还策马冲上前要取我们将军的性命。”

“我们将军何许人也?咱们西军出了名的神箭手,只见他搭弓射箭,白光应弦飞出,那倒霉先锋就被射中了眼睛。”

“说时急那时快,不等那先锋反应过来,我们将军冲上前反手一刀就割下他的首级,直接把西夏军队吓的屁滚尿流,逃跑的时候还有好几个不慎坠落山涧。”

“切,就这水平还敢搞偷袭?”

姚兕半夜出去打了一仗也不见疲累,摆摆手让话多的臭小子们停下来,“西夏的先头部队不会因为死个先锋就停下,最迟今晚他们就会冲到荔原堡,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狄青扯扯嘴角,“正好,来对地方了。”

三百驻军加弓箭手守不住荔原堡,他和姚兕加起来兵力过万,还有紧急调来的火炮和重弩,西夏的先头部队能有一个跑掉的都算他没本事。

狄大元帅活动活动手指,周身战意盎然,“城墙安排的怎麽样了?”

苏景殊上前回道,“箭楼连夜改成炮楼,运来的小炮射程只有五百步,再加上射程千米的床子弩,挡几波猛攻不在话下。”

副将孙威小声嘟囔,“五百步的射程能用‘只有’来形容?”

天老爷,真是被军器监给惯坏了,要知道五年前他们还觉得射程两百步的火炮是军中神器呢。

有神器在手,区区西夏何足畏惧?

西夏军倾国而出也才三十万兵马,问题不大,只要不是三十万大军都用来进攻荔原堡,他们就有信心保住堡寨。

衆人没在议事厅多做停留,昨晚出去打伏击的将士回营休息,昨晚休息的将士迅速动起来准备迎敌。

伏击可以趁夜色打西夏军个措手不及,先锋一死大部队立刻溃散,姚兕带出去多少人就带回来多少人,只有十几个士兵受伤。

正面迎敌和打伏击不一样,兵临城下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都会有大量的伤亡。

不知道荔原堡的药材能撑多久,伤亡太多的话还要去庆州调配物资。

苏景殊本想天亮後找狄大元帅探讨一下昨天晚上没想明白的地方,没想到西夏的先头部队来的那麽快。

寨中驻军和弓箭手统一归狄青指挥,狄大元帅和姚将军麾下都是最精锐的边地禁军,不说都身经百战,至少对上西夏骑兵都不带怵的。

因为苏景殊以前从来没上过战场,也没有剿匪平乱的经验,狄青实在不放心就这麽把他扔城墙上,还特意找了个保镖贴身护着。

小保镖是姚兕的二儿子姚古,姚将军说了,他的大儿子姚雄要跟他出去拼杀,二儿子还未及冠留在寨子里正好,免得出现意外他们爷儿仨全部玩完。

小少年姚古很不乐意,但是看在狄大元帅的面子上还是委委屈屈的应下了这个差事。

苏景殊:……

他觉得他应该没有那麽脆弱,虽然他没剿过匪也没平过乱更没上过战场,但是好歹是在地方干过两年的官,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身着盔甲的姚古幽幽叹气,“大人,我爹他们打仗有些凶残,您这样的不一定受得了。”

他爷爷当年战死无定川,他们家对西夏是国仇家恨,他爹他叔还有他哥都被监军弹劾过杀气太重有伤天和,读书人娇贵,初来乍到都受不了战场上的血腥场面。

苏景殊不明所以,“都打仗了杀气不重才有问题吧?”

姚古摊摊手,他从小在战场上长大见惯了打打杀杀,他也不知道那些家夥为什麽上了战场还非得端着。

他们杀气不重死的就是他们,总不能为了面子连命都不要。

还好那种死要面子的文官是少数,大部分读书人还是正常的。

不过文臣初到西北受不了战场上的血腥场面倒是真的,别说娇生惯养的读书人,就是平时天天操练的士兵第一次上战场回来後也都好多天缓不过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在战场上长大。

小姚同学是个自来熟,小小苏大人也是个自来熟,两个自来熟凑到一起根本不用别人操心。

寨子里气氛紧张,士兵忙着往城墙上运送弩箭炮弹,领到新武器的蕃部兵马忙着熟悉兵器,老弱妇孺在伤兵营帮忙,各个营帐忙中有序,只等西夏大军再打过来。

只是从早上等到中午再等到下午,愣是一个西夏兵都没见着。

荔原堡全体成员:???

西夏军临时改目标了?

狄青皱着眉头骂了几句,转身吩咐副将做好支援大顺城和柔远寨的准备。

结果命令还没传到士兵耳中,迟到了大半天的西夏大军又到了。

苏景殊居高临下看着外面乌泱泱一片倒吸一口凉气,“人数不对。”

斥候报上来的先头部队只有三千上下,这会儿冲过来的至少得有三万。

“对面打仗输不起,吃败仗後经常加派人手掉头搞偷袭。”小姚同学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解释道,“西夏军的主力在环庆一带,经过昨天晚上那一战,今天梁乙埋选择增兵的可能几乎是十成,我爹他们早有准备。”

西夏人都一个德性,苏大人多经历几场战事就习惯了。

苏景殊没再说话,皱紧眉头继续观战。

西夏军的先锋是速度在最快的精锐骑兵,大片骑兵呼啸而来的场面极具压迫感,甚至有种城墙在骑兵的冲锋之後都会轰然倒塌的错觉。

姚古握紧手刀,越紧张话越多,“大人,我以前没见过这麽大的场面,您见过吗?现在什麽感觉?是不是比见官家还紧张?老天,梁乙埋疯了吗?小小的荔原堡值得他派那麽多兵?”

他只参与过小规模的偷袭伏击以及反击,还没打过这麽刺激的仗啊!

苏景殊:……

怎麽比他还话痨?

有个话痨在旁边还是有好处的,好歹看着对面乌泱泱冲过来的骑兵後不再像刚看到时那样喘不过气来。

敌军涌入寨子不远处的谷地之後,埋伏在山谷里的弓箭手立刻开始搭弓射箭,在第一波箭雨落下之前,带着千钧之力的弩箭已经在西夏的骑兵方阵里轰出数个大坑。

床子弩的弩箭长达两米,至少需要两个士兵才能成功发射,射程足足一千多步,堪称大宋版的重型迫击炮。

小型火炮的射程只有五百步,五百步之外是床子弩的天下。

然而再密集的箭雨和火炮也无法完全阻挡敌人的冲锋,晚霞染红半边天,敌军终于来到城下。

按理说被敌人盯上的堡寨都要关紧门防守,但是狄大元帅和姚将军不一样,床子弩和火炮轰了几波,等西夏军大部队近前,俩人直接打开寨门率领骑兵冲了出去。

再然後,苏机宜就被大宋将士们的战斗力给惊到了。

大宋缺马,但不是没有骑兵,和游牧民族干仗不能只靠远程武器,他们近战一样能以骑射对冲。

很不巧,狄大元帅和姚将军都以骑射起家。

寨门迅速打开又迅速关上,苏景殊心提到嗓子眼,就算知道他们这里不会出现想回来却回不来的情况也不行,谁都不知道意外回出现在什麽地方。

战场上箭矢乱飞,长矛和刀枪在暮色下闪着寒光,前些天还是农田的土地顷刻间被鲜血染红。

狄大元帅亲自出战,鈎镰长枪一扫一大片,时不时还能抢个西夏兵的长矛远程投掷戳死个躲在後面的将领。

姚将军也不甘落後,黑漆弓一射一个准,看到近身的敌人就反手一刀干掉,亲身上阵演示什麽叫杀敌犹如砍菜切瓜。

姚古紧张不已的看着他爹纵横战场,口中喃喃有词,“四十二!四十三!前面是个小首领!漂亮四十四!”

苏景殊:???

金、金雳附身?

第227章

*

战斗是傍晚打响的,西夏军本想以多欺少一雪前耻,没想到荔原堡不光有姚兕还有狄青,大宋的将士们士气爆棚,直接反过来冲出去刷战功。

姚古在城墙上紧张兮兮的数数,一直数到三百二十一才停下来。

他爹年纪大了体力有限,接下来由他哥出场继续拼杀。

二十!三十!四十!

漂亮!!!

战斗从傍晚打到半夜,西夏军发现堡寨的守军越战越勇後终于乱了阵脚,就在他们转身准备撤退的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寨门再次打开,千余精锐骑兵朝他们发起了冲锋。

西夏军:???

不是!他们才是进攻的一方!

西夏军打了半天已经筋疲力尽,看到对面的骑兵冲出来完全没有战意转身就是跑。

残兵连滚带爬朝着後方的缺口冲,战场上骑兵步兵混成一片,不受控制的战马横冲直撞,混乱中甚至已经有人死在自己人的马蹄之下。

然而冲出去也没用,他们来时的山谷中依旧埋伏有弓箭手,往前往後都是死,区别只是早死和晚死。

士兵士气崩溃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苏景殊打起精神瞅准时机,立刻让提前安排好的大嗓门士兵出场。

城墙上灯火煌煌,简易版大喇叭没有後世的大喇叭有用,但是拿来喊话劝降还是够用的。

——党项的弟兄们,大宋已经把你们围成铁桶,你们逃不掉啦!

——愿意归顺的我们欢迎,想回家的回头也能回家,投降从宽抵抗从严,放下武器停止抵抗,降兵不杀!

——各位正将、副将、正副行将、正副佐将还有正首领、小首领,请体谅麾下将士们的心情,莫让他们作无谓的牺牲。

——降兵不杀!

……

汉语喊完是西夏语,西夏语喊完再是汉语,两边轮流交替,务必让战场上所有将士都能听懂。

姚古震惊的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嗓门士兵,“苏大人,什麽情况?”

苏景殊打起精神,“劝降。”

姚古不太明白,“战场上劝降?”

苏景殊点头,“对。”

姚古:……

沿边修建堡寨就是为了招抚番邦,但那都是太平时候以田地为诱饵招揽,怎麽还能边打边劝降?

苏景殊捏捏耳朵,心道劝降是个技术活儿,只要时机抓的好,让战场上的西夏兵当场倒戈都有可能。

四面楚歌不是不能复刻,後世八路军都能招降日军,他们也不是不能尝试在战场上劝降。

梁太後想靠打仗来转移国内矛盾,西夏的士兵愿不愿意打还不好说。

那边已经在经济上被大宋卡了脖子,之前连番战败也让国内开始畏战,上层贵族不把士兵的性命当回事儿,真正要上战场的士兵却很惜命。

命只有一条,死谁身上谁害怕。

兴庆府的贵族们觉得大宋和以前一样没事儿都能上来咬一口,边地打仗送命的士兵不这麽觉得。

抢到地盘好处没有他们的,打败仗受罚却得他们受着,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西夏倾国而出凑出三十万士兵,愿意打仗的估计连十分之一都占不到。

後半夜冲出营寨的骑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本就乱了阵脚的西夏兵越发混乱。

这些年不少党项部落归附宋人堡寨生活,可见宋人对党项人不会见面就喊打喊杀。

能活着谁都不想死,西夏境内的百姓这几年生活越发艰难,有家眷的还纠结家人怎麽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连纠结都没有扔下武器不要命的往城墙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投降。

有一就有二,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就别想止住。

西夏主将的脸都黑了,拔刀连砍了好几个动摇军心的士兵,然而不等他稳定军心,好几个副将都站出来劝道,“将军,给他们留条活路吧。”

将士都是他们自己部落里的壮丁,全都死在战场上的话部落就完了。

虽然以他们的地位手底下不会只有一两个部落,但是对那些小首领而言却是灭顶的打击。

宋人对降兵的待遇还是可以的,打散安置到不同堡寨没什麽,好歹能保住性命。

主将要气疯了,他带了足足三万大军前来攻城,城没攻下来反而带来的士兵临阵投降,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放?今後的朝堂还有他立足的地方吗?

别说劝话的是手底下的将领,就是梁国相亲自过来也不行。

“废物!都是废物!你们手里的刀是干什麽用的?”

“全都不许退!”

“敢降者斩——”

话音未落,飞来的羽箭直冲面门。

更可怕的是,躲过去第一支躲不过去第二支,而狄大元帅保险起见直接三箭连发。

主将在战场上暴露位置可不是好事,要麽就和他一样大大方方的上战场,要麽就从头到尾躲好别出来,不然就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咻——

脑袋瓜和西瓜一样炸开。

狄青收好弓箭,朝城墙上的姚兕打了个手势,之後便是毫无悬念的包饺子。

西夏的情报工作太差劲,进攻荔原堡之前不更新荔原堡守军数量的坏处就是这样,对面可以围城,他们也可以反过来将对面围起来。

敌军主将愚蠢的暴露位置被狄大元帅干掉,战斗离结束只差把愿意投降的和不愿意投降的分成两拨。

愿降的老实待着,不愿降的大刀伺候。

小姚同学已经看傻了,这和他以前见到的不一样。

不是,他以为他爹打仗已经够莽的了,怎麽元帅的打法比他爹还要令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这些拿着喇叭劝降的兵,啥时候安排的?

苏景殊委婉的回道,“我到荔原堡也不是单纯的当摆设。”

再强调一遍,大宋在西北的首要策略是招抚,打仗是下下策,他们的首选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就算两边已经打了起来,招抚策略的优先级也没有改变,且永远不会改变。

能把敌人忽悠过来肯定比真刀真枪出去打强,战争的伤亡对上位者而言只是数字,对军中的将士来说却是活生生的亲友弟兄。

所以狄大元帅打仗有个准则,能忽悠的时候尽量忽悠,不能忽悠的时候再照死里打。

很幸运,他新来的秘书是天字一号大忽悠。

苏机宜研究过西北各州的招抚策略後深切的意识到各军将领身边都缺个靠谱的政委,不是协助处理军务政务的监军文臣,而是负责思想纪律政治工作的政委。

大宋周边战事频发,戍边禁军的数量早已超过中央禁军,但是最精锐的捧日、天武、龙卫、神卫这上四军基本上不会离开京师,边地的禁军只有中下等禁军。

这年头戍边不是好差事,和流放来的罪人干差不多的活儿,可想而知心里都憋着气。

军中混日子的兵油子太多,临阵脱逃的不知凡几,士兵都不知道为什麽打仗,再好的将领也带不出来能打的兵。

边军一直在打仗还好,士兵在生死之间好歹知道拼杀,京城的上四军基本上没打过仗,估计只能在门面上扳回一局。

为粮饷当兵和为保家卫国当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短时间内没法在军中开展教育工作,拿敌军来试试效果却没问题。

如果连西夏的军民都能被教化,同样的法子在大宋军中效果只会更加显着。

将士们的思想工作先放放,先拿招降练练手。

苏大人好歹是看过无数抗战片的老油条,不敢说对战事了如指掌,反正出歪主意的时候能让整个经略司都震惊于他竟然是个科举考出来的正经文化人。

苏景殊:……

算了,就当是夸他的。

西北各州经常接收对面的降军,荔原堡是庆州垦荒屯田的大堡,本身就有半数以上的非汉人成员,倒也没谁歧视对面来的降兵,顶多就是不搭理他们。

反正都要打散分到别处,搭理了也是白搭理。

“西夏这次损失惨重,梁乙埋不会善罢甘休。”战场打扫的差不多了,狄青看着己方的损失伤亡皱紧眉头,“如果梁乙埋死盯着荔原堡,我们挡不住他的第二波进攻。”

姚兕盯着舆图,搓搓下巴,仗着有狄大元帅托底提出一个建议道,“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西北边境线那麽长,大宋三十万禁军加十五万乡兵散到各处都不见水花,西夏总共才三十万大军,就算集中兵力到环庆一路也依旧是分散,除非梁乙埋将三十万大军都集中到一个地方。

但是别忘了,大宋各地的驻军也在盯着对面,只要对面兵力空虚,他们就能趁机过去搞破坏,所以西夏各军司必须留下足够的兵力自保。

抛开负责後勤的兵丁,再减掉留守边地各军司的将士,真正能作战的将士远远达不到三十万。

虽然荔原堡如今的兵力刚刚过万,经过两场战斗之後可能已经不破万,但是进攻和守城是两种打发,去对面搞破坏不用那麽多兵。

狄青摇头,“再等等,先看梁乙埋接下来要往哪儿打。”

环庆路的将领不只他们俩,统兵的都总管、都监等人分驻各城池要塞,如果梁乙埋真的要死磕荔原堡,其他各军便能趁机反攻西夏。

到时只有他们这边压力大,只要他们能牵制住梁乙埋的主力军,其他各军就能放开手脚往前冲。

不能打到西平府,能打到鸣沙城也行。

姚将军遗憾的摇摇头,“听元帅的。”

既然不能主动出击,那他去降兵营转转。

对面这次只有少部分高级将领和骑兵逃出生天,步兵跑不过弓弩,也知道他们大宋不杀降兵,发现上头的官都跑完了于是投降的更加利索。

小姚同学头一次见到那麽大规模的西夏降兵,不过他对这些降兵并不抱希望。

和他爹想的差不多,让西夏人投降不难,难的是让他们降了不复叛。

不管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都是一个德性,有好处就来,没好处就反手插一刀,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从小他爹就教他和他哥不要轻信番邦,打仗时能杀尽杀,尽量不给他们留投降的机会。

西夏兵降了又叛的例子太多,军中粮饷本就不多,好吃好喝喂饱了再回来打他们未免太过分,不如直接不受降。

咳咳,这种私底下的小技巧不能放到明面上,不然会被弹劾,总之就是边地各军都不乐意接收西夏降兵。

和西夏降兵相比,他们宁愿接纳主动来投的党项部族。

没打过仗的普通百姓还好,西夏那边十年九旱,种地连温饱都没法保证,举族搬迁到大宋境内大多都能安心耕种。

而那些招降来的士兵,啧,他都不想说。

大宋的西北边地很贫瘠,西夏境内的绝大部分地方比大宋的西北更加贫瘠,西夏李氏成天琢磨攻打大宋不光是为了野心,还因为国内太穷不得不靠劫掠大宋来生活。

衆所周知,在西夏当兵是没有军饷的。

西夏兵想拿到钱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抢。

打胜仗就有钱粮可抢,打败仗就死,全看运道好不好。

本来是要麽抢的盆满钵满要麽死,大宋愿意以丰厚的俸禄接纳西夏的士兵後情况就变了,那些不要脸的家夥打了败仗就投降,安分不了几天又结伴出逃,还是带着从大宋领到的军饷补贴出逃。

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

小姚同学对非常不喜欢这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所以他从小就是他爹的坚实拥趸。

面对西夏军应杀尽杀,压根不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他知道大部分士兵当兵都不是自愿的,但是不妨碍他谴责西夏降兵连吃带拿还反插一刀的行为。

“举族而迁没有牵挂可以安心留在大宋,士兵还有家人留在西夏境内,会找机会逃回西夏也可以理解。”苏景殊说道,“如果你投降敌国在敌国吃香喝辣,你爹你哥你叔都在家等你回来,甚至还有被朝廷问罪的风险,你能放心一直留在敌营?”

“不能。”小姚同学撇撇嘴,“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当降兵。”

他死就死了,战死沙场好歹能留下个好名声,要是传出去西军姚家出了个投降西夏的孬种,他全家都没法擡起头做人。

苏景殊摇摇头,“西夏自有国情在,寻常士兵和出身将门的将领不一样,影响他们做决定的更多是家眷的生存而非名声。”

姚古搓搓下巴,“所以?”

苏景殊捏紧拳头,“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在逃走之後想法子把家眷也迁过来而不是捞一把就跑。”

而且只有大宋这样家大业大的国家可以这麽干,西夏贫瘠养不起生活在那里的百姓,连这麽干的资格都没有。

树挪死人挪活,一个人归降安不下心,全家全族全部落都迁过来总行了吧。

只要有想法,西夏朝廷管的再严也挡不住百姓搬迁。

姚古歪歪脑袋,感觉不太可能,“愿意归附大宋的都是活不下去的,就拿荔原堡的番邦部落来说,要不是当初蔡大人招他们到这儿来耕种屯田,他们活过那年冬天的可能性都不大。”

要麽在寒冬冻饿而死,要麽死在劫掠其他部落的路上,也有可能劫掠之前先被别的大部落吞并,总之都是要伤到根本的大劫。

寒冬腊月大部分番邦部落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大宋各州在冬天也会加强防备。

小部落劫掠大宋成功率几乎为零,被大部落吞并下场更惨,全部落都会被抓去当奴隶,怎麽看都是主动归附大宋更好过。

他们失去了自由,但是得到了活命的机会。

接受大宋的招揽就意味着要听大宋的安排,沿边各路非战时以种地为先,战时二十岁以上的壮丁都属于战斗力,每户九丁以上抽五、六丁抽四、四丁抽三、三丁抽二、二丁抽一,蕃部兵马虽然不是禁军,但是训练时都是按照禁军的规格来训练。

家底不丰厚的小部落会为了活命接受这个条件,稍微大一点的部落就不行。

有些是不接受大宋的招揽也能活的很好,有些是即便心动也走不掉,大贵族不会放任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小部落迁走。

“能不能迁出来是他们的事,让他们不顾千难万险也要迁出来是我们的本事。”苏大人眉眼弯弯,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归根结底还是看民心。

“大宋对蕃部兵马的待遇已经够好了,士兵由朝廷分配耕地,将领按等级发放俸禄和添支钱,要让他们不顾千难万险也要迁出来还不得把他们捧上天?”小姚同学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番邦欺软怕硬,大宋态度太好他们更瞧不起大宋。”

他感觉朝廷现在的政策已经很偏向番邦,虽然这种偏向的确让很多游离在西夏和青唐吐蕃政权之外的小部落归顺,但是这种归顺并不长久,一旦形势有变那些小部落立刻就会倒戈。

苏景殊无声叹气,正是因为用钱招揽来的部落没有定性才更需要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大宋。

番邦和汉地的文化不互通,短时间内让番邦部落打心底里认同汉家文化很难,生活困难的地方也没有那麽多读书人,空谈保家卫国一点用处都没有,得另外想办法来进行思想教育。

不能引经据典,不能掉书袋子,要让大字不是一个的寻常士兵和普通百姓都能明白为什麽要保家卫国,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咬文嚼字显摆自己懂得多。

大宋的文臣很厉害,可惜还是受限于时代不懂群衆路线的好。

苏景殊没有和小姚同学多说,拿到巡检司统计出来的降兵的人数和基本身份便去降兵营打探情况。

姚古前想後想左想右想怎麽想怎麽不放心,生怕文弱的苏大人被西夏降兵伤到,寸步不离走哪儿跟哪儿。

这次的降兵太多,苏景殊不介意身边多个能打下手的少年郎。

咳咳,之前什麽情况他只从别的同僚口中听说过,第一次亲自参战就是那麽大的场面还怪激动的。

西夏在荔原堡外的谷地被伏击损失惨重,梁乙埋为了鼓舞士气特意分出三万大军,原以为能以多欺少打个翻身仗,万万没想到荔原堡的兵那麽多。

不光兵多武器精良,还有个大杀器狄青。

三万大军已经不能说是先头部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他们主力军的一路兵马,这路兵马的主将当场被狄大元帅射杀,军心已经崩的不能再崩,除了少部分有马的仗着战马跑的快迅速撤离,其他上到将领下到小兵都选择了放弃治疗。

宋人不杀降兵,为了保命投降不丢人。

除去战死的以及撤退的西夏军,目前被控制起来的降兵超过两万。

苏景殊看到数据的时候忍不住後怕,两万能上战场的士兵,还有两千多的轻骑兵,放到平时推平荔原堡都不成问题。

幸好狄元帅和姚将军都在,不然荔原堡还真不一定能守住。

姚兕过来的时候俩人正在降兵堆里和西夏兵唠家常,也不知道说了些什麽,周围一圈党项兵全都眼泪汪汪。

不对,他儿子怎麽也在抹眼泪?

姚将军满脑袋问号,朝旁边的士兵摆摆手让他们不要打扰里面唠嗑,自个儿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听他们在说什麽。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一群人竟然在用西夏语聊天。

西北出身的将领大多都会西夏语,虽然他儿子还没有官职,但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也能用西夏语交流,苏大人刚到西北没多久,怎麽也会说西夏语?

能考上状元的读书人就是厉害,这学习能力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苏景殊的西夏语只学了小半年,勉勉强强能沟通,知道小姚同学会西夏语後也顾不得那麽多了,为了让降兵放松警惕,能说成什麽样算什麽样,反正有姚古给他兜底。

拉进距离感的小技巧:问问题,让对面有参与感,然後慢慢引导对面说话。

怎麽和士兵有共同语言?谈待遇、谈福利、谈家庭、谈烦心事儿,总有一个能戳到对方的心窝子。

正在说话的西夏兵岁数不大,西夏朝廷这次征调国内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所有男丁,小兵正好卡着年龄被编入军中。

旁边的老兵你一句我一句说家里日子不好过,说朝廷赋税太重,说他们也不想打仗,小兵抱着膝盖听着,沉默了半晌才哑着嗓子说他想他娘。

此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苏景殊无声叹气,十五岁放在哪儿都是半大孩子,除非是外敌入侵国将不国,不然这个岁数的孩子上战场就是不合理。

小姚同学也是这个年纪,即便他从小在军营长大也只能在城墙上观战,姚将军打仗再莽也不会允许年仅十五岁的儿子到战场上拼杀。

如今的大宋没有弱势到那种地步,就算军中有各种各样的弊端也不需要让半大孩子去拼命。

小兵抹了把眼泪,他爹五年前被征走,之後就再也没有音信,家里只有他和他娘相依为命,这次他也被强拉走当兵,他怕他娘一个人在家根本活不下去。

姚古吸吸鼻子,“我也想我娘了。她不想让我跟着我爹上战场,但是我想和我爹我哥一样守家卫国所以偷偷跑了出来,我爹发现後还揍了我一顿,我求了好久才让他同意带上我。”

战场上生生死死太常见,他想和父兄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不该不和娘亲打招呼就走,也不知道娘亲发现他不见了之後急成什麽样。

姚兕:磨牙.jpg

臭小子现在才想起来和不和家里打招呼就走不对?等他意识到错黄花菜都凉了。

半大少年离家之後想娘亲令人心酸,其他人的话匣子慢慢打开,年岁大的士兵也各有各的心酸。

有征兵时刚成亲半年妻子刚怀孕的,有部落里只剩下他一个壮劳力其他全是老弱妇孺的,有离开时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的,还有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家还没过两年安稳日子就又被强征来的。

苏大人听的眼眶发红,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西夏军队中大部分都是这种出身,这麽一对比甚至感觉他们大宋的兵制也还行。

苏景殊!清醒一点!不要比烂!

姚古泪眼婆娑的和衆人介绍大宋对降兵的政策,不管家里怎麽样,至少在大宋军中不用担心被饿死,实在放不下家里的话就想法子把家里人也接过来,苏大人说了,只要走正规流程军营绝对不会拦。

西夏降兵闻言惊疑不定,虽然这位小哥说的很像真的,但是他们还是不敢相信。

他们是降兵,军营不阻拦他们离开难道不怕他们一去不回?

苏景殊没有过多解释,在这边唠了一会儿便拉着控制不住情绪的姚古转移阵地,将领那边有专人看管,他们多在士兵群体里转转。

姚兕看着他们这儿停停那儿坐坐,要不是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西夏降兵的嘴巴能这麽不把门。

不过再一想也是,寻常士兵没那麽多想法,当兵还有被强拉来的,心里有怨气也正常。

若是大宋的士兵被俘虏到西夏营中,气氛到了也会说些家里的情况。

问题来了,苏机宜和降兵聊这些干什麽?策反西夏降兵让他们反攻西夏?

应该不是,降兵再怎麽有怨气也还是西夏人,除了少部分为了前途什麽都不管的人,正常人都不会到那种程度。

而那种为了前途什麽都不管的人在他们这儿一般叫小人、奸佞、乱臣贼子。

忙起来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又到日头偏西,小姚同学以为他在边州长大见多识广,没想到在真正的人间疾苦还是见识少了。

姚兕站在营门口,看俩人忙完准备喊他们去吃饭,结果胳膊还没擡起来就先被他儿子一嗓子“爹”给吓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降兵们刚回忆完自己的悲惨人生,猛不丁听到有人喊爹都擡起头,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唰的一下看过来,饶是姚将军这种猛将一瞬间也感觉头皮发麻。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等姚将军手忙脚乱撕开忽然黏人的小姚同学才开口问道,“姚将军,河对面的西夏堡寨是什麽情况?”

“那个寨子叫礓砟寨,去年年底才建成,守寨的将领叫香都,里面没多少人。”姚兕回道,“西夏夺绥州不成才学大宋在边地修筑堡寨,可惜学的不伦不类,连选址都不会选。”

选哪儿不好非得选大顺城和柔远寨正中间,再往南一点就是荔原堡,要不是礓砟寨太小打下来也没什麽用,就寨子里那两百多个守军估计连柔远寨都打不过。

嗯,柔远寨是庆州沿边最早修建的堡寨,很小、很老、很破、很旧,至今没被西夏攻破过不是因为位置多险要或者守军多难打,而是攻打小寨子得不偿失。

苏景殊点点头,又问道,“如果能让对面举寨来投呢?”

姚兕愣了一下,“还有这种好事儿?”

苏景殊回头看看暮色下越发安静的降兵营,“也不是没有可能。”

战场上拼杀他帮不上忙,敌後工作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堡寨的守将大多会把家眷接到身边,长期驻守堡寨的士兵也会选择就近成家,让堡寨举寨来降的难度比西夏腹地的百姓迁居大宋低很多。

姚兕後知後觉反应过来,“机宜想去寨子里招降?”

苏景殊挑了挑眉,“试试又不亏。”

礓砟寨离他们很近,荔原堡又刚拿下那麽多降兵,这时候不来一出“四面楚歌”更待何时?

第228章

*

简单又迅速的晚饭之後,苏景殊去找狄大元帅询问能不能拿河对面的礓砟寨试试手。

白天的降兵诉苦大会给他带来了少许灵感,西夏内部已经拉胯到没有基层士兵愿意为他们说话的地步,这时候不招抚还等什麽?

但凡降兵里有三成以上对朝廷抱有希望他都不敢拿河对面的寨子练手,奈何他走遍了整个降兵营,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在诉说家里的日子有多难过。

出来前他又去将领那边转了转,将领的反应比基层士兵好点,但是也没好哪儿去。

西夏的士兵没有军饷,贵族出身的将领有,只是即便发军饷也发不了多少,军中上下的主要收入还是战利品的分配。

之前几十年西夏忙于对外扩张,上头的大贵族拿了战利品的大头还能漏点给底下的将士,将士们有战利品可拿才乐意打仗。

如今的西夏一日不如一日,对外作战败多胜少,能活着回营都不容易更别提战利品。

让士兵闻战则喜是有条件的,很明显,如今的西夏没有这个条件。

军中士兵是强行征召的,中层将领是勉强糊口度日的,上层的贵族是不管底下人死活的,这时候再没有起义就不正常了。

西夏境内的部族遇到天灾人祸无法生存时首选就是归顺大宋,正常情况下大宋也会对请求内附的部落进行安抚,内附的部落首领还可以加官进爵。

大宋的招抚政策从西夏没建国的时候就一直进行着,有之前那麽多年打下的信誉撑着,後面的招抚工作可能会比预想中的更好做。

元帅,要不要试试?

狄青听完之後觉得招抚河对面堡寨的成功率不低,但是他不太放心让这小子一个人过去,“梁乙埋接连战败,这次三万兵马只剩下寥寥数骑,接下来很有可能收拢大军往一处打,现在出去不安全。”

派人护送也不行,真要倒霉催的撞上梁乙埋的主力军,再多护卫都没用。

计划可行,但是得过些天才能尝试,至少等梁乙埋的大军撤走。

苏景殊应道,“那我回去先拟个章程。”

荔原堡刚接收那麽多降兵他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先把这边安顿好再去河对面。

近两万的降兵不能都留在荔原堡,这边後勤撑不住,得赶紧将降兵打散编进其他军队,免得他们在梁乙埋再次发动进攻时生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两万将士乱起来也挺要命的。

荔原堡巡检司也怕这麽多降兵闹出事端,连夜将两万人分成二十个小队送去周边各城寨,一个地儿分两百个人,後勤压力不大也好安排。

这头风风火火的安置降兵,另一头,西夏中军大营里的文臣武将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军主力驻紮在榆林,距离庆州城只有四十里。

这个距离足以让大宋的官员滋儿哇乱叫高喊西夏大军已经打到开封城下,也能让西夏军一不小心就被集结起来的大宋军队全歼。

深入敌境有风险,但是在无敌的震慑力面前那点风险不算什麽。

宋军虽然能打但毕竟不是神,他们足足三十万大军还怕被全歼?

然後他们就被打脸了。

大军主力没有被全歼,但是派去打头阵的三万先头部队只回来了不到三百,和被全歼也没啥区别。

夜半三更,烛光幽幽,火光没闪动一次都能让外面的卫兵觉得里面要有倒霉蛋魂归西天。

梁乙埋连连受挫怒不可遏,若非身边人拦着甚至能将传信兵给砍了。

“三万人马就这麽折在小小的荔原堡,都罗马尾是干什麽吃的?”

营帐中安安静静,谁都不敢这时候触他的霉头。

都罗马尾是梁国相的亲信,还是掌管军权的亲信,这次三十万大军攻宋所有人都觉得必胜无疑,就算不能打下大片地盘也能让宋人恢复榷场拿钱买太平。

所有人都觉得军功唾手可得,都罗马尾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抢到冲在前头的机会,万万没想到刚出去就把命给丢了。

那家夥被狄青当场射杀,国相骂他他也听不见,只能让活着的人胆战心惊。

没人知道狄青在荔原堡,他们得到的消息说狄青还在京兆府,荔原堡只有环庆路巡检姚兕一个主将。

要是知道狄青在,再给都罗马尾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抢先锋。

碎裂的瓷片崩到外头,书案上的文书散作一团然後连同书案一起被掀翻,梁乙埋骂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冷静下来。

国内的党项贵族贪心不足,朝廷征集不了第二个三十万,不成功便成仁,这次必须得打出功绩,否则太後在朝中更加难过。

梁乙埋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让人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出去,再擡眼满目阴狠,“荔原堡有狄青,诸位觉得接下来打哪儿?”

大顺城三面环水,当年两代皇帝攻打都没能成功,先帝更是重伤而归,之後没多久就被霍天雕刺杀而亡。

他们要是能拿下大顺城,再多老贵族想跳脚也能拿战功敲打下去。

和大顺城相比,旁边的柔远寨更好打,但是即便打下来也没有拿下大顺城值得宣扬。

附近还有大义寨、淮安镇、东谷寨、西谷寨、业乐镇等好些城寨,大义寨和业乐镇形成掎角之势,是宋人环庆之地防御的大後方,绝大多数兵力都在那边,能绕开尽量绕开。

大军只有百日粮饷,这时候转去打别的堡寨城池已经来不及,必须在附近的城寨中选几个出来重振军威。

都能拿下再好不过,没法全部拿下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一个一个的打。

帐中将领面面相觑,让他们选他们肯定选柔远寨,先挑个最容易打的打下来,然後再讨论要不要接着打。

先前两代皇帝都没能攻下大顺城,他们哪儿来的本事去攻打?

荔原堡离大顺城只有二十五里,狄青要支援的话很快就能赶到,打柔远寨好歹有撤退的时间,他们选择活命机会更大的那个。

将领们心照不宣,但是回话不能这麽回,就算心里想的是先保住命再奢想军功也得用漂亮话做掩盖。

“国相,前方探子来报,柔远寨中只有五千守军。”离梁乙埋最近的将领硬着头皮站出来,“如今宋军重兵驻守荔原堡,不若出其不意进攻柔远寨。”

一来宋军刚打完一仗可能会懈怠,二来柔远寨与荔原堡距离足够远,等支援的兵马抵达时他们大概率已经拿下柔远寨。

他们三十万大军打五千宋军,柔远寨绝对撑不住。

哦,现在只剩下二十七万。

问题不大,二十七万大军也不是五千宋兵能抵挡的。

梁乙埋更想打大顺城立下不世之功,但是他也知道大顺城不好打,接连的败仗不允许他再冒险,这次得稳重求胜,“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兵发柔远寨。”

柔远寨、大顺城、荔原堡三城互为声援,其中大顺城才是宋人真正的防御中心,想用三两日的时间将城拿下几乎不可能。

柔远寨和荔原堡是大顺城两翼的防御线,柔远城向东直通大顺城,他先把柔远寨拿下,然後再从柔远寨攻打大顺城。

狄青在荔原堡又能如何,一个人还能挡住他三十万大军?

“废物!都是废物!”

梁乙埋想起狄青气不打一处来,刚扶起来的书案再次被重重掀翻在地。

当年霍天雕要是直接把狄青弄死现在哪儿还需要这麽头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就这还想造反当皇帝?

帐中的将领下继续低着头闭嘴当鹌鹑,直到梁乙埋骂够了让他们出去才松了口气,再听下去他们怕事後会被灭口。

大军集结的动静很大,西军的情报向来靠得住,这边梁乙埋要亲率二十七万大军进攻柔远寨的命令刚下来,那边环庆各州便准备好了反攻。

西夏国小人少凑三十万兵马都不容易,大宋那麽大的地盘可不是白来的,西北四十多万常驻军打不到兴庆府不代表打不到西夏境内,没道理只能西夏犯贱不准他们反击。

环庆路、鄜延路、秦凤路各军整装待发,都想趁机收复点地盘。

西夏打他们叫入侵,他们打西夏叫收复失地,没毛病。

梁乙埋亲率大军攻打柔远寨的消息传到荔原堡後姚兕立刻率兵前去支援,虽然他们的武器和士气都比西夏军强,但是五千对二十七万……还是赶紧过去帮忙比较稳当。

荔原堡的守军被姚兕带走大半,剩下的那小半也没留在荔原堡,而是由狄元帅带去大顺城。

来都来了,总得和梁国相面对面的打一场才行。

大顺城控扼要塞,自建成以来从未被攻陷过,梁国相对大顺城有没有念头他不知道,但是他想让梁国相有念头也没用,大宋的城寨不是他说打就想打的。

再说了,范文正公当年在周边谷地转悠了大半年才选定的城址也不是随便选的,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至少万人抵挡敌军三十万也有胜算。

这次苏景殊没有跟着,打仗影响百姓的正常生活,庆州沿边散居的羌人部落很多,西夏军出动寸草不生,一旦撞上整个部落都得完蛋,这些天过来投奔的羌人部落太多,必须留人稳定後方。

西军出神射手,狄大元帅和姚兕将军的准头不必说,战场上被他们盯上就可以提前和美丽的世界说拜拜。

柔远寨的守将林广同样是个神射手,当年李谅祚进攻大顺城就是被他一箭射到重伤,有那麽多人形加特林在各寨等着……

唔,祝梁国相好运。

想要进城避难的羌人部落太多,州城县城以及正常村寨肯定不能让他们进,能让他们避难的只有军事堡寨。

接纳他们吧,入城的羌人部落可能和外面的西夏军里应外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接纳他们吧,大宋在羌人部落中又会人心尽失。

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进退两难,怎麽处理都不合适。

前线各堡寨商量了一下,索性让那些申请进城避难的羌人部落都去荔原堡。

仗打起来後部落里的壮丁几乎都带上弓箭大刀编入军中,需要避难的多是老弱妇孺。

老弱妇孺走不了太远,也容易被神出鬼没的西夏游骑偷袭,只能在附近的堡寨中选出一个给他们避难。

荔原堡刚经历过战事,梁乙埋大概率不会再去攻打。

就算再有大军压境也没关系,三十万大军的速度比不过游骑,他们的情报比西夏军的兵力变动来的更及时,周边各堡寨赶得及去救援。

姚古非常担心前来避难的羌人部族生乱,不让他去前线他就留在荔原堡保护苏大人。

只要有他在,进城的羌人谁都别想闹事。

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苏景殊索性让他带领寨中守军维持进城避难的羌人百姓的秩序。

也不怪姚古紧张,虽然朝中对番邦羌部的策略一直是招抚为上,但是各州各堡寨的守将其实并不乐意接纳那些只有遇到困难才想起来大宋的部落。

遇到天灾人祸就过来卖个惨,缺钱缺粮缺物资,惨的仿佛明天就灭族,结果渡过难关就翻脸不认人,他们边州是什麽很贱的地方吗?

单纯是灾年还好,给点钱粮就打发了,运气好还能碰见几个有良心的部落从此定居大宋境内,战乱的时候坚决不能随便放人进来。

不是他们见死不救,实在是血的教训在前面摆着。

三十年前若非李元昊诈降後让降卒为内应突袭金明寨,三川口之战也不会惨烈成那样,西夏要是没有三川口之战的大胜也没那麽容易立国。

西军成百上千的将领,其中超过半数都是父兄当年战死沙场然後被破格提拔上来的。

这次荔原堡招降那麽多士兵是仗着己方兵马足够多,即便如此也没让降卒在这儿多待,巡检司当夜就开始分配,第二天一早就把两万降兵全部分散开送去别的堡寨。

羌人部落的百姓和降卒的处理方法还不一样,寻常百姓在战事结束後大概率还要回到他们原本生活的地方,不能简单粗暴的分散到其他堡寨严加看管。

姚古在心里大骂其他堡寨的守将,都知道羌人部落容易给西夏当内应,凭什麽把烫手山芋全部扔到荔原堡?

“冷静,淡定,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时候理应对前来避难的羌人百姓加强看管。”苏景殊耐心劝道,“要麽在外面担惊受怕,要麽老实待在城里,正常人都知道该怎麽选。”

姚古咬牙切齿,“城里有吃有喝,他们再趁机生乱就是狼心狗肺,当场砍了都不为过。”

“得民心者得天下。”苏大人拍拍小年轻的肩膀,压低省心说道,“把惹事的人记下来,这几天以安抚为先,战事结束再秋後算账。”

不管什麽时候都要占据道德最高点,要是前来避难的羌人部落中真的有西夏派来搞事的人,那就略施手段让所有百姓都知道是某些个体先惹事然後他们才从严处理。

附近的羌人部落得到指引陆续来到荔原堡避难,幸运的是避难的百姓中没有混进别有用心的人,亦或是即便是别有用心也没有用武之地。

前有荔原堡的守军对他们严加看管,後有荔原堡的将士家眷对他们嘘寒问暖,一套胡萝卜加大棒的操作下来,甚至不用巡检司出马,部落里的老人家就能把试图搞事的人摁下去。

不识好歹的玩意儿,自己找死别带上全部落的人。

後方稳定,前线的战事也异常顺利。

姚兕带兵支援柔远寨,同时环庆路副都总管杨遂也派都监高敏从大义寨率兵前去支援。

大义寨是柔远寨、大顺城、荔原堡防线的後方基地,寨子扼守定汉和杨寺岔两条川道,前可防山岭後可防山後,是庆州北部的

业乐镇策应淮安、大顺、环州各处,也是环庆路主力军驻守的地方,各路兵马都要从业乐镇派出。

梁乙埋以为狄青要麽坐镇大义寨要麽坐镇业乐镇,万万没想到他能留在荔原堡。

不过现在知道也没用了,先锋军几乎全军覆没,出师不利後面得多打好几个胜仗才能扭转士气。

然而梁国相的运气实在算不上好,他不光出师不利,後面几仗也都很不利。

西夏军主力试图攻破柔远寨,环庆路的守军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各路兵马前往柔远寨支援,路上瞅准时机还能去对面军中劫掠一把。

也不知道梁乙埋怎麽想的,竟然放任军中战马在柔远寨附近放牧,环庆路诸军看见上好的战马在眼前转悠都心痒难耐,在打起来之前愣是先抢了五百多匹战马回来。

到他们大宋地界儿的马就是他们大宋的马,别管抢回来之後怎麽分,总之先抢到手再说。

西夏军:???

到底谁才是来劫掠的啊?

梁乙埋没防备宋军还有这一手,赶紧分兵去保护战马,西夏军内部本就混乱,让他这麽左一指挥右一指挥显得更加混乱,于是又被汇聚到柔远寨的各方联军横冲直撞打了个爽。

西夏军本就士气不足,接连的败仗让军心更加涣散,梁乙埋看柔远寨打不下来一咬牙又分兵攻打周围其他堡寨,结果这次更惨,数万大军连只有五百驻军的大宋堡寨都打不下来。

三十万大军转战半月损失惨重却寸地未得,朝堂上已有撤军的声音传到军中,可倾国而出却一无所获未免太丢人,真这麽撤军他还怎麽在朝堂立足?

梁乙埋死撑着不肯撤军,就在此时,大宋的反击也开始了。

鄜延路守将刘绍能在葫芦河中游的直罗镇设下伏兵奇袭西夏军,之後一路追到长城岭才意犹未尽的撤回大宋境内。

新任庆州知州王广渊抵达庆州,蔡挺终于把坐镇大後方的任务交出去,二话不说率军前往葫芦河和西夏人干仗。

京城的文臣一个个文文弱弱看上去连马都不会骑,仿佛只会风花雪月,但是大宋还没到後世那种文人真的只会读书的程度,文臣除了年老腿脚不方便这种特殊情况,平时也多是骑马出行。

西军身为大宋最後的武力担当,尚武之风虽然不如汉唐,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文臣能上阵拼杀。

不过能上阵杀敌的文臣大多本就是西北人,蔡大人出生在应天府那种中原腹地还能这麽生猛只能说是天性使然。

环庆路各军趁梁乙埋不注意哪儿防守虚弱往哪儿冲,河东那边也没闲着,府州守将折克行直接绕开主力军杀进西夏境内葭芦川。

府州位于陕西的最北端,北接草原南邻黄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府州折氏是云中大族,自五代便以府州为根基为中原政权镇守西北。

中原政权换了好几个,府州知州一直是折家人,大宋建国後府州知州也一直是折家子弟世袭。

那地方是宋、辽、夏三国交界处,无论契丹人入侵还是党项人来犯都能起到牵制和侧面支援,因为位置太过重要,百年来折家当家人几乎都是壮年战死沙场。

折家将不愧是折家将,这些年每次有战事先锋军中都有折家子弟,这次梁乙埋进攻环庆路,折家军从河东杀入西夏境内也是收获颇丰,大军去葭芦川转了一圈便斩杀数百户招降数千人。

折家是世代镇守府州的党项人,很多汉人干起来会被诟病的事情他们去干就没问题,很难说那些投降的西夏兵是真心投降还是被打的真能投降保命。

在环庆沿边的堡寨投降能被编入军中屯田或者操练,被折家将带回府州……那就自求多福吧。

苏机宜心怀慈悲,真心希望佛祖玉帝太上老君保佑那些倒霉蛋,人口就是生産力,活着做苦力总比直接砍了强。

河东折家军出动的消息很快传到前线,姚古羡慕的眼都红了,“苏大人您知道吗,折将军这次出兵还带上了他侄子折可适,折可适也没比我大几岁,他都能上战场我爹凭什麽不让我上战场。”

西北这边世代守边的将门不少,种家军、折家军、姚家军、杨家军等等等等,各家在对外时同仇敌忾,挣军功的时候也没谦让过。

这次折家军在葭芦川大胜而回,折将军肯定要升官,折可适那小子八成也能捞个差事干干。

他也想要军功呜呜呜呜呜。

“折可适没比你大几岁,也就是说他的确比你大。”寨中人口每天都在变化,苏景殊正在算以目前的人口粮草还能支撑多少天,这些天每天都要干这个活儿,他已经能一边算一边分心和小姚同学说话,“朝廷很重视培养西军子弟,你真不考虑去国子监读两年书?”

行军打仗要学,忠君爱国更要学,趁年轻多读几年书没坏处。

姚古撇撇嘴,“这得怪我爹,谁让他只是个巡检?”

虽然他不爱读书,但是能推卸责任肯定不能自己扛,所以这事儿归根结底还得怪他爹。

能被破格送进国子监的西军子弟不多,要麽是本身有读书的天分要麽是家里老子的品阶足够高。

他爹连高级将领的边儿都没摸着,自然没有送儿子去国子监的资格,想靠他爹的恩荫去京城估计只能等他爹阵亡。

呸呸呸,虽然老爹总揍他,但是爹还是活着好。

武将升官太难,靠祖上恩荫不如靠自己。

这次的战事打的那麽顺,带他一个又能怎样?

“慎言。”苏景殊正了神色,“战事还没结束,话不要说太满。”

拒绝半场开香槟。

姚古立刻捂住嘴巴,大宋在战事上的运气向来不好,他懂他懂。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号角声。

姚古心中一紧,声音都在颤抖,“苏大人?”

他刚才只是抱怨两句,就算战事要从顺利变为不顺也不能这麽快啊。

苏景殊放下算了一半的账,“不急,先出去看看。”

“应该不是敌袭,敌袭不是这个动静。”姚古慌了一会儿很快冷静下来,他自小在军中长大,不同的号角是什麽意思还是能听懂的,“大人,应该是大军回营。”

就是不知道回来的是哪路军队。

寨中操练的队伍重新肃整,不多时,率先回来报信并开寨门的传令兵就到了门口。

太阳已经落山,放眼望去外面沙土茫茫。

苏景殊拿着特批的千里镜上城墙,一眼就看到策马冲在最前面的狄青。

“狄元帅怎麽这时候回来?”苏景殊皱起眉头。

姚古眼睛亮晶晶,“等狄元帅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往好处想,万一西夏撤兵了呢?

苏景殊摇摇头,“梁乙埋打到现在一无所获不会轻易退兵。”

他当然希望西夏赶紧退兵,大宋还没做好灭夏的准备,这次只是防守,即便反攻也拿不回多少地盘,仗打的越久後勤压力越大,再打下去就得从河东路运粮过来。

但是梁乙埋也不是轻易肯退的,他得为他的前途着想,举国之力出击却一点好处都没讨到反而损失惨重,党项贵族那里他不好交代。

苏景殊收好千里镜下城楼,狄青已经风一般冲进来并利落的翻身下马,“吐蕃董毡部攻夏,梁乙埋退兵了。”

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王韶说动了青唐吐蕃的大首领董毡,如今董毡正率兵在西夏境内攻城拔寨,梁乙埋再不情愿也只能撤军回防。

王机宜到秦凤路一年战果颇丰,之前还有人弹劾他不懂兵事还非要瞎指挥,那些人在他单骑闯入古渭寨招降之後番邦部落後基本上都没动静了。

虽说董毡趁势攻入西夏境内是青唐吐蕃和西夏的私仇占大头,但是对大宋而言的确有好处。

姚古恍然大悟,“这一招叫围魏救赵。”

狄青赞道,“孺子可教也。”

苏景殊:……

你们武将之间的互相吹捧是不是有点离谱?

第229章

*

吐蕃帝国的兴起崩溃几乎与大唐同步,唐末五代中原战乱,吐蕃帝国也内乱分裂土崩瓦解。

三破长安为祸中原都是过去,只是百足之虫断而不蹶,内乱分裂出来的小政权也不容小觑。

沿边各路分布的大小部族数以千计,其中秦凤路的羌人部族最多,汉人在那儿反倒是少数。

诸多羌人部落中,吐蕃人占了超过九成。

先前一统青唐吐蕃唃厮啰已经病逝,继承他赞普之位的是他的三子董毡。

首领之位新旧更替本就容易造成政权动荡,即便是正常的新旧更替也一样,更不用说董毡继位後大部分吐蕃部族都不服他。

王韶的《平戎策》主张拉拢亲宋的部族打服不亲宋的部族,汉唐在边疆的策略都是以夷治夷,只要能控制住羌人首领,青唐吐蕃便不足为患。

董毡急于坐稳赞普之位,再加上青唐吐蕃和西夏本就世代不和,即便没人去劝董毡也会出兵,有人去劝就更不用说了。

吐蕃大军趁机攻入西夏境内烧杀抢掠,梁乙埋再不撤兵回防怕是连兴庆府都逃不过被扫荡的命运。

此番西夏倾国攻宋,宋胜。

直接原因:吐蕃偷水晶。

妙啊!

前线各军追击两百里便返回堡寨,穷寇勿追,再深入下去容易被西夏人伏击,教训吃多了总能长点记性。

後方大义寨有副都总管杨遂坐镇,狄青在确定西夏大军全部撤回後便返回荔原堡。

荔原堡接收了太多避难的羌人部落,如今西夏大军已退,该走的尽快离开,别全都挤在荔原堡生事。

苏景殊眨眨眼睛,“元帅,要是前来避难的羌人部落不愿意走呢?”

狄青嗤笑一声,“他们愿意留下安生种地。”

他同意让羌人部落进堡寨避难不是因为信任他们,而是怕拒绝会导致今後的招抚工作不好做。

愿意屯田耕种的部落早就归顺大宋了,不愿意屯田耕种的部落再怎麽招抚也没用,不让他们走投无路他们就不会服软。

苏景殊摇摇头,口说无凭,他决定带狄大元帅去羌人部落暂住的营房看看。

二极管思维要不得,人的想法也是会变的。

还是那句话,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沿边可供开垦的田地很多,再多前来归附的羌人部落都能安排,不怕人口多,就怕人口不够多。

“元帅,苏大人厉害着呢。”姚古这些天跟在苏景殊身边,亲眼看着他早上和羌人唠下午和留守的将士唠,最初还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唠了几天後也反应过来了,“现在不光寨中守军恨不得冲出去大杀四方,前来避难的羌人部落更是只恨生错了时代。”

狄青不明所以,“什麽叫‘只恨生错了时代’?”

姚古耸耸肩,“要是生在大唐,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唐子民,哪儿像现在这样想为国效力还得先投个降。”

“是归附,不是投降。”苏景殊纠正道,“只要羌人部落不曾与大宋为敌,他们就用不着‘投降’。”

姚古小声嘟囔,“又没有区别。”

狄青:???

“什麽情况?”

苏景殊矜持的笑笑,“没什麽情况,就是做了点思想工作。”

军中的思想教育工作几乎没有,将领文化水平不高,士兵们更是大字不识一箩筐,单单和他们说要效忠朝廷保家卫国没用。

空话谁都会说,士兵们听了就忘和没听一样,得用他们能听懂的话来说,最好让他们有参与感。

什麽是家?什麽是国?为什麽要保家卫国?

将士们连为什麽要保家卫国都不知道,让他们为了朝廷拼命几乎不可能。

这一点民间的教派就做的很好,白莲教、摩尼教在民间教衆颇多,教衆为了教主情愿散尽家财,也能义无反顾的豁出去性命,洗脑能力可见一斑。

思想工作大同小异,西军本就是大宋最有血性的军队,给这里的将士讲何为家国天下比给其他地方混日子的兵油子讲效果好的多。

羌人部落对大宋没有归属感,不过没关系,他们可以往前挪一挪,按照大唐的版图来让他们重新凝聚出归属感。

大唐盛世,万邦来朝,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别管是羌人还是汉人,提起曾经的辉煌总得有点触动。

羌人部落不在意中原王朝到底是谁当家做主,但是他们在意他们的部落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事实证明这个策略没有错,要是盛唐时的西羌过的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好日子,羌人部落们十有八九都能继续追随大唐。

如今没了大唐还有大宋,虽然大宋和大唐相比差的有点多,但是没办法的时候拿来当个替身也不是不行。

万一大宋支棱起来了呢?

苏政委清清嗓子,“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儒家孔孟一脉相承的是攻心为上以柔克刚,在战时说这些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以德服人的确是後患最小的法子。

自古知兵非好战,深谙用兵之道的人并不喜欢用战争解决问题,诸葛丞相七擒孟获就是这个道理。

他不确定西羌部落要抓几次放几次才能心悦诚服,反正应该不至于打七次才能打服。

西北和三国时期的南中地区不一样,西军和诸葛丞相麾下的蜀军也不一样,大部分部落撑不到第七次就全被杀光了。

寨中将士严整待命,随狄青一同回来的将士也整整齐齐列队校场。

看模样和离开时没什麽两样,可是精神气儿和离开时判若两人,他们打鸡血了?

姚古煞有其事的解释道,“元帅,苏大人说这是心灵鸡汤。”

虽然不知道心灵鸡汤是啥鸡汤,但是看着跟打鸡血没啥区别。

更令人震惊的是,前来避难的羌人部落不光没有惹是生非,还自发组成巡逻小队帮忙维持治安,荔原堡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兵民一家亲”。

不是他吹,纵观西北各州大小三四百座堡寨,能让番邦部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荔原堡。

这还是战时动乱的时候,要是没有战乱误事,苏大人出去这儿聊聊那儿唠唠能给他们唠回来数不清的羌人部衆。

“要是没有战乱,羌人部落也不会老老实实坐下来和我唠。”苏景殊无奈解释了两句,让姚古去巡检司帮忙,他自己和狄元帅汇报工作。

狄青听了一路,亲眼看到士气高涨的士兵和再三表示愿意听从安排的羌部首领,回到书房打开舆图,“附近除了礓砟寨还有别的西夏堡寨,如果能让对方守将举寨归附,至少能让西夏人的活动范围退到百里之外。”

苏景殊想了想,回道,“如今西夏已经撤军,拿下边境堡寨的难度能降低许多。”

刚到荔原堡时他只是想试试,这些天天天在羌人部落中和世代居住此地的部衆打交道,又有种劝降也没他想象中那麽难的感觉。

不管怎麽说,先试试没坏处。

王韶都敢孤身跑进吐蕃大本营找吐蕃部落的首领唠嗑,他有那麽多兵马当後盾比王韶安全的多,这样要是还不敢去对面找党项部落话家常未免太拉胯。

还有就是,他们之前对西夏的认识还是太少了。

满朝文武都觉得西夏全民皆兵,党项贵族奢靡度日,全国上下对大宋都是敌视敌视再敌视。

实际上,辽国西夏都有汉人为他们效力,契丹人党项人不向着他们自个儿的政权再正常不过。

寻常百姓想不那麽多,没啥深仇大恨的情况下肯定是哪儿能吃饱往哪儿去。

就算有深仇大恨,在性命都没法保证的情况下也会有很多人选择先保命。

大宋被民间此起彼伏的造反起义困扰,西夏境内的情况比大宋更加严重,只是消息传不到中原,所以朝臣都没往这边想过。

但凡想一想也知道世上不可能存在没有动乱的国家,大宋都做不到的事情西夏怎麽可能能做到?

天灾不会只光顾大宋,西夏的天灾一旦降临比大宋还难收场。

大宋的官员在赈灾的时候大部分还是靠得住的,西夏的官……算了,他们封建制度不去降维打击原始部落制度。

早年李谅祚在的时候推行汉法,还招揽了不少汉人来为他治理国家,为西夏效力的汉人是怎麽想的暂且不说,至少本事是有的。

那些人在大宋找不到出路,到西夏後一有皇帝的支持二要证明他们的能力,没多久就把朝廷打理的有理有条。

可惜李谅祚亲政没几年就死了,梁氏把持朝政後把朝中的汉人贬的七七八八,封建朝廷再次退回部落制度。

都退步了能有啥好的,百姓活不下去,民间小部落揭竿而起,就是西夏的党项贵族势力太大,小部落揭竿而起也掀不起水花,要不了几天就被屠杀殆尽。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小部落迁移到边境生活,离兴庆府越远逃离苛捐杂税的可能性越大,就算渴死在沙漠里也比被抓去做苦工生不如死强。

“前些年西夏皇室征集数万民夫在鏊子山大兴土木,宫室绵延二十余里,之後又在贺兰山东麓修筑亭台楼阁,接连征调的民夫甚至超过十万。”苏景殊唏嘘不已,“西夏谚语,‘已高贵者,豹皮安袋虎皮箙,府上摆设真华丽;已贫贱者,牛皮口袋牛皮囊,路上所带白灰皮。’过来避难的党项百姓说西夏国内贫富分化极其严重,达官显贵年过七十仍花天酒地妻妾成群,民间以乞讨为生的百姓数量庞大,甚至有走投无路的百姓为了乞讨自断手腕。”

本身天灾和饥荒就逼得小部落走投无路,上头的大贵族不说赈灾还变本加厉的鱼肉百姓,遇到百姓抵抗只知道杀,百姓自然不会向着他们。

自然灾害不断,民间颗粒无收百姓无以为生,土地兼并严重赋税徭役繁多,再加上统治阶级奢华腐败不拿普通人的命当人命,哪一条拎出来都是大问题,凑到一块儿更不用说,亡国流程算是让他们凑齐了。

以前皇帝能打还能靠劫掠来转移国内矛盾,现在能打的皇帝在阴曹地府开会,掌权的梁氏和其他党项贵族发动外战也打不赢,又没有解决国内矛盾的本事,民心早就散完了,如今正是大宋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所以他在荔原堡这些天挑了好些个能说会道的说客出来,作文写诗他们不会,动员党项部落归顺大宋的本事却很不错。

狄青後知後觉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可以多选几个西夏堡寨出来?”

苏景殊重重点头,“试试呗,试试又不亏。”

趁前来支援的大军还没有全部离开,多安排些卫兵保护前去劝降的说客,虽然他觉得这时候应该没有西夏堡寨敢对说客动手,但是多加一层保障没坏处。

狄青眉飞色舞,“我就知道你更适合来西北!”

他现在就开始挑选西夏的堡寨。

位置合适的选上!驻军多的选上!丁口多的更得选上!

这一仗耽误了上半年的收成,下半年的耕种说什麽都不能再耽误。

时间不够人口来凑,只要开垦出来的荒地比现在多一倍就能把前面耽误的那半年补回来。

苏景殊矜持的摆摆手,“谢谢夸奖。”

狄元帅行动力超强,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就把需要劝降的西夏堡寨列了出来。

苏景殊凑上去一看,额,河对面所有的西夏堡寨都榜上有名。

狄青大手一挥,“待会儿姚兕回营,明日让他亲自陪你去礓砟寨。”

礓砟寨离大顺城近,如果礓砟寨守将真的愿意举寨来降,到时大顺城的防御就能更上一层楼。

“对了,让姚古也跟着。”狄青捶捶脑袋,“那小子没个定性,遇到战事就想往前冲,老姚实在拿他没办法,不介意的话接下来回京兆府也让他跟着你。”

苏景殊愣了一下,“让他跟着我?合适吗?”

“合适,你把他当书童用就行。”狄青将写好的单子递给门口的副将,转过头来继续说,“最好能带着他读点书,带兵打仗也不能太没文化。”

苏景殊眼睛亮晶晶,“像范文正公当年压着您读《春秋》那样?”

人家的身份在这儿摆着,让他打个杂跑个腿就顶天了,怎麽可能真的当书童用。

狄青立刻反驳,“我当年已经有正经的差遣,和那臭小子不一样。”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好的好的,回头就带他读《春秋》。”

巧了这不是,他读书时正好主治《春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狄青:……

苏大人乐得不行,不打扰狄将军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他去和小姚同学说这个好消息。

狄青磨了磨牙,先让那臭小子高兴高兴,过些天开始教的时候别後悔。

范文正公压着他读《春秋》怎麽了?真以为痛苦的只有他一个?

呵,天真。

狄大元帅在心里给已逝的范文正公告了声罪,然後才继续骂骂咧咧。

这年头武将不好当,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命令行事的将领,也有为了争夺话语权交好文臣的将领。

虽然瞧不起武将是文臣的政治正确,但是还是有很多愿意和武将交好并扶持武将文臣,比如范文正公。

或者说,当年和范文正公一同到西北重建防御体系的文臣对西军大小将领都有知遇之恩。

朝廷重视对西军将领的培养,隔几年就让他们将家中适龄子弟送去国子监学习。

说是看重,其实也是一种防备。

从小教导他们忠君爱国,长大到战场上才不容易有二心。

就是吧,武将家庭里出来的少年郎大多不喜欢四书五经,让他们去国子监学习比揍他们一顿还痛苦,就算家里千叮咛万嘱咐说学文比学武有前途也没用。

朝廷有重开武举的想法,正经读书考科举他们没那个天赋,武举的文化课努力一下还是有可能的。

不管文举武举都是科举,以前他们被瞧不起他们认了,今後他们走武举路子出来的武将再被瞧不起就不礼貌了。

西北汉人番人混居,各州官府也会开设义学教导番人四书五经,只是学的没那麽深。

要是朝廷重开武举,西北各州的义学立刻就能改头换面变成武学。

虽然他们都觉得文臣只会纸上谈兵,但是不能否认文臣中有部分指挥战事的水平很不错,就算是纸上谈兵也是有文化的象征,让家里的小崽子们多读几本书肯定没坏处。

别说什麽十几二十岁开始学太晚,他当年也是二十多岁还被压着读书,他都能学那群皮猴子为什麽不能学?

武将们在家苦口婆心劝小辈们想带兵也能先考个进士再以文臣的身份带兵,小辈们听到後只想让家里的老子自己先考个进士再回来带兵。

进士那麽难考,寒窗苦读的读书人都有那麽多考不上的,他们哪儿有那个本事?

谁行谁上,反正他们不行。

老一辈的将领被家里的皮猴子们气的不轻,奈何读书这种事情强迫不来,学不会就是学不会,硬逼着他们学最终学出来也是不伦不类。

就算朝廷要重开武举,那些皮猴子的文化水平连武举的文化考试都考不过也是白搭。

好在虽然文臣看不起武将,民间却尤其推崇军功,实在不想读书的话能专心学带兵打仗也行。

问题是,哪儿有那麽多天生的将才?连最基础的兵书都不肯学,上战场真的不是去送死?

不求他们考进士,至少在朝中文臣骂他们的时候能听懂这是在骂他们。

当晚姚兕回营,听狄元帅说已经成功把他家混小子塞到苏机宜身边後激动不已,直接就压着儿子过来拜师。

武将没前途,能走文臣的路子再好不过。

秦凤路经略司的苗授少入国子监跟随胡瑗胡先生学习,因为学的好被被补授为国子生,虽然现在依旧是武将,但是因着胡先生的颜面以及国子监的资历升迁速度比寻常武将快的多。

还有种家的种建中,那小子前几年以父祖功勳得补三班奉职,还拜了个进士为师,前不久还考了个试摇身一变成了文臣。

他们知道种家祖上本就出过大儒,大儒的後代读书有天赋很正常,可种家连着两代几十个儿郎都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猛将,怎麽忽然又返祖了?

提起这个姚古就来气,说好的一起混日子,你小子怎麽还偷偷学习?

西军将领经常轮换驻地,各家的同龄小辈也经常在一起玩,本来大家都一起上房揭瓦,这时候冒出来个考试考出来的文臣显得他们其他人很像傻子。

姚兕之前觉得种家那小子拜文人为师是在胡闹,现在才知道那是有先见之明。

他们苏机宜不光是进士,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这些天相处下来感觉很好,不迂腐也没瞧不起武将,还是狄大元帅给家里的虎崽子提前预定好的啓蒙先生。

这还等什麽?不抢不是人!

苏景殊:???

那什麽,姚将军你清醒点儿!种建中拜张载为师的时候张载还没考中进士!

科举名次证明不了什麽,能名传後世的大家就算不考科举也能有所作为。

张横渠那是什麽情况?那是年轻时就敢跑去洮西之地招募乡勇的猛人。

虽然後来被范文正公一本《中庸》劝回了家,但是之後也没放弃西北这边的谋划,考中进士後也辗转河北、陕西等地为官,还经常在转运使蔡大人身边出谋划策。

隔壁王机宜前些跟在蔡大人身边长见识,很难说他的《平戎策》有没有张横渠的影响。

种建中拜张载为师那是名师出高徒,让他带将门虎子他可不敢保证带出来的是什麽样子。

学历滤镜要不得,他纸上谈兵的水平连王子纯都不如啊!

狄青看热闹看的开心,下午谁说要带姚古读《春秋》来着?是谁是谁是谁?

苏景殊瞪了他一眼,再把唯恐天下不乱的姚古挤一边儿去,然後拉着姚兕说之以情晓之以理。

让他带学生也不是不行,但是最後教出来的学生是什麽样子他不敢保证。

学是一回事儿,教又是一回事儿,万一最後发现他只会误人子弟也不许对他有意见。

姚将军还没开口,狄大元帅先替他回答,“没事儿,就当拿这小子练练手,实在不行的话我再给我家臭小子另择名师。”

姚兕:“好!”

苏景殊:……

姚古:……

新鲜出炉的师生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谁更悲催。

简单的拜师礼跟过家家一样,直到结束苏景殊都没反应过来。

他爹他哥都没收过学生他先收了,他可真是太有出息了。

狄青抱着胳膊笑眯眯道,“西军和这小子差不多大的少年郎还有好些个,你身边正好缺人手,要不多送几个过来给你使唤?”

苏景殊精神恍惚,“这是收学生,不是招人打杂。”

姚古兴奋举手,“我打杂可熟练了,平时跟在我爹身边也是打杂,有师弟来我还能教他怎麽打杂。”

旁边三个人:……

姚兕一掌重拍在傻儿子肩膀上,“元帅和苏大人先说着,时候不早了,末将带犬子回营。”

听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狄青摆摆手让俩人自便,等人走远才叹道,“武将想要荫子为官太难,要麽升到六品以上要麽战死沙场,西北又没有条件让小子们安心上学堂,只能尽量往各个衙门塞人。”

武将举荐的名额有限,武跨文更是难于上青天,但凡有点实权的差事文臣就不会放手,就算塞进去也是不起眼的闲差。

可是武将升迁实在太难,饶是种世衡那等名将最终也不过是正七品的东染院使,而将领又时刻都有战死沙场的风险,所以他们都想在活着的时候给儿子铺好路。

没办法,总不能真的指望那群连坐都坐不住的皮猴子去考进士。

“元帅放心,我肯定好好教。”苏景殊郑重其事的回道,“小时候我爹怎麽教我,今後我就怎麽教姚古,让他考进士有点难,让他骂人不带脏字绝对没问题。”

狄青:……

狄元帅想想老苏挤兑人的功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委婉的补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卖个惨让这小子直到军中将领的日子有多难好让他用心带人家小孩儿,不是让他把人培养成怼遍天下无敌手的喷子。

苏景殊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元帅放心,我真的懂,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出远门,慢走不送。”

狄青:???

这就把他赶出去了?

外头院子里,姚古还在紧张兮兮的问他爹怎麽当一个合格的学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听说拜师和给老师当儿子没区别,他拿和老爹的相处模式和老师相处会不会不太礼貌?

小姚同学自顾自的点点头,“未免太对不起老师。”

姚兕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最终还是选择揍儿子一顿解气。

姚古拔腿就跑,“爹!那麽多人看着呢!”

寨子里那麽多人,好歹给他留点面子。

狄元帅看的直摇头,算了,他去会会那些被挑出来的劝降使臣。

有些人天生就能说会道,各军都有嘴皮子利索的兵,留守荔原堡的兵不多也能找出上百个。

苏景殊从士兵们推选出来的士兵中又选了二十个对朝廷忠心耿耿且动员力很强的出来开办劝降培训速成班,使臣预备役们一点就通,说起西北番邦部落比他还熟。

不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们只需要将番邦部衆过的苦日子和大宋对番邦的招抚政策叙述一遍,甚至用不上夸张的说辞对面就得心动。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两国停战更不能斩来使,对面不讲道义也没关系,死在对面没准儿比活着回来还有价值。

第230章

*

让大宋变成汉唐很难,让宋使学汉使搞事却很容易。

能说会道之辈大多心思活络,摇头晃脑掉书袋子他们不行,搞事拉仇恨他们绝对没问题。

可惜他们这次是真心招抚番邦部落,不能为了名留青史为所欲为。

使臣预备役甲摇头:“可惜。”

使臣预备役乙叹气:“太可惜了。”

狄青:……

手痒,想揍人。

士兵们听到动静回头,看到他们家元帅黑着脸站在门口连忙改口重新说。

使臣预备役甲义正言辞:“西夏朝廷无道,我辈当握三尺之剑,取不世之功。”

使臣预备役乙大义凛然:“西夏百姓饥寒交迫,解民倒悬之苦当从我辈起。”

狄青直接被他们气笑了,“看来苏大人教的不错,短短几天都学会拽文了。”

衆人嘻嘻哈哈从地上爬起来,“苏大人说了,接地气儿的同时也要能拽几句,不需要太深奥,让对面百姓觉得咱厉害就行。”

他们的文化水平不高,也就能用汉话拽刚才那几句,文绉绉的话让他们翻译成西夏文他们也翻不出精髓,到了西夏营寨还是得见机行事。

说心里话,他们觉得苏大人这主意出的非常有水平。

如果有人光明正大的找到他们和他们一起痛骂朝廷无道官吏不公还说隔壁哪哪儿能吃饱穿暖不用担心贼匪劫掠,他们十成十的会心动。

单单是听几句就足够心动,知道那人说的都是实话更心动。

树挪死人挪活,人总得先活下去再考虑其他。

幸好这几年西军没再出现过克扣粮饷的事情,西北的百姓也鲜少再因为繁重的徭役揭竿而起,不然他们都没脸去对面忽悠人。

元帅放心,他们已经学到了苏大人安抚羌人部落的精髓,就算没法让对面寨子哭着求着投降也能保证自身安全。

世上不可能有人想伤害和他们同仇敌忾的人!

要是不小心翻车了也没关系,他们前脚死在对方堡寨,大军後脚就能跟上去把对面轰了,合情合理合法,死的轰轰烈烈还能给家里的兔崽子求个恩荫,这波不亏。

狄青摩挲着指尖,到底还是没忍住一人赏他们一个脑瓜崩。

此次出行有足够多的卫兵随行,谁都别想拿命搏前程。

挨了脑瓜崩的士兵也不恼,躲到他们元帅的攻击范围之外笑道,“元帅放心,我们知道轻重。”

能用嘴皮子搞定的事情尽量不动刀子,两边打起来他们自家弟兄也有伤亡,最好直接让对面投降。

别管真心投降还是虚情假意的投降,只要能投降,在苏大人的教化下即便是虚情假意也能变真心。

他们苏大人无所不能!

于是乎,无所不能的苏大人被迫从房间里出来和他们一起挨脑瓜崩。

青天大老爷,他什麽都没干啊!

热热闹闹的一夜过去,第二天天色刚亮,寨中兵丁便收拾好准备出发。

沿边堡寨衆多,大宋各堡寨之间还相隔三五十里,荔原堡不是最前线和西夏的堡寨距离更远,出发的时间不能太晚。

河谷地带没有宽敞平坦的官道,河流沿岸多是被水冲刷出来的黄土沟,很多地方单人单骑可以通过,粮草辎重却要绕远路通行。

环庆一带的河谷还好,至少能想办法把粮草辎重运过去,秦凤路那边很多地方是寸草不生的高原,峡谷密密麻麻连人都没法过,好不容易清理出来一条能通行的道路还容易遭到埋伏,运粮的难度蹭蹭蹭往上涨。

黄土高原种不出足够的粮食,其他地方的粮食也很难运过去,若非如此大宋也不会一直拿他们没办法。

苏景殊来西北这些天骑马的时间比在登州两年多加起来都长,虽然骑射的准头依旧有待提高,但是纵马飞驰一点问题都没有,再给他两年时间他觉得他都能去竞争上岗当轻骑兵。

西夏的铁鹞子算什麽,他上他、额、大概可能也许能行。

不管,再强的骑兵在炮兵面前也是白搭,必要时刻他们能调来炮兵简单粗暴的轰炸。

如果大炮能运过来的话。

苏政委带着保镖一路飞驰,穿过一条又一条小河绕过一条又一条细沟,小小的城寨终于出现在眼前。

礓砟寨地处两条沟子交汇处的石头山脚下,寨子坐南朝北,占地比柔远寨还要小。

姚兕揉揉手腕翻身下马,“西夏的堡寨基本上都是这样,那边沟沟壑壑太多,只能勉强挑出几块平地来建寨子。”

西夏修建堡寨也是和他们大宋学的,他们修堡寨是为了屯田,不能屯田的话就是位置险要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西夏又不屯田,选的位置也不险要,也不知道他们修堡寨干啥?

啧,画虎不成反类犬。

反正他们大宋不会浪费人力物力去修建一个没啥用的堡寨。

除非对面建好主动送过来。

苏景殊:……

好的,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对面把建好的堡寨送过来。

一行人来到寨子前,卫兵去门口通报,不多时,礓砟寨的守寨军官香都便匆匆忙忙跑出来。

老天,他们礓砟寨只是个两国交战都会忽略过去的不起眼的小寨子,宋人的官员到这儿来干什麽?

这些人来攻打寨子是不是有点少?

前来攻打的话应该不会这麽好声好气的和他们说话,所以他们这是来干什麽?

礓砟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寨子里不光有守军还有百姓和前来避难的商队,小小的寨子不知道挤了多少人。

守寨军官不会放那麽多外来兵马进寨,苏景殊也没强求,只让姚兕和另外三个士兵陪他一起进去。

愿意让商队进寨子避难的守寨军官坏不哪儿去,有良心就更好劝了。

话说回来,梁乙埋退兵没通知沿边堡寨吗?怎麽商队还都躲在堡寨没出去?

几个人经过检查被放进寨子,不过也没有走远,直接让人搬了桌椅板凳在门口说话,这样哪里不对的话扭头就能跑出去。

香都看到来人中有文臣打扮的官立刻松了口气,优柔寡断的大宋文臣,就算带了武将也肯定不是来打架的。

正要说话的苏景殊:……

兄弟,你放松的是不是太明显了?

姚兕经常和党项将领打交道,平时不打仗的时候也能坐下来说几句,瞅着寨子里乱糟糟的人挤人啧了一声,“礓砟寨现在有多少人?怎麽挤成这样?”

“有过来避难的百姓,还有去庆州做买卖的商队。”香都叹了口气,“战事来的仓促,商队被堵在半路上不敢往前走也不敢退回去,只能就近找堡寨避避。”

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是西夏的兵的确以劫掠为荣,大小商队在西夏境内遇到游骑都得破财免灾。

平时走商都得担心被抢劫,战时不光得担心货物还得担心小命儿,平时在附近活动的商队几乎全都连夜赶到寨子里避难。

商贾消息灵通,对各个寨子的情况心知肚明,能就近避难就不会选远处的堡寨,毕竟西夏大军近在咫尺,在外面的时间越长风险越大。

苏景殊听的直摇头,“这不行啊,那麽多人挤在寨子里粮食够吃吗?”

香都的脸色更苦,“顶多再撑三天。”

苏大人叹气,“你们梁国相已经退兵回防兴庆府,寨子没得到消息?”

看来这座寨子的确不受重视,好在守寨的军官是个正直的人,这麽板正的军官留给西夏真是可惜了,抢走抢走抢走。

苏景殊眨眨眼睛,痛心疾首的说道,“青唐吐蕃的大首领董毡率兵攻入西夏境内,梁国相为了保住兴庆府已经将全部的兵马都撤走了。”

现在环庆沿边只有大宋的兵马,再过不久连大宋的兵马也会返回驻地。

战争已经结束了亲。

香都:???

仗打完了?也没人和他们说啊!

他这些天忙着让寨子里的商队和百姓不起冲突,成天当判官累死个人,寨子里守军只有两百多,放到外面也溅不出什麽水花,也没有军队打到他们这儿来。

既然梁国相已经退兵,那这几位过来有何贵干?

香都很想立刻派人去其他堡寨打听情况,确定大军撤走後赶紧让寨子里的商队离开,可是眼前这几位看上去官不小,尤其是这个文官,虽然笑的和和气气但是总有种後背发麻的感觉。

礓砟寨那麽小,应该不会有大人物盯上这儿吧?

幸好苏大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然他很可能缺德的和眼前的守将说不只礓砟寨被盯上,环庆路沿边二十多座堡寨无一例外都被盯上了。

不知道也好,到时发现多座堡寨同时倒戈也是个惊喜。

寨子门口的桌椅板凳很简陋,但是桌上摆着的烤羊肉闻起来却香的要命。

苏景殊把肉分成几份,明明是来“做客”却比主人家还自在,“别客气,边吃边聊。”

肉是他带来的,他来分没毛病。

可惜谈正事的时候不能喝酒,不然边喝边聊更热闹。

香都咽了咽口水,有些傻眼。

这人真香、啊不、这肉真狡猾。

说话就说话,干什麽拿烤肉来诱惑人,不知道他们礓砟寨已经断肉好些天了吗?

平时粮食就来的不及时,只能靠来往的商队补给,战时连吃都吃不饱更不用说吃肉了。

狡诈的宋人!

真香。

包在油纸里的烤羊肉已经变凉,味道也算不上多好,不过夏天吃东西没那麽多讲究,对许久没尝过肉味儿的人来说,就是冰天雪地里生啃也好吃。

香都把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想了个遍儿,这才忍住没有扑到烤羊肉上先吃为敬,“这位大人,礓砟寨中只有两百守军和守军的家眷,如今还有诸多前来避难的商队和百姓,我们……”

有话好好说,说不下去了再看看要不要打。

然而话还没说完,只见对面的文官震惊道,“在距离大宋如此之近的地方只留两百守军,你们的朝廷是让你们来送死的吗?”

香都:……

他也想知道。

但是上头下了命令他也不能不遵守,礓砟寨虽然位置不好还小,但是正是位置不好还小才能被无视,只要他们不主动出去惹事,寨中守军和家眷就是安全的。

特殊情况就是现在这样,外来的商队要进寨子避难,他们自己人不敢出去又不能表现的太怂,只能度日如年苦苦支撑。

商贾欺软怕硬,表现的太怂可能连寨子都不归他们了。

可能守寨将领这些天过的过于痛苦,再加上苏政委非常及时的捧哏,即便桌上没有酒气氛到了也开始大倒苦水。

能好好活着谁想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可是朝廷让他们来驻守堡寨他们就得来,抗拒服兵役的话死的更快。

边地堡寨和城池还不一样,粮饷几乎没有,吃喝花销全靠自己,这边甚至连能开垦的田地都没有,只能见缝插针种点粮食果腹。

要不是他们是朝廷的兵,他们都想和周边部落一样投奔大宋。

乞求内附能分到良田,部落首领还有官职俸禄,不比提心吊胆留守堡寨强?

苏景殊没有打断他倒苦水,等他说的差不多了才发自肺腑的问道,“为什麽守寨将领不能请求内附?早年西夏境内遭遇天灾朝廷赈灾不利时党项将领都会率部衆归顺,如今也一样。”

香都沉默。

苏景殊真诚的对上他的眼睛,“在下狄元帅麾下机宜文字,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将军应该也能猜到。”

香都张张嘴,还是什麽都没说出来。

糟糕,烤羊腿太香,他的脑子刚才好像被糊上了,这是大宋的文臣,不是他们西夏的文臣。

可是他说的真的很有道理啊。

香都心中的天平渐渐有了偏向,苏政委也再接再厉继续讲之前归附大宋的党项将领一二三。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朝廷不靠谱就有点自觉,管天管地还管底下人跳槽?

党项将领和部落首领归顺大宋的例子数都数不完,都不用他说,香都将军自己也能列出一二三。

西夏朝廷不顶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从建国前到现在遇到灾荒第一反应都是劫掠其他地方,如今他们没法再以劫掠为生,可想而知普通百姓的日子过的有多难。

大宋就不一样了,大宋的朝廷对赈灾很有经验,虽然两国关系不好,但是以往西夏遇到饥荒的时候大宋也会帮忙赈灾,连皇帝都会特意叮嘱榷场不要禁止粮食交易来尽量让西夏普通百姓活下去。

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在大宋皇帝心中党项百姓也是大宋的百姓。

党项李氏本就是占山为王,西夏早晚会被大宋收复,跟着他们混没前途。

香都将军自己想想是不是这麽道理,党项大贵族奢华腐败鱼肉百姓,官僚地主横征暴敛强取豪夺,连服兵役的壮丁都是三天饿九顿,寻常百姓更是饿殍遍野。

反观大宋这边,经常和大宋将士打交道的都知道大宋对前来归顺的部落待遇很好,大部落的首领甚至还有官爵封赏,钱粮布匹和良田更是应有尽有。

想想,寻思寻思,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感觉不太对?

连大宋朝廷都知道在西夏发生饥荒的时候恢复粮食交易,党项贵族却还趁机横征暴敛,这还看不出哪边才是可以追随的圣主明君吗?

香都越听越心动,但是礓砟寨不是他一个人的寨子,他得对麾下两百多守军还有家眷负责。

苏大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朝堂上历练出来的,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麽。

归顺大宋後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家眷,还有人不知道大宋会给归附的番邦部落发地发粮种让他们就地屯田吗?

礓砟寨的条件是差了点儿,但是这儿离大顺城近,粮食不够可以直接找大顺城申请支援。

大宋的堡寨都是这样,能自给自足的就自给自足,不能自给自足的就申请支援,反正周边有大城池托底,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和西夏那种一方有难八方等着分遗産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看看礓砟寨的位置,很好,离大顺城非常近。

衆所周知,大顺城、柔远寨、荔原堡在防御外敌入侵的时候是一个体系,柔远寨位置险要,大顺城和荔原堡屯田数千顷,只要礓砟寨成为大顺城的附属堡寨,背靠数千顷的屯田还能饿着他们?

香都还没开口,旁边守着的几个兵先忍不住了,“老大,没粮的时候可以找大顺城要粮呢。”

守寨的士兵不想听上头的贵族怎麽作恶,也不在乎两国朝廷哪个好哪个坏,朝廷离他们太远,他们只想知道没粮的时候可以申请支援是不是真。

礓砟寨建成一年多了,每次缺粮都是他们自掏家底从来往商贾手里采买,上头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寨子里两百多弟兄,加上家眷一共七八百人,短时间内可以靠家底撑着,时间长了难道要饿死在寨子里?

这边能种田的好地方都是宋人在种,大顺城、荔原堡本身就有很多党项部落归顺,他们打不过就加入吧。

姚兕看看悠哉悠哉的苏大人,再看看不远处咬耳朵的礓砟寨守兵,有种接下来即便他们什麽都不说也能让对方和他们一起回去的感觉。

劝降的难度比想象中低。

苏景殊侧身低声道,“主要是西夏朝廷不做人,沿边的寨子活不下去肯定要另找出路。”

礓砟寨有这麽多商贾过来避难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商人愿意来说明寨子的管理还算可以,如此大宋接收这块地方也不算亏。

不过姚将军说的不错,劝降的难度的确比想象中低。

他来之前想的是在礓砟寨待上两三天然後亲身出演四面楚歌的名场面,为此还提前学了西夏的民谣和谚语,现在看来估计也都用不上了。

不是他们厉害,而是西夏朝廷太拉胯。

姚兕看看天色,“看守将的反应,咱今天晚上就能回到荔原堡。”

苏景殊点点头,没有意外的话,三五天的时间足够派出去的所有人都回到荔原堡。

等梁乙埋将打到西夏境内的青唐吐蕃赶回老家,环庆沿边的西夏堡寨也都改头换面竖起大宋的旗帜了。

这波配合打的好,青唐吐蕃的大首领值得大宋的封赏。

荔原堡中,狄大元帅也是这麽想的。

以前大宋同时面对辽国和西夏,这边打完那边打,经常顾首不顾尾吃败仗,现在终于轮到西夏感受多线开战的“快乐”了。

这还只是开始,以後“快乐”的日子多着呢。

吐蕃各部并不听从朝廷指挥,这次出兵西夏单纯是他们想打,官家已经派王韶到秦凤路经略河湟,等河湟一带尽数回到朝廷的掌控之中,西夏就天天都能享受顾首不顾尾的快乐。

此次举兵三十万倾国攻宋草草结束,西夏损失惨重,大宋这边的伤亡却远不如预想中的惨烈,不管从哪方面说都算是大胜。

战报八百里加急天天都在往京城送,最迟明日朝中就知道西夏攻宋不成大败而归。

此战的主要战场在环庆路,出彩的将领也都在环庆路,哦,还有个府州折家军,军功报上去应该都能升几级。

招降番邦部落也是功劳,如果能把西夏堡寨劝到大宋这边来更是大功一件,但是以朝中文臣的脾性,不排除会有人弹劾他们说劝降西夏堡寨是主动挑事儿让他们把到手的堡寨再赶出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他对朝中文臣的了解,出现这种言论的可能性极大。

如此一来,这事儿怎麽汇报就得再琢磨琢磨。

是的,虽然派去各堡寨的使臣刚离开荔原堡没多久,但是狄大元帅已经可以确定大部分人都会得胜归来。

有归降的堡寨在前头探路,那些犹豫不定的堡寨迟早也会投入大宋的怀抱。

狄大元帅纠结了半晌一个字也没写出来,索性把糟心事放到後面先忙其他的。

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不能提前请功,上一个提前请功的李复圭这会儿估计还在刑部大牢里待着,他们不能重蹈覆辙。

等派出去的说客全部回来,到时把汇报的活儿交给他的机宜大人。

计划通。

没有跟去做劝降工作的姚古也没闲着,他还处在拜了个状元为师的兴奋中,因为不知道拜师後要学什麽,这会儿正在奋笔疾书给分散在西北各州的小夥伴写信。

主要是写给种建中,看看他在横渠先生门下都学了些什麽。

京城的文人什麽情况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横渠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

张横渠早年在西北游学,中间去京城考了个进士,之後又收徒讲学,讲的主要就是兵法和西北战局。

他们家老师看着和横渠先生不太一样,年纪也比横渠先生小很多,讲学的重点会放在哪儿?

兵法战局?老师好像不太行。

天文地理?他好像不太行。

总不能是四书五经吧?

嘶,希望不要那麽可怕。

边地堡寨属于偏远地区,信差隔很久才来一次,且战时会由军队接手所有消息传播的渠道,直到战事结束才恢复正常。

算算时间这几天就能恢复,就是速度可能比平时慢。

好在种建中如今在熙州任推官,熙州离庆州不算太远,半个月的时间足够等到回信。

要是在他离开荔原堡之前还没等到回信,那就只能再给那家夥写封信换个新地址。

他可是要跟在老师身边打杂的人,当然是老师在哪儿他在哪儿。

因为老爹太争气,他终于不是没有老师的野学生了。

傍晚时分,苏景殊带着礓砟寨的守寨将领一起回来见狄大元帅,劝降效率高之高把狄大元帅都吓了一跳。

如何安置礓砟寨可以明天再讨论,机宜大人先来想想怎麽和朝廷汇报。

苏景殊下意识回道,“如实汇报,怎麽了?”

话说出去才意识到狄元帅说的是什麽意思。

招降游离在各个政权之外的部落是他们招抚有方,招降明确归属于西夏的堡寨却可能导致朝中某些慎重过头的家夥说他们在主动挑起战事。

王韶在秦凤路举步维艰就是因为这个,李师中觉得青唐吐蕃现在很好,一旦他们要开拓河湟势必要得罪董毡和其他吐蕃部落,若是得罪董毡,下次和西夏开战的时候谁还帮他们在背後偷袭西夏?

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彻底掌控河湟比多个吐蕃中间人对大宋更有利,只是他们不想承担招抚失败的风险,索性直接在开始之前就掐掉。

让西夏堡寨的守将举寨来降是好事,但是部分大宋朝臣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他都能想到消息传回朝中那些人会怎麽骂了。

——战事刚刚停息,此时招揽西夏堡寨无异于当堂挑衅,此事万万不可!

别说不可能,前些年种谔招降绥州党项首领夺回绥州的时候那些人已经骂过一轮,要不是官家坚持种将军无错,那些持反对意见的朝臣能把立下大功的种将军贬到山沟沟里去。

幸好官家靠得住。

苏景殊哼了一声,“我先给太子殿下写封信,请太子殿下和官家先在朝会上探探朝臣的口风。如果朝中反对的人多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如果没什麽反对意见就如实汇报。”

武将升官不容易,好不容易拼死拼活升上去不知道什麽时候犯了个小错就被一撸到底,他年轻不怕贬,有什麽事情都冲着他来。

啧,也就是他不在京城,不然他非得和那些动不动就西夏惹不得的家夥对骂。

什麽人啊?有点骨气行不行?

惹不得惹不得也惹那麽多回了,西夏倾国来战都讨不到好处,他们劝降几座堡寨怎麽了?非得人家打到家门口还把脸凑过去让人家打才开心?

狄青递过去一杯热茶,“冷静,官家贬谁也不会贬你。”

当年种谔招降绥州那麽大的事情官家都抗住了,这次大概率也不会有事。

他就是不太放心所以多说了几句,没想让这小子一个人扛所有的事儿。

苏景殊喝口茶冷静冷静,一杯茶喝完也没冷静下来,“西夏已经乱到百姓完全没有活路的程度,朝中还有人当他们是动不得的庞然大物不是蠢就是怂。”

狄元帅幽幽叹息,“谁说不是呢。”

*

京城,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到官家手中。

西军大胜,满朝皆喜,两府重臣齐聚垂拱殿商量怎麽进一步收拾西夏。

朝廷若要反攻,西北只有狄青和郭逵远远不够,虽然俩人都是进过枢密院的重臣,但是武将毕竟是武将,还得有个文臣坐镇西北才行。

正经读书人出身的文臣,还得是政事堂宰相副相这个级别的文臣,如今的陕西转运使蔡挺不够格。

韩琦和富弼年纪大了不争这个差事,文彦博坚决反对继续用兵被无视成透明人,不算几个老一辈的宰相,竞争这个差事的就只剩下王安石和韩绛这一对好友。

大宋的宰相要有治理地方、出使番邦、带兵出镇三样履历,老王有前两样,如今只差带兵出镇就能凑够履历再往上升一升。

王韶开拓河湟是他一路保举,可他至今没有带过兵打过仗,谈论起边疆军事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这时候让他去陕西不光能亲自指挥西军作战还能给王韶扫平前路的障碍,怎麽看都非常值得去争。

不过小韩相公给的理由也很充分,朝中新政离不开王相公,出镇陕西还是交给他这个不那麽重要的人为好。

他曾担任过枢密副使,也曾参与过整顿禁军,坐镇陕西他比王安石更合适。

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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